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雅捷忍着泪水,跟秦玉沉默的一前一后走着,没多久就见到几个村姑正跟甘棠坐在一丛白花前编着花冠,其中一个还是村里的女霸王春花。
她将手上编好的花冠轻轻放在甘棠的头上,就见众人发出惊呼,接着是赞美声不断,“美,好美啊。”
树影随着风摇晃,一束阳光不偏不倚的照在甘棠脸上,冯雅捷恨恨看着,心中纵然不平,却不得不承认她相貌出色,即使隔着点距离也能看清楚她的美貌。
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明亮大眼,莹润白皙的肌肤,还有她身上有一种莫名让她讨厌的大家气度,当甘棠与那些平庸的村姑厮混在一起时,这样的气质更明显,让人第一眼就能瞧见她。
“甘棠真美,我看我们白水村的第一美人要换人当了。”一名小姑娘说着。
“就是,我瞧着妳比雅捷要美多了,尤其妳这细皮女敕肉的,不是都跟着姚大娘晒药草吗,怎么都晒不黑,好羡慕啊。”春花这话说得实在。
这些小姑娘都清楚,春花要做的活儿很多,而且大多是在大太阳底下干的,整个人黑得发亮,连头发都像干枯的稻草,跟甘棠在一起更为明显。
“就是啊,太阳公公还选人晒的呀?”
一声声不平响起,毕竟这里没有不必干活的小姐,不过个个脸上、语气都见笑意,显然半点都不见嫉妒。
听着那些笑闹声,冯雅捷袖里的双手握得死紧,狠狠的瞪着甘棠。
“甘棠真的很不简单,来到村里没多久,所有的人都喜欢她,妳是没看过,宋钧看着她的眼神说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秦玉拚命挑拨。
旁观者清,宋钧对姑娘们都很温和,但也都保持着距离,但对甘棠却极为纵容,长此以往下去,也许他真的会对甘棠上心,届时她哪还有机会?
两人借着宽大树干的遮掩,看着一群小姑娘准备回家干活儿,春花是最后走的,还不忘调侃自己,“我回去又要被打一顿,妳可记得再跟妳大娘要些药膏啊。”
见甘棠面露难过,春花洒月兑的拍拍她的肩,“我习惯了,倒是妳,偷偷洗晾衣服,宋大娘跟妳的钧哥哥肯定会说妳,好好想想怎么办吧。”
在说到“钧哥哥”时,春花不自觉的哆嗦一下,但很快又是一脸粲笑。
甘棠眨眨眼,她好像看到春花的眼睛闪过一道惧怕,定眼再看却是神情如常……大概是被阳光晃花眼吧,“我知道,谢谢妳帮我。”
“傻瓜,我们是朋友啊。”
闻言,甘棠露齿一笑,内心感动不已。
她被冯雅捷跟秦玉气到没将衣服洗完就跑开了,刚好遇上逮到机会混水模鱼的春花,春花带着她到另一头溪涧洗完剩下的脏衣服,陪着她溜回家去晾晒,见她心情不好,又吆喝一些好朋友做花冠给她,也不知担搁了多少活儿?
见春花快步跑离的身影,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拿下头上的花冠,自省好一会儿才抬头,却见到冯雅捷站在身前。
“我可以跟妳说说话吗?”冯雅捷一脸难过,眼眶也红红的,泪水要落不落,看来楚楚可怜,“我刚刚去见了宋大娘跟宋大哥。”
甘棠原本不想理她,但听到后半段又有些好奇,想了想,她点点头。
“我们边走边说吧。”冯雅捷低头拭泪,掩饰眼中的冷意。
两人沿着另一条小径走去,冯雅捷在路上娓娓道来她对宋钧从小到大的爱慕,絮絮叨叨好久,甘棠几乎没有机会插话,等到她发现这里不是寻常走惯的地方,而是一片略微阴暗的陌生林子时,她不由得有些忐忑,看了还在说话的冯雅捷,见她说到宋钧突然变得冷漠而落泪也不好打断,只能让她继续说着。
只是,她们离出口似乎愈来愈远,茂密的枝叶几乎遮挡了全部阳光,偶而才有一小束穿过缝隙投射下来,林子里十分阴暗,时不时还冒出不明的动物叫声,让甘棠觉得心跳愈来愈紊乱。
“哎哟!”冯雅捷突然拐了一下,发出痛呼,她蹲,神情痛苦,“我的脚崴到了,好疼啊!”
甘棠回过神,连忙弯身小心的将她扶起来,“妳靠着我。”接着往四周看了看,搀扶着她到一边的树下坐着。
“我走不动了,妳去村里找宋大哥来好不好?若找不到他再找我爹吧,我真的没法子走下山了,好痛啊。”冯雅捷哭着说。
“好,可是这儿我从没走过……”甘棠一脸紧张,她刚刚所有的思绪都在冯雅捷说的话上头,压根没记路。
“不打紧,这里离出山口不远,妳沿着这条路往回走,到了岔路时往右边直走就能出去了。”她哽咽的说着。
甘棠点头,“那妳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来。”
“嗯,麻烦妳了。”冯雅捷泪眼看着甘棠的身影愈跑愈远,嘴角上扬,眼底浮现笑意。
这时秦玉从一旁的大树后方走了出来,“还是妳厉害。”
“那当然,我们就在这里坐会儿。”
秦玉坐下来,两人相视一笑。
这里离山林出入口的确不远,只要不往里面走都不会有危险,但若按着冯雅捷的指示往右直走却是背山处,大型野兽多,村人都不会去。
冯雅捷得意地想,她说的往右是甘棠面对她时的方向,但当甘棠转身走在那条路上时,是要往左边转才是出山口,真要论起来是甘棠自己没有理解对,干她何事?
甘棠的确迷路了,因担心冯雅捷,她拚命的跑啊跑,却愈跑愈往深山去,而不管是姚氏还是宋钧都还没舍得让她跟着上来干活,因此她完全没走过,也不知身在何方。
从冯雅捷跟秦玉离开宋家大宅后,姚氏就出去找甘棠,宋钧怕出门又让冯雅捷缠上,索性在家处理毛皮,等过一段日子将这些毛皮送到镇上寄卖。
他不担心甘棠,她不是会乱跑的人,这次偷偷模模做了家事,自己一定一边纠结一边乐呵,乐的是她帮忙做了家事,纠结的是回来肯定会让他们念。
只是,姚氏出去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着,她甚至问了在田里忙活的春花,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春花得知甘棠不见了,顿时脸色大变,丢了农具就要帮忙找人。
姚氏忙阻止她,“不急,也许她已经回去了,宋钧在家呢。”
“那大娘要是还没看到她要跟我说,我帮忙找去。”
“找什么找?今天混得还不够啊?一堆衣服没洗,猪还没喂,柴还没去捡,还有晚膳也没做,妳这个好吃懒做的小贱货!”
不远处,一座竹篱芭围着的小院前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她双手扠腰,大声对着春花吼。
姚氏蹙眉看了春花的继母岳氏一眼,又同情的看着春花。
“没事,大娘,让她吼,嗓子吼哑了我耳朵才清净呢。”春花没心没肺的笑道。
姚氏深吸口气,拍拍她的手,“那大娘不打扰妳干活,先走了。”
春花笑着点头,但在姚氏离开后,两滴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她真的很羡慕甘棠能遇到姚氏这么好的娘亲……
姚氏急匆匆回去后竟然还是不见甘棠,这下她急了,连忙跑到云开院。
宋钧刚好处理好毛皮,净了手打算到厨房备晚膳,就见到眼眶发红的母亲,“还是没找到棠儿?”
“是啊,她不见了。”姚氏手足无措,都快哭出来了。
宋钧也有点慌,但他还是定下心神安抚了下母亲,准备自己出去找人,但姚氏心急如焚,哪肯待在家里,母子俩决定一同去找,刚跨出门坎,却见秦玉搀扶着冯雅捷正迎面走过来。
冯雅捷神情痛苦,眼中全是担心,“棠儿妹妹回来了没有?我在山上等了好久,怕会天黑才勉强走下山,还好——”
“还好我娘叫我趁天没黑到山口处采些野菜回去,甘棠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把妳一个人抛下不管。”秦玉立即接话,忿忿批评。
“秦玉,妳别这么说,棠儿妹妹是个好的,我相信她一定不是故意把我扔在那里的。”
“雅捷,妳就是太善良了,大娘,宋大哥,你们看看她的脚崴成什么样了?甘棠说要下山找人救她,结果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见到,雅捷本想息事宁人,是我看不过,硬要过来问问甘棠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听到雅捷喜欢宋大哥她就不高兴了?”秦玉愈说愈生气,这一半的怒火也是源自她自己的。
“不要再说了,秦玉。”冯雅捷低下头,眼眶含泪。
姚氏跟宋钧都听出问题了,姚氏正要开口问,宋钧动作却更快,他一把扯住冯雅捷的手腕,“她在哪里?”
冯雅捷倒抽口凉气,脸色微白,“宋大哥,我的脚好疼,你还——”见他目光冷峻,令她莫名忐忑,说不出后面的话,僵着脸儿将两人分开的地点说了。
宋钧放开冯雅捷的手,立即越过她走了出去。
冯雅捷眼见姚氏也要跟,急忙拉住她的手,“大娘,我的脚很疼啊!”
她可是真的崴了脚,戏要演就要真,只是这脚伤是她下山后才弄的。
姚氏又急又慌,“好,妳进来,我帮妳瞧瞧,可是棠儿怎么办?她一定迷路了,算算时间都好几个时辰了。”
“大娘,棠儿妹妹一定不会有事的,也是我的错,走路没走好,还顾着跟她说话,没想到愈走愈远。”冯雅捷自责的说着,瞬间泪如雨下。
“哪是妳的错,妳都告诉她怎么走了。赶快让大娘看看妳的脚吧,都肿得不成样了。”秦玉搀扶着冯雅捷入屋,一边不满的说着。
姚氏只能压抑着担心,先替冯雅捷看脚伤。
冯雅捷低垂着头,藉以掩饰眼中的不甘及怒火,为什么姚氏跟宋钧都只关心甘棠?难道是自己太仁慈了?
她把甘棠骗上山,原本只是想要扭转甘棠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早知道她就不要告诉任何人甘棠在山上的消息了……
宋钧去找几个交好的青壮村民,并将冯雅捷说她和甘棠分开的地点,及她指点甘棠如何出山的话说了,大家想法一致,甘棠一定是弯错山路往深山去了,于是立刻上山寻人。
另一边,甘棠几次踩到地上的干枝树叶,发出喀嚓声,差点没将自己吓死,根本不敢再乱走,在发现一个大树洞后,她就在里面缩成一团。
没多久,夜幕降临了,她愈来愈害怕,钧哥哥一定会来找她吧,还有冯雅捷怎么办?她的脚受伤了,也是一个人……
她胡思乱想,头也有些重,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除了那些沙沙声和风声外,隐隐约约的似乎传来人的叫唤声。
甘棠愣了愣,有人来找她了?
她连忙模索着出了树洞,黑漆漆的森林中,就见不远处有零星散开的火光。
“棠儿姑娘?”
“棠儿?”
夜风将众人的呼喊声一道道送了过来,其中就有宋钧的声音!
她眼睛一亮,对着远远移动的火光大喊着,“钧哥哥,我在这里,钧哥哥!”
宋钧是练武之人,内功深厚,一听到她的声音,几个飞掠就来到她面前。
甘棠眨了眨眼,看清了火光映照下宋钧那张俊逸脸庞,想也没想飞扑到他怀里,啜泣起来,“吓死我了!钧哥哥,我以为我要在这里过夜了,呜呜呜……”
宋钧看到她无恙,大大松了口气,但脸色还是很难看,“看妳下次还敢不敢再跟冯雅捷一起进山。”
他这一提,她泪水乍停,一脸担心,“糟了,冯姑娘还在等我呢!”
“她没事。”他不想花时间说冯雅捷的事,虽然她跟秦玉将事情说得有条有理,但他很清楚其间的猫腻。
宋钧回头向其他人喊了声,“找到了,我们下山吧!”
其他人也大声响应,“知道了!”
甘棠这时才注意到那些火光离他们还有段距离,“钧哥哥的功夫真棒,一下子就飞到我身边了。”
她脸上犹有泪痕,这会儿却一脸骄傲,让宋钧哭笑不得,伸手拭去她脸上的热泪,“我练功夫可不是为了找妳,妳这妹妹要多长点心,别让我跟娘操碎了心。”
甘棠并不笨,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柳眉皱起,“钧哥哥是说……”
“别跟她独处就是,我们回去吧。”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姑娘说长道短总是不好,但他仍要叮咛一句。
见甘棠听话的点头,宋钧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该放开他了,刚刚是找到她太激动了,这会儿他才想到要避嫌,毕竟不是亲兄妹,让其他人瞧见他们相拥总是不好。
甘棠这才慢很多拍的发现自己缩在宋钧怀里,吓得松手退后,但一没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她整个人腿软下滑,眼见就要一跌坐地上。
宋钧眼捷手快,一把将她捞抱起来,担心的问:“哪儿受伤了?”
火光照耀下,她白皙的脸蛋都能见红光,尴尬摇头,“我不知怎的脚软了。”她欲哭无泪的还是把自己挂在他手臂上。
他失笑摇头,“妳这是觉得安全了,身体也放松了,我背妳吧。”
她觉得糗,但让钧哥哥背她可没有半点抵触,每次看到白水村里有几个哥哥背着妹妹走在田埂时,她就曾想过哪天也让钧哥哥背一次,感觉一定很好。
她趴在他温暖又宽厚的背上,瞇着眼睛,慢慢的打起呵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因而也不知道几个村人慢慢的走着聚在一起下山。
村人举着火把,看着她趴在他背上熟睡的美丽脸庞,不由得互看交换眼神,个个表情促狭。
“宋钧,你可别替别的男人疼老婆啊。”
“没错,干脆收归己有,也不枉你这么疼宠她。”
墨色月夜里,众人边走边打趣,还不是因为宋钧对冯雅捷或其他姑娘都谨守礼数,这样不见外的背着甘棠走的行为可稀罕了。
宋钧任由他们以眼神或言语调侃,坦荡荡的道:“棠儿是我妹妹,自然是要疼宠到底,不过要当我妹夫可没那么简单。”
“哈哈,这是以大舅子的身分来把关的意思?”
“随你们怎么想,但小声些,棠儿睡得正好,别将她吓醒了。”
“你背后长眼睛,居然知道她睡得正酣?真是的。”
宋钧没反驳,干脆加快脚步往山下走,几个友人还在后面嘻嘻哈哈的出声揶揄。
他的步伐快且稳,回头望着侧靠在他左背上的小脸蛋,红唇微微翘起,好像在作什么美梦,他笑着低语,“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夜风拂来,后面打趣的叫嚷声随风送来,说着他过河拆桥,有异性没人性等调侃等话,宋钧嘴角勾起,怎么说都无所谓,只要不要扰了小人儿的睡眠就好。
甘棠平安回家了,姚氏在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还是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事才真正放下心。
翌日一早,冯雅捷带着脚伤坐在农家载物的小堆车上,让父亲冯村长推着过来看甘棠。
宽敞的厅堂内,冯雅捷在父亲搀扶下坐在椅上,她看着坐在另一边的甘棠,神情愧疚,“对不起,棠儿妹妹,都是因为我没说清楚,才让妳走错路。”
甘棠大度的摇头,“没关系,事情都过去了,我没事,倒是妳的脚……”
“好多了,大娘的药膏就是好用,谢谢妳,大娘。”她笑盈盈的向姚氏道谢,又四处看了看,“怎么没看到宋大哥?”
“钧哥哥一早就上山了。”甘棠说得欢,既然知道冯雅捷是个坏心的人,她才不要让她看到钧哥哥呢。
冯雅捷没有掩饰脸上的失望,若有所思的看了父亲一眼。
冯村长哪会不知道闺女的心思,奈何宋钧没那个意思啊!婚事由男方上门求才是正理,哪有女方厚脸主动提的。
于是他没理会女儿的暗示,“甘棠没事就好,我那里还有些村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爹。”冯雅捷嗔了一句,娇俏的脸上是满满的失落。
“走了。”冯村长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神色。
冯雅捷不甘愿,但她可不敢在姚氏面前摆脸色,还得违着心意对甘棠笑说:“等我脚好了,我带妳走走这前后山的路,我从小可是跟着宋大哥走到大的,下回妳就不会迷路了。”
“好。”甘棠也回以一笑,但在心里嘟囔:哪敢还有下次?
说来这一次的迷路,正是因为她不曾上山,若是熟门熟路,焉有这场惊魂记,因此藉此机会,甘棠央求着要陪着姚氏或宋钧上山,还强调这次是她见天色渐暗,才寻了个树洞窝着,若是大白天,她肯定不管不顾的往深山老林去,届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姚氏母子稍稍琢磨,便都松了口,当然陪着宋钧打猎是不成的,倒是陪着姚氏上山采药或是行医还行。
接下来的日子,甘棠便没时间跟春花等小姑娘玩耍了,就连冯雅捷刻意送东送西她也一一婉拒,至于出游那更是抱歉,她有很多正经事待做,没空!
不得不说甘棠很勤快,不管是上山采药还是行医时,跟在姚氏身边打下手都很认真,再加上她长得漂亮,爱笑又随和,颇得一些老病患的眼缘,都称赞宋家是善有善报,才能捡到这相貌出色又贴心可人的小姑娘。
这一日,甘棠背着竹篓,带着小刀,准备跟姚氏一起去山上采药。
然而,就在离宋家大院不远的路口,陆三娘及好了脚伤的冯雅捷早已引颈等待,待见到姚氏的身影后,两人就要迎上前,同时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怒目相视,冷哼一声,别开脸,又移步朝姚氏走去。
只是两人又要顾姿态优雅又要拦着对方,磕磕绊绊妳推我挤的,还没走多远,甘棠跟姚氏已经到了眼前。
两人一看到甘棠可以与姚氏这么亲近,别说心里有多羡慕了。
为了抢占宋钧未来老婆的位置,近年来两人没少往姚氏身边凑,奈何姚氏总是婉转却坚定的拒绝她们陪着上山,说是没亲没戚的,姑娘家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惹来他人多想,误了终身可怎么好,这话合情合理,两人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往前凑。
但她们费尽心机也办不到的事,一个外来丫头却那么轻易的办到了,叫她们怎么咽得下心中那一口怒气?
但面对姚氏时,两人可是笑得眉儿弯弯,陆三娘更是勾住姚氏的左手,“宋大娘,您要上山啊,我想——”
冯雅捷则趁着甘棠落后一步,马上挤身过来,占住姚氏的右边,也勾起她的手,迅速打断陆三娘的话,“宋大娘,秦妹妹这两天月复泻,想请您开个药方。”
“冯雅捷,不是妳说妳几天没上茅厕,塞了一肚子黄金,要跟宋家大娘要点泻药?”
大槐树旁,视彼此为情敌的冯雅捷与陆三娘又杠上了。
这些年来,两人的战局算是平分秋色,有输有赢,比的是谁牙尖嘴利,再加上秦玉也会帮冯雅捷说话,三个女人的声音此起彼落,争闹不休。
姚氏看着觉得心累,过去这种互掐情形不是没有,但在儿子冷漠以对,让两人的攻势连连铩羽而归后,倒是安分多了。
没想到儿子对甘棠的特别照顾,让两个姑娘又缠了上来,但要如何阻拦怀春少女的思慕,她这铃医可没办法,只得拉着甘棠赶紧走人。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对冯雅捷而言,陆三娘就是想惦记着宋钧的女贼,白水村就她敢明目张胆的对宋钧示爱,真是够不要脸的。
“宋钧是我的,也不瞧瞧妳长得啥模样,能跟我比吗?”
“内在比外在重要,宋钧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哼!”
其实陆三娘原本也和秦玉一样,对冯雅捷各种逢迎巴结,不同的是,陆三娘私下会找机会接近宋钧,这事后来被秦玉捅破,导致两人产生嫌隙,之后更是公然撕破脸,一见到面就是没完没了的斗嘴。
这边吵闹不休,另一边,姚氏早跟着甘棠在山脚下沿着羊肠小道入了山口。
“钧哥哥真可怜,冯姑娘跟陆三娘怎么就不消停呢?”甘棠觉得那两个谁也配不上她的钧哥哥。
姚氏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年纪还小,不然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怎么可能不对儿子动心,自己儿子的魅力在白水村那可是所向披靡。
“妳钧哥哥长相太招人,身边没半个红粉知己,更不会在外头拈花惹草,如此洁身自爱,被姑娘家惦记也是正常的。”
“那是,我就没看过比钧哥哥长得更好看的。”小姑娘骄傲的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入山采药。
“大娘,大娘,这是珍珠菜。”甘棠一眼就看到叶面有黄色卷毛,花冠是白色的药草,献宝似的摘到姚氏面前。
姚氏点点头,面露赞赏,“棠儿说得没错,妳的记忆力是真的很好。”
甘棠眸光熠熠,“它的枝叶、根及种子都有疗效,最重要的是可医治毒蛇咬伤。”
这些日子,姚氏一边采药一边教授她一些药理,她便记起来,眼下说着,她的手也未停,继续采药。
一个时辰后,姚氏见她脸儿晒得通红,连忙拉着她到树下休息、喝口水。
“大娘,钧哥哥就是往那边的深山里去吗?”她看向远处更远更黑的森林问。
姚氏抬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是啊。”
今儿天才泛鱼肚白,宋钧就上山打猎了。
白水村里靠山吃饭的猎户不算多,大多是佃农,偶而有些家里较难过的会来山里摘些野菜野果,但也只敢在入山口附近。
认真说来,白水村倚着的白朗峰并不高,但山脉连绵一片,至少也有数丈长,飞禽走兽不少,愈往深山里去凶猛的野兽愈多,危险性自然也更高,因而大多只猎些野鸡、野兔或掏些鸟蛋。就宋钧胆大,曾经打过一头野猪及一头老虎,村民们虽然羡慕,但那两次宋钧都受了伤,伤势还挺重,村民们便更不敢往深山里去了。
这一日,姚氏又摘了许多药草,跟甘棠说是专门治中暑的,甘棠听着又帮忙采摘不少,将竹筐塞得满满的,两人这才下山。
夏天溽暑,村里人家忙着插秧,大太阳底下干活儿,个个汗流浃背,中暑的人也多了。
姚氏不愧是附近村落里唯一的女大夫,她所备的药材都是随着季节变化超前准备的,因此即便来讨消暑降火药方的人不少,药材却是足的。
甘棠这个小帮手也由此看到庄稼人的坚韧与乐观,他们忍着不舒服下田,黝黑的脸上却满是笑意,说:“只要想着秋收时那金灿灿的稻穗,这一年又有了盼头。”
“生活不就是如此,知足常乐。”姚氏笑着点头。
送走了一位汉子,不一会儿,一名农妇也来讨要中暑的汤药,这期间一直有些欲言又止,直到要离去时才对姚氏低声说:“妳今天若有空,到春花家去绕绕吧。”
这一听,姚氏跟甘棠心一沉,顿时觉得不好,这意思是春花受伤了!
不久,姚氏跟甘棠就牵了头骡,载着医药箱及干粮水袋出门。
春花家在西边坡上,由于姚氏曾因为岳氏虐待春花多说几句,双方结下梁子,因而就算有个头疼脑热的,岳氏也只会叫春花来找姚氏拿药,但姚氏上门,那是连门也不给开的。
白水村总的来说也算是民风淳朴,虽说有几户特别重男轻女,但像春花家两口子这样偏心过头的还是少见,连村人都看不过去,愿意与之往来的人家是少之又少。
春花是岳氏口中的赔钱货,家里大小事都得做,砍柴种田煮饭洗衣喂猪都是她的活儿,至于岳氏所出的男孩却是矜贵无比,啥也不做,读书便成。
甘棠与春花交好,又听其他村人描述过春花家重男轻女的情形,就有些小小的不平,有时看不过眼还会勇敢的说几句公道话,所以岳氏对甘棠也颇为不喜。
春花要做的事很多,但她动作快,仍能抓到时间去混水模鱼,虽然都不长,但那也是她苦中作乐,可以偷懒的一丁点时间。
离春花家还有一段距离,姚氏和甘棠就看到岳氏扠着腰骂骂咧咧的,在她前面跑着的那个灵活身影不是春花又是谁?
待两人走得更近,看清楚了,才发觉春花的身子清减不少,发黄粗糙的头发,瘦削蜡黄的脸蛋,怎么看怎么可怜,在甘棠眼里,前阵子皮肤还是黑得发亮的健康少女,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样。
姚氏也皱眉,理智告诉她不能管闲事,谁让岳氏是个泼妇,谁管她家闲事谁倒霉,可春花的情况又着实让人心疼。
岳氏长相刻薄,容长脸,她拿着扫把追打着春花,“贱丫头,没皮没脸,败坏门风,我打死妳!”
“大娘家还有门风可以败吗?不是全被妳败光光了?”甘棠再也看不下去,生气的喊了出来。
“噗!”原本刻意放慢脚步,想让岳氏不放弃继续追的春花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也是这一闪神的功夫,后背被岳氏狠狠的砸了一扫把,顿时往前扑倒在地,连同这几日被打出来的旧伤口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苏家嫂子,妳下手也太重了,再怎么样她也喊妳一声娘。”姚氏连忙扶起春花,不平的道。
甘棠也帮忙扶着春花,一双漂亮的明眸火冒三丈的瞪着岳氏。
岳氏冷笑一声,“妳让她自己说说,她这些日子做过什么不要脸的事,居然跟东明村的一个中年汉子搅和在一起,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话音刚落,她又转头瞪着甘棠,“妳那句话什么意思?明明是春花下贱,怎么变成我败坏门风了?”
“难道不是?我听村人说,春花娘还卧病在床时,妳就爬上苏老爹的床,春花娘死了才一个月,苏老爹就急急娶妳入门,那时妳肚子都大了。妻未死就与旁人苟合,没名没分就大了肚子,有这样的主人,请问苏家还有哪门子的家风可言?妳又哪里来的脸辱骂春花?”
甘棠长长一串话说得有条有理,又见她一脸天真,那双清澈的明眸无半点讽刺挖苦或恶意,彷佛只是单纯的在陈述她的困惑而已。
岳氏狠狠的噎住了,她气得双眼赤红,浑身发抖,想骂又不知该如何骂出口,因为甘棠说的全都是事实,当初她确实是趁着春花娘病重的时候勾搭上苏老爹,然后仗着肚子里的孩子顺利进了苏家的门。
春花不怕死的拍起手来,笑说:“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我就是想骂也没法骂得这么理直气壮,杀人不见血,棠儿高明。”
“调皮。”姚氏意思意思的念了甘棠一句,但也觉得小姑娘说得对。
这些白水村里的人都知道的丑事,没人敢在岳氏或苏老爹的面前挑起,小姑娘胆子倒比她想象中的大。
岳氏涨红着脸,只能把一肚子的怒火又往春花那儿撒,捶胸顿足地尖喊,“老天爷啊!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要脸的贱丫头,丧门星!光天化日跟个男人搂搂抱抱的,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家里还有个日后要考科举的弟弟,有这样丢人的姊姊,官路会不会就此断了?”
姚氏无言,岳氏的儿子才九岁吧,书也读得不怎么样,就这样还想当官?
甘棠直接翻了个白眼,“苏家大娘,妳是在诅咒妳自己吧?听说有些话说久了会成真,春花要真被妳念成了丧门星,妳还能活吗?妳家男人还有妳儿子能活吗?”
嘿,小姑娘绷着脸蛋教训人,挺有气势的。
春花内心十分感动,她知道大家同情她,却也都怕岳氏一张臭嘴,因此从不敢多事,唯有这个失忆的小姑娘挺身而出,教她怎能不跟她当好朋友?
尤其甘棠此时的模样像极了行侠仗义的江湖女侠,明明是娇俏的美人脸,但柳眉倒竖,一双漂亮明眸含威,既侠义又有气势。
岳氏还真的怂了,但被一个小姑娘压制,心情还是很不顺,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对着春花怒道:“赶紧把活儿干一干,没干完就别想吃晚饭!”说完扭着腰进了门,“砰”的一声,将门狠狠甩上。
讨厌的人不在眼前了,甘棠连忙将春花扶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撸起她的袖子,果真见到黑青的伤痕,不禁心疼的道:“身上肯定更多。”
“没事,我皮厚着呢,愈打愈厚,她要打疼我可得再下大力气。”春花还能说笑。
姚氏什么也没说,拉着她从后门进了屋,到她那间破烂的小屋子,让她将衣服月兑了,见身上大大小小的瘀伤青紫,红着眼眶帮她上药。
甘棠早就泪汪汪的掉金豆子,就春花还能没心没肺的笑着,意有所指的说:“没事,瞧,这儿还没失守呢。”生性乐观大方的她手指着白女敕又发育良好的前胸。
甘棠瞪大圆眼,姚氏倒是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也好,至少还能保持乐观,否则日子怎么过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