徐梓瑶做梦都想嫁给段景川,从她十三岁开始。
这个总是骑着马进入她梦的男人,在重逢一点未变,她眼前尽数是两人陵州的初次相遇,那时她是去替祖母拜佛,半路上仗义出手帮助别人,却差点被人打的女扮男装小子,而段景川是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的男人。
在她差点挨打的时候,一支鞭子从天而降,毫不留情抽在恶少身上。
段景川从天而降,脸色阴沉,徐梓瑶原本是怕的,可男人变脸很快,上一刻是阎罗,下一秒就对她一笑,甚至在抓住她手腕拽上马的时候露出一丝温柔,扶住她的腰不至于摔倒。
徐梓瑶当时吓傻眼,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人拉上马。
可能是她当时表情太蠢笨,引得段景川贴身侍卫都笑她,问她是谁家小子,怎么精致漂亮的像个女女圭女圭,胆子倒不小,毛还没长齐就敢替人出头。
听到这样粗俗的话,徐梓瑶雌雄难辨的秀气眉头皱起来,极其不满粗声粗气辩解,却只让侍卫们笑得更张狂,直到胸膛也在微微颤动的男人轻咳一声,他低头看比自己矮了太多的少年,别生气,他们逗你玩,小家伙勇气可嘉。
徐梓瑶又想到什么,嘱咐牡丹,“待会他来了,你直接就走,还有件事要切记,别暴露我之前骗他的事情,别让他知道娘亲爹爹对我的好,待日后我再告诉他。”她心里有算计,并非刻意欺骗,只是耍些小手段博得男人的心,以后会告诉他好好赔罪。
“夫人放心,我都省得,咱们不早早计划好了。”牡丹打个哈欠。
徐梓瑶对她笑,“去睡吧,别陪我等了。”
“那怎么行,我得陪着。”
“去吧,听我的,他待会进来看到我一个人等着,更会心疼。”
“真的吗?”
“那当然。”徐梓瑶笑呵呵,送走了牡丹,又一个人坐在桌边发呆,她不是不困倦,只是想到今晚的同床共枕,兴奋就克服了疲惫,咬牙撑着。
大概只有靠在他怀里的时候,自己才能甜甜的睡着。
徐梓瑶因为自己的想像脸颊绯红,窗外有些微动静,但她知道不是男人来了,因为这个夜晚已经无数次被打扰,任何微小的动静都让她心潮汹涌,忍不住去看是不是人来了,可惜每次都是失望,不是逃走的野猫都是风吹起落叶。
这动静不是他,徐梓瑶知道,可她还能等。
不知不觉,一刻钟过去,眼睛变得越来越疲惫,她眼睫颤动,强撑着不肯闭上,直到房门响起吱呀一声。
这声音很轻,可徐梓瑶还是惊醒过来。
段景川告诉自己,只是来瞧一眼她有没有睡着,并不是真的想和她同床共枕,只要确定徐梓瑶人睡了就回书房,也不算他失约,所以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想发出声响。
他本意是不想打扰有可能已经睡下的徐梓瑶,却没想到推门就瞧见她一个人强撑着打瞌睡的样子。
她手臂托着脸,下巴一点一点的,门吱呀声响,瘦弱的身影颤了一下。
段景川从未愧疚过,自认任何事情都问心无愧,可这一刻他体会到久违的歉疚,“别趴着睡,会着凉,去床上歇息。”
没想到她这么执着,男人表情复杂,声音刻意压低,怕吓到她。
徐梓瑶清醒的瞬间脸上绽放出笑容,她转身看眼前换了一身衣裳的男人,脸颊上有趴着压出的红痕,“你来了。”
“嗯。”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徐梓瑶话里难藏担忧,眼睛骗不得人,又开心,又小心翼翼。
段景川沉默了片刻,“你不需要等在这里。”
“我要等,我不等,你就不来了对不对。”徐梓瑶站起身想靠近男人,可枯坐半夜的双腿酸疼得厉害,她一个趔趄,人直接歪倒。
段景川手比思绪更快,回神时候已经把人扯住。
脑袋直奔男人胸膛,被坚硬的触感弄得鼻子发酸,徐梓瑶闷哼一声,顺势抓住了男人衣襟,不舍得放开。
她终于又触碰到这个怀抱。
可自己不能暴露隐藏的爱意,突然被发现,会吓到男人,让他逃走,所以强忍着眷恋咬牙离开,抬头看男人,“我腿麻了,不是故意的。”
掌心握住了她腰,柔软的触感让男人脸色骤变,想放开,又怕她摔倒,眼神古怪凝视她片刻,认输一般开口,“别哭,我以后会来的,答应你的,会做到。”
徐梓瑶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哭了。
伸手模下脸颊,果然有湿润的温热,刚才撞到男人胸膛弄得鼻子发酸,眼睛不自觉就红了,他以为自己哭了吗?
原来他怕女人哭,徐梓瑶想笑又感动,可脸上半点异样都不露出来,顺势含泪看他,“你是不是又敷衍我?”
段景川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蠢事,会带来无尽麻烦,“不是。”
“好,你来我就不哭。”
看她孩子气的表情,段景川下意识帮她蹭去了眼角泪滴,表情却十分挣扎,“很晚了,睡吧。”他主动开口,不想在深夜里与徐梓瑶闲聊,很古怪,彷佛有什么不受掌控的开始漫延。
可提到歇息,看到床,心里又变成另一种别扭。
夜已经深了,窗外寂静无声,让一丁点动静都显得很惊心动魄。
“牡丹去睡了,没办法服侍你,我帮你更衣好不好。”真正走到床边,徐梓瑶终于后知后觉面红耳热,她看着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男人,“夜很深了。”
“不用。”
徐梓瑶抬头凝视他,无声反问为什么不让她做。
段景川不习惯对别人解释,可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又不得不开口,“我从来不用人服侍,一向如此。”
男人声音发闷,不再看徐梓瑶,自顾自月兑掉了外袍,内里贴身的夹袍却不打算月兑下,他已经认不出这个房间,虽然本就是他寝房,以前懒得回后院,习惯在书房歇息,这里睡得少,可即便是少,也还记得房间里摆设。
不过眼下全部变了样,老旧古朴的桌椅全都换成紫檀木,就连床榻都成了黄花梨,尤其眼前大变样的床帏,复杂又奢侈,比以前平添许多旖旎。
段景川习惯军营生活,睡得床又硬又冷,眼下床上看着不知铺了几层锦被,看上去就知道有多松软。
他大概会睡不习惯,没办法享受这种奢靡,不过段景川没打算把这些话告诉徐梓瑶,她喜欢就好。
“你睡里面。”
“好。”徐梓瑶偷偷看他背影,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更衣,可最终还是穿着月兑鞋上床,乖乖到里面躺好,只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
她怕段景川瞧见自己更衣不自在,心底里也有羞赧,即便早早作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会紧张不安,哪怕知道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
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徐梓瑶只露出半张脸瞧着男人,“我躺好了。”
她这样躺着,更衬的眼眸明亮,双瞳剪水顾盼生辉,让人无法直视,段景川看着邀请自己的女人,喉咙滚动几下,终于坐在了床上。
房间里似乎凝固,一躺一坐,只有彼此都有些失衡的呼吸声。
徐梓瑶脸热得要着火,怕他不自在转身走了,也紧张他躺下,两个人紧紧相挨的窘迫,她决定打破沉默,小声开口,“烛火太亮了,我睡不着。”
房间里弥漫的暧昧被打散,段景川起身去把烛火熄灭两盏,回来甚至没看她一眼,直接躺下,“睡吧。”
“好。”徐梓瑶强忍着帮他盖被子的冲动,两个人没有同被而眠,不然段景川一定会发现自己抖得多厉害,心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
她遏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有点埋怨,怨床太大,为什么两个人都触碰不到,徐梓瑶还有点埋怨自己,明明脑海设想了千万遍,同塌而眠的夜晚要怎么好好表现,让男人对自己动心,可真正躺下脑海里却突然空白一片。
她闻着旁边男人身上的浅淡味道,双唇翕动,却始终不知道说什么。
段景川更是沉默,一言不发。
徐梓瑶想呀想,又害羞又纠结,渐渐有些迷糊,她不想睡,疲惫的身体和理智拉锯战,渐渐的身体赢了。等到这么晚,着实太累了,闻着男人身上的气息,想着想着就闭上了眼,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直到身边人睡着,段景川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
昏黄的烛光下,他审视着徐梓瑶,沉睡中的女子比平时又添了几份柔弱,精致秀丽的脸庞当得起京城人的赞誉,段景川端详的并不是徐梓瑶的美貌,他想知道这个女子心底的秘密。
段景川很肯定她有,如果白日的交谈只是引子,徐梓瑶刚才的表现就格外明显,那不是一个知道要被和离的姑娘看丈夫的眼神,她的眼里似乎隐藏着波涛汹涌的其他情绪,那种情绪很强烈,几乎藏不住,却又不想被他发现。
徐梓瑶的秘密,让他迷茫,忍不住去怀疑,去靠近,去观察。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胡乱猜测,正人君子应该闭目不看,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想要探究她秘密的背后,还有种另一种悸动,莫名熟悉后的心跳变快。
段景川很累,一路上快马从宁州来京城,没有一日能歇息好,接连两个夜晚都是露宿野外,可他睡不着,因为身边第一次睡着一个女人,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脑海乱糟糟越想越多,目光却更多流连在她脸上,身体越来越躁动,段景川强迫自己转头不再看,闭上眼,可即便如此,身边人带来的温热还是时时挑战他的理智。
段景川无力的发现,自己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徐梓瑶身上有种浅淡的香味,很特殊,不知道用了什么脂粉带来的。
他浓眉锁紧,紧握的双拳放在身侧,刚酝酿出一点睡意,耳边突然传来嘤咛声,徐梓瑶手指滑落在他掌边,突然被触碰的身体像被针扎到……
段景川绷紧了身体,不敢置信看着身侧女子,她睡得香甜,并没有醒来,酣睡中翻动身体,不小心推开了锦被,她应该是感觉到了冷,所以顺着本能寻找温暖。
柔弱无骨的指尖触碰他胸膛,继而是身体,她头发垂在段景川身侧,乖巧可人,徐梓瑶似乎在作梦,眉头微皱,嘤咛着什么。
段景川浑身僵硬,想要推开靠在自己怀里的徐梓瑶,可看着她干净的睡颜,又收回手。
这样推开,应该会把她推醒,天很晚了,而她等了自己半宿。
段景川表情复杂,克制着自己不要做出会后悔的事情。
可徐梓瑶并不知道自己睡梦中给了男人多少困扰,她梦话骤然大声,“别走……别走……”
她呼吸间喷出的温热就在自己胸口游走,段景川紧闭双眸。
“别走……段景川……别走……”
段景川呼吸倏然停止,他定定看着徐梓瑶,不敢相信进入她梦乡的男人会是自己。
徐梓瑶呢喃着,抱紧了温热的物事,彻底把自己埋到男人怀里。
房间里,段景川呼吸越来越沉重,他闭着眼不看不想,想把所有的一切抛出脑海。
他在这一晚隐约触碰到了徐梓瑶的秘密,震惊不已。而这一切,也会彻底打乱自己的安排。
这种直觉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