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画好了,来,你看看。”
铜镜前有两道身影,一道是纪云初的,另一道则是司红遥的。
他昨晚在她房中过夜,此时他们自然是在一起。
刚才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想说像往常一样梳洗过后对镜轻描淡妆,结果他却自动请缨为她画眉扑粉。
难得他有如此兴致,她就并未拒绝。
她本来还怀着若画不好便笑话他的心思,可如今看着镜中那张如花面容黛眉轻扫,只覆盖淡淡胭脂水粉的脸蛋便较往日更加红润剔透,竟是比她自己化妆时更添几分动人柔媚,她险些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你的手比起我的,有过之还无不及。”司红遥秀眉轻挑,水眸一抬,看向的是同样映照在镜中的纪云初的脸。
“有吗?虽然你是在称赞我,可为何我听着会感觉出你话中有几分醋意?”纪云初同样看向镜中的她,自薄唇唇角溢出的笑意既有宠溺,也有几分宛如谴责孩童顽劣的浅浅无奈。
“我哪有?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善妒爱吃醋的女人吗?我才不会想你是惯于为女子上妆画眉,才会为我也画得这么好。”
最后那句话她是噘着嘴说的,用来告知他,她到底误会得有多么严重。
“你怎么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他禁不住为她的想太多而叹息,“难道你就不能想,我是为了讨好我未来的妻子有努力练过?”其实他只是懂得描绘丹青,在上手给她上妆的时候又觉得跟画丹青差不多,不过对于实话与能讨她欢心的话,他最后还是选择后者就是了。
“那如果,你这辈子都找不到那位能与你执手一生的妻子呢?那你练的这些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用武之地?”
“干嘛诅咒我顺带诅咒你自己?”他凑了过来,想说在她脸上偷香,却在遭到她推拒之后改而将吻落在她脖子上。
“你……不要啦……”她虽然已经拒绝了他,但他太过不依不饶,她只好再次说道:“你才帮我画好这个妆,我很喜欢,你不要蹭来蹭去毁了它。”
“好,都听你的。”他愿意听她的喜欢与不喜欢,他也会满足她的所有诉求,只是,“要我停手可以,只是不知我这位未来娘子何时能随我启程回去嫁予我?”
“回去?是说……跟你去京城?”
“不然呢?我可是来休假的,而我的假期即将结束,我也还没老到想要在聆风楼这种夜夜笙歌的地方养老定居。”他这次是为她而来而向皇上告了假。
想他自任右丞以来一直都为朝廷尽心尽力,鞠躬尽瘁,这短短时日的休假皇上自然不可能不准奏,但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她又是他想要之人,那他自是要带她一块回去。
“那,那个……关于那件事,其实我想跟你说,我,我……嗯……”司红遥突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是有话想说,却又不太敢说,但在他催促等待的眼神暗示之下,她仍是下定决心把话说出来,“我后来又想了半个晚上,我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离开聆风楼,但其实我自己心里是比较不想离开。”
“为什么?”他很困惑,困惑到隐忍不住,直接抓住她的双手,顺势单膝跪在她面前,抬头看她,“你昨晚答应了要跟我在一起,再加上你已经把身子给了我,难不成,你把身子给我时,心中所想的竟是如此随便?”
到昨晚为止她仍是处子之身,她的落红此刻还无比鲜明地留在了他们身后的床上。
若她敢说她真的很随便,他不介意把那席床褥剪下来表个框,作为他们的小情趣挂在他们日后的婚房,日日夜夜提醒她别对他随便,因为,那是他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的最好证明。
“怎么会呢?你……你快起来,你别这样!……”眼见平日一身傲气的他蓦然跪下,她连忙伸手去拉他起来,可她力气太小,不管怎么拉,他就是纹风不动,而被他抓住的双荑正被他施以下压之势,害她也无法从座位上起身。
“想让我起来,那你倒是把话给我说得明明白白。”他是故意的。
虽然相处时日还没有很长,但他们对双方的了解可能谁都不会退让半分,她明知他有一身傲骨,而他正是抓住了她的弱点才会下跪。
唯有如此,她才无法不正视他,对他尽吐实话。
“你不起来我就不说。”她瞪着他,眼里全是执拗。
“好吧,我起来。”若再把她戏弄下去,她可能就真的会生气,但他也不得不吐露他的用心良苦,“我本想昔日有曹孟德纡尊降贵去请回他的夫人,我只是想要我所爱的女人对我说出真情实话,那我便以最忠诚的礼仪待她那又何妨?”
“我还不是你的夫人。”她瞪他瞪得更用力,“而且哪怕你想表彰你的真情实意,你也用不着那么做。”
“但这样反而更能令你明白对我出尔反尔的严重性。你要明白,我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只是对你一个人说过和做过而已。”
他把所有的唯一与破例全给了她。
在这个高傲的男人心里,只要能让她妥协,他真的什么都会做,或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他都要办到。
她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女子,所想要寻觅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事事都为她的男人罢了。
他这样真的令她很感动也很心动,于是她便很不好意思地把话说出口,“我……我从很小开始便一直住在这里,这里就像是我的家,不,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你说要我跟你去京城,这样太突然了。昨晚我跟你……我们是一时情难自禁,现在清醒了,找回理智,我自然会想得比较多,顾虑也会变多。”
“原来是有人不敢离家太远。”纪云初双手抱胸,毫不掩饰地笑话她像是被谁用心栽培在温室里的娇弱花儿。
“我才没有……每逢过年过节,聆风楼不开门营业,我也会跟一些姊妹到远一点的城镇走走逛逛游山玩水,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软弱不自主。只是……”
“只是?”
“只是你让我随你去京城,嫁予你,那是一辈子的事,一想到日后万一你会对我不好,我的心里就很是忐忑不安。”她的顾虑也不过如此了。
虽说从金乌城坐马车到京城也不过五,六天的距离,但背井离乡的处境依旧让她难以下定决心。
更何况,她还没完全忘记,哪怕他费尽心机对她哄拐,对她道尽甜言蜜语,这个男人于她而言终是太超过。
“这样吧。”听完她说的那番话,他闭了闭眸,决定让步,“我确实能保证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但那些体面话终究难以让你安心。既然如此,那你不如跟你们这里的管事讨些假期随我到京城走走,看看那里的繁华与不一样的风俗人情。我保证在你留在京中的期间会照顾好你,只要你感到稍有不适,或是当真不想与我在一起,那我就让你先回来,我们的事往后再说?”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了她要做到这样贴近委曲求全,一再妥协?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虑在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他这般待她真的值得?她又真的有资格拥有他?
“还想拒绝?接下来你是否要告诉我你跟聆风楼签了卖身契或是长工契约,你又不好意思跟我开口要求我为你赎身,你才会犹豫不决?”
“才不是,聆风楼又不是黑心商业,哪有那种东西……”唉!好吧。未免他继续胡乱猜想,待会说不定会做出啥惊人举动,她唯有妥协,“我、我决定跟你去京城看看好了……”
“真乖。”纪云初笑了。
他所展露的笑容,跟她最初见到他那时一样,透着难以言喻的魅惑。
司红遥以为那只是他不经意间扯出的笑,却不知他早就打定主意不会再让她回来,更不知他对她是势在必得。
☆☆☆
几日后,她就随纪云初前往京城。
一路上他都有照顾好她,从马车的坐垫到吃喝用度再到住宿,他都没有令她感到丝毫不舒适或是不便。
听说,他自承诺她之后便让他的随从颜威捎信回府,让他府上的管事分发银钱,遣散了那批侍妾。
以至她跟着他踏入他的府邸时,没有瞅见有哪名莺莺燕燕对他嗲声呼喊,“相爷,某某想死你了!”
又或者有哪名妖艳贱货像八爪鱼一样黏到他身上,假意哭泣撒娇,“相爷,某某思你思得好苦,呜呜呜……”
如此,他的信守承诺与对她的关爱,确实赢得了她不少好感。
在真真切切融入他的生活,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里,她也瞧见了他不一样每一面,有冷漠的他,威严的他,大声欢笑的他,更有会为了一份文书而皱眉苦思计策的他等等。
但不管是哪一个他,只要他离了那些忧心烦恼和勾心斗角,只要他一转身面对她,他就又会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如初。
司红遥觉得她应该是要答应嫁给他才对。
可她也清楚,在面对她之外他到底会有多么不一样,又拥有着多令她高不可攀的一切。
因此她不得不忘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过分沉溺在他所给予的温柔,不然她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