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玄关里,项与麟一袭深蓝斜纹格名牌衬衫,搭配修身的窄管长裤,休闲中带有几分正式感,亦越发衬托出他高大修长的身形。
他手中拎着一只略大的纸袋,已达一百八的过人身高,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感。
他那一身与生俱来的淡定,浑身上下勃发的强大气势,硬是将年纪较长,身高却仅有一七三的季父完全压下去。
项与麟面带微笑,朝着季家父母逐一颔首,“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看见久违的项与麟,季父与季母自然有些惊诧,但他们本就十分喜爱这位优秀的男孩子,又觉得女儿这些年会变得用功上进,应当或多或少是受到项与麟的影响,因此对他的印象依然相当好。
“与麟啊,你真的好久没来我们家走走了。”季母露出看待未来女婿的满意眼神,热络的上前招呼起来。
“妈,项与麟根本不想来我们家,以前是我逼着他来的。”
仍然杵立于楼梯上的季舒翎,就怕母亲会错意,连忙出声泼冷水。
话音一落,现场氛围登时有些尴尬。
面对此景,项与麟却是淡淡一笑,客气有礼的扬嗓:“叔叔,阿姨,很抱歉,这段时间我一直担心会影响舒翎的课业,所以不敢贸然上门打扰。”
闻言,季舒翎霎时傻了眼。
这家伙几时学会说谎不打草稿的能耐了?!
方才的尴尬被化解,季母热情的笑道:“与麟,进来坐啊!”
项与麟举高手中那只大纸袋,说:“阿姨,我是过来接舒翎的,今天晚上是我们班的谢师宴。”
季舒翎抢在父母开口前,气恼的喊道:“项与麟,你有病吗?!我几时说过我要参加谢师宴了?”
项与麟非但没看向楼梯那头的季舒翎,反而一派正经的,兀自向季家父母解释起来。
“叔叔,阿姨,坦白说,谢师宴的地点是班上同学投票选出来的,价格有些高昂,舒翎不想造成你们的困扰,所以才放弃参加谢师宴。”
季舒翎倒抽一口冷气,咚咚咚的奔来,一把扯住项与麟的袖口。
“项与麟,你在我家鬼扯什么?!”
季父与季母却是一脸痛惜的说:“舒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那一点钱,我们还付得出来。”
季舒翎很头大的慌忙解释道:“爸,妈,其实真正昂贵的不是这顿饭,而是我找不到合适的服装参加——”
项与麟好整以暇的打断她,“合适的服装,我帮你带来了。”
季舒翎当场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季母顺手接过项与麟手中的大纸袋,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件以防尘纸仔细包装起的淡蓝色纱质小洋装。
“舒翎,你看,好漂亮啊!”季母兴奋的嚷嚎道。
季舒翎上前一瞅,翻了翻小洋装的后领位置,上头绣有一排英文字,字母排列成某个以红色为开头的名牌。
这个十八岁的季舒翎自然不懂什么名牌,但上辈子那个已是各大名牌VIP会员的季舒翎,对大小名牌是如数家珍一般的熟悉。
将洋装塞回黑色雾面纸袋里,季舒翎抬起盈满惊诧的水眸,瞪着在她父母前做足绅士风范的项与麟。
“这是你买的?”她毫不客气的提问。
“是我妈挑的。”项与麟直接把问题丢回给不在场的自家母亲。
季母笑得可开心了,嚷道:“是你妈妈挑的啊?难怪呢!这么有气质,这么高雅——”
“妈!”季舒翎扯了一下太过浮夸的老妈。
“舒翎,我已经帮你缴了谢师宴的钱,也帮你带来合适的服装,现在你愿意跟我一起参加谢师宴吗?”
尽管项与麟嘴里问的是季舒翎,可他的目光却仍摆在季家父母身上。
未待季舒翎作出任何反应,季父率先开口问道:“你开车来吗?”
项与麟颔首,掏出皮夹,翻开夹着驾照的那一面,交由季父检查。
季母掩饰不住满心的好奇,即刻走向能看见外边的那扇窗前,拉开遮光的蕾丝窗帘,往窗口外探出脸,四下张望。
搜寻一阵后,季母的目光落在一辆崭新的欧系房车上。
“与麟,那辆银色福斯是你的车吗?”季母将身子从窗口收回来,刚站直身子便迫不及待的发问。
项与麟笑答:“严格说来,应该还不算是我的,因为我准备去美国念书,那辆车应该会先留给我妈使用,我放假回来时才有机会用上。”
季父两眼一亮,紧接着追问:“你要去美国念书?哪一间大学?”
望着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彷佛是在盘查上门下聘礼的女婿,季舒翎当下气得快疯了。
她现在才恍然惊觉,其实,她爸妈亦逃不过寻常人爱好攀炎附热的恶习。
或许,正因为如此,上辈子无论她做出如何丢人的事,如何厚着脸皮痴缠项与麟,爸妈都不曾对她出言责怪;相反地,爸妈会在她背后推着她,支持她,更甚者,会催促她加把劲,快点收服项与麟。
说穿了,爸妈亦不过是希望能攀上财力雄厚的项家,好让他们能跟着女儿一起沾光,并在要求聘金时,打着季家没儿子孝亲的名义,软硬兼施的让项家送了一套价值近五千万的别墅当作聘礼。
这一刻,季舒翎觉得好丢人,看着爸妈不断讨好项与麟的嘴脸,她更是羞耻得抬不起头。
季家父母全然没察觉女儿的异状,季母更是一古脑儿的把纸袋塞给季舒翎,嘴上催促道:“快点回房间把裙子换上,记得再化点妆——上回我带你去百货公司买的化妆品,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
望着一脸兴匆匆的父母,季舒翎险些月兑口的拒绝,终究只能咽下去。
于是,她满腔愤懑的抱着纸袋折返房间,关上门后,她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项与麟想耍什么把戏,反正日后他出了国,面对异国的花花世界,他迟早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眼下她无妨乖乖配合演出,她若是大动作拒绝,肯定免不了引来爸妈的反弹声浪,届时情况会更加棘手。
于是乎,季舒翎认命的换上那套淡蓝色纱质洋装。
保守的背心式平口设计,让她只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洋装腰间缝有一串装饰珍珠,圈出原就十分纤细的腰身,层层叠叠的水蓝色薄纱,腰线之下打着无数细褶,裙泷呈现出公主蓬裙般的线条。
这件高雅端庄却不失青春甜美的洋装,确实十分合适季舒翎的身形与气质。
她望着倒映于全身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容,眼底满是缅怀的欣慰。
能够重回青春时光,挽救一切的过错,弥补她曾经错过的,如今镜中的她,浑身散发出自信光彩,未施脂粉的脸蛋,尽管少了颜色妆点,却显得神采奕奕。
她多喜欢现在的自己,不再死守一个目标,不再狭隘的只认定一个人,更没有盲目投入一段一相情愿的爱情,而是拥抱着更多的可能,勇敢追求更美好的自己。
季舒翎从化妆台面上拾起一支唇蜜,描绘过柔软的双唇,随后朝着镜中的秀颜漾开甜美一笑。
“季舒翎,你别忘了,这辈子你要为自己而活,你要学会放手,彻底放下项与麟,然后过上更好的新人生。”
☆☆☆
福斯轿车驶入五星级酒店的平面停车场,项与麟刚停好车,副座上的季舒翎便迅速解开安全带,准备开门下车。
下一秒,她发觉车子的中控锁仍未开启,无论她如何拉动门锁,始终无法顺利开锁。
她不悦地一记重重甩头,凝眸轻瞪驾驶座上的项与麟。
只随意以发夹缩起的公主头,即使在昏暗的车内,依然可见波光粼粼,宛若水草一般乌黑滑顺。
项与麟总会不自觉地被那头长发吸引,目光下意识在她发间停驻。
“你不打算让我下车吗?”见某人迟迟没有任何反应,季舒翎没好气的扬嗓问道。
“你好像很害怕跟我一起出现在谢师宴?”
项与麟的观察力敏锐得很惊人,一眼便识破她打算抢先下车,独自一人前往谢师宴会场。
季舒翎心虚的双颊微微泛红,嘴上犹然狡辩着,“我哪有!我只是想说,我先下车看看谢师宴在哪一楼。”
“地下一楼自助餐厅。”项与麟将谢师宴的邀请卡递给她。
季舒翎捏紧手中那张邀请卡,终是按捺不住的扬嗓发难。
“项与麟,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帮我缴钱,又帮我买衣服,还特地载我过来,不过就是吃顿饭就闪人的谢师宴,有必要吗?”
项与麟熄了火,开启中控锁,顺手抽出车钥匙,英挺的面庞转向她,那双早熟沉着的黑眸,里边正烁动着谜样的亮芒。
只见他淡淡扬唇,似笑非笑,褪下了无趣呆板的高中制服,此时身上那袭贵气稳重的成熟装扮,衬上他冷傲自负的气质,实在让人甚难想像,眼前的少年仅有十八岁。
季舒翎心口不由自主地重重一跳,并且绝望的发觉一件事实——无论是面对何等年纪的项与麟,她这颗没用的心,仍会不争气的被他动摇。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换上这件洋装的样子。”他扬起一抹笑,笑里透着一抹奸计得逞的狡狯。
季舒翎一怔,顿时意会过来,“弄了半天,原来这件裙子是你买的?”
项与麟语带调侃的笑回:“看来你不笨嘛。”
季舒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故意说:“你不把裙子送给郭依嘉,反而拿来送我,你不觉得可惜吗?”
项与麟笑容微僵,黑眸流露一丝恼怒,语气生硬的反驳:“季舒翎,你为什么动不动就提起郭依嘉?我跟她根本没什么!”
季舒翎皮笑肉不笑的回念:“现在没什么,不代表以后没什么。说不定,十年后,你转了一大圈儿才发觉,原来你真正喜欢的人是郭依嘉。”
项与麟柠起两道飞扬的峻眉,不以为然的说:“我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难道我自己会不清楚?不必等到十年后,我现在就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不喜欢郭依嘉那样做作的女生,我喜欢的是你!”
原以为这话一落,季舒翎脸上会露出喜悦之色,最起码也该因为这席告白有所动容——
高中三年来,他拒绝过多少女孩子的告白,撕过多少封无意义的情书,哪怕是校花郭依嘉的当面告白,他也同样不当回事。
他唯一在意的,真正在乎的女孩子,就只有季舒翎她一个。
然而,他当着她的面,告白过,每一次她皆是无动于衷,她分明是专门来毁灭他自尊的克星。
亦如此刻,季舒翎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随后扬开一抹戏谑的笑。
她伸手轻拍他挺拔的肩两下,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喜欢我是不是?我可以保证,等你去美国念书后,你会发现你现在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罢了,美国那里肯定会有比我更漂亮、更优秀的女生。”
听出她语重心长的劝勉,项与麟登时脸色发黑,无言以对。
“那,我们可以下车了吗?”季舒翎笑笑地问。
项与麟有丝气急败坏的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因为我没这么傻。”她笑咪咪的答道。
项与麟忽尔一把握住她的皓腕,高大身躯缓缓欺近她。
季舒翎怔住,心跳一阵紊乱,他灼热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脸颊,引起一阵刺痒感,遭他紧扣不放的手腕,着火似的滚烫难耐。
他今年才十八岁……十八岁啊!不过是个青涩懵懂的少年,她竟然因为他几记不纯熟的撩拨而心跳怦然。
当那两片优美却也象征无情的薄唇欲印上她的,季舒翎猛然醒过神,一把推开了项与麟。
项与麟跌坐回驾驶座里,俊颜有丝错愕与懊恼。
季舒翎抑下脸红的冲动,佯装一派镇定的说:“你到底让不让我下车?”
十八岁的项与麟自然斗不过三十岁的季舒翎,他只能乖乖开启中控锁。
季舒翎朝他甜甜一笑,兀自开门下车,头也不回的往酒店入口走去。
望着那抹翩然离去的娉婷人影,项与麟的唇边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他是不是太犯贱了?
当初季舒翎纠缠他时,他视她为麻烦,如今她对他不屑一顾,他却对她的洒月兑率真而着迷不已。
项与麟无奈的笑了笑,动身下车,尾随季舒翎的身影进入酒店,循着立牌指示来到地下一楼的高级自助餐厅。
他甫进入餐厅,便见门口摆了一张小长桌,盛装打扮的班级干部列位而坐,吆喝着抵达的同学签到。
季舒翎正伏身于长桌之前,手中握着原子笔,在签到簿里振笔签下名字。
项与麟缓步上前,来到她身旁,正巧瞥见她签下最后那个“翎”字。
当她欲搁下笔时,冷不防地,一只修长大手探过来,自她手中接过原子笔。
短暂两秒钟的碰触,她细女敕的纤手,一瞬泛起阵阵颤栗。
她忍不住撇首睐向身旁的项与麟,他正弯下腰,手握原子笔,在她的名字旁边签下苍劲有力的名字。
季舒翎
项与麟
目睹此景,坐于长桌之后的班级干部,开始大笑起関:“你们两个人也太巧了!一前一后走进来,签名还签在一起,简直像是登记结婚嘛。”
“欵欵,我现在才发现,你们两个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发音相近,而且刚好都是鸟类生物,你们两个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闻言,季舒翎眼底泛起一层水雾,脑中浮现两人上辈子前往户政事务所登记时,负责承办的阿姨亦曾说过类似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