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让你吓着了吧?”
小睡一回后,房内的侍女出房唤了秦剑音进门,说是蓝鹊灵想见他。
秦剑音自是欣然接受,进房后,蓝鹊灵挥挥手让侍女离开,跟着才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想来想去,她真的是个小麻烦,先是绊了秦剑音赶着寻人的路,现在又碍着他去找樵夫养女——那个有可能是秦剑音亲人的姑娘。
“被吓到的人应该是你。”秦剑音不以为意地摇头,“十二年前的旧事你至今依然恐惧,可见得你受惊不轻。”
拉过椅子往床边一坐,秦剑音凝视着蓝鹊灵的脸庞,淡声道:“因为你发病,所以总管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那是……我也不想这样吓人啊!我也想过,尽可能把仇恨抛开,放下旧事,但我实在是没办法……”蓝鹊灵的十指绞扭着半覆在身上的棉被,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虽然我跟你说过,我的事就别在意了,也不必替我盘算寻仇的事情,毕竟人活着比较重要,日子还是得过,可是……”
“你只是想说服自己,要自个儿别再去想,所以才佯装轻松模样,好欺骗自己心里头真正的伤痛吧?”秦剑音柔声问道。
真正连这些仇家事都能忘的人,不会在撞见相仿的景象时感到心痛难忍,甚至是像失心疯一样哀泣连连。
会提起、会悲伤,就是因为记得,而且还记得清楚。
“我是这么打算没错,可是……一踏进竹林,爹娘被杀的景象就不停地浮现……那模样清晰得我实在是抹不掉……”仿佛见到旧事重演般,蓝鹊灵望着似真又虚幻的印象,早已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方。
是十二年前被追杀的竹林,还是与秦剑音并肩行走的林野?
恐惧吞蚀了她的理智和所有思绪,所以才让她无法克制地将心中所有忧伤一次倾吐……
就像是存满好酒的酒缸,为了不使酒香散去,平时总是封紧,待得揭封那一日,酒香四溢的醉人味道才能够飘续多日、不易消散。
她这苦痛回忆亦是如此,一旦浮现脑海,要轻易忘掉是不可能的。
因此,即使她喝了药汤,让心情平静许多,可是,要她像平时那般开朗,她已做不到。
不仅如此,由于脑海里还盘据着旧伤痛,因此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她便会像只受惊幼免般,往任何会带给她安全感的地方钻去。
什么大家闺秀应守的规矩,那些早被她抛到脑后去,所有伤心难过与害怕恐惧的情绪,不再被她的强颜欢笑隐藏起来,而是直截了当地表露。
“我还记得……爹和娘带着我拼命逃走,爹甚至想去挡住那歹人,还喊着娘,要她带我走……”忆起往事,许是信赖秦剑音之故,蓝鹊灵也不再隐瞒,而是缓缓道出,“可我们还没走远,爹就被歹人杀了,娘亲见状……立刻叫我躲在大石后,要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声、不能跑出来,然后……娘便回头去跟那人搏命……”
语音频顿,蓝鹊灵的纤指泛开青筋,绞紧着被褥,咬唇续道:“我偷偷地看着娘倒下……却只能依照娘的遗言,不许出声、不许动……直到那人离去,我才回到爹娘身边……我……我就这样看着他们、好久好久……”
可她的爹娘终究没能醒来,亦未能复生,就只有她,孤单地站在尸首身旁,脑子里只想着,为何那一刻她不能追随爹娘而去,即使只能在那歹人身上划那么一刀也好,她……
她也想为爹娘博命、以盼一丝生机啊!
泪珠滴落,蓝鹊灵的唇跟着颤抖,尾音吞没在她的喉间,像是满地血腥给吸入了泥地。
那景象让她夜夜惊恐,怎么也忘不掉,即使药效令她身躯不再紧绷,得以入眠,但恶梦却依然困扰着她。
“没事了。”秦剑音倾身向前,握住了她的手掌,那纤指还在发抖,无助的泪水看得他泛开几分心疼。
“你活下来了,那歹人也不在这里,你不用害怕。”秦剑音一边安抚着蓝灵,一边在心底暗自庆幸,那人没连蓝鹊灵都给杀了。
或许是嫌麻烦吧,记得蓝鹊灵提起,说那仇人是想谋财害命,因此杀了碍事的大人后,也就懒得再多挥刀,而是抢了钱财就走。
只是,就为了抢钱而害得蓝鹊灵得终生受苦难折磨,心头阴影挥之不去,像这样的情况,实在教他无法置之不理。
“鹊灵,十二年前的旧事我阻止不了,但以后你的身边会有我在,我会保护你,所以你安心吧!”秦剑音说着,更施了几分力道,紧紧包裹住她的纤柔五指。
“你……”蓝鹊灵睁着泪眼瞧他,眨了又贬,泪珠滚落面类,滑出一道无声的水痕。
“相信我。”秦剑音跟着覆上另一只手,将她的柔荑裹住,温热感在指节间爬窜,旋绕着微烫。
“不……”猛地摇头,蓝鹊灵死命地将手抽了回去,“你骗人!”
“鹊灵!”秦剑抓住蓝鹊灵的手腕,“我不会骗你的!”
除了隐瞒“水现”的异象之外,他真的没骗过她。
“才不!爹那个时候也说过,他会保护我跟娘的……结果爹就被杀了!你如果要保护我的话,你也会比我先死的!”蓝鹊灵开始哭喊起来。
对寻常人来说,这样的允诺也许代表着感人的温情暖意,但对她而言,却宛如地府鬼差的索魂讯息,光是听闻便足以让她忆起爹娘的逝世。
“这……”秦剑音对蓝鹊灵的思绪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可转念一想,这也许就是她心里最害怕的事吧?总管不也说过,她即使可以喝药平抚心情,但情绪依旧存在,喜怒哀乐都不是她能够掌控的。
所以此刻的蓝鹊灵,大概就像在竹林里发病时一样,完全像个哭闹不休、任性尖声呐喊的小娃吧?
不同的是,现在的蓝鹊灵还能正常地表露情绪,能与他谈话,却不是疯了似地又叫又嚷,才能让他多了解一些蓝鹊灵的真正想法。
她想抛开过去,却始终割舍不去对爹娘的依恋,对于待她亲切的人,她喜欢却又不敢接纳心意,为的亦是担忧往事重演。
可他不是蓝鹊灵的爹娘,他不能像他们那般,给她亲人的疼惜,但他可以给她情人的拥抱和呵护,他……可以当她的丈夫、与她厮守一辈子。
如果,蓝鹊灵肯的话,他愿意。
“鹊灵,不会有那种事的。”秦剑音轻拍着蓝鹊灵的手背,“你忘了我会使剑?我曾与结拜兄弟生擒黑曜门门主马宝关,算来已是武林当中的高手,你认为我会轻易死掉吗?”
他向来不爱邀功、不喜自夸,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只差没将水天一色的武林别号搬出来,或是立刻拉着她上秋叶山庄见见那些武功高明的结拜兄弟,好让她明白,他秦剑音并不是随便什么拦路劫匪都能杀得了的蹩脚侠客。
“真的吗……”蓝鹊灵微眯着眸子,带泪的瞳眸里闪着明显的怀疑。
“真的,你不也亲眼见我挡下狼群?有些宵小盗匪,连狼群都打不赢,但我能自狼群当中全身而退,甚至毫发无伤。”秦剑音只能苦笑,他活到这么大,一直认为自谦是种美德,也一直觉得人外有人,即使自己的剑术再精湛,都不该自满,但此刻……他倒是恨不得自己拥有吹捧自己长处的好口才了。
“鹊灵,我不会像你爹那样被歹人所害,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相信我吧?”秦剑音握紧蓝鹊灵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拉近了些。
温热的鼻息在近距离相互吹拂,令人确切地感受到人命的存活,蓝鹊灵勾了勾手指,却被秦剑音紧紧扣住而动弹不得。
这明显地有些踰矩的举动,对谨守规范的秦剑音而言实是难得,对蓝鹊灵而言,却是一帖安心的良药。
她勾动小指,缠上了秦剑音骨节分明的长指,不由自主地、像在眷恋他体内燃动的生命之火一般,缓缓地触模着。
“鹊灵……”秦剑音稍稍松了口气,正觉得蓝鹊灵有可能接纳自己的同时,没料到那细柔五指却突然拍开了他。
“不!不会的……”尖叹声再度扬起,蓝鹊灵原本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思绪突然中断,略带哀伤的眼眸定定地瞧着秦剑音,带着泪迸开无奈的娇音。“骗子!你才不会一辈子保护我!这根本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