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饭!”荀湛带着染染上甲板,付了十文钱,和船员们一起用饭。
安顿好染染后,他往矮凳上摆好碗筷,两人席地坐着,但是她不吃自己碗里的,伸长脖子看着哥哥,再凑到他碗边恳求,“一口就好。”
同样是面,但他的面碗上头浇了红红的辣椒酱。
“不行,小孩不能吃辣。”他拒绝,然后咻地吸一大口面,麻辣的面条在唇齿间搅和,太过瘾!
染染在心底无声大喊——就是要辣啊!五更肠旺、麻辣鸳鸯锅的滋味快要在她的海马回里消失,她必须认真复习。
明明不能喂的,但她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珠子里面写满盼望……不忍拒绝啊!
“辣到了别哭。”他妥协挟起一根面,她仰起头把面给接了。
小孩舌头不经辣,她飞快吸、飞快咬再飞快吞,吞下去之后绕着船舱猛跳,一面跳一面喊,“好辣、好辣、好辣……”但是辣得好爽!
跳完一圈后,她又跑到他身边,再求,“一口,一口就好。”
唇都肿了还贪嘴?他别开脸却忍不住笑意。“不行,会辣。”
“一口就好。”
“妳已经吃过一口,再吃就是第二口。”他试着讲道理。
她从善如流,伸出两根白白的小指头说:“第二口就好。”
她拉着他的衣服,往他怀里钻,惹得他无能为力,只好再喂第二口,再看她跳一圈,再喂第三口……到最后对于“拒绝妹妹”严重缺乏能力的荀湛,往她碗里加入一小匙辣椒酱,两碗红通通的面,两张满足表情。
胃热、心足,这天他们都忘记歹徒入侵的经历。
不爱笑的他被她的香肠唇逗得一笑再笑,最后前俯后仰,哈哈大笑起来。
自尊受损,她再度质问,“干么笑,嘴嘴痛,你干么笑。”
大男孩的无忧笑声和小女娃的娇甜质问,在海风中张扬,惹得船员失笑不止。
但这份快乐没有维持太久,下午染染拉肚子,还微微发烧,身子不舒服让她越发依赖撒娇,整个晚上也不敢哭,就是在床上翻来翻去、咿咿呜呜地申吟着。
荀湛心疼极了,用被子将她裹起,抱着她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他一面走一面为她拍背,再一面轻声背着诗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海浪静了,微微的波浪、微微的起伏,染染被抱在怀里,像置身摇篮,闭上眼睛缓缓入睡,少年瘦削的身子,被皎洁月光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她越来越过分,睡觉赖在他身上,吃饭赖在他身上,现在连读书认字也赖在他身上。
他刚坐定,她就像爬竿似的往他身上爬,偏偏天生平衡感很烂的她,好几次差点儿摔下,但他总能在危急间,长臂一抓,把她抓回怀里,于是,她爱上爬竿这项体能活动。
这天她又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膝上,背贴紧他胸口。
“下去。”他突然翻脸。因为发现习惯成自然,他竟认同自己是她的坐骑。
“不要。”她拉过他的手当安全带,紧紧圈住自己。
“为什么不要?”
“这里是我的龙椅。”她拍拍他的大腿。
龙椅?她还真敢说!他想把人提下地,但她发挥八爪鱼的功力,硬是让自己留在哥哥怀里,最终某人抗争宣告失败,因为没有人敌得过她的可爱。
她成功地安坐在龙椅上,由他翻书、念书,她一字一句慢慢跟。许是龙椅太舒服,以至于染染忘记藏拙,在跟着念过一回后,上头的字,她竟然全都记住了。
于是荀湛深信“龙椅学习法”是一种优秀的教学方式,从此他的双腿成为她的专属椅子,他的手变成她的书架,而她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享受起哥哥的服务。
他们一起洗脸、一起刷牙、一起换衣服……好啦,她有一点点小害羞,但她是小孩子,本来就该被照顾,就算让哥哥看几眼也不吃亏,她也享足了视觉福利,谁让哥哥年纪轻轻就有令人垂涎的六块肌。
窝在他怀里,看着他抓起自己的脚,先吹两下,再用帕子擦拭上头的细沙,动作细心、表情专注,她笑弯眉头道:“哥,染染爱你。”她什么都明白,但她的感情无法自控,只能将一切压下,这辈子做一个疯狂崇拜、敬爱兄长的妹妹。
闻言一怔,莫名地胸口涨起饱饱暖暖的感觉,他假意斥责,“女孩子别随便说这种话。”
“没有随便说,染染只跟哥哥说。”她郑重表态,并且为了表达郑重度,附赠香吻一枚,以兹证明自己真诚无伪。
所以是只爱他,不爱旁人?眉眼间瞬间柔和,他的严肃被她哄没了。
染染现在很有本事了,能从缺少表情的臭脸看出对方心情,知道现在是晴时多云偶阵雨,还是台风前夕的宁静。
这会儿她确定哥哥心闷,是乌云飘来、天色微暗的天气。
心理影响心理,不想生病,就得随时随地保持愉快。
她拿一枝毛笔绑上线,线的另一端系上一块馒头,钻进哥哥张开的两条长腿中,举高毛笔说:“哥哥,钓鱼。”
荀湛看着毛笔想笑,是日日看着船夫钓鱼也想试试?
他接过“钓竿”,正想解释这么短的线钓不上鱼,她推高他的手,只见一块白白的小馒头在空中荡啊荡,她仰起头,一蹦一跳地张嘴咬饵。
她把自己当鱼了?直觉地,他还真的甩起钩,想钓起这只小小鱼,她一跳、两跳,都没咬到饵,但她不生气,反而还笑得很开心,娇柔软女敕的笑声把他的心闷给甩进大海里。
他终于明白,为啥那么多人喜欢逗猫,因为真的很疗愈。
船在码头靠岸,邹叔命人告诉乘客,可以下船溜一溜,午时之前上船就行。
这是艘商船,邹叔脑袋特别好,不像旁的船长,载一船货直接送到目的地,赚取船资。
他直接当起老大,从南到北选几个驻点,A点进货B点卖,B点进货C点卖,这样一路买买卖卖,从南方到北方,挣的是一趟船资的数十倍。
缺点是,自己当老板,资金自然没有人家雇船运货的大老板多,因此货物往往载不满一艘船,他也不浪费,将多余的空间改成舱房载运客人。
今儿个停船,就是把商家订的货给送上,再将之前订的抬上船,好往下一站换银子去。
于是乘船多日的船客们,有了下船走走的机会。
一趟平淡无奇的行程,因为船长的业务,让船客能够到不同的地点走走看看、增长见识,那口碑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因此船资虽比旁的船只多上一倍,却也是一票难求。
望着随意搭在岸上的船板,和下面荡个不停的海水,平衡感差到爆的染染吓到不行,她对着已经上岸的荀湛喊,“哥哥、哥哥……”
荀湛转身看着趴在船缘,打死不敢踩上木板的染染轻笑不止。
“哥哥抱抱。”见哥哥看着自己,她跳着把双手抬高高。
“自己过来,不要害怕。”最近发现她越发依赖了,这可不行,必须训练她独立,否则以后他不在,她怎么办?
“不要,哥哥抱抱。”她耍无赖,噘起嘴站在船头,可怜兮兮的目光对上哥哥。
“别怕,哥哥在这里接妳,快过来。”
“不要不要不要,哥哥抱!就要哥哥抱!”她暴跳,又成了只跳蚤。
邹叔看着两兄妹对峙,笑弯浓眉毛,他也有一个爱撒娇、爱耍赖的妹妹,也老是哭哭闹闹非要他屈服,他每次都妥协,养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爹娘为此把他念到臭头,可他想啊,有什么关系?如果人人嫌弃、没人肯接手,那就一路养着吧,养在身边撒娇耍赖也不错。
可是妹妹死了,在他上船的时候。
那一趟,他给她带很多首饰珠花,给她买漂亮的花布,想讨她欢喜,可是回到家乡,迎接他的是一捧黄土——他失去自己最宠爱的妹妹。
“行了,过来叔抱。”邹叔弯下腰,冲着染染笑。
但染染噘起嘴巴,盯住岸边的哥哥一语不发,看着看着眼睛红了,看着看着红唇憋出委屈了,“哥哥说,女孩儿不能让男人碰身子。”
一句话惹笑了邹叔,他转头朝荀湛摊手。“我没法子,自己的妹妹,自己疼、自己哄。”
荀湛叹气,暗骂一声固执丫头,踏着木板走回船上。
看见荀湛过来,她展开双臂朝他狂奔。
他其实有点生气,不满她的倔强娇气,因此她跑近时他没弯腰把人抱起,而是一把揪住衣襟将她提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抓,着实令人没面子,就算只有五岁也有自尊要顾,但是染染没有生气,她发出娇甜软女敕的咯咯笑声,在被抓到哥哥胸口时,手一勾、身子一翻,顺利抱住他的脖子,啵地亲上哥哥的脸。
她眉眼弯弯,得意非凡。
邹叔见状呵呵笑起来,如果是他的妹妹……也会这样耍赖。
看着染染,荀湛想,她的嘴巴一定自带蒙汗药,要不怎会每次被亲过,他的脚步就摇摇晃晃,心也跟着迷糊起来?
染染在铺子前一动不动,看着贩卖的甜食,久久无语,真的是……很不美啊,不美到勾不起食欲,如果她来当老板,肯定要把每种吃食都搞到花哩胡哨。
莫怪她,谁让人家是学商品设计的。她的毕业展作品,做的就是一百零八道甜点,每道甜点都设计出跟市场截然不同的造型。
为了毕业展,她窝在“午。后”的厨房里大半年,跟着从法国学成归国、开甜品店的堂哥一道一道学做甜点。
毕业展过后,她顺利得到一份广告公司的工作,她把设计出来的作品给堂哥,花俏的甜点炸开了“午。后”的知名度,从此成为排队名店,一位难求。
想到堂哥,不免又想到希望子孙继承家业的爷爷,爷爷的“阿霞饭店”,经营了五十年,店面不大,只能容纳六、七十人,卖的是古早味台湾菜色,来的都是老饕客,逢年过节订外送席面的多到让爷爷忙到年夜饭都没得吃。
店名叫阿霞,是因为女乃女乃名字叫阿霞。爷爷为女乃女乃学做菜,女乃女乃为爷爷坚守一世誓约,那是间很有爱的餐厅。
两个儿子都固执,非要走自己的路,爷爷只能把希望放在孙子孙女身上,因此从小就把她和堂哥往厨房带。
八岁时她就会做鱼翅羹、八宝饭了,厉害吧。
可惜堂哥和爸、叔叔一样固执,比起做菜他更爱做甜点,而她……哪个女孩喜欢在厨房里熏出一身油烟?
“阿霞饭店”点熄灯号那天,爷爷眼泪鼻涕齐流,哭诉自己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女乃女乃安慰他,“别人煮的菜我又不爱,我只喜欢你做的啊,餐厅有没有继续开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用一辈子的坚持,为我守住阿霞饭店就够啦。”
那真的是一家很有爱的餐厅……
看着铺里的甜点,染染想起爷爷女乃女乃和堂哥,但荀湛看着看甜点的她,却想起那块被踩进泥里,还被她飞快放进嘴巴、吃得津津有味的糖。
“想吃吗?”他问。
她点头。“想吃。”
“妳乖乖的,就给妳买。”
闻言她立马站直,说:“染染乖。”
“等一下自己上船,不能老要人抱。”独立这件事,刻不容缓。
她怕水啊,若是这身子平衡感好一点,还可以勉强一试,但……她很想有点骨气,不食嗟来食……尝尝吧,如果自己做的味道更好,许会赚进她在这时代的第一桶金。
“好。”她应得飞快,却想着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五岁小孩的承诺吧。
她干脆,他也大方,拉着妹妹进铺子。
看铺子的大姊姊貌美如花,只可惜一张脸像十二月的下雪天,和荀湛的冰山脸有得拚,旁边一座胖墩子不断找话同她聊,但她爱理不理,半句都不搭。
然而兄妹俩一进铺子,貌美如花的姑娘一双眼睛当的大开,小心脏跳啊跳,雪停花绽,春天立马到来,她离开柜子对兄妹俩发送热情。
她不停找话同荀湛说,一颗其貌不扬的糖都被她介绍成仙丹了。
冰山美人变成火山熔岩,胖墩子满月复不悦,当中几次企图插话,却屡屡被女神打枪,自尊扫荡。
荀湛没理会两人,眼里只有染染,看着身量短小的染染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吐舌头的模样像只小馋猫。
弯腰,他把她抱起来,他抱她抱得熟门熟路,她也被抱得熟门熟路。
一上哥的身,两手就往他的脖子扣,两颗头颅自然而然贴在一块儿,然后荀湛就闻到了她身上甜甜的香气。
“想吃什么?”荀湛问。现在他强烈怀疑,除了亲亲,她的拥抱也掺了蒙汗药。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她连指了几样。
“每样都包一斤。”他从善如流。
荀湛承认,自己有补偿心态,承认那块扔在泥里的糖块让他有罪恶感。
以后不会了,她再不会缺糖吃,再不会被欺负,再……她将会回家,会过得很好,会被家人疼爱,所有苦难将在这段旅程之后终止。
哥的大方让染染瞠目结舌。
哇咧,不能每种包两颗吗?它们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可口。
她发愣的傻样儿看得荀湛想笑,问:“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没有!”她连连摇头。“哥哥……”
“怎样?”
“我们家很有钱吗?”包袱里只有三百多两、不是三千多两,得省着用,日子才能过得长久。
并没有,但……他再也不要让她连一块糖的滋味都只能靠想象。轻弹染染额头,声音中透出笑意。“小孩子别管钱的事。”
她露齿一笑,明白那是哥哥的宠爱。无妨,钱花了能再赚回来,重要的是他对她态度已经不同,连日努力终于获得成绩,他开始喜欢她、愿意宠爱她了?
感情是处出来的,或许他对灾星仍存疑虑,但日复一日,感情深了、感觉浓了,届时他会认定灾星之说是无稽之谈吧?
轻蹭着他的颈窝,浅浅笑开,她认真说:“哥哥,染染真爱你。”
他早已被洗脑,洗得相信她很爱他,并且她的爱专属于他。
清洗过的大脑,一天一点喂进被爱的幸福感,喂得他相信——自己值得。
还以为再没人在乎自己,还以为自己的存在不具意义,然而她的爱让他空荡荡的心满了、溢了,明明糖还在柜子上,甜味儿已经在他嘴里蔓延。
荀湛牵着染染走出铺子,没几步就发现胖墩子挡在前头,猪肘子插在腰上,怒火在猪头上张扬。“你是从哪里来的?”
荀湛连理都不想理他,拉着染染准备从他身边走过。
没想胖墩子挪挪脚,他身后的数名小厮散开一站,将街道给占满。“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染染女敕女敕的声音回答。
胖墩子视线往下移,看见染染抬高高的小脸蛋……真可爱,哪来的漂亮女圭女圭,让人想要往她脸上捏一把。
“妳知道?”胖墩子口气中多了两分柔和。
“知道啊,哥哥叫天蓬元帅,字悟能。”
噗!荀湛刻板的脸歪了,来不及阻止的笑月兑口而出。
胖墩子一听,脸色转青,哪儿来的臭小鬼,竟敢当众讽刺他?也不想想他姓啥名啥、是谁家公子?他爹可是县太爷,谁看见都要矮两分!
恼羞成怒,他举起胖肘子正待揍人,没想大腿处……
低头,臭丫头竟敢咬他?她的牙是啥做的呀,怎会……痛啊痛啊!他下意识动手推染染,未想荀湛更快,抓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扭,扭得他鸡猫子鬼叫。
“啊!疼疼疼……放开!”
荀湛问:“还想找麻烦吗?”
“不找了,绝对不找了,发誓不找了。”
荀湛轻哼一声、松开手,没想“悟能”记忆力不好,手刚获得自由,立刻往后退几步,一面退一面喊,“给我打,往死里打!”
荀湛将染染提到背后,道:“抱好。”
接收到指令,染染手脚并用,让自己牢牢巴住,紧接着人肉云霄飞车开动,他左跳又跳,拳打A、脚踢B,凌厉目光吓倒C……
哇哇哇!染染震惊她家哥哥是张无忌、是郭靖,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至于“悟能”……他的手下和他一样很无能,三两下功夫倒成一片,台风来的文旦都没有掉得那么快。
眼看状况不对,“悟能”立马转身逃走。
直到人走远了,脸奇臭无比的荀湛,将后背的染染提到前胸,用力掐住她的脸,问:“谁让妳咬他的?”
她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地低下头,说:“染染要保护哥哥。”
“哥有这么不济,需要妳保护?”
“对不起,哥……”
“以后再有人欺上前……”
染染识时务,迅速接话,“立刻关门,放哥哥。”
这是拿他当恶犬了!他忍住笑,刨她一眼,她不敢接目光,头垂得更低了,被他掐过的地方一片红,小丫头的脸实在太女敕。
“以后有事,躲在哥哥后面,记不记得?”
虽然心疼,他还是硬敲她额头一记,这记吃不记打的家伙,上回那只恶犬的事才经过多久,前头应好后面立马造反,不修理修理,下回碰上肯定照旧。
“记得。”说完,她立刻呸呸呸、连呸上好几下。
“做啥?”
“满嘴都是猪油。”啃猪腿啃出来的。
噗!她又把他惹笑,好像越来越容易,容易让他把心房给敞开……
等兄妹俩站到船板前头,她一动不动,大眼睛紧盯住海水,吸气吐气再吸气吐气,但不管她吸几百口气都一样,怕呀!
她巴巴地望向哥哥,嘟起红红的小嘴唇,两手举高高。
就知道,应归应、做归做,她是个言行不一致的坏家伙。
荀湛失笑,弯下腰把她抱起来,一抱高她就笑开了,笑意从眼底流淌到嘴边,整张小脸都给淹了,还一路淹上他的眉眼。
冷酷的他、沉稳的他、不喜与人打交道的他,被一颗小灾星给融掉坚硬外壳,透出些许柔软。
荀湛不再发烧,但总在恶梦中惊醒。
而因为穿越、严重缺乏安感,导至浅眠的染染,他受惊便也跟着清醒。
“哥哥不怕,染染在。”
五岁小儿说这种话没有半点说服力,偏偏他就是听进耳里,然后闭上眼睛。
他其实没有入睡,只是运行内功让呼吸变得沉稳,变得像熟睡般。
见他熟睡了,她便会轻拍他的胸口,在他耳边唱起《冰雪奇缘》。
A kingdom of isolation
And it looks like I'm the Queen
……Well, now they know
Let it go Let it go……
一次两次过后,“沉睡”的他也能在心底轻轻跟着哼唱。
“Let it go Let it go,Turn away and slam the door,I don't care,what they're going to say……”
即使他并不知道这些古怪的发音都是什么意思。
哼着歌,拍拍他的胸口,染染知道,一个孩子应该尽情奔放快乐;染染知道,没有人会天生冷漠,但他身上戴著名为仇恨的枷锁,让他无法恣意地当个孩子,这样的他、教人心疼。
她不知道最终的最终,他会不会抛弃自己,但是她愿意还在他身边时,努力当个小太阳,融化他心,让他有勇气放开手、挣月兑一切……
“And the fears that once controlled me,Can't get to me at all……”
“行李没拿,银票还在,放心,哥哥不会离开。”
同样的话,染染对自己说过几十次,今天船只再度靠岸,但荀湛没有带染染下船,他把她留在船上,叮嘱她好好在船舱里等他回来。
临行他还给她布置了功课,让她有事可做,所以他会回来检查功课的对吧?所以他不会把她丢下对吧?所以哥只是去……办事,事情办妥,他就回船上,对吧?
她一次次问自己“对吧”?再一遍遍点头回答自己“没错”。
她很焦虑、很忧心,小小的步伐越走越快。
午时快过了,邹叔让船员一间间船舱巡视过,确定船客有没有全都上船。
邹叔进入船舱,他担心吓到小姑娘,口气尽力地温和,“染染,妳哥哥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她摇头,一摇就把眼泪给摇下来。
“别哭,没事的,妳哥哥可能是临时有事。”邹叔抹去染染泪水。
他的手指粗粗的、带着厚茧,脸被蹭上并不舒服,但他的善意安慰到她了。
她哽咽问:“叔叔会不会等哥哥?”
“会的当然会,叔叔派人下船去找找,很快就能找到妳哥哥。”
“谢谢叔叔。”
“别哭好不好?叔叔抱妳到甲板上等哥哥。”
“好。”用力吸掉鼻水,用力抹去泪水,她不喜欢自己的脆弱,但想起失去哥哥这件事,眼泪自顾自往下流。
抱起她小小的身子,邹叔又想起妹妹,心微酸微涩,看着染染的目光更添柔和。
两人来到甲板,邹叔把她放下来,叮咛,“我喊人找妳哥哥去,妳别乱跑。”
染染点头,她乖乖地、一动不动站在甲板上,睁大眼睛四下张望,企图找到熟悉的身影。
不是、不是、不是……然后、看见了!
她看见哥哥,也看见那个……她在原主的记忆库里搜寻——是他!那个每隔大半年就会出现一次的男人。
他和哥哥拉拉扯扯,要把哥哥给带走似的,但是不行啊,哥哥不能走,她还在这里!
染染用力挥舞双手,用力大喊,“哥哥、哥哥,染染在这里!”
不知道是因为默契,还是荀湛耳力奇佳,他听见染染的声音了,猛地转身,他看见泪流满面的染染。
心,酸极了,他不理解,怎么这么甜美的小丫头,老是让他感到心酸?
染染见他转身对那男人讲几句话,那些话肯定带着决裂,因为那男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住,好像受到强大刺激,然后哥哥转身往船头跑,他跑得飞快,染染也跟着欢快。
多好啊,哥哥没有抛弃她!
她又叫又跳,眼泪与笑容交织成一片教人心动的明媚春光,荀湛看见了,心又甜又酸。他一上船,她用尽力气展开双臂朝哥哥奔去,他笑着蹲,笑着把她抱进怀里,而在岸上的男人远远看着,脸色铁青。
她吐了,连续两餐没吃,整个人病恹恹的,胸月复间像有条大鱼在翻腾,搅得心肝肠肺都不安宁。
船上没大夫,荀湛急得团团转,冰冰的手心贴上她微热的额头,舒服……染染索性把整张脸都贴上去。
荀湛皱眉,都病了还这么撒娇,“痛吗?”他忧心忡忡问。
她勉强拉出微笑,摇头,企图摇去他的忧心忡忡。
看着她干涸枯裂的嘴角,荀湛的心抽得厉害。
她抬手想抹去他眉间皱折,但举到一半没力气了,手往下坠,他急忙接住,轻轻握着,凝声问:“染染想要什么?”
“要背背。”
“好,哥背背。”他把她背到背上,一路走一路轻晃。
他不爱说话的,但今儿个嘴巴却张张合合说不停——
“明天船靠岸,就带妳去找大夫。”
“没事的,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睡着就不痛了。”
“别害怕,哥哥在,哥哥不会让妳出事。”
他不停说话,从船舱走到甲板,从船前走到船后,染染听着听着,闭上眼睛、咧开嘴,她恋上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