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羡慕秦班裕这个闲散王爷,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要稍有不慎,他就会成为地狱里的一缕怨魂,而如今他离阎王殿越来越近。
马车里,秦班裕撩起左手的袖子,一条红线沿着上臂缓缓而下,距离手腕处只有四指的距离。
他不怕死,一想到死,心中还隐隐生出几分解月兑,可是他放不下她,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马车滚滚前行,驾车的黑衣侍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还有多久能入城?”
“回王爷,半个时辰。”
“好,入城传宋五来见我。”
“是!”
秦班裕不再说话,陷入沉思。
早先大队浩浩荡荡的从皇城出发,一路不紧不慢,缓缓前行,然而这一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事实上他早已月兑离大部队,一路快马加鞭赶来姑苏。
两年了,他放任她在外随心所欲的过活两年了。或许这次他就要死了,临死前,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深夜,宋五爷急匆匆的从医馆的后门出来,借着月色赶到东城的一处宅院。
守门的黑衣人见到宋五爷出示的腰牌,二话没说,直接放行。
“宋五参见王爷。”花甲之年的宋五爷恭敬的向着卧榻上的男人行礼。
秦班裕靠在卧榻上,周身透着懒散的气息,脸色有些苍白,嗓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困意,“这里不是皇城,不必多礼。”
他一出皇城便有人来姑苏传信,宋五爷算着时日,知晓必定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宋五爷原是江湖人士,几年前被仇家追杀,阴错阳差得秦班裕相救,为了报救命之恩,便投身其麾下一直效忠至今。
“她,如何?”秦班裕摆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这块玉他视若珍宝,一直戴在手上,不知道蜀魄手里的那块玉佩还在不在,本是一对,如今却天各一方。
“蜀魄她知道王爷要来姑苏了。”宋五爷虽已是一把年纪,但眼不花、耳不聋,今晚吃面时,蜀魄的一举一动他都瞧在眼里。
他都害怕这丫头一个想不开会连夜收拾铺盖走人,但是想想这个月的月钱他还没发呢,这丫头真要跑也会找他把月钱要了,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辛苦了,这两年陪在她身边,帮我照顾她。”当年蜀家遭逢变故,他何尝不想陪在蜀魄身边,但是……他不能。
宋五爷低头拱手行礼,不敢多言。
每月他都会传三封信到皇城,将蜀魄的一举一动全写在信中,那丫头的近况,王爷再清楚不过。堂堂闲王帮人帮到这个分上,偏偏那丫头还完全不知晓这份恩情,他这个江湖人士都觉得憋屈。
“这个月的月俸给她了吗?”秦班裕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蜀大人为官清廉,虽没有深厚的家底,但是蜀魄自打出生便是衣食无忧,从一个官家千金成为落魄千金,秦班裕原本还担心她应付不来,没想到那丫头却懂得苦中作乐,明明是勒紧裤腰带的日子,却让她过得欢乐无比。身在皇城的他看着一封封由姑苏传来的信函,每次都是打心底高兴。
“还没,怕蜀魄卷铺盖走人。”宋五爷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似笑似哭,可见有多无奈。
“你这两年守在蜀魄身边,倒是了解那丫头的性子。先压着吧,等我拜会过她再给不迟。”秦班裕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左臂,“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宋五爷恭敬的退出去。
春夜微寒,秦班裕推开木窗,凉风顺着缝隙挤进了屋子,迎面打在他的脸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秦班裕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外,再也闻不得其他声音。
纯白的手帕上印着一朵鲜红的“血花”,他在心中苦笑了两声,将巾帕折迭起来,擦干嘴角的血。
大夫说他时日无多,这躯体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不过死之前能见她一面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蜀大人,对不住了,班裕终究还是食言了。
蜀魄除了在宋五爷的医馆当值,闲暇时也会接些私活,在姑苏这两年,她也算是积累了几分名气,甭管她是男是女、婚配与否、家里是个什么境况,这一身的医术明摆着呢。
“就不能把后门打开吗?要不然咱们把梯子搬出去,翻墙也成,犯得着一大早的就绕三条街吗?”
虽然晋家的后院与蜀家的正门仅有一墙之隔,但是两家的正门可是隔着三条街呢,蜀魄背着药箱,打着哈欠,由晋府的小厮走在前面带路。
咕噜噜,肚子咕噜噜的叫,大清早人还没醒呢,晋家的下人便来敲门,说是请蜀魄出诊。
晋家是姑苏的富商,出手相当阔绰,接过银子,蜀魄心里纵使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得乖乖地跟着走。
“小姐,不早了,您瞧太阳都升到哪儿了,您快清醒点吧。”阿玉个子矮,近乎于小跑的跟在蜀魄身边。
小姐在医馆是下午出诊,这两年不知怎么的养成爱睡懒觉的习惯,她也没法子。
“嗯。”蜀魄点头,没多说什么,心不在焉的跟着晋家的小厮走。
迎面高挂的是晋府的牌匾,相当气派,蜀魄驻足观望了片刻。
想当初她还是官家小姐的时候,他们蜀府的牌匾都没这气派呢,当什么清官啊,为国为民,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自家的老婆孩子身上,先把家里的日子过明白了再操心国家大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蜀魄对父亲是有怨的,原本的一家三口,到如今她苦苦支撑,她不知道是该怨天还是怨地,天地太遥远了,最后只能把一腔怨气都出在父亲身上。
蜀魄跟着小厮从正门进了府,一路畅通无阻,七拐八扭的来到一座小院,门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晋家的独子晋司云。
男人身材高䠷,衣服是冰蓝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配上雪白滚边,身上的穿著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蜀大夫,里面请。”两人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相互间少了几分客套。
蜀魄点点头,走了一路,着实精神了不少,跟着进了屋,一眼便瞧见床上躺着的女子。
“四小姐还想着……”寻死呢?
她话没说完,只觉得腰上一疼,眼珠一转,回头瞧了眼怒气冲冲瞪着她的阿玉,幡然醒悟。
自己刚刚实属心直口快,不就是被退婚嘛,这寻死的戏码还没完没了。
蜀魄急忙闭上嘴,看着晋司云尴尬的笑了两声。
“不瞒蜀大夫,家姊今日……”晋司云轻声叹气,指了指桌上的麻绳。
蜀魄上前两步瞇着眼睛细瞧着女子的脖子。
多好看的脖子啊,雪白细长,如同天鹅颈一样,可惜一圈红印,周边甚至已然泛着乌青,若是再晚片刻,她就不是来出诊,而是要来收尸咯。
“四小姐,命是自己的,妳自己都不珍惜,还指望旁人珍视吗?”上吊的戏码蜀魄也演过,虽不是为了男人,但是结果殊途同归,一时想不开而已,想开了方才明白当初的举动有多傻。
也不用晋司云多说,那日蜀魄在房顶上都看得差不多了,因两人都是女子,也不用避嫌了,蜀魄就坐在床边,阿玉将药箱打开。
“不就是男人吗?有了是锦上添花,没有……晋家家大业大,四小姐妳吃喝不愁,是这姑苏城春天的景色不迷人,还是酒楼的宴席不好吃,干么总想着寻死呢?”蜀魄一手握着四小姐的手,一手用纱布蘸着药粉,帮她处理伤口。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一个面无血色,躺在床上直直的望着天花板,要不是还在喘气,和尸体没两样;一个自来熟,自顾自的说着开解人的话。
“四小姐,听蜀魄一句劝,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银子也能让男人心甘情愿的喜欢妳,这个男人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天下的男人何其多,四小姐可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上吊的滋味不好受,挣扎乃人的求生本能,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滋味,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那粗麻绳勒得紧,四小姐伤了喉咙,嗓音有些怪异,不过她这会终于有了反应,不再如同尸体般不声不响,空洞的双眸泛起一丝涟漪,双眼打量着蜀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妳,死过?”
蜀魄哈哈哈大笑,“算是死过吧,不过没死成,阎王没收人。”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身后站着的晋司云却皱了下眉。
“四小姐若真想死,我教妳个法子……”
“蜀大夫,妳……”晋司云急忙插话。
蜀魄却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这。”她模着自己光滑的脖子,“从左到右,一刀下去,切得越深越好,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保准妳一死就成,犯不着隔三差五的演上吊这出戏码。”
蜀魄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插在四小姐的心窝里,外室女的名头一直扣在她脑袋上,如今连原本说好的婚事也吹了,府里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议论,她气愤不平,很想死,可是……每次真到那节骨眼上,她又后悔了。
大家都认为她福大命大,几次上吊都没死成,只有蜀魄一个人说对了,她骨子里其实不想死。
“行了,药上好了,四小姐放心,这药膏是我亲自调配的,保证不留疤痕。”多好看的脖子啊,要是留下一圈疤痕就太可惜了。
蜀魄笑呵呵的将药膏扔到晋司云的手上,“晋公子,这药膏的钱得另算,童叟无欺,五两。”一提到银子,她眼里就闪着精光,“晋公子是老主顾了,这药膏若是换了别人,我可是要收六两的。”
晋司云被蜀魄逗乐了,晋四小姐寻死原本是件很阴郁的事,蜀魄一来,房间里的人都轻松了起来。
“多谢蜀大夫给了老主顾的价格。”他从荷包里掏出银子,递到了蜀魄的手上。
“四小姐,想开点……”生死之事,蜀魄早就看开了,她刚刚说那么多是出于道义,这人命若能劝回来,是好事,若是劝不回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位四小姐就算化作厉鬼,也找不到她那去。
“谢谢。”四小姐点点头。
“我送蜀大夫出去,好好照顾小姐。”
“是。”
阿玉跟在身后,三人出了屋。
“蜀大夫,请。”
“等、等下……”蜀魄站住,望着那高高的院墙,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瞧了眼一旁的阿玉,黑眼珠一转,朝着晋司云使眼色,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阿玉,“晋公子,那个……”
她肯定,那日她在房顶看戏,晋司云发现她了。
“蜀大夫旦说无妨。”明明她是主子,阿玉是下人,怎么她会这般害怕一个小丫鬟?晋司云心中不解。
“晋府的后院同我们家的正门就隔着一条街,晋公子是老主顾了,我也就……呵呵。”蜀魄有些不好意思,“下次若是再出诊,我们就从后门走吧,更方便更近!绕到正门得多走三条街,要花一炷香的时间……”
她就是懒,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但是她又不好说得这么直白,只希望晋司云能意会她的意思。
“哈哈哈哈,好。”晋司云是个沉稳的人,平日待人谦和有礼,却鲜少表露情绪,面对蜀魄,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开怀大笑,“下次蜀大夫入府,我为蜀大夫开后门。”
“一言为定。”蜀魄偷看了眼一旁的阿玉,发现她们离得不远,刚刚她同晋司云的话,阿玉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会着正气鼓鼓的瞪着她呢。
“那,我们从后门出……出去?”蜀魄可不想再绕三条街回家了,日头高,天热,她可不想耗这份力气。
最终,蜀魄如愿以偿,从晋家后门走了出去。
阿玉虽然气,但是知道她家小姐就这个德行,说得再多她也不往心里去,索性不说了。
“虽然五爷还没给月俸,但是……”蜀魄老实的将刚刚出诊的银子悉数教到阿玉手上,“今晚买只烧鹅吧。”
“昨天才刚吃过牛肉面……”阿玉沉着脸。
“也没吃到几片牛肉。”蜀魄拽了拽阿玉的袖子,委屈的说道。
知道阿玉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每次她只要对阿玉撒娇,便一定能事半功倍。
阿玉将银子小心翼翼的收进荷包里,心中默默算着下个月的开销,最终还是妥协了,“行吧。”
小姐受到的委屈还少吗?她又怎么真忍心让小姐饿肚子呢。明明她的年纪小,可是她却更像是小姐的姊姊,一边照顾她,一边心疼她。
“小丫头,就知道妳会答应。”蜀魄搂着阿玉的肩膀,两人笑呵呵的走向自家的大门。
殊不知身后的门留有一条缝,男人透过门缝看着两人的背影,将她们的对话听在耳中。
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下午,宋五爷罕见的不在医馆坐镇,蜀魄和阿玉两人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天黑了宋五爷才匆匆回来。
蜀魄瘫在椅子上,身心疲惫,“五爷,这个月得加钱啊。”
她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阿玉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没问题。”宋五爷捋着花白的胡子,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这个月的账目我还没厘清,月俸过两天便给妳。”
两年了,宋五爷从没拖欠过月俸,这个月……蜀魄疑惑了片刻,算了,只是晚两天的事,自己今天刚得了银子,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五爷,那我们先回去了,关门的事交给您了。”
目送着蜀魄和阿玉出门,一直紧绷着心神的宋五爷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人在江湖,半辈子光明磊落,自从投入闲王麾下,虽从未做过违背良心的事,但……总是这般欺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心里也是堵得慌。
回家路上,蜀魄喜孜孜地,不仅买了只烧鹅,还得了一壶黄杏果酒,一路蹦蹦跳跳的回到家,一扫整日的疲惫。
阿玉今日累得不轻,没心思陪蜀魄喝酒赏月,她连饭都没吃,回屋躺到床上便睡了。
今日两人回来得晚,刘氏屋里黑漆漆,一看也是早早就歇息了。
蜀魄拎着酒壶和烧鹅抿着嘴,推门,屋里黑漆漆的,一阵疲惫感突然袭上全身。
她是心大,但并不是没心没肺,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孤独,也会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
蜀魄点上蜡烛,房间内烛光跳跃,一回头,险些被吓得灵魂出窍。
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身形消瘦,乌发被玉冠高高束起。他生着一张好看的容颜,五官清秀,眸如流水,薄唇、高鼻梁,不过面色却如白纸一般。
以蜀魄两年的行医经验,眼前的男人时日无多了。
她后退了半步,面对着男人,双手背到身后,模索着,紧紧的握住花瓶。
原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男人的容貌,如今故人相见,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民女参见闲王殿下。”他是皇族,她是平民,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秦班裕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颚,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行刺皇子是要诛九族的。”
什么是恶人先告状?就这眼前这般,明明是他擅闯她闺房在先。不过蜀魄还是识趣的放后的花瓶,说话时依旧离秦班裕远远的,“误、误会,民女哪敢呢。”
她的脑袋里就没想过,他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死寂,屋内的气氛只能用死寂来形容。秦班裕笑而不语,蜀魄凝神静气,眼神一刻也不敢从秦班裕身上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她们蜀家同皇城早就没瓜葛了,她和这个男人那纸荒唐的婚约,谁都不想认。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夜闯她闺房?
蜀魄不敢叫人,这宅子里就三个女人,与其三人涉险,不如她一个人来扛。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突然间,蜀魄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出了声。
“不吃吗?烧鹅还是趁热吃的好。”秦班裕指着桌上的食物,隔着荷叶,他都闻到了鹅肉的香味,还有黄杏酒,这丫头还真是好吃。
“呵、呵呵。”蜀魄干笑了两声,揉了揉肚子,长夜漫漫,该来的躲不掉,若是真要死,她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蜀魄撞着胆子走到桌前,坐在秦班裕对面,打开包裹着烧鹅的荷叶,小鹿般的眼睛防备地盯着秦班裕看。
秦班裕懒洋洋的抬起眼眸,眼中是蜀魄看不懂的思绪。
明明是个将死之人,他怎么还能笑得这般开心?不过,他怎么会就要死了呢?没听说闲王生了什么重病啊。蜀魄咬着鹅肉,食不知味。
还是姑苏距皇城太远了,有些消息传不进来……
“好吃吗?”头顶上方传来清冷的嗓音。
“还成。”这会缓过神来,蜀魄方才品出嘴里的滋味。
“我也想吃。”
蜀魄瞪圆了眼睛,都忘记嘴里还含着肉,微张着嘴,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秦班裕,三两下快速的将嘴里的肉吞咽下去。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这么提心吊胆的活着,不如先发制人。
“不知闲王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到底是什么事?天塌了吗?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怎么轮也轮不到她蜀魄。
秦班裕明显没有要回她话的意思,看着桌上的鹅肉,一言不发。
“殿下随意……”蜀魄无奈地将烧鹅向着秦班裕的方向推了推。
秦班裕是皇子,衣食住行都要遵从皇家的礼仪,他吃得慢条斯理,若是别人看了定会觉得赏心悦目,可是瞧在蜀魄眼里,却是越发的火从心生。
他吃完一块肉的功夫,她都咽下三块了。曾经的她吃饭也是这般慢条斯理,不过后来因生活所迫,便越发快了起来。
“两年过去,妳倒是没什么变化……”
蜀魄心道: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之前很熟一样,明明在皇城时也没见过几次面。
“依妳所见,我还能活多久呢?”秦班裕忍着胸口的疼痛,虽然她并不会担心他,但是他依旧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不堪的一面。
蜀魄一声嗤笑,他的生死与她何干?“闲王殿下怕是问错人了,御医在皇宫。”
袖中,秦班裕紧紧的攥着那枚白玉扳指,眉眼间是一闪而过的悲伤,只可惜蜀魄并未捕捉到。
蜀大人临终前拜托他照顾好蜀魄,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的命,他做到了,宁愿让蜀魄恨她、讨厌他,也要完成蜀大人的遗愿。
他想活下去的,活下去可以一直保护蜀魄,可是如今……
“咳、咳、咳……”胸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再也忍不住了,秦班裕一手压着胸口,一手颤抖着抽出丝帕,慌张的捂住嘴,用力狠狠的擦拭嘴唇。
尽管秦班裕极力掩饰,可是那抹血红依然映入了蜀魄的眼帘。
秦班裕在皇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显然撑不过两个月,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跑来姑苏游山玩水?倒不如好好待在皇城,让人等着给他收尸。
“御医说,活不过两个月。”御医说他的毒已深入骨髓,无解。
蜀魄听完,并没有说什么。
两年了,她对秦班裕的恨还剩多少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爹要名垂青史,可是秦班裕是闲王啊,人家本就想当个清闲王爷,他不呈交那封奏折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吧。人之常情,当时的她是钻了牛角尖,因为爹和他素来交好,她才以为他会出面完成爹的遗愿。
罢了,往事过眼烟云,她干么还要和自己较劲呢。
“你这是毒,不是病。”蜀魄的心不是冰块,瞧着眼前人这副模样,尖酸刻薄的话她也不好再说出口了,“手拿上来。”
毕竟是父亲的旧友,他不仁,她不想无义,既然见面了,不妨先看一看。
秦班裕一愣,没想到蜀魄会想要帮他。蜀大人的夫人是药王谷的传人,此事朝堂上的人大多是清楚的,蜀魄从小耳濡目染,医术自也是高明的。
“手!”蜀魄有些不耐烦的又说了一遍,她本就不待见眼前的人,固然没什么耐性可言。
秦班裕抬起手,放到桌子上。
蜀魄故意不去看他,一边吃着肉,一边随意诊脉,原本是抱着应付一下的心态,然而……她皱眉,抬头看秦班裕,紧咬着下唇,再皱眉,收回手,低头沉思了片刻,手指再次搭在他的手腕上。
“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蜀魄吃惊得连闲王殿下四个字都直接跳过了。
不是闲王吗,不是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吗?他挡了谁的路?朝堂的争斗,她也只是一知半解。
“这毒有个颇为文雅的名字,名为绿琉璃,由十二种毒草淬炼而成,若要解毒需配置出十二种解药,且这十二种解药还不能相克,每种毒草都有三种以上解毒的法子……”这可比用刀剑杀人麻烦多了,“最后的一个时辰,伴随着五脏六腑巨痛,七窍流血而死。”
“嗯。”秦班裕淡淡的应了一声,显然并不觉得死是什么大事。
蜀魄无心朝堂争斗,或者说,这天下姓不姓秦,她都不关心。“我虽略懂些医术,不过这毒我此刻解不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秦班裕是来找她解毒的。
她误会了……秦班裕心中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他只是单纯的想来亲自看看她,不是躲在暗处窥探她。能在死之前同她说说话、聊聊天,听听她的声音,他便心满意足了。
姑苏是个好地方,风景秀丽,如今还是他的封地,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在城中安插好人手,保她后半生平安顺遂。
“我早已将后事准备妥当,死后便将尸骨埋于姑苏。”秦班裕给自己倒了杯酒,半杯入喉,便剧烈的咳了起来。
以他这情况,用上百年的人参灵芝吊命,没准还能撑足三个月,可是若是每日喝酒消愁,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去阎王殿报到了。
蜀魄抬手挡下了秦班裕的手腕,“殿下,肉可以吃,酒……就免了。”倒不是她心疼,她是怕他咳得厉害,将她娘吵醒。
其实她娘是顶尖的制毒高手,不过……蜀魄咬了下嘴唇,到嘴边的话还是忍住了。
至于他所说的……他是皇子,就算死也是要入皇陵的,埋在姑苏算怎么回事?
“还是葬在皇陵好了。”心里的话月兑口而出,醒悟时早已为时已晚,蜀魄慌忙捂住嘴,起身行礼,“民女失言了,还望殿下莫怪。”
“怎么,对本王的骸骨竟也这般厌烦?”秦班裕掩去眼中的落寞,生时不能同她在一起,死了,他想守着她、护着她也不行吗?“咳、咳、咳……”
“殿、殿下……”眼见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沾染在纯白的衣襟上,蜀魄慌乱地伸手要去帮忙,却被秦班裕紧握住了手腕。
“别碰,脏!”
他双目猩红,另一双手端起茶碗,将嘴里的血混着茶一饮而尽。
蜀魄愣住了,往事涌入脑海。
秦班裕有着皇城第一公子的名号,不仅因为他是皇子,更因为他有着俊美的容颜。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七岁,那一瞬间,她觉得秦班裕是神仙下凡,他的美无关性别,只是纯粹的好看。
这一眼,她对他是喜欢的,倒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今秦班裕面色的苍白和嘴角的鲜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病弱的“美人”也是这般的让人赏心悦目。
蜀魄急忙将思绪拉回现实。
秦班裕用尽力气握住蜀魄的手腕,欣喜涌上心头。
温热的,她身体的热度,还有她刚刚紧张的神情,这些看在他眼中,犹如上天的恩赐。
鲜血在不断的滴落,可秦班裕却只是盯着她看,一动不动。
蜀魄无奈,只得抬起另一只手,牺牲自己的袖子,轻轻的帮秦班裕擦去嘴角的血迹,“殿下……”她心中有愧,觉得不应将心里话说出来,遂低头小声解释着,“不是厌烦,皇子入皇陵,这不是皇家的规矩吗?”
“诡谲的朝堂,阴冷的皇宫……姑苏风景秀美如画。”还有,妳也在这里,“葬在这里,我安心。”
蜀魄没有急着抽回手,“殿下,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有些事也许并不是她表面看到的那般,最起码,秦班裕并不是个闲散王爷,他一定参与了什么、谋划了什么。
她的思绪很乱,秦班裕的为人、当年的事还有如今的他……她想一个人静静。
“好!”今日他鼓足了勇气来同她见面,如今已足矣。
秦班裕没多做停留,强撑着想要起身,奈何刚刚吐血伤了元气,试了两次都没站起来。
这般逞强做什么,她可是个可以帮忙的大活人。蜀魄将人搀了起来,“可有人同殿下一起来?”以秦班裕此时的身体,自己走出这个门都困难。
话音刚落,清风拂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口站着黑衣侍卫。
“天色不早了,不必相送,歇息吧。”秦班裕笑着说道。
侍卫恭敬的扶着秦班裕,蜀魄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话有气无力,在她耳边飘过。
蜀魄静静在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她的心有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