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得到天屹老人传人的帮助,与蛮国一战必能大捷,前提是裴知墨愿意帮这个忙。
裴知墨看着眼前清冷如玉的君楚漓,沉声问:“你希望我帮忙?”
君楚漓颔首。“是,希望裴先生能够帮忙,以解赤海关百姓之苦。”
在盛丰帝执政这些年,蛮国的侵掠是一年比一年频繁,边关的百姓几乎年年被掠夺,那些鞑子残忍至极,抢了财物粮食不说,甚至奸婬妇女、将之灭口,就是小孩也不放过,更过分的是会将其头颅割下,当成自身战利品,沿路叫嚣离去,残忍嚣张的程度令人发指。
裴知墨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许久才缓缓开口。“要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
“师父你愿意帮忙了?”上官流烟欣喜万分。
虽说她没见过裴知墨出手,但能成为天屹老人唯一的入室弟子,他肯定有过人之处,若是有他帮助,战事肯定很快就能结束,君楚漓的安危自然也能得到保障。
裴知墨瞪了一眼插嘴的徒儿,这才接着又说:“我徒儿说过,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之事,要我帮忙也行,以物易物。”
严格说起来,坑人的是他的师父天屹老人,居然为了一口吃的卖徒弟,让他每日去上官府教赌术,就为了人家厨子的好手艺,要不是那无良师父,他也不会被这无良徒弟给坑了。
上官流烟,“……”有个这么爱记仇的师父,她无言以对。
“裴先生请说。”君楚漓淡声道。公平的交易比起日后的人情压力或无偿的帮助更令他能够接受。
裴知墨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干脆,这沉稳的气度,果然如师父所说,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虽说此行乃顺应天命,是必然之行,可一想到那无良师父居然使诈,害他抓阄输了,不得已要出山来此,他就满肚子不舒爽,自然得找地方宣泄这一口气。
“听说你君子六艺无一不精,我要你与我斗诗!若是你能让我赢,我就帮你。”裴知墨语气高傲的出难题。
没错,就是一个难题。
这话一出,君楚漓仅是脸色有些古怪,一旁的上官流烟却激动得拍桌起身。
“师父,你这根本是强人所难嘛!”
“你说这是什么话?”裴知墨瞪眼。“什么叫强人所难?你到是说说这有什么难?你现在是看不起你师父?你是觉得以我这般过目不忘、聪明绝顶、学富五车、才华横溢、足智多谋、才华盖世……天上绝无、人间仅有的绝世诗人会赢不了?告诉你,你师父我只是大巧若拙,不喜炫耀罢了!”
上官流烟闭嘴了,因为她不想再听一回这绕得她头晕的自夸词,她最怕人唠叨了。
师徒二人虽说多年不见,但她可是从唯心儿身旁的钱嬷嬷口中得到不少裴知墨的“风光战绩”。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裴知墨今日就是放个屁,唯心儿都会说是香的,更何况是作出那些狗屁不通的诗词。
可唯心儿身旁之人可就不会说谎了,据钱嬷嬷所言,经过她的旁敲侧击、细细观察以及君琴繁的调查,裴知墨墨宝极好,丹青了得,琴艺更是一绝……君子六艺中的礼、乐、射、御、数……几乎是无所不能,偏偏就是败在诗词这块。
裴知墨过目不忘,耳聪目明,能吟出所有他看过的诗词,偏偏自己作不出一首能够入耳的诗句,每一首都是惨不忍睹,令人摇首叹气。
这就是为何上官流烟一听见他提出的条件会这般激动的原因。
君楚漓的能耐她自然清楚的很,前世他养伤、她背诗,时常拉着他替她评鉴诗词,他眼睛眨都没眨就轻易的点出她句子的不足,且句句精辟,令她茅塞顿开,裴知墨连她都比不上,如何能与君楚漓比?
更何况他的条件无耻至极,就他那三岁孩童的作诗能耐,还想赢?这怎么可能。
然而君楚漓却是答应了。“可以。”
“无忧!”上官流烟紧张的扯着他的衣袖,她昨日才把这事当笑话说给他听,他怎么……
“别担心。”君楚漓反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安慰,那双如月色般清冷的俊眸闪过一丝晦暗不明。
裴知墨见自家徒儿一脸担心,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他有文人的傲气,自然不愿有人让他,偏偏他有傲气没才气,每每斗诗都输得一塌糊涂,若他的条件是让君楚漓赢他,岂不是太容易了,可要是相反呢?
他相信只要是精通诗艺之人,肯定都有着与他一样的傲气,君楚漓也是这般,绝不会轻易的让他,这么一来,为了赢他,就得不断的与他“切磋”,他就不信,以自己聪明绝顶的脑袋,还不成为一代诗圣?
绝!真是太绝了,他真是佩服自己的脑袋!
就在裴知墨沾沾自喜的时候,君楚漓开口了。
“裴先生,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裴知墨浓眉一挑。“你不需要准备?”
“裴先生可需要?”君楚漓反问。
裴知墨要准备什么?他曾经花了三天三夜做足了准备,就为了能一举得胜,谁知仍是一句就完败。准备?浪费时间罢了。
“不需要。”他十分潇洒的回道,不知情的人怕是会以为他胜券在握。
而后他抬头看了眼外头炽热的天气,随口道:“就以『夏』为题吧!限四支韵,相互接联诗句。”
这种斗诗法看似简单,实则很有难度,一人一句,越往后联,难度越高。
“好,裴先生先请。”
裴知墨也不客气,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他的“计划”,谁知……
一刻钟后。
裴知墨脸色铁青的看着眼前面容平淡的君楚漓,悲愤欲绝的咬牙道:“君、楚、漓!你还有没有文人的傲骨!”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赢了!他居然这么随随便便就赢了!说好的傲气呢?为什么没有?不仅没有,君楚漓居然能够面不改色的作出比他还要差劲的对子,难道是他的消息错误?眼前之人其实水准与他差不多?
君楚漓轻扬唇角,淡声道:“我是个商人。”
商人重利,与文人的傲骨铮铮可不同,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赤海关之乱,自然是以最快的方法来解决。傲骨?他本就不是那些酸儒,再说了,傲骨有何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打压,他只知道能活着才有用。
一旁的上官流烟简直对自家男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毫不吝啬地夸道:“无忧,你真厉害!”
说实话,在听见他作出那让她脑门发疼的对子时,她差点没惊掉下巴,要不是他的表情太镇定、仪态太优雅,她简直要怀疑那些对子是不是真从他嘴里说出的……
太惊悚了!
总之,赢了就好。
“师父,愿赌服输。”她得意的对差点跪倒在地哀嚎的男子道。
裴知墨又气又无奈的瞪了她一眼。“用不着你提醒,我什么时候食言过。”
他好歹是她师父,她胳膊向外弯就算了,可有必要弯得这么彻底?
躲在门外的唯心儿,直到胜负揭晓才双眼亮晶晶的朝他跑来。“我就知道你能赢,裴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裴知墨额角一抽。
虽说唯心儿并不知他们之间的赌约,可这声恭贺为什么听起来很是讽刺?
输了便是输了,接下来的日子,裴知墨跟着君楚漓去赤海关。
唯心儿死活要跟,被上官流烟硬留了下来,因为这事,她整个人恹恹地,相思病犯得很严重。
时间过得飞快,冬去春来,几个月的时间就这么静悄悄的过了。
这段时间,外头仍然没有人发觉上官流烟有孕,并非她未显怀,而是为了让君楚漓在前线能够放心,她成日躲在府中不出门,要不以她纤细的身材,早在怀孕四个月便让人看出来了。然而这样的日子着实苦了她,要不是唯心儿以及几个丫鬟偶尔陪她小赌,她恐怕早已闷坏了。
挺着几近足月的肚子,她再一次问着眼前的海燕。“你说真的?”
海燕颔首,眼底也有着激动。“王妃没听错,王爷要回来了!”
上官流烟再次确认后,脸上顿时扬起欣喜的笑容。
上天保佑,经过了近八个月的努力,君楚漓总算整合了赤海关的三十万大军,不仅将蛮国的鞑子们打得片甲不留,更是收拢了军权,如今的赤海关早已没了盛丰帝的爪牙,明里暗里全是君楚漓的人。
手握三十万大军,就是君楚漓现在挥兵前往万江城,也能轻易夺回属于他的帝位,而在这其中,裴知墨功不可没。
若不是有他的帮助,君楚漓不可能在短短的八个月内完成一切,两人一文一武,默契极佳,配合得天衣无缝,裴知墨这三个字也因此扬名,与君楚漓齐名,不仅仅震慑了蛮国,也包含四周对楚日国虎视眈眈的小国。
蛮国在大将乌木齐克被杀之后,陆陆续续派出不少将领,皆一一被君楚漓给斩了,最后竟是无人能出战,最终被打怕了,不仅主动归还之前占领的两座城池,甚至送出了求和书,希望与楚日国签订和平条约,以年年进贡的方式来换取和平。
这可是继崇高帝及君麒枫在世时,蛮国第三次的求和,此消息一传回万江城,全城百姓都疯狂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的自然是支持君楚漓的朝臣以及不知朝事、只盼着天下太平的百姓们,而忧的……不,该说是恼怒的自然就是盛丰帝了。
这些日子来,他派出了不知多少的杀手、刺客,却从没有一个能取君楚漓的性命,而诏书与古墨玉也没下落,最让他愤怒的是,他居然被耍了!
自打上官流烟离京后,他一直给她送信,让她想办法杀了君楚漓,她都是虚与委蛇的应下,却迟迟没有动作,他恼怒万分,本想拿她的家人要胁她,谁知上官易前阵子因病告假,待他让人上门拿人时,一家子早已人去楼空,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事情有诡。
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了,这让他如何能不恼?
这段日子他一直坐立难安,就怕君楚漓不知何时会起兵造反,几乎没有一夜能够入眠,整个人瞬间像是老了十多岁。
然而不论他如何发愁,这都是必然之事。
“王妃,要不要去迎接王爷?”一旁的春暖见上官流烟如此开心,提议道。
“我能去吗?”上官流烟双眼一亮,看向海燕。
海燕想了想才道:“王爷来信,应会在午时左右进城,既然王爷回来了,王妃的安危也就不必担心,若是王妃想去,多派些人手戒备,应该是不成问题。”
她也是见上官流烟这阵子无聊得快要发疯才会这么提议,再说了,如今南阳城全是楚家军,这般严密的守卫别说是刺客了,就是一只苍绳也飞不进来,上官流烟不过是到城门迎接,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要去。”她自然是想去,八个月不见君楚漓,她想他想的紧,没有一刻不想飞奔到他身旁,如今能在第一时间迎接他、看到他,她当然不会放过。
“奴婢这就去吩咐。”春暖忙去准备。王妃出游要准备之物可不少,尤其她还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半个时辰后,车驾出巡,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城门等待。
赤海关位于北方,周围多是终年不化的雪山,气候不佳,时不时便飘起大雪,将整座城包裹在一片银白的世界之中。
今日虽未下雪,可融雪却是比落雪还要冰寒数倍,尤其是寒风刮来之时,更是让人冻得牙关直发颤,然而城里的百姓却是不畏风雪,一个个欣喜万分的在城门等待,他们都在等着君楚漓,等着迎接将他们从水深火热的地狱解救出来的英雄。
上官流烟的马车被层层帷帘捂得密密实实,就怕寒风冻着她。
众人并没有等太久,正午时分,便见远处扬起大片尘土,一群马儿朝城门奔驰而来。
“来了、来了!楚王回来了!”一名眼尖的大汉盯着那英姿挺拔、气宇轩昂的带头之人,拉着嗓子大吼出声。
一瞬间,众人跟着大喊,“楚王!楚王——”
这儿的人虽有大半是楚王军的家眷,可也都有家人惨死在那些蛮鞑子的刀下,若不是如此,何以投军?就为了替死去的家人报仇,为了赶走那些侵门踏户的鞑子,拥有一片清静的乐土。
这个愿望如今被君楚漓实现了,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激动?有些人甚至欣喜得泪流满面,一声声的唤着楚王。
此时此刻,楚王君楚漓的名号几乎压过盛丰帝,一声声慷慨激动的高喊,彷佛他才是他们的帝王,而事实也是如此。
“这些人眼瞎了?没看见本公子?”一旁的裴知墨不满的嘟嚷着。
虽说他高风亮节,一点也不拘泥于所谓的名声,可这些人一个个视他如无物,他如何能舒坦?
他正不满着,突然远处便传来一声尖喊。
“裴军师!快看,是裴军师……”
带头的女子一喊,众人这才发觉策马在君楚漓身旁的裴知墨,终于有一部分的人也开始喊着裴知墨的名号。
裴知墨用兵如神,将奇门遁甲之术运用得出神入化,正因有他的帮忙,君楚漓才能大展长才,把将士们的伤亡减至最低,可以说此次能将蛮国打的落花流水,裴知墨功不可没。
听见那虽然微弱,却是切切实实唤着他名字的声音,裴知墨全身都舒坦了,直接忽略掉远方那带头嘶喊的唯心儿,心情愉悦的进了城门。
“王妃在马车上?”君楚漓远远便看见王府的车驾,知道妻子前来迎接,这让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外头冷,奴婢不让王妃下马车。”海燕恭敬的说。
君楚漓没有回答,他早已迫不及待要见上官流烟,一个箭步来到马车前,掀开车帘。
然而马车上却不见上官流烟的身影,仅有花开一人倒卧在旁,生死不知,而马车的底部一片空荡荡,不知何时被人给挖空……
君楚漓的心顿时坠入冰窖。
上官流烟是被一阵剧烈的晃动给晃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马车上,且是在一辆高速行驶的马车上头,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她的马车。
她的马车铺着厚实华丽的软垫,就怕她磕着、碰着,伤了肚中的孩子,而这简陋的马车也铺着垫子,虽不奢华,却一样的厚实,甚至比她原先马车上的垫子还要舒适,然而就算再舒适,也禁不住这样高速的行驶,剧烈的颤动让她的肚子隐隐作痛……
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流烟有些迷茫,只记得要去迎接君楚漓,然而才刚出府没多久,前头的路便被满满的人潮给塞住了,她本想掀开帘子看看是什么情况,然而还没有动作,便感到脑袋一阵昏沉,接着她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再次睁眼,她已在这陌生的马车上了。
感觉到狂奔的速度,她紧紧捂着抽疼的肚月复,知道自己被绑了,这事实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死白。
她想看看自己身在何处,然而马车的车窗全是密封的,别说是逃了,就是看上一眼都不可能。
“该怎么办……”她心慌的低喃,发现这一紧张,肚子的痛感更加明显,吓得她连忙逼自己放松,轻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月复,轻柔的说着,“没事,小宝你不要怕,娘会护着你的……”
说也奇怪,她这一安慰,那股疼痛感似乎消退了一些,这让上官流烟松了口气。
“冷静!越是这种情况就越不能慌,绝对要冷静……”她不停的深深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的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小宝要顾,她若是乱了分寸,小宝该怎么办?
反正她挺着个大肚子,就是要逃也没办法,或许正是因为这原因,对方才会没对她下强烈的迷药,不仅如此,马车上还有股熟悉的药香味,她能闻出来,这味道正是她平时在用的药香。
这阵子她因肚子突然像吹气球般鼓起,夜晚时常睡不好,君楚漓特地让人送来这能够安胎又能安神的香,马车上燃的便是此香。
不管将她绑走的人意欲如何,既然有这样的安排,代表对方并不希望她与肚子里的孩子出事,如此看来,她的性命暂时还算安全。
秀眉紧紧拢起,她担心君楚漓找不到她会做出什么傻事,然而她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不笨,自然知道对方掳她是为了对付君楚漓,就是不知掳走她的是蛮国人还是盛丰帝?
她脑袋不停的转着,猜想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动手的机会比较大,却是越想越昏沉,安神香的作用让她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昏睡。
马车又行驶了好一阵子,终于在天黑之前停了下来。
当上官流烟再次醒来时,人已不在马车上,而是在一间收拾得十分干净的房间里。
她抚着肚子坐起身,把目光放在内室的陈设上,这一看,她忍不住瞪大了眼。
这房间收拾得很简单,靠墙的长几摆着一只花瓶,瓶中插着娇艳欲滴的桃花,旁边是一只方架,方架上搭着几件华丽的衣裳,看那尺寸,似乎是特地为她而准备。
另一旁是座金丝楠木的衣橱,虽是整块的金丝楠木做成,却没有丝毫的珠玉金银装饰,只有金丝楠木本身木中带金的光辉,非常古朴低调。衣橱的另一边则是一座嵌金带玉、很是华贵的妆台。
让她惊讶的是,这里的摆设竟与她在上官府的闺房一模一样,难道她回到万江城了?
这不可能……要回万江城少说也要一个多月,那么这里究竟是哪里?
“王妃,你醒了?”
上官流烟脑中一片迷茫,听见叫唤下意识抬头看去,竟是春暖。
“春暖?你也让人给抓来了?”她讶异的喊。
虽说大夫已说过王妃身子十分健壮,并没有不妥,但春暖还是觉得很是亏欠,双膝一弯,顿时朝上官流烟跪了下来。
“春暖?”上官流烟吓了一跳。
“王妃,奴婢对不起你。”
虽说春暖并没有把话说清,但此时此刻的情况,上官流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春暖背叛了她。
看着春暖脸上的不安与愧对,上官流烟心一痛,沉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不明白,春暖是上官府的家生子,自小便跟在她身旁,与花开一样都是她最信任的大丫鬟,三人可以说是自小就处在一块,几乎是一起长大,她自认并未有对不起她们的地方,她真心不懂,春暖为何会背叛她?
春暖没有说话,仅是低着首。
“你说话!”上官流烟冷了脸色,比起愤怒,更多的是心痛。
“是本宫让她这么做的。”
门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嗓音,一名身着素服的女子缓步朝主仆二人走来。
上官流烟一见来人,美眸顿时微缩。“皇……后娘娘?”
怎么会……她猜想过无数个人,却怎样也没想到掳走她的竟会是皇后。
董荷衣看着她那几乎足月的肚子,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光芒,轻声问:“肚子都这么大了……可有不舒服?”
上官流烟没有回答,此时的她十分困惑,甚至怀疑自己前世的记忆是否出了差错,怎么也想不明白,派人掳走她的为什么会是皇后?
董荷衣见她不说话也没恼,仅说:“好好休息,别担心。”
“我能不能问为什么?”她还是开了口。
这一次换成董荷衣不说话了,沉默了会,才说:“等时间到了,你就会知道了。”
扔下这句话后,她吩咐春暖好好照顾好上官流烟,便转身离去。
上官流烟整整失纵近十日。
这段时间君楚漓备受煎熬,派出了无数人追查,总算是找到了人。
看着那停在庄子外的马车,君楚漓沉声问:“总共有多少人?”
“至少有千名锦衣卫。”海晔道。
“君盛在里头?”君楚漓连皇叔都不愿称呼。
“是。”海晔拧眉又道:“似乎早已预料你会来,门外一早便有人在候着……王爷,你打算一个人进去?”
君楚漓没有说话,迳自往前走去。
盛丰帝既然都把上官流烟给掳来了,自然不是要与他谈条件,更不可能让他带人进去。
海晔也知这一点,但他仍是紧紧的跟在君楚漓身后。
就在两人要进屋前,君楚漓停下了脚步,道:“晔叔,外头之事还得要你来发落,至于我答应过你之事,绝不食言。”
海晔闻言身子一顿,那双随着步伐靠近而渐渐被仇恨给侵蚀、充斥着红芒的双眼闪过一抹幽光,顿时冷静了下来。
没错,这么多年他都等了,何必急于最后一刻?
想通这点,他停下了脚步。
君楚漓最终独自走进灯火通明的庄园,一步一步,缓缓来到盛丰帝的跟前。
眼前的盛丰帝,一头黑发不知何时竟白了一半,本是正值壮年,此时看来却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眼窝深陷、皱纹满布,一双眼满是血丝,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
“君楚漓……”看着风华正盛、气度过人的侄子,盛丰帝的双眼闪过一抹阴沉,开门见山道:“把传位诏书与古墨玉交出来!”
这些日子他险些要被逼疯了,自从蛮国求和的消息传了回来,整个朝堂……不!是整座万江城此起彼落全是拥戴君楚漓的声音,那些愚蠢的百姓甚至替他立了长生碑,且就供奉在清水寺之中。清水寺可是供奉开国皇帝崇高帝之庙,将君楚漓的长生碑立于此地,代表的是什么?这些人眼中可还有他这个皇帝?
在得知这事后,盛丰帝再也顾不得那狗屁名声、顾不得史官会写出什么样的历史,他脑中只有一个字,那就是——
杀!
他要杀光那些愚蠢的百姓!杀光那些与他作对的官员!杀了所有威胁他皇位的人!
于是他派出锦衣卫,将大街上所有赞扬君楚漓的人全都抓起来,就地斩首。
在他一连杀了数十人后,他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再没有那些令他听了心烦的言辞,却也因为这个举动,所有人都说他疯了。
疯了?没错,他是疯了,被这偷来的皇位给搞疯了!
这些年来他战战竞竞,就怕君麒枫从坟墓里爬起来抢走他的皇位、抢走他心爱的女人,他没有一日睡得安稳,尤其是随着君楚漓越长越大,那张脸与君麒枫越来越像,他的恐惧也就越来越盛。
没人知道君麒枫是怎么死的,只有他知道,因为他的皇兄,是他亲手杀死的!
他永远忘不了那日,他从暗处射出的那一箭正中君麒枫的胸口,君麒枫明明可以躲开,却没有躲,就因为他事先写了封信给君麒枫,告诉对方,若想要董荷衣好好活着,那就用自己的命来换!
他没想到君麒枫真的没躲,事实上,他一开始也不是真的想要君麒枫的命……他只是被嫉妒给冲昏了头,他只是希望董荷衣能够爱他,他其实并不想要君麒枫死……
在君麒枫倒下的刹那,他脑中闪过的全是两人相处的画面。
皇兄其实一直十分疼爱他,会在他被太傅罚的时候默默陪着他一块受罚,两人一块捣蛋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扛下,他们一块学习、一块玩耍,那段时间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变了,是母妃在他耳边不断提醒储位与皇权有多重要的时候?还是他见到董荷衣的那一瞬间?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看着眼前那与皇兄越来越像的君楚漓,他总会觉得是皇兄回来向他讨命了。
他害怕,害怕如今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他更怕死。
他不想死,所以只能是君楚漓死!
他们父子二人都是痴情种,君麒枫为了董荷衣付出了性命,如今君楚漓不也一样为了上官流烟支身前来?
他们父子俩,这辈子都注定要臣服在他的脚下!
“我说过,这两样东西都不在我身上。”君楚漓沉声道。
盛丰帝的脸色倏地一变。“你不想要上官流烟的命了?”
想到这事,他的面色更加扭曲,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耍了,他如何能不恼?若不是留着上官流烟有用,他早就一刀把她给杀了!
君楚漓目光微闪。“就算你把她杀了也没用,东西确实不在我身上。”
他并没有说谎,可惜盛丰帝根本就不信。
“君楚漓,同样的把戏,你以为我会上第二次当?”盛丰帝冷笑。
真当他是傻子吗?若是上官流烟不重要,又何必处心积虑的演戏,就为了把她弄到边关?甚至连上官易一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看君楚漓多会装。
“把人给我带上来!”他阴沉着脸道。
不久,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被带了上来,她的肚月复鼓得像青蛙那般大,四肢却是十分的纤细,脸部被长发给遮住半边,整个人软绵绵的,似乎没有意识。
在看见那女子时,君楚漓双眸微缩,面上却依旧没有表情,令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盛丰帝见他不见棺材不掉泪,恼怒的低吼。“来人,把上官流烟给我杀了!”
“等等!”
闻言,盛丰帝哈哈大笑,眼神有着快意,讽笑道:“还以为你多能撑,结果还不是与你那死去的爹一样,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可以不要,就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会如君麒枫一样,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盛丰帝没有发觉,在他说出这话之时,那倒卧在地的女人身子微微一颤。
这话让君楚漓眯起了眼。“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父亲是在回京的路上中箭而亡,晔叔不只一次说过,他一直怀疑当年之事有内情,明明以父亲的身手,完全可以闪过那支箭,可父亲却不闪,甚至在他以身相护时,一把将他给推开……
这些年来,晔叔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如今听君盛之意,他似乎正是那知晓内情之人。
这个秘密盛丰帝从未向任何人说过,可此时的他精神有些错乱,看着眼前的君楚漓,他再一次将他与君麒枫搞混。
“你忘了?不,你怎么可以忘!当年那封信……”盛丰帝将当年刺杀君麒枫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次,像是在说给眼前的君楚漓听,也像是再一次告诉自己并没有错,最后指着君楚漓大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拿你的命去换荷衣的命!既然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我告诉你,皇位是我的,荷衣也是我的,你休想夺去!休想……”
盛丰帝的话让君楚漓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不知道其中竟然还有着这样的内情,为了另一个女人死去……
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只不在乎发妻,甚至连年仅四岁的儿子都能扔下……他实在说不出心里的感觉。
“快把诏书和古墨玉交出来!”盛丰帝即便是精神错乱,仍不忘这令他心心念念之物,这么多年来,这两样东西早已成了他的执念。
君楚漓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从地上缓缓爬起的女子。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盛丰帝身子蓦地一震,连忙转头,本以为是董荷衣,没想到却是那大着肚子的“上官流烟”。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上官流烟……不对,你的声音怎么会与荷衣一模一样?”
他听过上官流烟的声音,这根本不是她的声音。
就见眼前的“上官流烟”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露出原本的面容。
她佯装成上官流烟的模样,本是为了让盛丰帝杀了她,她要让他亲眼目睹她的死。就算她不想承认,心里却十分清楚他有多在乎她,在乎到怕她自刎,因而做出无数的妥协,而她,正是要他后悔!
这是她对他的复仇,可她听见了什么?
“荷、荷衣?”君盛大惊,“你怎么会在这里?上官流烟呢?”
“我在这。”早已迫不及待的上官流烟从一旁走出,来到君楚漓面前,紧紧的将他给抱住,“无忧……”
虽说作为被掳来之人,她一点事都没有,可看见自家相公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是委屈,而是太高兴,本以为会是一场生死之劫,谁知竟是平安无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之前的猜测竟是真的,原来董荷衣一直在暗地里帮着君楚漓,她与海晔一直用自己的方法通信,这也是为何她会将林双赐为侧妃的原因,正是因为她早已从海晔那知道林双是用来替自己转移盛丰帝目光的替身一事。
这一回也是如此,原来董荷衣一直派人盯着盛丰帝,在得知他要掳走她时,立马派了人前往赤海关,要将这事告诉君楚漓,让他加以防范。
然而那时两国的战事正是关键时刻,君楚漓身为元帅,又亲自领兵作战,若是知晓这件事,分了神该如何是好?
于是她将这事告诉了朵琼。
上官易一家能躲过盛丰帝的魔爪,除了君楚漓的协助外,还有董荷衣的帮忙。朵琼一听皇帝要对自家女儿不利,哪还坐的住,自然是全力配合,为了不惊动盛丰帝的人,只悄悄将这事告诉春暖,让她全力配合董荷衣的指示。
有了春暖的配合,董荷衣让人早一步劫走上官流烟,另外让人易容成上官流烟的模样坐上了马车。
上官流烟本以为自小一块长大的丫鬟背叛了她,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事情顺利走到这一步,是不是代表这一世他们都能好好的?
一想到这,她的泪水就忍不住涌出。
在亲眼看见妻子安然无恙,君楚漓一直紧绷着的心这才松下,轻柔地将她给拥入怀中。“傻丫头,别哭了……”
在得知妻子失踪时,他的心险些停止,若不是马车上留下的那封信,他恐怕早就疯了。
“我没哭。”她只是眼睛红而己。
见她不承认,君楚漓只能无奈又心疼的拭去她眼角的泪光。“是晔叔带你来的?”
上官流烟既出现在此,代表外头的情势已被海晔给控制住了。
“嗯。”她颔首。“晔叔怕你着急,所以让人送我进来。”
事实上是她吵着要进来的,她不能放君楚漓一个人面对盛丰帝。
君楚漓自然知道她的不放心,他永远不会看错她脸上微小的表情,但他并没有揭穿她,而是小心翼翼的抚上她那大得吓人的肚子,轻声问:“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这是两人睽违数月后第一次见面,他离开时,她的肚月复仍是一片平坦,可此时却是大得像颗球,而这里头孕育着他与她的孩子,一想到此,他的心便是一片柔软。
看着他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上官流烟的双眸淌过一抹温柔。“没有,小宝很乖,以后肯定是个乖小孩。”
这是她的头胎,初为人母,她自然得多多汲取经验,这一听才知道很多人怀个胎像是去了半条命似的,有的初期吐得昏天暗地、食不下咽,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有的则是腰酸背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有的孩子会在肚子里疯狂的踢踹,让人夜不成眠,更别说后期的抽筋、水肿……什么的了。
这些磨人的事,小宝一样都没让她体会到,怀孕十月,她每日都是吃饱就睡、睡饱就吃,除了被关在屋子里以及后期肚子太大翻身不易而有些难以入眠外,她与常人没有两样,一点事也没有。
“真的?”君楚漓不太相信,不只是她汲取经验,他自然也没少看书,他虽不在她身旁,两人却是每日都有书信来往,他怕她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会瞒着他。
“自然是真的。”她指着自己红润的双颊。“你瞧我,都胖了。”
要说怀孕带给她什么困扰,恐怕就是这一点了。
两人甜甜蜜蜜,一旁的董荷衣却是死死的盯着盛丰帝,颤着声又问了一次。“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盛丰帝没想到董荷衣会出现,他看向与君楚漓相偎在一块的上官流烟,总算清醒过来,指着她的鼻子,不可置信的说:“是你!这都是你搞的鬼?”
他以为只要掳了上官流烟,他要的一切就能唾手可得,没想到董荷衣却毁了这一切。
董荷衣见他始终不回答,也不再问了,而是惨然一笑。“麒哥哥……我作梦都没想到,你竟真是因为我而死的……”
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调查君麒枫的死因,她不相信以他的身手会这么轻易的死去,没想到……
她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究竟有哪一点值得他这么对待?
她再也承受不了打击,整个人软倒在地。
盛丰帝的打击也不比她小,他早已失了民心,若是再不将传位诏书与古墨玉拿到手,他的皇位必然不保。
“来人!来人——”他大吼,想让人将君楚漓与上官流烟给杀了,然而他喊了半天,却不见一人出现。
“你的人,全死了。”君楚漓淡然的说。
“不可能!”他不相信,他将整队锦衣卫都带来,整整多出君楚漓的龙卫数倍,他不相信他的人会全军覆没!
然而不管他喊再久,依然没有半个人出现,他这才感到不妙。
“君楚漓,我是你叔父。”本以为是势在必得的局势,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大反转,盛丰帝终于感到害怕,却强持镇定道。
“我知道。”君楚漓淡然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我不动手,不代表不会有人动手。”
盛丰帝脸色大变,看着从外头缓步走来的海晔,慌乱的往外奔去。“不……我是皇帝!你不可以杀我,不可以……”
海晔等这一刻已等了多年,他手上拿着长弓,并不急着追出去。皇帝又如何?他要君盛体验君麒枫死前的绝望,他会一箭又一箭的射穿他的身躯,让他到地府给君麒枫陪葬!
他,要玩一场狩猎游戏。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上官流烟有些傻眼。“这就完了?”
她本以为会有一场惨烈的厮杀或是反抗什么的,没想到就这么结束。
君楚漓闻言,冷然的俊颜倏地闪过一丝笑意。“不然你想如何?”
这傻丫头,她可知道今日这样的场景耗费了他多少年的时间?包括万江城那些赞颂他的文人士子,全都是他的安排,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今日。
君盛若不是情绪崩溃,绝不会这么好对付,当然,这其中也有董荷衣的功劳。
看着那倒坐在地上失神茫然的女子,君楚漓沉默了。
上官流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轻声问:“你要怎么处置她?”
今日过后,盛丰帝将不再是皇帝,而董荷衣自然也不再是皇后,她想原谅董荷衣,毕竟没有董荷衣的帮忙,他们没办法走到今日这一步,然而若父亲应尽的责任,君楚漓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这样的董荷衣让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是听见她的话,原本麻木无神的董荷衣缓缓的抬起头,用那双失去生气的双眸她被皇后这个枷锁、董荷衣这个董字,牵制太久、太久了,她不愿再当盛丰帝的“好。”君楚漓没有过多的犹豫便应下,就当是还清她这些年来多次助他之恩。“谢谢……”她勾起一抹难看的笑容,爬起身,步伐踉跄的离去。
看着她那彷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身子,上官流烟不知为何有些鼻酸。
若不是老天眷顾,曾经的她与董荷衣的命运是多么的相似……
好在她重生了,好在她获得了幸福,如今拥有的一切,让她幸福得落下眼泪。“烟儿?”君楚漓唤着看着董荷衣离去的身影发愣的上官流烟,担忧的问:“怎上官流烟摇头,本想告诉他,真不是她爱哭,而是怀孕之后,她动不动就想哭,“无忧……”她仰起头看他。
“嗯?”他等着她说。
“我……我好像要生了……”她的一片湿黏,似乎是羊水破了。
这下君楚漓脸色也变了,发出这辈子头一次失去冷静的大吼——
“来人!找产婆,传大夫,王妃要生了!”
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看着上官流烟疼得发白的脸色,君楚漓觉得上战场打仗都没有这一刻紧张,他紧张得不停吸气吐气,“我查过了,这么做可以减缓疼痛,你要是真的很疼,就咬我的手,我会陪着你,别害怕。”
看着眼前比她还紧张的男人,上官流烟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感动不己,明明痛得要死,但她想,她一定会这么幸福一辈子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