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唐毅衡始料未及,他与孟惜蕊才许下山盟海誓,隔日就大难临头。
“承蒙世伯这阵子的关照,小侄感激不尽,不过几经思虑,小侄仍决定前去京城租屋居住,以专心应考。”
本来他想早些禀明此事,但前天孟瑞厚前去府城与友人洽谈开设酒楼的事,回来后又忙着核帐,到此时才有空见他。
“我看你不是要应考,而是要逃跑吧?”一旁的谢成材凉言讥讽。
“谢兄何出此言?”
“今早我到库房清点财物,发现少了部分首饰,而你却在这时提出辞行,不是作贼心虚吗?”谢成材质疑道。
“请别污蔑我的人格!”面对这莫须有的指控,唐毅衡饶是修养再好,也不禁动了肝火。“在下虽然家道中落,但未曾贪过任何不义之财,况且无凭无据,谢兄岂可单凭臆测便认定我是偷儿?”
“真相究竟如何,马上就能分晓。”谢成材转而喝令家丁,“你们去唐公子房里仔细的搜。”
不久,家仆就捧来一只包袱,将之摊开。
“禀老爷,这些正是库房失窃的那些珠宝首饰。”
孟瑞厚马上佯装生气地拍桌,怒问:“混帐东西,如今证物在此,你有什么话可说?”
今儿个一进家门,外甥就来告密,说姓唐的趁他去府城期间,半夜将惜蕊拐进房里,对她又亲又抱,还哄骗她拿出首饰,资助其生活。
他大为震怒,气得要把不知羞耻的女儿抓来打一顿,但外甥却提出一个妙计,既可保全女儿的闺誉,又能乘机解除婚约,可谓一举两得。
“世伯,请听我解释,那不是小侄偷的,是……是小姐送给我的。”
事到如今,唐毅衡只好坦承相告。
“你还想狡辩?刚刚我才问过惜蕊,她对此事毫不知悉,你休想拖小女下水,毁坏她的名节。”
“什么?!”他一愣,直觉地猜测,蕊儿是不是伯父亲责骂,故而推卸不知情?
“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根本不配当孟家的女婿,所以我决定替小女另谋良缘,而她也同意了。”
其实,之前已有不少媒婆来说亲,对象几乎是巨富之家和官宦之后,可惜碍于婚书已立,孟瑞厚不得不忍痛推拒。
尽管唐家于他有恩,但毕竟风光不再,何况世侄表面上看似正派,却是个靠甜言蜜语吃软饭的家伙,他岂能将女儿嫁给这种人?
“什么?”这突来的消息如同青天霹雳,将唐毅衡整个人震傻了。“不,不可能的……我不相信她会变心……”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这桩婚事是告吹了,你就别再妄想做孟家的女婿,快把解婚书写了吧。”谢成材插嘴道。
其实解婚书是前朝的旧规,就新朝所颁的律法,只要双方谈妥,便可以解除婚约。
不过表妹已被这小子迷得团团转,若没有白纸黑字,让那丫头彻底死心,依她刚烈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听从安排,另嫁他人?
“我懂了……”唐毅衡霍然明白,原来财物失窃只是个借口,世伯真正的目的是要取消婚约。“我不写,除非惜蕊亲口告诉我,她不愿意与我厮守一生。”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谢成材眼色一使,两旁的家丁立即架住唐毅衡。“你若不写,我就送你去见官。”
“那最好,就让县太爷为我主持公道。”他毫不畏惧,更一副求之不得的口吻。
“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拿起棍棒朝他月复部戳去,谢成材就不信他能撑多久。
“唔……”即使痛得脸色发青,唐毅衡仍顽倔地道:“就算你把我……打成残废,我也……不屈服……”
“他妈的……”想不到这小子一派文弱,脾气却硬如石头?
谢成材正要继续施暴,突然有人冲过来挡在他前面。
“你为什么打我家少爷?”颜伯气愤地质问。
“我舅舅好心收留你们主仆,唐公子却窃取库房的财物,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揍?”
“窃、窃取?”这怎么可能呢?
“我没偷……是他们诬赖我……”唐毅衡的嘴角流着血丝,齿缝勉强挤出声音。
“哈,有哪个笨贼会承认自己偷窃?”谢成材指着那包首饰,道:“赃物已从你家少爷的床铺上搜出,他是抵赖不掉的,所以我们打算送他去衙门。”
“衙门?!”颜伯一听,魂儿都快吓飞了。
虽然他不相信少爷会行窃,可是物证昭彰,若再遇上一个黑白不分的庸官,只怕是百口莫辩,说不定还会用刑逼供。
为了保护唐家的血脉,他立即向亲家翁跪下请求,“孟老爷,我才是偷儿,你们快放了我家少爷吧!”
“这……”未料老家伙自愿扛下罪名,孟瑞厚便以眼神询问外甥,该如何处置。
谢成材灵机一动,道:“搞了半天,原来你们主仆是一伙的?来人哪,给我好好教训这个老家伙!”
“是!”家丁立即一拥而上,围殴年迈的颜伯。
“不……”唐毅衡想冲过去阻止,奈何自己被架住,动弹不得。
听着那哀哀的惨叫,每一声都像利刃般剐着他的心,任他意志再坚定,也不得不向恶势力低头。
“快住手!我答应退婚就是了。”
“好极了。”谢成材这才让家丁们停手,并取来纸笔。“内容由我念,你照着写。吾自知才德不馨,难以匹配孟小姐……”
含悲忍辱地提笔,唐毅衡一写完退婚书,便冲向满头是血的颜伯。
“太过分了,你们居然对老人家下此重手?”见忠仆浑身是伤,他的心也跟着滴血。
“这不能怪我们,如果你肯乖乖配合,不就没事了吗?”谢成材的嘴角扬着得逞的邪恶笑意。
蓦然,颜伯掀开了眼皮,虚弱地吐出话,“老奴恐怕无法……继续伺候少爷了,少爷要好好照顾自……”
话未完,他就眼白一翻,断了气。
“颜伯……”颤抖地模模那不再有气息的鼻端,唐毅衡不禁转悲为怒,暴吼道:“你们全都是凶手,我一定要向官府控告,教你们偿命!”
“你有本事就去告啊。”冷笑了下,谢成材突然拿棍棒袭击他的脑勺,让他晕厥过去。
“成材,这下子该怎么办?”
没想到会闹出人命,纵是老奸巨猾的孟瑞厚也不禁慌了手脚。
“别担心,咱们先将这小子囚禁在柴房……”谢成材旋即对舅舅附耳低语,道出应变的计划。
“妙啊,就依你的计划行事,哈哈哈!”
甥舅俩相视大笑,而躲在窗外偷听的吕嬷嬷,则悄然退去,赶紧前去向小姐禀报。
“唔……”
唐毅衡一睁开眼,就觉得脑勺好疼,且肢体乏力,像绑了铅块般沉重,而前方有道模糊的身影,他看不真切。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孟惜蕊的声音传来。
“蕊儿?”眼前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他转头张望了下陌生的周遭,思路一时之间还无法连贯。“这里是……”
“这是位于城郊的一间破庙。”她扶他坐起身,“你被我表哥打晕了,关在柴房里,是我趁夜救你月兑逃的。”
多亏女乃娘迷昏看守的人,并用马车载他们来此躲藏,想必当她父亲发现时,肯定气炸了。
“打晕?”记忆瞬间涌回脑海中,唐毅衡立即问:“那颜伯呢?”
“他……死了。”孟惜蕊眼眶一红,哀戚地道:“听说表哥随便用草席把他裹一裹,就命人抬到溪边丢弃,好在女乃娘贿赂了一名家丁,请他偷偷买口棺材,将遗体送往城外的义庄暂时安置。”
“颜伯,你死得好惨哪!”想起老人家死不瞑目,唐毅衡不由得捶胸顿足,放声痛哭。
在他三岁时,颜伯就来到唐家,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两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父子。
尤其双亲过世后,他们俩更相依为命,孰料这么好的忠仆,竟被孟家的人活活打死,教他如何不悲愤?
“该死的谢成材,我要宰了你……”
“毅衡哥哥,你冷静点!”孟惜蕊赶忙拦阻道:“人死不能复生,况且我表哥欲对你不利,你这一去,不等于自投罗网?”
对于颜伯的死,她深感内疚,可是授意者是她父亲,她总不能向官府告发,出卖自己的父亲吧。
“可恶……”唐毅衡无法手刀仇人,不禁迁怒道:“都是你害的!若非你送的首饰,颜伯岂会因此枉送性命?”
“这……”怎么能怪她呢?
揪住她的手腕,他咄咄逼问道:“其实你早有退婚之意,所以就与你父亲和表哥连手设计我,是不是?”
当一个人惨遭陷害,走投无路时,难免会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唐毅衡一度以为未婚妻是世间最完美的女子,但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她看似天真,其实心如蛇蝎,完全承袭了她父亲的狠毒。
莫怪娘生前常说,自古红颜多祸水,愈是漂亮的女人愈要当心,偏偏他色迷心窍,竟忘记这番告诫,等到祸事发生,已后悔莫及。
“你冤枉我了。”鼻头一酸,孟惜蕊委屈地道:“假使我存心害你,又何必冒险救你?”
然而唐毅衡正在气头上,压根听不进去。
“哼!别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我没有骗你,请你相信我。”扯住他的衣袖,孟惜蕊正试图解释,外头却传来嘈杂的人声。
“你们看,这里有马车经过的轨迹……”
“糟了,是我家的仆佣,快跟我来!”
因为儿时曾随女乃娘来此上香,她知道哪里可藏身,连忙将唐毅衡往神像后面推去。
两人才躲好,就见数名孟家的家丁踏入庙中,拿棍棒拨弄杂乱的草堆。一会儿后,谢成材也进来了。
“怎么样?找到了没?”
“没有,这里虽有可疑的脚印,却不见任何人影,小的认为,小姐他们应该是离开了。”带头的壮汉甲回答。
“可恶,又晚了一步……”扼腕的谢成材不禁啐骂,“你们连个人都追不着,真是一群没用的饭桶!”
“表少爷,万一唐公子去官府告咱们,那该怎么办?”
“怕什么?”他阴恻恻的一笑,“不论县衙还是府衙,我全打点好了,只要姓唐的去击鼓,保证让他直的进去,横着出来……”
这时,一名家丁突然尖叫:“鬼呀!”
“胡说八道,大白天哪来的鬼?”其它人不禁讪笑道。
他抖着手指向斑驳的神像,颤声道:“可是我、我明明看见……它它它的眼珠子在转动……”
壮汉甲随即驳斥,“是你眼花了吧,雕像怎么可能会动?”
“且慢,说不定里边真有什么蹊跷。”
这回谢成材猜对了,其实那尊神像是空心的,而锈蚀的眼窝恰好让躲在其中的人能察看外面的动静。
他正想走过去瞧瞧,冷不防屋顶掉下一块瓦片,还不偏不倚砸中他的额头,让他当场血流如注,痛得哇哇叫。
“真的有鬼呀——”
惊恐的家丁们这下子再也不敢逗留,赶紧扶着谢成材冲出阴森的破庙,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