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街那儿开了一间棺材铺,知道不?”
“知道,那棺材铺的老板娘可长得真是一绝,搬来没多久吧,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她,那姿色哟。”
“两个月前搬来的吧,这么一个美娇娘却开起了棺材铺。”
“就那姿色,做县老爷的小妾都没问题。”
“小妾?怕不要命了吧?我听说啊……”那人压低了声音,“那女子克夫,被族人赶了出来,算命的说得开棺材铺才能压得住她这一身的丧气。”
“天啊,这么厉害啊,怪不得,我之前看到徐员外那不成材的儿子去了一趟那棺材铺,结果出了棺材铺没走多远就见了血,被一个花盆给砸得满脸都是血。”
“这……也太邪门了吧。”
“我看是那美娇娘邪门,得小心点。”
“寻常女子哪里敢开棺材铺,长得再好,这丧门星谁敢娶回去。”
小镇上的人最爱说这些事儿,聚在茶馆里,说起事来神色飞扬,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茶馆角落那一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旁边站着两个同样壮硕的护卫。其中一个护卫低下头,“爷,找到人了。”
“嗯。”霍腾冷冷地应了一声,站起来。
护卫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跟了上去。
“知观姑娘如今开着棺材铺,对外说……”护卫成山声音有点颤,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说是寡妇。”
霍腾脚步不停,茶馆里的碎言碎语他听得很清楚,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破碎的冷芒一闪而过。
走了没一会儿,一间棺材铺出现在眼前,大白天的,棺材铺前没有什么人,霍腾大步流星走了进去,铺子里没人,也没个管事。
护卫成河看了周围一圈,“爷,知观姑娘不在这儿。”
霍腾没有说话,他看了一眼店铺,里面摆放着几口黑漆漆看着就让人心慌的棺材,好好的姑娘家,谁会来做这棺材生意,也就只有她了,得亏她能想的出来。
他随意地在一旁的藤椅上一坐,无声地表明要等。
成山和成河站在一旁,安静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能让爷等的姑娘,只有知观姑娘了。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一道轻快的步伐由远到近,纤细的身影走入店内,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竹篮里摆放着刚买的豆浆油条以及一个大肉包子,正热腾腾的。
自从离开了那儿,整日睡得香甜,不到天大亮绝不起来的知观还是被饿醒的,匆匆地洗漱之后就去买早膳了。
棺材铺开着就开着了,反正没人寻晦气爱来棺材铺,就是有人来了,那棺材铺除了棺材就没什么了,谁爱偷就偷,只要不嫌晦气就成。不过偷棺材也是个傻的,这么大一个棺材抬出去可是不少人能看到的。
当然,知观也听到不少的人说了,哪里会有人爱偷棺材,就是偷,也是偷她这个美娇娘,嘿嘿,被夸了一顿的她笑咪咪的。
要偷她?她可是定海神针,谁能偷得了她。
这世上啊,能耐得住她的人……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道黑色衣衫的人影,她撇了撇嘴,那人也耐不住她!
她跨过门坎,看到了坐在里面气定神闲的人,她猛地倒抽一口气,天算不如人算,他,怎么在这儿了?
她手一软,差点就要把小竹篮给摔了,可想着花了不少银子,硬是生出一股力气捏住了小竹篮,颤着粉女敕的唇,正要说话,那人开口了。
“听说店家是个寡妇?”
他的声音一贯好听,与他冰冷阴森的样子相比,他的嗓子透着一股清冷,如淙淙泉水般,听着就教人欢喜,只是说的话却让知观的背脊整个发凉,她控制不住地颤了颤,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巧了,我也是一个鳏夫。”
她的脸一下子气红了,他这是膈应谁呢?她不就说她的男人死了嘛,他就这么耿耿于怀了?虽她不是他的正头娘子,可也算是他的小娘子,他要是鳏夫,那她不是死了?呸呸呸!
这个男人,蔫坏蔫坏的。
他冷下了嗓子,“正好买个棺材厚葬。”
她的小腿肚不争气地打颤,怎么办才好,他一开口就要厚葬她,她是该开心他起码用了一个厚葬,而不是草席一裹就把她丢出去,谢一谢他的宽宏大量?
“妳说说看,这儿什么棺材好使?”
知观咬着唇,粉女敕的唇被咬得红通通的,想跑,可也跑不了,就她小胳膊小腿的,能跑到哪里去,这不,才跑了两个月,就被抓住了。
她能屈能伸,将那竹篮放在桌上,笑颜如花地走了过去,娇滴滴地喊了一声,“爷。”
他一个冷眼扫了过来,若是旁人,怕是早吓得六神无主了,可她到底在他身边伺候过,怕,也是怕的,但她婀娜地摇曳着纤细的身姿,挪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过去……
知观以前不叫知观,她四岁进将军府,懵懵懂懂,记得自己的爹娘把她给卖了,她记得她也没个大名,每天被爹娘喊着二丫。
她还有一个姐姐,大她六岁的姐姐大丫。
大丫被卖给一个傻子当童养媳,那傻子一家苛刻大丫,最后大丫只在那一家待了一年就被虐待死了,那个疼惜知观的姐姐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但知观一直记得姐姐同自己说的那一句话,要离开家,要离开爹娘,千万别被卖了。
后来她爹娘把她卖到将军府,就为了让她那个小弟能吃好喝好,瘦巴巴幼小的知观就进了将军府,正巧将军府里的小姐们要挑丫鬟,她虽然瘦,但被收拾得干净,被大小姐挑中了,成了大小姐的丫鬟。
做农户起码还是一个自由身,被卖身为奴之后,知观的生死都被系在了主子的喜怒哀乐上。
她记得自己有一回不小心把大小姐的衣袖弄脏了,大小姐一个巴掌就呼了过来,李嬷嬷立刻捂着大小姐的手,“大小姐,这样肮脏的人,哪能要妳动手,妳可是千金之躯。”
于是她听到了李嬷嬷吩咐另一个丫鬟秋雅狠狠地搧了她好几下巴掌,她吓得跪地求饶也没被放过。
她被关在了柴房好几日,才被放出来,那以后,她就懂得一个道理,她,不是二丫了,她不过是一个随时要被打要被骂的丫鬟。
大小姐身边有两个贴身丫鬟,那是院子里的一等丫鬟。
而知观不过只是一个小丫鬟,那种随便跑跑腿,做做事的。
但她被打了被关之后,她学会一个道理,逃不过还躲不起嘛,于是她总是低着头,能躲就躲,就算拿着最少的月例,她也不慌,起码没被打了。
大小姐和她爹娘一样不好,别看年纪小,可被那李嬷嬷教得心可毒了,会打人会骂人,还会关人不给饭吃,这些坏事从大小姐的嘴里轻飘飘地出来,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的爹娘良心发现,早日将她赎回去。
但等到知观十岁的时候,她那爹娘除了偶尔来跟她要银子之外,可从来不给她任何东西,连一块桂花糕也没给她买过。
后来她爹娘甚至怂恿她去勾引主子,她怕极了,不想见他们,可他们还是会来,硬要从她的身上剥削些东西下来,他们才肯走。
她偷偷地给看门的婆子十两银子,那是她存了两三年的银子,一个不受宠的丫鬟也就这么些银子了,她让那婆子跟她爹娘说她不听话,犯了错被主人家给卖了,至此,她总算宽了心,她再也没听说过她爹娘的事情了。
但她又惹上了新麻烦,那婆子威胁她说她心眼坏,连亲爹娘也不认之类的话,明里暗里就是要银子。
知观苦,她心里苦,似是吃了黄莲般的苦,好不容易摆月兑了爹娘,却又惹上了这看门婆子。
她十一岁的时候被大小姐提为了三等丫鬟,吃住上也好多了,她的容貌也慢慢地展开了,紧接着她发现那李嬷嬷看她的眼,眼里似乎带着刀子,吓人的很。
发了月例之后,她第一时间偷偷地去看了那看门婆子,给了银子,那看门婆子的眼睛浑浊地盯着她,“知观姑娘越来越好看了。”
她最怕别人说她好看,她低下头,“大娘说笑了。”
看门婆子不知道是转性了还是怎么了,居然反手将银子塞了回去,“以后还要知观姑娘好好照顾。”
知观心慌意乱,这看门婆子可不是好处,视财如命,居然不要银子了?
“知观姑娘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大娘我。”
“什么飞黄腾达,大娘莫要说笑了。”
“嘿嘿,我这眼呀,没看过一千个姑娘,也看过一百个姑娘了,妳呀,好日子在后头。”压低了声音,“妳那事我可谁都没说,喝醉都没说,嘴巴牢着呢。”
知观更加怕了,不要钱,甚至还与她说好话,只怕这看门婆子所图更多。
再者,她一个贱命丫鬟,还有什么好日子!
她干巴巴地笑着,之后心神不宁地要回大小姐的院子里,经过假山的时候,听到一个公鸭嗓在说话,“我挺喜欢那个知观,姐姐,妳把那丫鬟给我吧?”
“呵!你真是疯了,看中我院里的……”
“姐姐!”
“不行,那丫鬟,我还有用。”
“有什么用?”
“你这个挑嘴的都能看上她,想必她是长得好看吧,李嬷嬷说了,以后就让她随我去夫家。”
“姐姐,妳夫君还没定下,就想的这么长远了?”
“多亏了李嬷嬷教我。”
那姐弟两在假山后说着话,知观却是心里冷到了极点,她不过是一个还未及笄的丫鬟,却被人惦记上了,她想到少爷那油腻腻的眼神,蹲了下来,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若这就是看门婆子说的好日子,那她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她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在府里待个几年,存些银子赎身,等到大小姐出嫁,求个恩典,放她出去,她再寻一个平常人家,做正头娘子。
而她的爹娘,她也不认,认什么认,卖她的银子都没花在她的身上。她家虽苦,可再苦也没到要这么作践女儿的分上,总归是因为她不是男子。
既然爹娘无情,她何必有情呢。
她都打算的好好的,可又如何,她是奴,卖身契被人捏得死死的。
哭了一会儿,她听到假山那儿没声儿了,这才回了大小姐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