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徐闻这边的天晴静好,岁月无忧,千里之外的皇城却乱成了一锅粥,因为素怀王反了。
“那厮真反了?”接到汇报的元璧带着了然的站在高处的书房,冷眼看人间烟火。
他的语气不阴不阳,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嘲讽。元璧并非料事如神,但他知道狗被逼急了会跳墙。
“是的,据报已经兵临城下,王爷,咱们不回京驰援吗?”就算做做样子也好,王爷虽然贵为陛下的亲弟弟,但帝心难测,京中有难,却不回来清君侧,改天要翻起旧帐,谁吃得消?
“我已经把麾下驻北的军队调回京,可护陛下无虞。”
不只这样,他甚至将最精锐的亲卫十八飞骑都给了永安帝,就为了护他一人周全,他在京里那些日子更替永安帝制定好了应对的策略,素怀王只要敢反,便是末日的到来。
汇报的属下这才发现,王爷这趟回徐闻,身旁的两员大将谛听、黄泉都不在了。
永安帝先是对华胥公主起了疑,循线追査发现,她不只私扣贡品,还把大量珍珠换来的银钱资助素怀王打造军械、招兵买马。
素怀王与华胥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姊弟,素怀王向来不忿太子,觉得父皇偏心,他自己才是该位居东宫的那个人,也就是说他早有反意。
永安帝对素怀王起了疑心,便不再信任,帝王步步逼近,处处打压,先是一把火烧光了属于素怀王的赚钱产业,暗地又派军潜伏破获了他的军械库,更趁他上朝时设计他犯错,众目睽睽在金鉴殿上就将他拿下了。
这还没完,素怀王下狱的同时,另一路人马已经直捣素怀王府,在密室里搜出他与华胥公主往来的书信、龙袍和大量叫人眼花撩乱的金银财宝。
龙袍、帝冠坐实了他的狼子野心,也让永安帝痛心疾首。
素怀王是他次于太子的孩子,对他的喜爱不亚于长子,他都还没有老到昏瞆,无法理事,身为皇子居然就妄想起这把椅子,要不是城王提点,他还以为儿子们各个兄友弟恭,互相友爱。
一旦涉及皇位,那就是帝王的逆鳞,天家那丁点的亲情根本不够看,永安帝令三司会同审理,并且夺去素怀王的爵位,随后就将素怀王押解到刑部大牢,可在押解途中,素怀王被他誓死效忠的下属救了出去,这才有了后面的举着反旗,围困皇城。
败笔在于素怀王的反旗举得过于仓促,只围困皇城两天就被元璧的北漠军和驻京的三十万大军给弭平了。
这次的素怀王之乱,史册一笔带过,反倒称赞永安帝千里决策,智慧睿智过人,可真正过人的元璧远在千里之外,一心扑在自己明日的婚礼上,对于京里的动静毫无回应。
这夜,他收到黄泉加急送回的消息,永安帝将华胥公主贬为庶人,收没全部财产,并且将两人的生母江贵妃连降三级为嫔,罚入冷宫,没有诏令不许出冷宫一步。
然而,华胥被贬为庶人的圣命才到公主府,听说驸马大笑三声,响彻府邸,还凄厉嘶喊,“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阖府下人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是夜,驸马乱刀杀了华胥,抱着她的屍身投了井。
至于失去母亲庇佑又远嫁边塞的襄阳郡主,不说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但她那性子要是不改,可想而知未来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
大婚这日,良辰吉日,宜嫁娶、开光、破土,万事大吉。
十里红妆不足以形容晓星星的出嫁过程,晓修罗把一半财产、徐闻的铺子、雷州的田庄都给了她,为此,丁氏十分的不高兴,虽然早有心里准备晓星星的嫁妆不会少,但是这么多的产业,她还是认为嫡女分去了儿子该得的。
为此她没少去找晓修罗麻烦,只是晓修罗的态度坚决,后来她再去书房求见便被包田仲给挡了。
不过,习俗上嫁女该由后院长辈操持的,所以当晓修罗让丁氏与墨氏一同打理晓星星的婚事事宜时,丁氏借口百出,要不是身子不爽利,要不就是头痛脑热的,一回两回,大家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幸好端氏及时出来帮衬、跑腿,才把繁琐的嫁女喜事给圆满了。
最令丁氏想不到的是,一等晓星星出嫁,晓修罗把家中的一应事宜、掌家钥匙对牌等都交给了墨氏,原本这些都是墨氏与丁氏一同管理的。
端氏并不吃味,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已经不是家宅这一亩三分地的地盘,还是老爷的宠爱,而且大姑娘答应过她,只要她的厨艺精进到可以开食铺,就会出资替她开店盘铺子。
丁氏一得知大权旁落,这下真的气病了,可惜,晓修罗连哄她一哄都不愿意,更别说进她院子,她这时才明白,就算她有了儿子,她仍旧笼络不到丈夫的心,这晓星星果然是她命中的克星!
出嫁日,吉时到达新娘家的新郎官在大门处无一例外的受到了新娘族兄、族人的刁难。琴棋书画文治武功诗词歌赋能难倒新郎吗?
元璧才不和他们浪费宝贵的时间,他大手一挥,诺就把大把的红包一股脑塞进领头人的手里,厚厚的一大叠,不是铜钱,是银票,这么阔气,所以,大家意思意思的刁难了下,然后就做鸟兽散了。
新娘拜别至亲,晓修罗的心情很是复杂,女儿就要成为别人的了,但是他又宽慰自己,嫁得不远,就在隔壁,元璧那小子还承诺将来会在两家之间开道门,方便女儿回家看他这老爹,但心里终究酸楚不已,他又当爹又当娘养大的女儿啊,真是便宜了隔壁的臭小子了!
由于晓银河还小,晓星星是由族兄背她上的花轿,因为这点,晓银河还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多吃几碗饭,多长点力气。
夫家就在隔壁,可迎亲队伍穿过了大街小巷,敲锣打鼓,真真将整个县城都绕过一遍,洒喜钱喜糖的护卫撒得胳膊都酸疼不已,直到天色将暮,踩着吉时才回到王府别院。
行礼如仪的拜完堂,又遥向京城的方向躬身行礼,新郎官这才领着新娘入洞房。
不等闹洞房开始,宽阔的校场早已经摆起流水席,明晃晃的灯火一路迤周着到大街上,欢声笑语无数,比过年还要热闹。
元璧几月前就吩咐侯大管家将徐闻所有办席面的厨师请来,因为他大婚这天,要宴请县城所有的百姓,不用凭帖子,只要你服装干净整齐,有补丁也不要紧,只要你来,携家带眷都欢迎,都能入席吃上一顿饱。
宴请整个县城的人参加喜宴,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举县欢腾,县民你揪我,我揪你,就连城墙上站岗哨的官差也能轮流去吃喜酒。
因为元璧的身分,县城里也没有需要他应酬的官员,所以他在众人面前露了个脸、喝了杯酒就回新房去了。
揭了盖头的新娘已经吃过喜娘送来的小点心,从早到黄昏滴水未进的晓星星只觉得当新娘实在太折腾,幸好人生也就这么一回。
元璧踩着愉悦的步伐进来,完成撒帐后所有的人都退出新房,之前被元璧敲打过的美貌这回再也不敢造次,和白露一起默默的退到了门外。
喜床的喜被绣着百子千孙图,上面还撒上各种喜果,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含羞的晓星星香脸匀红秀眉黛,手中玉扇半遮着脸,穿着婚服的晓星星实在太美,怀着喜悦心情的元璧按照婚俗得做一首却扇诗,新娘才能把手中的玉扇放下来的。
“要我吟诗你才能放下扇子吗?”
“当然,你要做不出诗来一辈子休想见到我。”晓星星明媚的眼眸里全是亮晶晶的狡黠。
元璧信手拈来道:“烛下红粉别作春,无须明镜妆来却,莫将画扇动风香,留待双眉待画人。怎样,还行不?”他笑问。
还好官媒昨日提醒过他要做一首却扇诗,否则婚就结不成了。
元璧在这一世虽是武将,可他文治武功从来都不凡,看他一眼,晓星星将手中的扇子慢慢放下。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逼得她垂下了眼睑,俏脸含春,双眸含情,别提她有多好看了,新郎官也半点不输,两人互看、又看、再看,毫不厌倦,一个眼眸秋水迷离,一个深情款款,此时,龙凤喜烛迸出并蒂火花来,这才使得两人胶着的目光分了开来。
“娘子。”元璧幸福的喟叹。
“夫君。”两人从今日便是真正的夫妻,她将从懵懂的少女成为人妇,心里紧张万分,思绪万千。
“天色已晚,咱们歇息吧?”他放下了帐幔,鲛绡轻纱上绣着傍着芦苇的鸳鸳戏水,或交颈而眠的恩爱景象。
这一夜良宵,洞房花烛,春风几度,云雨难歇。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对小夫妻正是新婚燕尔,每天除了黏在一起,还是黏在一起,要是可以的话,连片刻的分离都不愿。
两人手挽着手去了老梧桐那块大空地,把两人成亲的事情告诉了它,老梧桐十分高兴,摇曳着树枝,抖落了两人一身的梧桐花。
晓星星有个疑问。
“你当初既然是下凡历劫,那老梧桐又怎么会在这里?”属于神仙界的花草树木,又怎么下的凡?
“它的元神在我这里,既然我下凡,想说它通人情,想看它能否与你有灵犀相通,毕竟凤栖梧桐,你是那凤凰,而我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他含意颇深,用心良苦。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什么都没替你做过,不公平!”被爱的感觉满载,她心里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无法承载更多。
“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最公平的事。”他低语。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都不如一个你。
晓星星心旌摇曳,未识情滋味,不知情能叫人魂牵梦萦,尝到了情滋味,今生今世决计永不放手。
她对元璧的爱是春草,看似无波,但春风一吹,草波漫漫,永无尽头。
元璧在男女情事这块地上旱了二十五年,久旱逢甘霖,就像一个刚吃到糖的孩子把甜蜜的滋味刻进骨子里,对晓星星的索求几乎是无度的,因此回门那天晓星星是被用软轿抬回去的。
晓修罗是个男人,心疼女儿入骨,姑娘家从少女变成少妇,在娇女敕的行为举止里多了一丝明媚成熟的气息,他欣慰,可接下来发现女儿在某些小地方的力不从心,他就怒了。
他把元璧叫进书房,用力的敲打了一阵,骂他不知爱惜女儿,要让他发现他死性不改,别怪他要把女儿接回来“小住”一阵,让彼此好好冷静、冷静。
元璧没想到岳父大人连他的房事都管上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太过了,这一天在娘家用过午饭后,她那“真心悔过”的相公是把她公主抱般的抱回府。
这一夜,元璧对待妻子无比的温柔,细细呵护,他没有再像前几夜的不知力竭是什么的折腾她,他只是抱着晓星星,喃喃在她耳边说了许多,那些不曾对任何人说的过去现在,规划的未来都有她,也只要有她。
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共度余生,一起看着彼此慢慢变老,子孙满地跑。
夫妻是相濡以沫、天长地久的渗透,是一种融入了彼此之间生命中不能或缺的温暖。
他以为这一世的他们终于能够圆满了。
他以为……
王府别院里向来没多少仆从,丫鬟这种生物更是没有,但是有了主母,加上晓星星并没有从娘家多带人过来,添加人手就变成迫切的事了。
打杂婆子、洒扫丫鬟、整理花木的工匠,晓星星还特意给老梧桐配了一个花匠,用来专门照顾它,替它除虫施肥,再加上她的灵力,老梧桐应该能活得长长久久,青春永驻。
府里添了人手,她没多要,她和元璧都不是那种非要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也都喜爱简单的生活,不喜欢过多的人情世故,有些事自己来比让人侍候有趣多了。
也就是说她身边仍旧只有两个大丫鬟,她出嫁时觉得小丫年纪太小,便没有带过来,所以别院这边二等丫鬟就要添上,低等丫鬟六个,打杂的婆子若干,元璧那边,在原有的格局和人事上她就不去动他了,倒是厨房那里,她在县城招聘了个善厨艺的厨师,管着别院的吃食。
她尝过那人的菜,出乎意外的可以,便留下来了。
至于元璧从京城王府带来的侯大管家,自然就担起了别院的总管一职,给的是双份月薪。
她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这并不妨碍养珠场的运作,孙三会按时的来向她报告那边的进度,过完十天的新婚假,元璧埋进了堆积如山的案牍公务中,她则是去了珠场。
已经挽了妇人髻的她那通身气派不可同日而语,工人纷纷给她道喜,她也喜孜孜的大发红包,乐得工人们好像过小年似的。
然而,她这次回家并没能见到晓银河,也就两日前,师嘉在参加完元璧的婚礼后便说与南方的旧友说好要一同出门游历去,这不就将晓银河给带上了。
晓银河出门前曾过来辞行,晓星星私下让白露替他缝制了一件锦袍,并且在袍子的暗袋放了一百两的银票,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出门在外,时不时的,哪时候要用到银子都不知道,以防万一就是了。
元璧对晓星星是毫无条件的宠爱,可他对下属又是另一种态度,他的书房向来未经通报是不许随意进出的,但性子桀惊不受管束的谛听这回违背了他定下的规矩。
原本应该和黄泉留在京里的他跑来了,理由还充分的不得了——
“本神兽当初追随上神下凡,是为了还上神恩情,可不是为了那皇帝老儿,如今京城的危难解了,我瞧那皇帝老儿起码还能活个十几年,我就回来了。”
随便找个理由消失在众目睽睽下对谛听来说也不什么难事,人嘛,不就那副皮囊,把皮囊留下来就是了。
至于黄泉那个斋的还在那里犹豫该不该给王爷去信,表明自己想回徐闻的态度,切!
“回来就罢了。”
元璧头也不抬,语气里并不见什么热络,可他一贯这般,谛听什么怀疑都没有。他把脚翘得老高,十分无状。
“要我说那皇帝老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的十八飞骑都商借他多久了,我瞧他那架式是想收为己用,不还你了,还有,你那三十万北漠军权就痛快的交回去了?那可是你二十几年苦心经营出来的,不可惜?
一个个可都是精英中精英,到底你是已经无意政权这玩意,还是别有意图?”他今天的话特别多,特别唠叨。
“我算过,元神复位的日子不远了,还手握这些人间权力抓着不放做什么?”自绝于天下也不过这样而已,但是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家兄长。
谛听惊跳,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声调全变了。“你——知道了?”
“你是回来送我上路的吧?”元璧终于从卷宗里抬起头,眸光凛冽犹如寒潭,令人心惊胆颤。
他虽然失去泰半修为,又成为凡夫俗子,不代表天意能随便决定他在人间的去留,毕竟他在神界的身分还在那里。
谛听顿时完全没劲了,红通通的眼简直变了个人。“论仙术绝学我比不过你,论打架我也是打不赢你,只是我不想再回六道的畸零地去,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老子受够了。”
“我知道。”元璧周身气势沉寂冷肃,慑人得很。
谛听的唠叨一发不可收拾,就好像要为自己的背叛找理由般。“我也是被逼的,不过你想好了,没有我取你性命,上面还是会派别人来,你确定要应付一辈子的追杀?”
天界的追杀绝对是没完没了的,随便来个车轮战都够人喝一大壶了。
“真要打,我也没在怕。”元璧的视线像把冷漠的刀,说出来的却是自己不允许被拿走的尊严。“但是我也没有说不回去。”
他才与星儿重逢,没想到离别就近在眼前了,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后再失去更令人痛彻心腑。
她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他不要由生到死的人生路都一个人走下去。
谛听狠拍额头,指指了上头,压根没把元璧后面的那句话听进去。“你真威风,这一打下去风云变色,日月无光,你是准备不把上界闹个翻天不甘愿吗?”
六天魔王那一战,天界花了多少力气收拾出个模样来,要是再打上一场,天界干脆改头换面算了。
“那位让我不高兴了,我还怕天翻了?”
谛听一下就气馁了。“是,你有本事,谁叫你是天界最早的创世神之一,和三皇五帝平起平坐,可我只是一头小小神兽,我也有顶头上司的,我的顶头上司还有上司,玉帝要我带你回去,我真的是被逼得只能这般行事,你得原谅我!”
那个“谅”字还在谛听的唇尖上,猝然闪亮的银光幻化成无数利芒,四面八方奔向元璧面门而来,他袍袖一挥,化去无数要命的尖锐,余下的被他的劲风钉入了家具和墙面。
谛听看似火力全开,每招都向着元璧的颜面、咽喉、心口袭来,招招狠戾,凌厉的招式施展,可元璧单掌应付便绰绰有余,两人动作迅速而狠辣,肉眼几乎难以分辨,元璧不耐烦谛听的纠缠不休,最后在他胸口狠拍了一掌。
谛听一连吐了好几口鲜血,欲言又止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认败狼狈的破窗而逃。
元璧心似明镜般清澈,他知道谛听不过用上六成的功力,否则哪那么容易打发,嘴上说不放过他,手下却明明白白的留了分寸。
他在书房里站了半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天色渐暗才喊人进来收拾,人却拾阶而下,回了他与晓星星的主屋。
晓星星已经从珠场回来,闲着没事和两个大丫头拿着花链在种花。
她嫌主院的花坛太过冷清,让玉官培育了花苗过来,按着花上面贴着的标签种下,来年,等开花那天,不知会有多漂亮。
她没想过要用灵力去催花,这有什么好急的,四时赏不同的花,看见四时的美,按时浇水施肥,等花该开的那天,自然就看得见花团锦簇了。
元璧一进院子就看见晓星星忙碌的身影,她就像一只不知疲惫的小蜜蜂,应该说她是个很会打发时间的人,除了栖在他怀里的时候能让她安静下来,不然好像随时都有事可以忙。
晓星星一发现他,马上把手上的植栽交给白露,才想着起身去洗手,小手已经叫人牵着往里头去了。
“什么事呢这么急,我的手还是脏的。”
进了屋的男人直接把她带到放黄铜水盆架子的边上,挽起袖子替她把十根指头洗干净了,又为她拭干水渍,这才把人抱起带到一旁。
晓星星无言,这人还真是抱人抱上瘾了,动不动就抱,好像她脆弱得一步都迈不动了似的,但是她又无比享受他的呵护。
元璧沉默得很彻底,但手下的劲却越发坚硬。
“怎么了,你心里有事?”她对他太过熟悉,通常他十分好说话,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像今日这样从进门就肃着张脸是绝无仅有的,所以,一定有事。
见他还是不说话,晓星星很不客气的用她的九阴白骨爪在他身上招呼了一把。“是不是你在外头贪新鲜打了野食,吃腻了?还是有了孩子要让人进门?”
元璧被她的天马行空闹得啼笑皆非,心里什么烦恼愁绪都没有了。“胡说什么呢!”
“既然不是桃色纠纷,莫非是京里那边又有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对感情的部分晓星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一星半点。
他艰难的开口,眼里有探寻的意味。“上面催促我的元神归位,我必须出一趟远门,回去一趟。”
出远门,说得好听,人虽然远去他乡,不管多久总有回来的一日,但是“上面”……这是不回来的意思吗?
元璧替她把鬓边的青丝撩到耳后,眼神交缠间都是情丝。“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说,我听。”然后再做决定。
“我们以七日为限,七天后我要是没有回来,你……就找人改嫁了。”
晓星星被气笑了,她从元璧怀里站起来,转身就走,脚步声都能感觉出愤怒。
元璧急急从后面一把揽住她的腰肢,苦恼的说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天界与人问时间不同,我没有办法给你碓切的回来时间。”
“那所谓的七日又是什么意思?”她语调冰冷,内心却翻滚如潮,心如刀割。
“我不想你痛苦,你只要等我七天,七天过去,就把我忘了吧……”他的神通只能保七天不坏,七天后真的回不来,也只能任其腐朽了。
晓星星的情绪太多太激烈,纷涌上心头的有悲痛、有心疼、有怨恨、迷惘……那么多的情绪几乎要把她的心撑破,胀疼得如同被生生撕裂,连脸部表情都失去控制,难受的露出几许的狰狞。
这是受到真正致命的打击,连灵魂都被抽干了。
晓星星只听见自己虚无飘渺的声音在响着,“你说完了吗?那换我说,我不管你有多少神通,不管你究竟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回来,你一天不回,我等一天,你这辈子都不回来了,我等你一辈子,但是你如果真的都不回来,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所以,你、非、回、来、不、可,因为我会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等到我自己也化为尘埃的那天。”
不曾许诺,不知诺言的重要,诺言像生命一样,一诺千金,而对他的爱,坚若金石。元璧狠狠抱住她,言语苍白。
可再多的不愿、不甘、不放手,他还是走了。
有两天时间晓星星只是守着他的身躯,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还算红润的气色,模着他还有温度的手,什么事都不做,累了就趴在床沿歇一会儿。
两个大丫头心疼如绞,该劝的劝得口水都干了,晓星星依然故我。
后来白露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夫人的身子要是撑不住倒下来,等王爷回来了可怎么办?”
晓星星这才在床边设了榻,日夜都歇在那里,寸步不离。
白露也觉悟了,对晓星星的饭菜更加的精心细致。
她长时间闭门不出,连娘家和珠场都不去了,这不是晓星星的个性,因为太过反常,元璧出事的消息这才传进晓修罗的耳中,连带的,珠场的员工也都知道姑爷出事了。
但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却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姑爷突然的昏睡过去,许多天了一直没醒来。
因为担心女儿,晓修罗也曾过府询问,晓星星没见他,只是隔着门窗告诉她爹,元璧生了怪病,为了不要传染给别人,她也不好出来见面,只要给他们时间,过些日子就能出来见人了。
谎言很蹩脚,但是对病急乱投医的老人家而言却是宁可信其有,晓修罗能体谅女儿的心焦,没多问,回了晓府也陪着忧虑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过去了,元璧失去了活人的迹象,本来感觉得到的气息渐渐消失,肢体和手脚越发的冰冷,在在都令晓星星犹如困兽,不知如何是好。
她必须在他的身体彻底失去生机前做点什么,他迟到了不代表就回不来了,对不?
也许就差那么一步,她能做点什么?
她能做的就是保持他的身子不坏,让元璧有路可以回家,他的身躯就是他的家。
要是“家”都没了,他怎么回来?
元璧的命数是天定的,丝毫违逆不了,可她呢?她的命数是意外,所以,就算她做了什么,上面也拿她无可奈何,是吧?
她不需要谁给她答案,她想做的事向来全力以赴,绝不拖沓,她毫不迟疑取了匕首和碗,半月兑了衣裳,用刀尖在心口剜下去,取了心头血,草草包紮后,撬开元璧的嘴,喂了进去。
天天一碗心头血,刀尖在她心头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她拥有的只是凡人的身子,到后来,心头的血流不止,就连白露把府城最大医馆的大夫请来都摇头,让他们准备办后事吧。
晓星星气若游丝的躺在榻上,口不能言,四肢无法动弹,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
元璧,你这天上地下的大混蛋,我把半颗心都还给你了,不是说欠债还钱吗?我都还上了,你再不回来,下一世就算你上山下海来找我,我也不要理你了……
取心头血的痛可以说痛到骨子里,但是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心绝望了,这比凌迟还要可怕。
她双目黯淡了所有的光芒,意识缓缓的飘远了。
在冬雪傲梅争繁华的隆冬雪季过去后,死紫嫣红的春光姗姗来迟的降临人间了。
四季在元府别院轮回了两遍,晓星星终于被允许可以下地行走了。
晓星星的小命是谁救回来的?
说起来不会有人相信,竟是前朝失踪多年的神医晏平生。
是他缠着和元璧下凡来的,因为实在是太难受了,知道自己的养元丸有人能炮制出来现世却见不到,太心痒难搔了。
一知道元璧回了天庭,便眼巴巴的凑上去,哪里知道无与伦比尊贵的上神为了爱和玉帝杠上,自愿卸去神格,回归浑沌,只为一世的厮守。
卸去神格,为了一个女子,开天辟地,绝无仅有。
可对元璧而言,神这种职位由天而生,天地间这种与天道抗衡的力量本就不该存在,何况天地间也不只有他一个神明,既然他已经有了选择,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已经褪去爱恨嗔痴的神仙又岂能明白他的执着与痴情,各路神仙大圣皆来劝说,但元璧充耳不闻。
最后,就连凤凰岭的族长凤鸣和君夫人都来了。
元璧贵为上神,凤鸣不敢指责他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大体,他那私情为的可是自己的女儿,他也很为难,可受了天帝命令,不得不加入劝说的行列。
不过他也就走了个过场,连声哼哼后就让君夫人拉到一边去了。
倒是君夫人在临走前郑重的朝他行了个大礼,元璧避开了。
匆匆赶来的晏平生也没给元璧好脸色,荒唐、荒唐!连臭骂一顿都来不及。
他是老了,情爱离他太远,但是年轻人就是把那些情情爱爱当饭吃,好吧,这是个人的选择,他一个老头能说什么。
后来从元璧那里得知晓星星与自己的渊源,晏平生这才恍然大悟,绕来绕去竟是故人。
他唏嘘,说来说去他和这两个孩子缘分真是不浅,只不过他和晓星星的那一面还真谈不上简快。
“乖乖隆地咚,这小女圭女圭哪里来的胆,居然为个臭男人取自己的心头血,这是不要命了哇!”
一个失去神格也无惧,一个取了自己的心头血,两人的眼里都没有自己,只有对方,晏老神医无言了,让他再年轻一回,他也做不到万分之一。
看见只剩一息的晓星星,不说晏平生惊得手忙脚乱,就连元璧也是天崩地裂,脸上的血色瞬间尽褪,清润的眼眸目光赤红,宛如蒙上层层的阴翳。
晏平生被吓着了,他要救不回眼前这小女娃,这男女圭女圭唯恐就要入魔了。
他绞尽脑汁,用尽平生绝学,把命悬一线、历经九死一生的晓星星救了回来,将养了两个年头,终于在晏神医的点头下可以下地了。
元璧陪着她在已经焕然一新的别院里散步,那些两年前她随意种下的花苗、种子欣欣向荣,好像为了庆贺她的痊癒,每一株都争妍斗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大夫吩咐她不能走远,可晓星星记挂着老梧桐,元璧索性抱着他爱了两世的女子去了后园。
见到她,老梧桐喜极而泣,呜呜咽咽哭得不能自已,却又没胆从元璧的手中抢人,只能拼命的挥洒着落叶,表示它的激越和欣喜。
“别哭了,我没事了。”
“以后还会越来越好。”元璧难得主动和老梧桐说了句话。
然后像是为了庆贺晓星星如织锦绣的未来,珠场的孙三送来百颗浑圆硕大的黑珍珠,这是珠场两年来首次采珠,成果可喜可贺。
数量不多,却是好的开始。
晓星星软软的靠在夫君的胸膛上,极目眺望天上舒卷的云彩,灿烂的笑了。
现在的她站不了那么高,看不见天下苍生,她只看见了元璧,遇见元璧,所以,她想活着,苟且偷生也要活,她想和元璧一起快乐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