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请小二哥送热水来了,还买了套新衣服放在床上,你可以好好洗个澡,舒服地休息一晚。”
一进房里,虹雀雨立刻替卓骐开窗通风,又替他倒茶、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对了,阿骐,我已经吩咐过店家,等会送烤鱼跟炒山豆来。”将事情说清楚后,虹雀雨也没再多烦些什么,只是朝他笑笑,便干脆地踏出房门。“不吵你休息,我先回房去了。”
卓骐沉默地看着虹雀雨将一切打理妥当,退出房外,心里可说是五味杂陈。
瞧着那桶冒出白烟的热水,他才发觉,自己一路赶来是有些疲累了,能洗个热水澡的话,确实会舒服许多。
至于衣服……由于他向来不太注意自己的打扮,还是被虹雀雨这么一提醒,他才发觉到,自己身上的衣裳布边已经因为久穿而有轻微磨破月兑线的状况。
至于烤鱼跟炒山豆,那两样是他最爱吃的菜色,从前每逢外出住店、多能会叫上两碟,父子俩一起打牙祭。
真不知道虹雀雨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喜好的?
其实光凭这些琐碎小事,他就能够体会到她对自己有多么用心,倒是他这个丈夫,口口声声说不想费心思照顾她,到头来却是他受到她许多照顾。
虽是她的丈夫,可感觉上,他倒像个给娘亲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儿子。
有些不习惯地爬梳了下长发,卓骐突然感到懊恼起来。
没想到虹雀雨都把他给模透了,而他依然对她一无所知。
他是不是该改改自己的想法跟硬脾气?
即使不爱虹雀雨,无法把她视为妻子,但至少花点心思,多注意她一下,大不了……就当是儿子在孝顺娘亲吧!反正虹雀雨照顾他的态度,也差不多如此。
而且,这样一来,老受到虹雀雨照顾的他,心里的歉疚感也会跟着减少一点。
想了又想,卓骐霍地起身,往门外走去。
撇开什么感不感情的问题,于情于理,他都该向虹雀雨说声谢谢,不但费心打理一切,还如此为他着想。
伸手正要推门,卓骐却突然一愣,因为直到此刻,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虹雀雨住哪间房。
谁教他与虹雀雨的相处态度,一直采取扔着不管的方式,他走他的,如果虹雀雨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是他赚到,可以正大光明地扔下她这小麻烦,所以他从来没主动找过她。
一直以来,他总是如此忽略着她,可她却从来就没对他有任何怨言。
光只是一句以丈夫为天,能够解释她对他的用心吗?
不……他实在是想不透啊!
为什么要对他这个一点也不体贴的丈夫用情至此?不过就是为了疯老头的一句酒后醉言……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荒唐事,虹雀雨早该在家乡找个好人家嫁了,依她活泼的性情,应该也会受到夫家的疼爱,而且她家境又好,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跟着他餐风露宿,甚至因为引来登徒子的觊觎而遭受危险。
一切的一切,她都忍耐下来,为的只是想跟随在他身边,就算他连正眼都不看她,她却一样甘之如饴。
猛地将拳紧握,卓骐有些自责了。
他是真的欠了她太多情分,只是他一直不肯正视这个事实。
什么歉意、弥补的,那些……根本不够平衡她对他付出的心意。
他到底该怎么回应她才好……
复杂的心绪令卓骐在房门口再三犹豫,直到敲门声响,才拉回他的心神。
“客官!给您送小菜来了!”小二哥在门外喊着。
卓骐将门开了,让小二送菜进房,看着自己爱吃的菜肴,他却有些没胃口。
蹙了下眉心,他唤住小二问道:“今天订了两间上房的姑娘,住的是哪间房?”
他不知道虹雀雨住哪间房,但店里的人总该记得才是。
“咦?订两间上房的姑娘?没这人呀!”店小二纳闷地道:“我们沐春楼是继南城最好的客栈,每天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除非两个月前就先订下,不然很难得有空房的。”
“这点我知道,但今天你们店里不是正巧有人退房,那姑娘就忙着把两间都订下了?不然我哪住得进来?”卓骐听着有些奇怪,索性将事情从头说明一遍。
店小二这才会意过来:“哦,客官您是想问订下这房的姑娘呀?她不是订两间,是订一间。”难怪两人鸡同鸭讲地说不通。
“今天确实有人突然退房,但只有您现在住的上房,毕竟沐春楼人人抢着住,有人临时退订已是少数,更不可能突然空出两间房的。”店小二细细地解释道。
“一间?那么那位姑娘呢?”卓骐诧异地问道。
才订到一间房?那么虹雀雨上哪去住?她一个单身女子,既不懂武功,人又生得娇俏,身上还带着大笔银票,在这种地方入夜后还只身往来,岂不危险?
“她说这房是订给客官您的,她有地方将就即可,因此我们掌柜的就分了柴房的空位给她。”店小二还以为那姑娘是下人,卓骐是贵公子,所以这安排也没啥不妥的。
“什么?柴房?”卓骐听得错愕极了。
“是呀,就这楼后边的院子那头。”店小二照实应道。
卓骐忍不住绷起脸来。她居然什么也没告诉他?
这小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何苦委屈她自己?就算要睡柴房,也该是他这个惯了跑江湖的男人住,而不该轮到她这小姑娘啊!
也不想想她可是他的妻,这般牺牲自己为丈夫,他知道了会好过吗?
简直是傻得可以!
门一推,卓骐也没来得及说明,纵身一跃,人已飞身出楼房,往后院柴房奔去。
什么夫妻约法三章、各过各的日子……那些条件已被卓骐抛到脑后去了。
他现在只想把虹雀雨带回房里,像她对待自己那样,用点心去照顾她!
柴房,顾名思义就是堆柴火的地方。
所以这儿自是有些脏乱,既不干净也不舒服。
但问题可还不只如此……
卓骐奔至后院时,柴房里已传来东西的碰撞声,还有数人的叫喊。
这情况一听就知道,虹雀雨应该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于是卓骐立刻飞身奔上前去。
一踢开柴房的木门,他便见到三个大男人围住虹雀雨,把她压在墙边,甚至捂住了她的嘴。
这宛如虹雀雨已遭三人毒手的景象,让卓骐仿佛再度见到乌日门被灭、失去挚亲良友的伤痛,霎时火冒三丈。
“你们竟敢对我妻子下手!”飞身上前,卓骐的动作快得三人来不及防备,转瞬间已被他的拳脚打飞、撞上墙板。
三个大男人爆出惨叫声,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挨在地上、壁边,差点就要站不起来。
卓骐看也没多看他们一眼,只是急步上前,匆匆挡在虹雀雨面前,将她的身形完全遮掩在自己身后,免得她再度受到这三人的加害。
而他们或许是明白自己惹到对付不了的狠角色,一边抱着痛处,一边狼狈地夺门而出,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人影。
见他们知难而退,卓骐立刻回身打量虹雀雨。
“你伤着没有?”心急与担忧,加上一份浓厚的愧疚,让卓骐顾不得什么夫妻条约,或是男女授受不亲的规范,忙着伸手替她拍掉身上灰尘,察看她究竟有没有受伤。
“阿骐!”虹雀雨瞧着卓骐担忧的模样,霎时热泪盈眶。
“怎么了?”卓骐看见她眼眶泛泪,心头不由得一紧。
难不成在他独自于房内懊恼之际,虹雀雨已经被那三个登徒子……
“你对我好好哦!阿骐!”虹雀雨感动万分地迸声。
她不是那么迟钝的女人,不会没注意到卓骐对自己的疏离,她明白,卓骐其实对她是有些冷淡的,他说话不体贴,口气又大,真要说起来,在旁人眼里看来,他在当丈夫这一点上,确实有那么点儿失职。
可是,或许是她自己看人的眼光,原就与寻常人不同吧?对于这样的卓骐,她知道,他有着自己的考虑,而她也喜欢、更希望卓骐可以自在地做他想做的事、达成他的梦想,只要他肯让她陪在身边就好。
因此她说服自己不去在意那些世间规范或看法,毕竟能够跟着卓骐,得到他认同自己的身分、受他保护,已经是一种幸福。
只是,也正因为如此,她并不奢望卓骐会注意到她遇上了危险,原本她还当自己大概没命了,却没料着,她连呼救都不用,卓骐已经赶到。
他终究还是没有真的丢下她……
那些冷言冷语和看似置之不理的举动,或许只是他用来伪装的反应也说不定。
他也说过,跟着他,是会有危险的;所以,他一定是不想把危险加诸在她身上,所以才假装不理她,可暗地里却一直关心着她……
这样为她着想,远比只会空口说白说的男人强多了呢!
她果然是跟对了相公哪!
即使卓骐口拙、态度冷硬,但却是个口直心软的男人。
有这么疼爱、关爱自己的相公,她可说是个无比幸福的女人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亏我还在担心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结果你……”
沉声迸出,卓骐光看虹雀雨的反应,就知道她又陷入自我妄想当中了,只是就算她想暗地欢呼也无所谓,但要看看时间、地点跟场合啊!
他正在担心她出事与否,她却只顾着为他的救命感动?
“我没事啦!因为阿骐你来得及时,所以他们没把钱抢走哦!”虹雀雨摇摇头,解除了卓骐心里的疑惑。
“什么?”卓骐微愣,“他们是来抢钱的?”
瞧他们围住虹雀雨,他还当是劫色……毕竟虹雀雨生得娇俏可人。
“都怪我,今天在街上亮出银票,他们似乎是尾随着我们,趁柴房这里没什么人出入,所以就大着胆子进来抢钱……”虹雀雨说着说着,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甚至听起来有些心虚。
不是她不想说明情况,而是会发生这种事,代表了两个状况——
一是她不够小心,钱财露白让歹人起了异心,想抢她的银票,所以给卓骐添了麻烦。
二是卓骐会到这里来救她,就表示她扯谎说订到两间上房的事,应该已经被拆穿了。
她明明再三保证过,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给卓骐添任何麻烦,可现在……
事实摆在眼前,她不但对卓骐扯谎,还给卓骐找麻烦,而且这麻烦还是她自个儿不够留心才惹出来的。
卓骐……一定会很生气吧?气她是个大麻烦,斥责她没对他坦白,恼怒她的不够留心……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休了她?
想到那样的可能性,让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欢乐世界中的虹雀雨一下子凉了心。
难得地缩了缩肩,将自己娇小的身躯极尽所能地隐藏起来,这是头一回,她真的担忧了。
卓骐给她开了那么多的条件,就表示他能容纳她的限度并不高,而现在她却大大地犯了他的忌讳……
如果壁上有洞,她真想钻进去躲起来!
最好在卓骐气消之前都先躲着,直到他消了气再出来。
可偏偏这柴房里堆满了柴火,教她想找地方躲都不成。她……她该怎么办?
怎么样才能求得卓骐的原谅?
“算了!”低声迸露,卓骐瞧着她几乎想把身子蜷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再想想刚才那三个大男人压住她的景象,对于她现在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是气也气不起来,倒多了点以往没有的怜惜感。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却也对她的反应感到哭笑不得。
明明被人压着抢钱才是值得害怕的事,这小姑娘却更怕他生气?他真的给她如此蛮横不讲理的恶劣印象吗?
说来说去,都是自个儿造的孽!
一再地丢下她,才会惹来这般后果,若不是自省得及时,现在他恐怕要失去虹雀雨的一条小命。
面对这种情况,他若还怪罪于她,别说爹会从九泉之下跳出来痛斥他,就连他都想狠狠打自己一顿,痛骂自己究竟是不是个男人。
“不管怎么样,你一个大姑娘住这里不安全,跟我到房里去!”卓骐弯身拍了拍她裙角的灰尘,语气里流露出鲜有的体贴。
“咦?”虹雀雨吃蓦地迸出尖叫。
这怎么可能?卓骐没生她的气,她就想偷笑了,居然还叫她一块儿住?
这不可能吧?她一定是听错了,再不然,就是卓骐气过头,所以说错话了……
“阿骐,你不是说过,我们夫妻得分房分床、不圆房……”虹雀雨试图拉回卓骐的理智。
虽然能与卓骐住同间房,她会更高兴,可她也担心下一刻卓骐清醒过来了,又把她踢出房,到时候她反而更难过。
“我说的那些条件,只是想叫你别缠着我吵什么要传宗接代,一定得替卓家留香火、替乌日门传后的鬼话。”摆摆手,卓骐如实地陈述自己的心情,“只要你不吵这件事,同住也没什么关系。”
都已是夫妻了,同住自然没什么好落人口实的,而且……
让她这妻子睡柴房、他睡上房,这种差别待遇他可不想要。
这样亏待女人,莫说旁人想数落闲话,连他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况且放她一个人在外头住,迟早又会出事,与其到时候后悔莫及再来自责至死,倒不如把她拎在身边、双臂可及之处,方能彻底保护。
所以只要不圆房的铁则不改,其实他已不介意与她同房了。对他来说,安心比较重要。
没注意到自己对虹雀雨的让步已经越来越多,甚至有了大幅度的心情改变,而且对她再也没什么排斥的心情,卓骐再度拉起她的手,把她的女敕软手掌牢牢地握了个紧,便带着她离开柴房打算回房歇息去。
“阿骐……”虹雀雨有些傻了。
她瞧着那紧握自己手掌的大手,温厚的掌心密实地贴在自个儿的手背上,教她霎时感到浑身燥热起来。
卓骐果然是个冷面心热的英雄汉子呢!
不计较她的过失,还这般呵护着她,其实,他心底早将她视为真正的妻子了吧?否则他也不会主动牵着她。
喜悦的心境添上一抹亲昵的羞红,染透了虹雀雨的颊,泛开了瑰丽的红。
没有夫妻之实也无妨,不用传宗接代或许更好,因为这样,她与卓骐的相处,才能够单单纯纯地、就只有他们俩……
“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睡觉,我会很听话的。”欣慰之余,虹雀雨不忘补上一记保证。
“我知道你做得到。”卓骐见她露出满足的笑容,不再像刚才那样吓得想躲起来,知道自己是该给她一点安全感了。
他总算回报了点情意给虹雀雨吧?不再只是丢着她不理,而是在他的限度里,多少疼爱她几分……
“既然你这么听话,日后同房睡就是,用不着分房了,少点麻烦也少花银子。”一路行来,卓骐知道虹雀雨对他向来唯命是从,所以与其旧事重演,不如安心行事。
至少,她都对他这么用心了,他稍微妥协一点,让她开心些、满足些,不也挺好、挺公平的?
渗入温情的心境,令卓骐的举动多了分不可解的温柔,两人一前一后、手牵着手,就着楼上传来的月夜灯火飘摇,在明月方升的黑夜里,衬着泛开的情愫,缓步往歇息的房间相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