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哥哥……哥哥虽然暂时没事了,可一身的伤口还是太深了,得缝起来,否则不易癒合……我的桑皮线、针、刀具……”
用了雪蔘丸后,命悬一线的单七鹤终于有精神些,白如纸的脸上稍有血色,也能开口说一、两句话,让关心他的人放一半的心,至少活下来不成问题。
可是他身上伤势实在太严重了,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处十来个,有的是刀尖轻轻划过,有的是刺伤,其中以后背直到腰际那一刀最严重,几乎要砍断他的脊椎。
冷静下来的单九净稍做一番检视,越看越心疼,眼泪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那些人真的是要哥哥死!她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外科医师,只是个略懂皮毛的护理师,真要动大手术她一个人完成不了。
“不许哭,有我在。”
一听见耳边恶声恶气的话语,单九净慌乱的心安稳了三分,泪汪汪地看他,“皇甫哥哥,哥哥他伤得很重。”
“叫我知谨。”皇甫天绝趁火打劫。
“知谨。”她低唤。
“嗯,别担心,我马上让人进宫请太医……”那一群老废物也该动一动,免得周身骨头生镰。
单九净倏地捉住他手腕,严肃地说:“不、不要太医,请杨军医,他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眼中一片柔光,“哪回你要的我没给你。”
从相识至今,只要她用那双水灵灵大眼看着他,他的心弦就被拨动,没法拒绝她。
“我好像欠你很多……”咬着唇,她眼睛红得像兔儿眼,可是一点也不难看,反而可爱地令人怜爱。
“欠越多越好,这辈子还不完就拿下辈子来偿。”生生世世、世世生生,纠缠不休。
“知谨……”她羞赧地红了脸。
血的腥臭味,蔓延着。
在一堆尸体中,两人还能含情脉脉地互相凝视,让人看不下去了。
单七鹤虚弱地、哀怨地说:“妹妹,你……你哥快死了,能……能不能先抬我……回府再……再谈情说爱……”女大不中留,没瞧见他一身的血快流干了吗?
“哥哥,你在胡说什么……”红着脸,她抬头看了皇甫天绝一眼,让他找人来抬哥哥回府。
柔情縄缮的信任令男人心口一荡,转而气恼某人打搅他们谈情说爱,扭过头恶意满满地说:“木头,死过一回的滋味如何,我以为要把你送去让火烧。”
“你自己死死看就晓得……啊!”单七鹤说不出话了,他……他居然下黑手,太卑鄙了,他的伤口……疼呀!
“哥——”单九净看看伤口没渗血,吁了口气,不快地瞪单七鹤。
死不死这种事能挂在嘴边吗?哥哥那么希望她守望门寡。
“妹妹……”看到妹妹谴责的眼神,全身无力的单七鹤有点心闷,他宠上天的小人儿已经是别人家的。
皇甫天绝受不了他,大喊道:“柜台后面的两个,把门板拆了,将他抬到柳叶巷,门口有两棵白杨树那户人家……”死不了就少废话。
藏在柜台后面的两名伙计被人一点,满脸慌色的爬出来。
刚刚四周惨叫连连,又看着人一个个倒下,他们怕到两腿打颤,根本不想出去,可是京城众所皆知的煞星喊人了,能装作没听见吗?
他们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拆门,等躺在地上的单七鹤被抬上门板,又不敢不快地朝煞星说的柳叶巷狂跑,那儿可不近。
单七鹤被抬走了,他的妹妹和亲卫们自是跟着一起走,很快地只剩下一个皇甫天绝。皇甫天绝忽然扬声说:“听清楚了,这事还没完,你们等着被剥一层皮。”以为东方承护得住吗?太天真了。
酒楼楼上的包厢里,十数名穿着官服的官员身子一抖,你看我、我看你的差点尿湿了裤子,他们屏着气,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皇甫天绝面带嘲讽的冷笑,往上瞟了一眼,朝门外一名路过的樵夫丢了一锭银子,让他请京兆尹叫人来处理。
外面安静下来,有位大人派长随出去看状况,得知皇甫天绝走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是又苦着脸,局促不安。
“怎么办,为什么那京中首恶会出现?”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一定会被惦记上……”
“你们看要不要赶紧辞官,回老家做舍家翁……”
“没出息,不是还有相爷兜着。”
“……宰相大人他顶着住吗?这几年东方宰相不也在皇甫天绝那吃了亏,那可是没人挡得住的皇甫天绝,向来冷血无情,不看情面,见人不顺眼便一脚踹人心窝的主儿,你有胆跟他讲道理,叫他不要大开杀戒?”
一提到“皇甫天绝”四个字,在场的人都面白如纸,冷汗直冒,后悔今日赴宴,他们根本没料到一名来自边关的将领竟有这么可怕的后台,早知道两人关系匪浅绝不会自愿给人当枪使,自毁前程。
不过有那么一个人却是两眼发亮,见到金山、银山般兴奋到两颊潮红。
“你们看到了没?”
一人冷吟,“看到什么,一地的尸体。”
“不,是那个小娘子,她拿了一粒雪白药丸子塞入单七郎嘴里,快断气的他便缓过来。”好东西,真是好东西,真想要将东西要过来……这位兴奋得呼吸急促的老者是太医院院判,大夫在意的事物与旁人不同。
“你是说她是大夫?”
“跟她是不是大夫无关,重要的是药丸子,能起死回生,你没瞧见就一颗药把快死的人救活吗?”这些蠢蛋,竟然不懂什么叫灵丹妙药。
经院判一提醒,众人才恍悟地喔了一声,但是他们根本不在乎药,而是小命保不保得住,真被那煞星盯上了,跑得再远也没用,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唯有死到临头的院判还一肚子坏水,想从单九净手中抢走救命药丸,他认为天底下的好药都该归太医院所有。
“杨军医,这边归你,另一边归我,我们一人一半。”蹙着眉的单九净看着狞狞伤口,做着清洗、消毒的动作。
“不厚道呀!小丫头,你那边的伤势范围较大,伤口也较深,处理起来多有成就感。”
都见骨了,得缝三十来针,这多刺激呀!叫人跃跃欲试。
她睨了一眼,不太高兴地说:“这是我哥,不是让你练手的尸体,你好好的缝合,不要漫不经心。”
妹妹呀!哥真的不是尸体吗?听你们一句来、一句去的对谈,我觉得自己像一块上等肥肉,被人分赃。
上了麻药的单七鹤还有点知觉,尚未完全昏迷,只是动不了,宛若被屠宰的猪,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肉被挑来扯去,感觉不疼,就是怪,麻麻的,没法说出的感受。
“我哪里不用心了,瞧瞧这伤口缝得多好看,直直的一条线,哪像你歪七扭八,虫似的,你的针线活得再练练,不然以后嫁人了怎么给丈夫缝衣做鞋……”
一晃眼间她也长大了,快要嫁做人妇了。
单四,你口中念着的小净儿没给你丢脸,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她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想到死去的老友,杨军医有些感伤。
“你话太多了。”她这边的伤是交叉重叠,当然会缝得不甚平整,这老头眼力不好,该喝些枸杞菊花茶明目。
“哎!人老了,到处被人嫌,小辈们都不懂尊师重道了。”他故意咳声叹气,埋怨年老不受尊敬。
前一世的单九净是护理师,简单的伤口包紮和处理她还行,缝合勉强可以尝试,但开胸、剖月复的手术她根本不敢,万一把人医死了呢?
所以她即使拜了一位老大夫学把脉和针灸,一开始却并未提供什么外科方面的意见,直到后来遇到对医理狂热的杨军医。
一听到她无意间月兑口而出“伤口为何不缝合”,他顿时像打通任督二脉一般顿悟,衣服破了能缝,为何身体有洞不能缝合?
战场上最不缺的是尸体,因此他拉了不少死尸来练习,并且捉来单九净一起穿线缝肉,刀挖腐肉,无形中让单九净增加了点技术。
两人经常探讨外科医学,单九净有现代知识和概念,而杨军医功底扎实,单九净没把握的部分,杨军医能用自己的理解和经验补足,两人于是都成长许多。
他们的关系是半师半徒,相互学习。
“一株千年的血鹤草。”杨军医老眼一亮,“成交。”
“那你可以闭嘴了吗?”吵得人脑子发胀。
“哎呀!小丫头的脾气真不好,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说话的人聊聊,居然不让我开口,太残忍了,小心嫁不出去。”哼!哼!听他唠叨两句会少块肉吗?小丫头真没耐性。
单九净淡淡回一句,“『嫁不出去”这句话你跟外面那位说去。”相信他很愿意和杨军医聊一聊如何完整的剥人皮法。
一提到皇甫天绝,聒噪的老军医猫烫了舌头般瞬间无语,眼神略带哀怨的看了没良心的丫头一眼。
不过少了他的喋喋不休,两人手里的动作倒是快了些,没一会儿功夫大小伤口缝合完毕,洒上防止发炎的药粉。
一走出屋子,忙碌太久的单九净有些精神不济,眼前一黑,一阵晕眩袭来,她几乎往前扑倒,幸好一只手伸出,将她抱入怀中。
“以后不许逞强。”瞧她脸色都发白了。
“知谨……”她虚弱地一笑,将头偎向他胸口。
“我会心疼。”他难得说出心里的话,一把将人抱起。
单九净一听,抬手往他如玉面庞一抚,“知谨,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是吧,等我们头发都白了,牙齿也掉光了。”
“嗯!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许下的承诺。
“好,我嫁你,你若不负我定不相负。”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比他对她更好,他在她的心底。
闻言,皇甫天绝眼中的笑意浓得化不开,“我想早点把你娶回家,年底前入门,我来安排,你什么都不用做。”
“……听你的。”有他在,真好。
“睡一下,你累了。”她眼里满是血丝,眼皮浮肿,眼下泛青,整个人像失水的花儿无精打采。
“不想睡,哥哥的仇不能不报……”她绝不饶恕伤害哥哥的人,他们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乖!听话,闭上眼,一切有我,我给你撑腰。”皇甫天绝低下头,在她眼皮上轻轻一吻。
“知谨,我爱你。”她不再狐独了,因为有他。
狂喜不已的皇甫天绝不禁笑咧开嘴,竟多了几分傻气,他想回她一句“我心悦你”,可是目光一凝,说不想睡的人已沉沉睡去,娇憨的模样让他心里涨满欢喜和怜惜。
次日。
单九净一睁开发酸的眼睛,就见一室的明亮,她想着要起床,忽觉不对劲——
腰上怎么多了一只手?还是男人的手。
“知谨。”
“嗯——”刚睡醒的男人嗓音低哑慵懒,带了点诱入的气息,让人听了全身发软。
“你怎么在我床上?”面上微红的单九净抬起上身,玉肘放在他胸口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满脸笑意的看着他。
身边躺了一个男人,她不像一般大家闺秀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反而兴致盎然的欣赏美男晨起图。
“陪你。”看到笑暦如花的娇颜,顿感风光明媚的皇甫天绝也笑起来了,以指抚过她娇女敕唇瓣。
“我不用人陪。”
“你会作恶梦。”他的女人岂能午夜惊魂而无人陪,他自告奋勇陪睡,他的煞气能镇邪。
“不会。”又不是没看过死人,她好歹也当过几年军医。
“我会。”
“咦?”
“我会害怕那个全身是血的人是你,这次是单木头,下一次是谁呢?我怕得无法入睡,只想守着你。”动了她,等于动了他的命,他相信只要他无所作为,这事便会发生。
“知谨……”单九净动容地抱住他,在他下颚处亲吻。
“吻错地方了,小心肝,这里。”皇甫天绝指着唇。
一听到“小心肝”,她肉麻的抖了一下。“不亲,我要报仇,你得帮我。”
“亲了再说。”他修长食指依然停在唇上。
“无赖。”她一碎。
“无赖是你夫婿,快亲。”能得佳人一吻,无赖一回又如何,有花堪折直须折。
什么人嘛!脸皮真厚。
“还没过门,不算。”一说完,她连忙跳下床,就怕被他捉住来个秋后算帐。
可惜她想得很完美,现实却非如此,她身子才刚一动就被压住,彷佛带着火焰的长吻激烈又凶猛,吻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脑子一片晕眩,不知今夕是何夕,星星闪呀闪。
等单九净回过神时人已在正堂,衣裳穿戴整齐并无一丝凌乱。
她不满地睨了害她失神的男人一眼,再转过头,讶然的发现厅堂内满是熟人——血狼军各小队的头领。
“你……你们怎么都来了?”
带着伤的雷霆咧嘴一笑,“将军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今天有人要杀他,明天是不是有人要杀我们?血狼军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不好惹。”
“你们真的豁出去了?”她感受到在战场上杀敌的战意。
“是。”众人齐声一应。
“既然你们不要命了,我也敢一拼,不过我要先问清楚,哥哥的遇刺是怎么回事,他不可能与人结仇。”她哥就是个呆的,别人对他好他便对别人更好,从不想别人会不会别有用心。
“小九——”雷霆才唤了声,话语就被打断。
“叫九小姐。”喝着茶的皇甫天绝语气冷锐如刀。
“小……呃!九……九小姐……”真瞥扭,小九干么变成女的,以前称兄道弟多好。皇甫天绝猛力把杯子放下,“口吃换人。”拖拖拉拉,浪费时间。
“等等,我说,别换人,前几天就有人邀头儿……不,是将军喝酒,但将军一向严守军纪,言明当值时不饮酒而婉拒,以为这件事就算过了……但是昨天兵部来了人,说是有一批军需品到了,要将军亲自去看一看,若有问题好报请兵部替换新的再发下去。
“将军不疑有他的出了营区,带了数名亲信准备到兵部,军需品的好坏攸关兵士,不得不谨慎,谁知我们刚进城就被神枢营的某位将领拦下,他说他的上官虎威将军包下酒楼做寿,既然遇上了就去喝两口酒祝寿,别让人说将军不会做人,可是……”雷霆一急就忘了要说什么,更加急得挠耳。
单九净冷冷接话,“可是里面没有虎威将军,而是你们所不认识的朝廷官员,个个官位还不低?”连这么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太下作了。
“对对对,小九……咳!九小姐猜得真准,将军一见识得的人不多就想离开,这时候一群花枝招展的花娘走了进来,一身的香味呛得叫人受不了,一直往将军身边挤,强灌了将军几杯酒……”
单九净不屑地哼了声,“他们要你们投靠东方宰相,许以金银、名利、美人来说服,让你们力挺三皇子为储君。”
“哎呀!小九,你真是聪明,我没说你怎么知道……”不愧是赛诸葛,提了个头便知下文。
“九、小、姐,要我把这三个字刻在你脸上吗?”
皇甫天绝的话一落,众人哄笑,面色讷讷的雷霆模模西北风沙刮出的粗面皮,心里叨念着醋劲真大。
“……呃!将军不答应,他说宰相跟他一样是为人臣子,当尽忠报国,岂可结党营私,为一己之私而有负圣恩,接着就带我们走出酒楼,谁知刚出门口,就有一批杀手朝我们而来……那些人我们根本不看在眼里,血狼军以一敌十可不是虚言,可是……”雷霆咬牙,恨恨地说:“我们突然虚软无力,使不上劲。”
“你们中了绮罗香。”单九净面色难看的说着。
“什么是绮罗香?”女子用的香粉吗?
“一种药。”
一听是药,皇甫天绝不厚道的笑了。
“什么?”春……药?一群砍人头不手软的汉子忽地涨红脸,又恼又怒。
“少许无害,用于助兴,主要是让不肯接客的青楼女子服用,让她们浑身乏力又欲火中烧的任人摆布。”
“小九儿,你怎么晓得什么是绮罗香?”大醋桶冷冷一扬唇,似笑非笑中带着磨牙声。
本来红脸的血狼军们低头闷声一笑,乐看他们的小九出糗,单九净眼神东飘西飘,“啊!呃……嗯!那个……杨军医说的,他提醒我要提防,有些男人很坏,专使下流手段……”
背锅的杨军医快六十了,正在查看单七鹤的复原情况。
而感觉自己属于“有些男人”行列的皇甫天绝半眯着眼,散发出冷冷寒气,他这长相想要女人需要用药吗?手指一勾前仆后继。
“咳!咳!这件事暂且压后不提,我再问你们一遍,真想为哥哥报仇、为血狼军出口气吗?”他们憋闷太久了,在京城还不如西北快活。
“要——”众人目光凌厉。
单九净眼里闪过狡黠光芒,“好,那我们就好好的玩,大干一场,不让人小瞧了血狼军……”
“不好了、不好了,相爷,我们在城外西山庄子里的五千私兵都没了,一个也不剩……”一名衣裳沾满灰土,全身凌乱的侍卫慌不择路的跑进富丽堂皇的大厅,立刻嚷了起来。
宰相府的厅堂有两根三人合抱粗的大柱绘着巨形老虎,形似巡视山林般仰抬巨大脑袋,色彩斑烂,虎目锐利,威风凛凛。
但是此时无人欣赏老虎的英武雄姿,也没人发现老虎的眼睛里一点红,似在哀鸣,流着血泪。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有老夫扛着,轮不到你们这些蝮蚁大呼小叫。”太不像样了,一点小事也喳喳呼呼,好像来了洪水猛兽一般,跑得慢点就会没命。
“相……相爷,城外庄子的管事来报,我们藏在西山的兵没了,要相爷你定夺。”侍卫哭丧着脸,哪来的狗贼竟敢动相爷的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他听到都要吓死了,跑过来厅堂时还跌了一跤。
闻言的东方承仅一颦眉,以为是谁在和他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说清楚,是谁又没事乱起関,吓唬得人面无血色,若再胡说八道定不轻饶。”
“不是的,相爷,真的没了,整整五千名,一个不少,摆成一个猛兽图样,搁置在庄子的练武场上,管事说全都一刀毙命,被割了喉,身上完全没有其他伤口。”杀人的人也太可怕了,居然精准到刀过夺魂。
“什么?”他一怔。
“是的,练武场上血气冲天,宛如一片红海,找不到一个活口。”
原本不相信的东方承目光越来越阴沉,“五千名私兵全都死了?”
“是的,一夜之间。”侍卫颤着声答,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一个晚上杀光所有训练有素的士兵。
冷着脸,东方承重重一拍黄翅木几,“去查,给我查谁这般胆大妄为,竟敢与老夫作对。”
“相爷,那个……呃!其实……”侍卫欲言又止,管事说的那件事也许是巧合,也可能真有用意,他真拿不准要不要说,说或不说都为难。
“说,什么事,吞吞吐吐的。”难道还有坏消息。
“兽形像是……狼首。”一说出口,侍卫吐了口气。
“狼……什么人跟狼有关,莫非是北方的狼族……”狼族崇拜狼,以狼为神。
“相爷,你忘了……”侍卫一顿。
“忘了什么?”东方承脸色难看的低吼。不论是谁刚损失一批私兵,心情都不会太好,更别说是东方承。
他身居高位太久了,不容别人挑衅他的权威,连一丝丝的意图都不允许有,掐断在萌芽期,这次事件对他来说是许久未有的挑衅。
“血狼军。”
“血狼军……”他面色一凛,是了,他几乎忘了那支虎狼之军,那两万血狼军编入京畿营中已是京军,而且驻紮地离他的庄子不到二十里,急行军约一个时辰。
“相爷……”
“你下去。”他挥手示意。
“是。”他脚步不稳地往外奔,活似要逃命去。
“来人,给我传闻子敬、庄宏、张钦等人,有要事商议。”
失去五千名私兵,等于在他手臂上砍了一刀,但真要说起来,被挑衅的恼火远大于损失兵力的心痛。
他不是不在乎损失,而是那一批私兵是为引开别人的视线,让人以为他的确有心拥自个儿外孙上位所备下的兵源,并非主力。
狡兔尚且有三窟,何况他是成精的老狐狸,真要挖他老底未免太自不量力,几十年的筹备岂会被一朝揭破。
约半个时辰后,一群穿着官服的男子匆匆到来,见到宰相大人卑躬屈膝,好不恭敬。
“坐。”
“谢相爷。”
一行人依官位高低坐下,脸上有几分不解。
“你们知道西山庄子的事吗?”东方承面无表情地一一看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审视有无异状。
众人摇头,他们是临时被找来,匆忙的丢下手边公务赴约。
东方承神色凝肃地说:“五千名士兵没了。”
大家都听不懂“五千名士兵没了”是什么意思,相互一望,而后才慢慢明了话中之意,个个露出惊恐神色。
“是皇上……”皇上终于忍不下去了,大刀阔斧斩除宰相的羽翼,削弱三皇子的势力?
“不是皇上。”
听到这句话,这些在朝廷呼风唤雨的官员骤地松口气,但东方承的下一句话又让他们把放下的心再提起来。
“是血狼军。”东方承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充满狠戾。
吓!血狼军?这没比较好啊?一点也没有安慰到人,谁不知道血狼军是一支尖刀似的悍勇军队,谁惹到它,它便直接插入心窝,不给人留一条活路。
到底是谁不想活了做了蠢事,竟敢招惹血狼军。
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地找凶手,最后落在相爷那张阴沉得快滴出墨水的脸,众人同时一惊——是了,是宰相,除了宰相安排的那件事,谁会得罪血狼军,这不是害死人吗!
“今日老夫让你们来是商讨如何应对,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好捉人,咱们想个办法让血狼军无法蹦睫。”不能为他所用就一举拔除,他不会留下挡路石给自己添堵。
“相爷,你……”有人欲言又止。
他们都很想说:相爷别拖我们下水了,那是你的兵,与我们何关,我们想要的是从龙之功而非送命,跟战无不克的血狼军杠上,傻子才这么做。
相爷的兵死了也是白死,他敢去报官吗?
那支私兵原本就不允许存在,如果挑明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也得钢铛入狱,判以谋反大罪。所以这个亏是吃定了,还无处申诉,哑巴吃黄连。
“报——”
这一声,众人听得提心吊胆。
“说。”东方承沉着脸。
“山鹿山庄一千三百二十名死士一夜暴毙,死因皆是眉心插入一枝三寸长弩箭,没有其他伤口。”
“什么!”
弩箭……又是血狼军。
“欺人太甚!”一口腥甜涌上又往回咽下,气得摔破茶盏的东方承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了。
“相爷,你到底是怎么招惹血狼军,为什么会招来这样凶狠的报复。”他得赶紧和宰相府破开关系,否则血狼军找上门来,他想哭都哭不出来。
“怕了吗?张尚书。”他做了什么……呵呵!也不过派了几十名死士去刺杀血狼军之首单七鹤,那小子太不识相了,居然拒绝他的招揽,还扬言只做纯臣,不入党派。
“这……”张钦干笑,怕呀!哪能不怕,他虽然一把年纪了,却也还想多活几年,抱抱曾孙,享享儿孙福。
趁着宰相府一团乱,几名官员赶紧拱手走人,深怕再留下会受到牵连。这彷佛是个预兆,张钦等人前脚才走,后脚又有管事脸色发白的冲进厅堂。
“不好了、不好了,我们『东方酒楼』后院被发现有死人,挖出整整十八具尸骸,其中一具被査出是大理寺卿的嫡长子,生前曾遭过……凌辱……”
“什么?”听到“凌辱”两字,东方承真的不好了,一口心头血吐了出去。
他的儿子……也就是东方艳色的父亲性好渔色,而且男女不拘,他曾放话要将徐彦均弄到手,狠狠的玩死他——徐彦均便是大理寺卿之子,去年的探花郎。
“相爷、相爷,大事不好了,咱们遇到老千了,有个小子在『东方赌坊』赢走五百万两银子,小的拦不住……”简直见鬼了,把把皆赢,没一次失手。
“你……你说多少?”他说错了吧!是五万两,以东方家的家底还输得起。
“五……五百万两,他们还在赌,小的不晓得还会输多少。”赌场伙计低着头,没脸见人。
“五百万两!还真是好胆气……”几乎是他的全部家产了,一个小子……哪来的小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他不知道,假扮男儿赢得不亦乐乎的单九净舌忝了舌忝手指数银票,还不忘给身后的“小弟”雷霆、张阳、陈彬等人分红,一丢就是一千两,把他们乐得直呼老大。
没出老千怎么可能赢钱?她前一世正好被闺蜜拉去上课,课程上的便是赌术,一个礼拜只上一节课,为期一年,上课的老师是香港赌王,他不只教人赌术,还告诉学生如何出老千,后来闺蜜真的去了澳门赌场赢了近千万的港币。
身家没了的打击还没平息,东方承又见有人哭丧着脸进门。
“相爷、相爷,完了,二老爷名下的艳娘坊被官府查封了,听说被搜出大量的阿芙蓉膏,阿芙蓉膏会使人上瘾,朝廷明令禁止,二老爷他……他被捉进大牢了……”
“谁捉的?”那个孽子,叫他少走旁门左道偏是不听,他们东方家还缺他银子用吗?
“皇甫天绝,皇上封他为大都督。”因为带了兵来,根本没人敢上前拦。
“呵……大都督……”皇上对他到底多宠信,连掌控卫所的大都督这位子也给了他,皇后千方百计想为兄长求取都无功而返,原来是为这妖孽留下。
“祖父,我收到这个……咦!祖父,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看到祖父一脸颓色,心惊的东方发色连忙扶他坐下,并让人送上一碗蔘汤。
“不急,先让祖父看看你收到什么?”千万不要再是坏事,他承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
“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敢动我哥,我动你的根。”她念了出来。
东方承气得手都在哆嗦,说话声音虚软无力,“这……这人是谁,好大的口气。”
动他的根……等等,酒楼、赌坊、青楼,还有他暗藏的兵,接下来……不、不会的,不可能,真要出事,他也完了。
“单九净,单七鹤的妹妹,皇甫天绝的未婚妻。”声音带着嫉妒的东方艳色眼眶泛红。
东方承没当一回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本事翻云覆雨。
“张狂放肆、目中无人、伶牙俐齿、善于口舌。”她的句句形容都在割着己身,她便败在这样的人之下。
“与你比起来又如何?”能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孙女恨之入骨,只怕也非简单人物。
东方艳色一咬牙,“要不是皇甫天绝出面,我一定能扳倒她……”
东方承嫌恶地看了孙女一眼,“够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东方家用心栽培你十余年,竟不如一个西北来的泼妇……”子孙中竟无一人有出息。
“祖父……”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喝退。
“你下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话语未完,一阵天摇地动,连连的爆炸声震耳欲声,连瓦片都掉下来几片……
“不、不是的,一定不是,是地牛翻身……”东方承快步地跑到院子,朝皇家猎场的方向看去,皇家猎场的位置有阵阵浓烟冲向天际,让他想瞧不见都不行。
东方艳色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就见东方承颓然坐倒在地,旋即彷佛疯了似的笑了起来,喃喃自语,“完了、完了,东方家完了……哈哈……完了……什么都没了,多年算计一场空……哈……”
烟雾弥漫处,正是东方家兵器铸造处,里面有十万件兵器,还有百万斤铁砂,这一声爆炸,什么都埋在地底了,再也取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