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玄出了小院,等在外头的谷子然便笑嘻嘻地凑上前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不多陪陪她?你要知道,女人这时候是最脆弱的,你该乘机多安抚人家,别老是板着一张阎王脸。”
靳玄睨了他一眼。“多事。”
他走在前头,谷子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么多年来,哪一次见过你为一个女人这么着急过?向来只听过你收妖,可从来没见过你救妖,还特意叮嘱我,不让人知道她是妖。”
靳玄锐眸扫来,警告道:“她不是妖。”
“是是是,我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妖,这事阿娇姑娘跟我说了。你放心,既然是你看上的人,兄弟我当然为你保密了。”
“你想太多了。”靳玄不再理他,迳自走人。
谷子然热脸贴了冷屁|股,一点也不介意,反倒一脸兴味盎然。
“说我想太多?但也不见你否认哪……”
谷子然越想越觉得有戏,他与靳玄自小认识,靳玄小时候就是个街头孩子王,没有一个孩子打得过他,谷子然也吃过他不少拳头。
所谓不打不相识,他们自小打架,打了几次就混熟了,谷子然本来也想跟靳玄一块入寂云派去混江湖,但靳玄说他的才华不该浪费在打架上,怂恿谷子然去混医馆,说他将来必成名大夫。
当时谷子然听了一头热血,便去医馆拜师当学徒。靳玄每回捉妖,不是伤筋动骨,就是浑身是血,那模样足以吓跑活人,偏他死缠着他,口口声声说他医术了得,比皇宫里的御医还厉害。
久而久之,谷子然也明白了,这家伙分明是穷得付不出药钱,为了打架方便,才怂恿他去当大夫,分明是想看免钱的。
好在谷子然学医也学出了兴趣。起码靳玄说对了一件事,他在医术上有才华,加上有靳玄这个现成的伤患,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动不动就来找他医治,倒也让谷子然磨出一手好医术,成了名大夫。
此刻,好不容易抓住了靳玄的小辫子,他不乘机损他,那多可惜哪!
靳玄虽然面上不显,嘴上否认,但只有他心里清楚,谷子然说对了一件事——
他在乎瑶娘。
以往,他恨不得想让人瞧见她的尾巴,好叫人知晓,他收伏了一个厉害的女妖,但当他亲眼瞧见她受伤的那一刻,他只想隐藏她的尾巴,莫让人知道她是妖。
当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有此想法?
现在,他明白了,只因他喜欢她。
是从何时起开始在乎她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妖,必须收了她。但是把人收了,他却始终没有对她下狠手,而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因为她不同于其他妖怪,锁妖塔关不住,只能把她放在小院里软禁,同时他也可以借此探究她。
他暗中监视她,把自己对她产生的莫名心动,认为是她的媚术所致。
他放任她的无礼、应允她的要求,不过是因为两人签了契约,既然她是他的契妖,那么他这个主人对她宽容一点也是应该的。
他却忘了,自己把她当契妖,他这个主人却老是跑去帮她干活,不是做鸡圈,就是整地、挖土、盖篱笆,而对此,他的理由是为了防止她借机接近那些笨徒弟罢了。
他视她为妖,也借这个理由,把自己对她所有的行为和心思全都合理化。
然而现在,那九尾狐告诉他瑶娘不是妖,而是真实的平凡女子,她还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地出生的女人。因她极阳的血,使法术和封印对她无效,并非她有妖力。
她不过是一个命运有些坎坷,受人迫害而想尽办法养活自己的平凡妇人罢了,因为一时好心救了九尾狐,才得以获得新生。
这个认知打破靳玄以往所知所学,也打破他说服自己的理由,却原来这些根本都不是理由,她不是狐妖,她没有媚术,她根本不会勾引男人。
他对她的心动,只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动心而已。
为此,他无法再自欺欺人,知道真相后,他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抓住她,将她带回寂云派,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令他生出愧疚之心,面对她时,他甚至有些心虚,无法直视她的眼。
靳玄为此感到十分烦躁,而他烦躁的时候,就需要找事情来发泄精力,首当其冲要遭殃的,就是那些同样精力旺盛的徒弟们。
一连几日,他带着弟子们跋山涉水,不是把他们跩去虎妖窝,与虎妖大战三百回合,看看他们的法术符咒背得如何?要不就是把他们踢到蛇妖洞,跟蛇妖躲迷藏,瞧瞧他们的法器使得是否灵活?再不然就是去捣鸟妖巢,谁的轻功跑输鸟妖,回去就等着用头顶倒立。
这一连串的磨练下来,众弟子一开始还会呼天抢地、唉声连连,最后累到连抱怨都没功夫了。
靳玄沉着脸,瞪着这些趴在地上、抬不起一根指头的徒弟们。而在他冷沉的目光下,一个个徒弟都耷着脑袋,不敢看他。
他清冷的声线透过内力,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不过是小妖,就让你们累得人仰马翻,若是遇上大妖,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没人说话,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良久,就听掌门师父留下一句话。“明日继续训练。”
他转身走人,步伐始终平稳,留下一个威严冷硬的背影,让身后弟子景仰、敬畏,而他的话,则让众人心惊胆战。
明日还来?
他们已经被操了近半个月,再操下去,恐怕只剩半条命了。
“这样下去还得了!大师兄,您想想办法呀!”
“大师兄,我两腿都酸得走不动了,明日可没命去打妖了呀!”
“是呀大师兄,救救师弟吧……”
“大师兄——救命啊——”
“大师兄——呜呜呜——”
师父一走,众人便哀声四起,巴着大师兄想办法,毕竟这位大师兄性子好,耳根软,平日也很照顾众人,最重要的是,在所有师兄弟里,唯一一个敢跟师父说老实话而还能活到现在的,就数大师兄了。
净风闻言,却对众人摇头。
“师父说得对,不过是些小妖,就搞得咱们人仰马翻,将来还怎么去收伏大妖?必须加紧磨练。”
众人蓦然噤声,一个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见他们这位大师兄,以剑为杖,撑着身子站起来,一脸正色地俯视他们。
“大家好好休息,明日再战,可别弱了咱们捉妖师的派头。”说完大步走人,那挺拔的背影,竟彷佛与师父如出一辙,颇有气盖山河、大丈夫顶天立地的气势。
众人呆呆地望着大师兄,良久后,终于有人小声开口。
“大师兄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大师兄不靠谱,没关系,还有二师兄。
“二师兄,您是咱们师兄弟中最聪明——咦?二师兄呢?”
众人找了半天,这会儿才发现二师兄不见了。
“等等。”有人忽然想起什么。“咱们被妖追着打时,你们有谁见到二师兄吗?”
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在仔细回想,进妖洞前,二师兄好像在,可是进了妖洞后,为何众人对二师兄就没什么印象了?
在众人纳闷之际,此时的二师兄净雷正在跟几名小妖搏感情。
“我知道,做人难,做妖更难。我也是过来人,咱们都是在道术江湖混口饭吃的小喽罗,哪来的深仇大恨?说穿了,不过就是那些祖师辈闲不下来,所以搞出那么多规矩,一天到晚杀来杀去的多累人,你们说是吧?”
小妖们一个个眨着阴森恐怖的眼,直直地盯住他。
净雷大掌一拍。“没反对就是赞成!其实道士和妖怪是互相需要的,就好比官兵和强盗,没有强盗,官兵哪有活儿可干?是吧?来来来,有好东西给你们。”
净雷把几瓶丹药拿给蛇妖,称兄道弟的跟妖怪宣扬道士炼丹的好处。
“这丹药可灵了,专治妖怪跌打损伤,还能养精蓄气,大家虽然道行不同,但都是来修行的,你有情,我有义,咱们讲好的,你们不攻击我,这些丹药就是回报。”
小妖们人手分得一瓶,皆好奇地嗅着味道。
“丹药吞下肚,有伤治伤,没伤就当吃补,咱们寂云派炼出的丹药,绝不偷工减料。俗话说得好,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交一个朋友。记住,下回咱们相遇,彼此手下留情,才能皆大欢喜,万世太平。”
净雷说得口沫横飞,口才堪比江湖郎中,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对妖当然说妖话了。
降妖不见得要用武力,能把妖怪说得心服口服,化干戈为玉帛,也是一种降妖功力哪!否则天天打妖,妖怪没打完,反倒把自己给累死,多不值啊!
他可不是在贿赂妖怪喔,这叫做智取。当然,这是机密,他绝不会泄漏出去,也不知师父哪根筋不对,像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带他们出去找妖磨练,累得他像个卖药的江湖郎中似的。
瑶娘因伤休养,多日不出小院,对于外头的消息,自有阿娇说给她听,自然也知晓了弟子们这阵子被折腾的事。
瑶娘听了之后,沉默不语。
如今她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下床走动是不成问题的,几番犹豫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找靳玄。
阿娇听闻,一脸吃惊。
“臭道士不来找麻烦就不错了,咱们为何要吃饱没事干去找他?”
“不是咱们,是只有我去,我有事找他。”
“那不行,老娘得跟在身边保护你。”自从瑶娘受伤,阿娇就万分后悔,现在说什么都要跟着。
瑶娘奇怪地问:“你不是怕他?”
“怕啊,但没关系,你会保护我。”
瑶娘听了好笑,点点头。“是,我会保护你。”
阿娇身形瞬间缩小,化成一股烟,飘进瑶娘的发髻里。
“老娘躲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