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京城的午后，非常闷热。
天地好像被放进偌大的蒸笼般，就算把窗子打开，也没有凉风吹进来，内庭架上的红蔷薇与绿芭蕉也是动都不动。
尹雪姬快步走到县衙附近，再用衣袖抹去额上的汗珠，神情依旧很紧张，她没想到几条路外，只有几个人在街上行走，而这里却挤得人山人海，连个细缝都钻不进去……
大家都知道邱县令审理李家婆媳跟王琅通奸的事，在官差找不到人证、也欠缺物证的状况下……不知道县令要怎么判？大家都很好奇。
整个城的人都挤到这里了吧？想到这，尹雪姬的嘴角泛着苦笑。
阮珠儿看到这种状况，一定更紧张，身为她的朋友，就算帮不了她，也要为她加油打气。
尹雪姬连续送了好几天的饭，又花钱买通狱卒，企图让好友在牢里能过得舒服点，这会儿她拼命想挤进公堂，看看阮珠儿好不好，她的银两有没有打水漂……挤得满身是汗。
“阮珠儿，你可认罪？”一个低沉纯厚的嗓音从堂上传来。
尹雪姬好不容易挤到最前头，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熟悉的声音惊吓到，赶紧抬起头。
公堂前方摆了两张桌子，留了一把山羊胡的邱县令坐在旁边，而公堂正中央坐着的……竟是天天睡在她家的将澈！
“民妇不认！我没罪！我不认识这个人。”阮珠儿虽然害怕公堂上的严肃气氛，还是气愤地抬起头，瞪着跪在右侧的王琅。
“李繁惜，那你认罪吗？”压低嗓音，将澈再问。
“老身不认！我也不认识王琅。”头发有些花白的李繁惜看也没看王琅，神情非常冷淡。
“哼！”跪在右侧的王琅听到两个女人的辩答，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他身上有伤，因为被刑求过，所以认罪了。
公堂外，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都在等待特地让邱县令请来主持公道的将王爷会怎么判案？
奸夫有了！现在只剩婬妇……
围观的群众禁不住八卦心态，两颗眼珠子在李家婆媳之间转来转去，就想把“婬妇”看出来。
“邱县令，你有什么意见？”将澈看向坐在一旁的人。
“嗯，卑职……”邱县令支吾半天，就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这事也不用搞得太清楚。”知道证据不足，的确难判，将澈的俊脸上漾着了然的笑意，“虽然不知婬妇是谁，不过奸夫倒是确定了！你们原本是良家妇女，一时被坏人引诱，坏了名声，所以罪责应当全落在王琅身上。”
这样说也有道理！围观的人群不断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看到众人同意，将澈继续表示，“那就这样吧！我这里有木棒，你们就拿来打死这个坏人吧！”
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结果，跪在堂下的三个人都瞪大眼了。
“好耶！打死他、打死他……”站在公堂外的群众立即有人鼓噪。
“好。”阮珠儿原本就怨恨王琅勾引婆婆、破坏自己名声，二话不说，起身挑木棍，想一棍打死他。
而跪在旁边的李繁惜就迟疑了，又看到大家全盯着自己，如果她不打，大家肯定怀疑自己跟他有奸情……
想到这，李繁惜心一横，终于从地上爬起，挑出一根不输阮珠儿拿的木棒，预备打人。
“你这婆娘！竟敢打老子？”王琅挨了阮珠儿一棍，心情已经很差了，没想到李繁惜也要跟着打？
他之前掩护她，没把她供出来，又算什么啊？
“青天大老爷！我招了！是李繁惜这个女人引诱我去找她，被她的媳妇发现后，又想把罪名赖给她的媳妇……”跪在一旁的王琅开始滴滴答答，说起他跟李繁惜通奸的始末。
“你胡说！”手里拿着棍子的李繁惜气急败坏地反驳。
“哼！你的臀部有块青黑色的胎记，你跟我说那是从娘胎带出来的！大老爷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派人月兑她的裤子……”王琅的脸上泛着阴狠的诡笑，清楚交代李繁惜身上的特征。
“你这个……”李繁惜瞪着王琅，全身颤抖，却说不出话。
啥？“那里”有胎记哦？！
不用坐在堂上的邱县令跟将王爷判案，围观的群众从两人的对话也知道到底是谁跟王琅通奸了。
“李繁惜，你可知罪？”将澈一拍惊堂木，高声斥喝。
“民妇……认了。”李繁惜两脚发软，跪在地上，脸色惨澹。
而名声遭到玷污的阮珠儿听到真相大白，脸上一点喜悦的表情也没有，只是不断掉泪……
“别哭了。”
阮珠儿不知站在原地哭了多久，一条手绢递到她面前。
“雪儿！”一看到是每日送三餐进牢的尹雪姬，阮珠儿立刻伸出手，环抱她的颈子，放声大哭。
“还好你没事。”尹雪姬回抱好友，心里的激动不比她少。
“嗯，我没事了。”阮珠儿不断拭泪，对于沉冤得雪，还觉得彷佛置身梦中一般。
“那是因为……”尹雪姬话说到一半，就没下文了。
“嗯？”阮珠儿困惑地抬头，顺着好友的视线望去，才看到方才审理案子的王爷正站在她们身后。
“民女……叩见王爷。”她赶紧转过身，对将澈福身。
将澈两手放在身后，气定神闲地点头示意。
“这件案子怎会轮到你审？”尹雪姬强吸一口气，晶亮的大眼凝视高深莫测的男人。
“邱县令因为欠缺证据，不愿断案，误人清白，刚好我比县令闲一点，就代替他坐上公堂了。”将澈耸肩，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很好处理，但尹雪姬知道能秉公处理，让大家心服口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就知道你也相信珠儿是清白的。”她勾住好友的手臂，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没有王琅的指证，谁会知道谁是清白的？”将澈似笑非笑，没直接承认。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定珠儿有罪！”关于这点，她总没说错吧？
“女人的清白不能用屈打成招来判案！我只是多了点运气，让嫌犯愿意供出真正的共犯。”他甩开折扇，扇了几下。
“看你热成这样。”看到男人额上的汗珠，尹雪姬忍不住伸手替他抹去。
其实，他可以不用来搅和的……他出生就是富贵王爷，就算不到公堂，依旧享有皇家的供奉。
“还好！值得就好。”他慵懒回应，眸底闪过一丝精光。
这么闷热的天气，根本不适合思考。
在公堂上，他的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还好有把案子办出来，否则他一定认为得不偿失；虽然原先那样判也成，但没抓到婬妇，不能还阮珠儿清白，就觉得不够完美。
尹雪姬沉默着，反覆咀嚼他的话，彻底觉悟到两人间的差距。
她是一般的平民，即便知道阮珠儿是被冤枉的，也只能送餐、送钱，看她被关在牢里，无能为力；而他只要坐在堂上，指出案子的症结点，最起码能保得阮珠儿不被刑求。
更何况他还提出具体方法让王琅吐实、李繁惜无力招架，俯首认罪呢！
这样看来，大家以为他昏庸无能，只知享乐，是错的吧？只是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让大家误会？
“那我们别杵在这儿，快回去吧！我做些消暑的东西答谢你们，谢谢你们帮我的忙。”没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阮珠儿亲昵地揽住姊妹淘的手臂，眉开眼笑。
“哎呀！别这么说，我没帮上什么忙。”尹雪姬脸颊泛红，有点羞愧。
她还记得两人一言不合，自己甩了将澈一巴掌……
没想到他不计前嫌，还是帮忙了。
“当然是你！没有你，将王爷哪肯插手？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阮珠儿把功劳全归给好友。
“嘿嘿……”尹雪姬一阵干笑，尴尬得说不出话。
“我们回家吧！”以为尹雪姬不好意思，阮珠儿拉住她的手迅速往外走。
“好。”尹雪姬被拖着离开，迈开步伐前，还回头看了情人一眼。
只见男人站在原地，默不吭声凝望她，幽深的眼眸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