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到来,小凉村自然也遭殃,不过因为得了卖女儿的银钱,所以纪家倒没有其他农家过得凄惨。
当然,他们也不会想到女儿现今不知是否有水有粮能不能活,反倒庆幸自己早早卖了女儿,省一口水又省一口饭。
纪岚这边自然也不会去惦记家里人,对她来说纪家人原就等同陌生人,还是原主想报仇的对象,她干啥关心。
比起去思考纪家人,她更关心的是荒年不知要持续多久。
所以尽管粮多水足,长工们也做好准备,预先将许多砍来的枯枝杂草堆到小路上,免得被流窜的盗匪发现此地还有座庄子,甚至天天早晚巡视四周,确保安危。
也幸亏他们及早准备妥当,此时外边荒乱成一团,他们却能稳稳地守在家里安然过日子。
长工与桂永良等五人会轮流结伴出去外边探消息,每次回来总是满脸疲惫、摇头以对,据说附近几座县城都遭殃,因此几位县令便联名上报京城求援去了,如今官府外头已先将仓库里的存粮发放出来,也另外募得一批粮食,每日在府衙门前支起棚子施粥救济流离失所或自外地逃难来的百姓,而其中也传来了相宇之老家的消息——
“大哥作主施粥?”
正房厅内,相宇之表情冰冷地听着桂永良带回来的老家消息。
相家大宅就在安莱县最富庶的广城,望林镇是县内较偏远的一块地,田庄就位处十原里,所以距离是有些远的,往来坐马车得花上不少时日,不过由于两地商旅甚多,所以大小消息还是流传得挺快。
纪岚正在替相宇之准备碗筷,瞧他脸色不好,不由得想起了方兰对自己说过的小八卦。
据说相宇之上头还有两名兄长,大哥相亦城是元配房如丽所生,目前有一子,妻子已逝,他一直都以继承人自居,野心大、自尊心强,经商实力也算顶尖,在相宇之出生前很受父亲相威器重。
相宇之是姨娘董清月所生,虽是庶子但经商能力拔群,眼光独到,加上生母早逝,相威心疼相宇之自小失去娘亲,便将他送去房如丽身边养大,私下宠溺以外,进出商行也时常带着他,再加上相宇之多次提供了生意上的好主意,使得相父更加努力栽培他。
相家主要是作药草生意的生药铺,当别家铺子老板还在等着往来行商带货上门兜售,最多就是与人谈妥每年送货多少,他自己却是养人养地种田,找来专人指点,所以每年都能采收质好量多的药材,俨然是现代的特色餐厅与优质小农签订专属契约的概念。
这样的管理方式使得相家生药铺的生意蒸蒸日上,独霸了附近几座县城,加上相宇之待那些农人亦是公允,所以合作得相当愉快,博得不少好名声。
也因此当后来相宇之用同样手法另辟新生意,辟地种桑树、专人养蚕取丝,开起绸缎铺时,立刻引起注意,使得铺子亦是经营得有声有色。
相亦城对于相宇之这般突出的表现自是嫉妒的,他虽能将家业顾好,却没有小弟那样多的主意去拓展生意,所以外人皆传闻相宇之可能会抢了相亦城的地位,毕竟商人重利轻情意,更别提目前作主的当家相威原就对董清月更有情。
也正因为这理由,当相宇之腿伤无法自在行走后,坊间不断有谣传说是相亦城妒火中烧才加害相宇之。
对此房如丽自是驳斥不信,她性子公正守本分,再三在相威面前保证,她将相亦城教得好,绝不会有这种手足相残的事发生,加上相威也好面子,私心不愿面对家中两个兄弟有可能自相残杀的真相,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没再查下去,毕竟就算知道是谁害得相宇之腿废了,他也已经成了半个废人。
纪岚还记得方兰说在众多大夫都治不好相宇之的腿伤后,那私底下颇有些手腕的东姨娘便钻了空子,把她那个性子虽不坏但只喜欢吃喝玩乐不干正事,所以令她头疼的次子相光炜硬塞到相威面前,说是可以顶一下相宇之的工作。
而相亦城也直接接手了相宇之一手建立起来的绸缎生意,所有原本属于相宇之的光荣,一夕之间全变调。
啧啧,这真的是很家宅争斗的老戏码耶。
“这消息是五天前的了,据说大公子作主,每隔一日施粥一回,不过没见过二公子出面。”
“哼,他说不准还流连在哪个头牌的温柔乡里。”相宇之半掩在衣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一想到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产业却得拱手让人,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无名火。
“老奴猜想,施粥是其次,大公子是想借此机会博得美名。”
“他向来如此,踩着他人苦处往上爬。”相宇之恨恨地咬了咬牙。
哼,施粥?想必是为了挽救早先兄弟相残的名誉吧。瞧老家自干旱以来,除了依惯例送月银外,根本也没有多关心他几句,就可窥出一二,想必相亦城已经将家中大权握在手里了。
纪岚瞧他脸色冰冷,连忙出声,“欸,三公子,先喝点冰镇梅汁消消火吧。”
幸亏还剩下一些碎冰,今日真的热到不行,她便作主给主子弄了梅子汁。
方兰早先腌的青梅滋味极好,不管做什么梅子料理都是好配角。
相宇之皱着眉接过,凉快的梅汁一入喉,那股子清凉感立刻冲淡了他许多气恼的情绪。
“来来来,人饿了容易不开心,今天给你做了凉面,配鸡丝、蛋丝,还有我特别熬的酱,保证好吃到你暂时忘光烦恼,毕竟人要活着也得有力气才能反败为胜啊!”不管相宇之是怎么想的,纪岚还是不希望他陷入家宅相斗的事情上,现在这种情况,先保住小命养着身子才重要。
香喷喷的麻酱淋在凉面上,咸中带甜的香味馑得相宇之暂且打住抱怨。
“三公子,小岚说的没错,身子养好为重,您瞧这个月来若非您精神养得好,又怎能把这座庄子守住?”这可不是桂永良空拍马屁,而是家中那四名长工都异口同声地赞美着自家三公子,说是跟对主子了,居然能够预料到荒年会来而囤粮,才让大伙儿没饿死。相宇之淡淡地扫了纪岚一眼。
“丫头,你功不可没。”他向来赏罚分明,该是谁的功劳他不会抢,这事儿的起头是纪岚,他可没忘。
“欸,对对对,小岚啊,要不是你坚持,咱们现在可得上街抢粮食了,哪能如此悠哉地避在庄子里还能吃饱呢!”桂永良笑呵呵地往纪岚一拱手。
“没那么夸张啦,我不过就是农家出身,听那些老人家说过去经验的机会多些,胆子又小,才硬是要三公子囤粮,现在没白囤我也是松了口气。”纪岚没想到相宇之也会直白地夸奖自己,老实说真有点受宠若惊。
她自是不知,刚才就一句“反败为胜”便让相宇之的怒气打散大半了。
“既然如此,那你可推算得出荒年何时结束?”相宇之抬眼瞧向她。瞧那双跟冰窖散发出来的气息七分像的漆黑瞳仁直勾勾地看过来,纪岚不由得心惊。
“我哪会知道?”眨眨眼,纪岚压下紧张感,装足了无辜样,“只能看老天爷几时赏脸给几滴雨了。”
倒不如说,她之前重生时根本没机会活过荒年,又怎会知晓何时结束。
“噢。”相宇之看着她偶尔会冒出来的小姑娘家娇态,直觉总告诉他,这丫头在跟他装蒜,但偏偏她口风极紧,硬是试探不出什么来。
挟起滑溜沾酱的面条,相宇之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但没想到才刚吃了两口,一阵剧痛便从他的腿伤处蔓延开来,那蚀骨似的疼楚将他逼出一身冷汗,顿时筷子掉了,人也差点喘不过气来。
“三公子!”桂永良一见即知相宇之是腿伤犯疼了,连忙上前去扶。
“不……用!”相宇之抬手制止,那声调分明是从牙缝间硬挤出来的。
纪岚还是头一次亲眼见着相宇之腿伤发作,见他面容秒变惨白,下唇咬得死紧,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要不要紧啊?需要我找方大娘过来吗?”
“不……良叔……扶我……床上……”相宇之硬撑着抓住了桂永良的肩。在桂永良的挠扶下,相宇之艰难地回到了房内,一沾到床铺,他整个人月兑力似地倒了下去。
“小岚,你快去端盆水来,等会儿我得替三公子擦擦身子。”
“欸,马上来!”纪岚接了指示马上拔腿往厨房奔去。
先前她只知相宇之腿伤了不能走,但没想到居然还会这样犯疼?
都说古人医疗技术不够发达,又没有消炎药、抗生素之类的东西辅助,这该不会根本没治好,伤口化脓了吧?
想归想、急归急,纪岚还是匆忙跟方兰说了,提了总是备妥在炉灶上的热水倒满一盆就往相宇之的房内送去。
此时的相宇之在桂永良的帮忙之下,勉勉强强地撑着最后一分力盘腿坐在床上,专心地运着气。
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年少时期他曾习武,当时家中请来的师傅据说是位云游四海的高人,教导过他防身武术,还曾经秘密传授他不少内功心法,教他不可懈怠,得时常练习。
不过三年后,这位高人挽拒了相家的挽留,继续四处漂泊去了。
这些年来相宇之从没有间断过每天的练习,也因此才救了他一命……
“良叔!我烧了温热的水来,我想说要擦洗还是热水好些……良叔?”纪岚小心翼翼地端着盆子踏进房内,本想交给桂永良,但人竟然不在?
她纳闷着把水盆搁到小厅的桌上,然后又往里头走了几步,没想到居然瞧见相宇之紧闭双眼、光着上半身,一言不发地盘坐在床上的景象。
如瀑黑发沾染着不少汗水,有些凌乱地黏在他肩头,他的身体看着削瘦但事实上挺结实,手臂上还有不少看起来线条优美的肌肉,看着汗珠不停地冒出,由他的脸颊滑到颈间,再顺着微微起伏的胸肌往下滴落,滑至平坦扎实的月复肌上,纪岚只觉得喉间一紧,连忙调转视线转过身去。
虽然原主的身躯还小,但她其实是个大人了啊!看着这种酷帅美男子月兑光……不对,露出半身肌肉还带汗珠,那根本就像是消防员的慈善义卖性感月历一样让人喷鼻血好吗!
“丫头。”
蓦地,相宇之的声音响起,吓了纪岚一大跳。
“我我我我没有故意偷看你!”还以为自己偷看美男被抓包,纪岚连忙出声道歉,但仍是不敢转身。
“良叔呢?”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去找他来!”纪岚还记得刚才有听桂永良说待会儿得替相宇之擦洗身子。
纪岚正要跨出小厅,冷不防地身后传来咳嗽声,跟着又是呕吐声。
“三公子?”光听声音就觉得情况不太对劲,所以纪岚立马将害羞感抛到九霄云外,回身匆忙往床边走去。
一靠近床铺,纪岚登时傻眼了。
血!相宇之咳出好多血,还有些是黑的!
“你你你……你这是中毒了吧!”纪岚大惊失色。
不是说腿伤吗?她还以为只是大夫太草包,没把伤口治好以至于化脓肿痛,哪晓得情况居然如此怵目惊心。
“替我……擦干净……”相宇之捣着胸口,脸色惨白,冰霜般的眼神少了凛冽气息,却多了几分虚弱。
“擦、擦地板吗?好好好……”纪岚想也没想地点头。
“不……”相宇之勉强地摇头,“擦……身……”
话还没说完,他眼睛紧闭,整个人便往前倒下去。
“当心!”纪岚跨步向前,使劲撑住相宇之,顿时,一股热气挟带汗水味跟一种不知名的气味窜入她的鼻尖。
等她意识到时,她的脸颊已紧紧贴在了相宇之的胸膛上,纪岚差点要尖叫出声。
她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对这种近距离的肌肤接触没有抵抗力啊!
强压下那股彷佛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感觉,纪岚缓缓地将相宇之往床铺上推,让他倒回床上。
相宇之像是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狼狈不堪,平日里总是穿着整齐的他如今衣衫半褪于腰间,七零八落的,古人的衣服又宽松,纪岚敢保证自己只要再使上点力道稍稍推两下松开的腰带,相宇之的下半身就会完全曝露在自己眼前了。
不过此刻的她可没那种当的心情,因为相宇之身上的汗珠居然变成了黑色的啊!
纪岚惊吓万分地看着自己同样沾了汗水的双手,再擦擦脸颊,发现那不知名的气味就是从黑汗中飘出来的。
“这么说来……”纪岚没忘记相宇之倒下前说要擦身。
她可是看过不少武侠小说跟连续剧啊,这情况怎么瞧都像是受伤的武林高手在运气逼毒!
相宇之脾气虽大却没有洁癖,会特别这样讲,九成九是因为不能让那些黑汗留在身上。
回头将热水端到床边,纪岚从腰间扯下预先准备好的干净巾子,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连忙替相宇之擦掉他身上的黑色汗水。
随着无色的水渐渐染上些许的灰,相宇之的上半身,包括手臂、脸庞,纪岚都给翻来覆去的擦过一遍,为了防止那些脏东西黏在头皮上,她索性连头发都稍微帮他擦过一遍。
气味渐渐淡去后,纪岚差点儿要虚月兑了。
她手握巾子,盯着相宇之好半晌,实在不晓得该不该替他全月兑了擦洗一遍。
虽然这也是情非得已的,相宇之后来待她的态度也好很多,但如果知道她看光了他的身子,会不会想把她卖了啊?
甩甩头,纪岚抱着救人要紧的念头豁出去了。
她先将相宇之的鞋袜月兑掉,然后把手伸到腰间,模索着找到裤头的结,松开后她心一横,自裤脚处使了点力气拉扯,把他的长裤往下褪。
果不其然,随着长裤被一点一点的扯落,纪岚看见了一些黑色汗珠附在腿上,连忙用湿巾子抹去。
当然她没胆子正眼去看那半覆在衣袍底下、若隐若现的重要部位,只是一个劲儿地擦腿脚,也因此她瞧见了他的伤处。
左小腿上有一处约莫两个巴掌长的椭圆形伤口,那儿的皮肤颜色异常发紫,怎么看怎么像中了剧毒。
“到底哪个该死的浑球下手这么狠!”纪岚倒抽了口冷气,手里的巾子差点没摔到地上。
匆匆忙忙将发紫的伤处仔细擦洗过一遍,她有些犹豫地抬眼瞟向相宇之目前唯一被衣服盖住的地方。
“不管啦!救人如救火,没空想了!”纪岚作了个深呼吸,随即把手伸向腰间,迅速地推开剩余衣物,尽可能放空脑袋替相宇之好生擦洗一番。
待确认过他浑身上下干净得连半点汗味都没有后,纪岚才替他盖上被褥,然后腿一软,瘫坐在床边地板上。
“小岚?你怎么在这儿?还有这衣服是……”桂永良小心翼翼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房内,见到纪岚坐在床边,他一惊,忙放了汤药走近。
床边七零八落的,一看即知是相宇之的衣裳,还有那明显已变成半黑的水以及半搁在盆边的巾子,桂永良当下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有了底。
“良叔,我……”纪岚只觉得自己累到口干舌燥,毕竟相宇之是个大男人,她这小身板却使不出多少力气,光替他翻来覆去的擦身子,她就累到快死掉了。
“辛苦你了,我都晓得,这活儿原本是我该做的,可三公子今日情况不好,我只能依他的吩咐多添药进去,另行调整火候熬煮,但这步骤连方娘子都不清楚,只能我亲自来,这才回来的晚了。”桂永良轻声解释道。
“那这个……”纪岚指指水盆,“就当是良叔替三公子擦过了,莫要说是我。”
“那当然、当然,多谢你这般照顾三公子。”桂永良感激极了。
前几次发作时,相宇之都还能撑着等他擦洗那些黑汗,没想到今天却直接昏倒,这若不是纪岚在旁,还不顾男女之别帮了忙,待那些被逼出来的毒又被吸入体内,相宇之这回运气逼毒可就白费工夫了。
“我先回去了,有空还请良叔仔细告诉我,三公子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什么,又有哪些食材跟他这伤处相冲。”知道相宇之的情况严重,纪岚的心里那是一整个火气上来。
哼,虽然不晓得究竟是不是相家大公子下的手,但好歹相宇之救了她,让她逃过了重生的轮回,所以她绝对是站在相宇之这边的!
想要相宇之死?没那么简单!她绝对要把他照顾到好!
“总之,我会照顾好他,让他的伤好起来,让那些陷害他的人吃不了兜着走!”纪岚握了握一双粉拳,在半空中示威似地挥舞了几下。
“哈哈哈……好,那敢情好,劳你多费心了。”桂永良被她的动作逗笑了,点头之余心里也无比感动。
他们家三公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瞧纪岚这小姑娘,虽爱跟三公子顶嘴,但急难之际却肯伸手帮忙,事后也没打算邀功,更没想趁机赖上主子,可说是个相当值得信赖的好帮手,能买下她,真是老天帮忙。
桂永良帮着收拾了房里,让纪岚把脏衣裳抱去洗,自己则是找来干净衣物,然后才唤醒相宇之,伺候他喝了汤药后又替他换上衣服。
相宇之今天喝药喝得相当安静,也不像平时见了药便皱眉,或是开口要纪岚送点什么吃的过来,仅是喝完后便打发桂永良出去,说是要歇会儿。
桂永良只当主子运功逼毒太疲倦,自是应允,收了空碗便离去。
安静下来的睡房里,相宇之盯着天花板,身躯虽疫麻不已,但他却没能睡着。
“那丫头……”沉音缓缓迸发,相宇之苍白的面庞倏地染上一抹微红。
他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吐出一声长叹——
“何必如此费心……”
一忆起方才的事,相宇之又忍不住想起纪岚那双小手掌在身上擦来抹去的动作。
她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仔仔细细,没有半句抱怨,有的仅是自她指尖传递过来的颤抖与紧张。
是的,他压根没昏,只是没力气说话、没力气张眼罢了。
本以为纪岚会出去找桂永良回来,哪晓得她居然直接把他衣服给月兑了!
起初他只觉得这样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但在听见她怒气冲冲的咒骂下手的人时,他却又忍不住想笑。
这丫头,性子真的很直,还说什么要让他的伤好起来,让那些害他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她哪来这种本事……
蓦地,一丝笑音迸出,尽管身躯依旧不适、依然痛苦,但他的心情竟变得无比的好,或许是因为世上竟还有人全心全意的站在他这边,甚至想着为他出气吧。
这个不懂如何讨好他,却又打心底里挺他的古怪丫头……真的、真的……很有趣。
很幸运的,荒年过去了。
在接连三个多月的可怕干旱后,老天爷终于赏脸下起了大雨,而且一下便是整整两日,差点让干旱变水灾。
不过拜此所赐,不论河水还是井水都再度满溢起来,原本干裂成块的田地也吸饱了水分,再度现出生机。
不过总归是经历了荒年,不少村子已人去楼空,村人不是死了便是成了难民逃到别处,要再回来也得先经过漫漫长路,所以要让这些小村小镇恢复到以往的活络,少说也得半年甚至一年。
“你爹娘带着你兄长逃难去了,说是去投靠娘家。”
夜里,杨禁再度现身,带来出人意外的消息。
“你去查探?”纪岚相当意外。
纪家人会跑去投靠娘家她是知晓的,不过她记得那娘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干的都是些不怎么干净的勾当,再加上樊氏在娘家那小村子是出了名的泼辣,又有那样喜干偷盗之事的兄弟们,因此嫁不出去,才会远嫁到小凉村。
“好奇罢了,这不影响到你,无妨。”
“也是,不过老实说他们的死活真的与我无关啦,如果他们死在路上没回来也好,我想原主也能因此瞑目吧。”纪岚可没忘了,原主很想教训那三人。
“瞑目?哪这么容易。”杨禁挑眉。
“欸,可是她的愿望不就是想摆月兑那个苦难人生,还有让他们得到报应?”纪岚可是记得这事的。
“眼前还不能确定,至少他们还没进地府,这表示他们还好好活着。另外……”杨禁上下扫了纪岚一眼,提醒道:“你是卖身为奴,这样可不算什么太好的人生,你只是远离了被卖入妓馆的情况罢了。”
“啥啊,他们还活着?真是祸害遗千年。”纪岚叹了一声,“我还以为逃离那个家,过上好点的日子,她就满意了,原来这样还不够啊。”
“既然都离开纪家了,你不妨多努力点,毕竟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卖,可算不上什么幸福生活。”
“努力什么啊,我现在就是个奴婢耶,穿越过来又没带外挂,也没特殊长处,就这点做饭手艺还成,口味也不是每回都能煮得一样,难不成我还能上街开店卖小吃啊?”
“没试过怎知道?反正行行出状元,卖吃的不行想想你还擅长什么。”杨禁勾唇笑道。
“你对我还真有信心。”纪岚搔搔脸颊,左思右想了下,忍不住说道:“是说,我觉得三公子对我还不错啦,应该不会卖了我,但是……我觉得他最近好像变了。”
“变了?”杨禁纳闷道:“变了什么。”
“以前他不是会一直嘲讽我?后来我换个态度吐槽他,他反而跟我和平相处了,可现在……怎么说呢……就是——他好像有事没事就盯着我,盯到我很毛耶。”
“盯着你?”杨禁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这年代的主子不是很常对家里丫鬟下手?你是指这个?”
“你想到哪去了?”纪岚丢过去一记白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她花了很多天,好不容易把自己替相宇之擦洗身子的印象忘光光,被杨禁意有所指的一问,差点儿又回想起来了。
“我想的是,良叔会不会偷偷把我替他擦洗的事说给他听了,所以他才一直瞪着我,就是那种他很想生气,但基于我帮了他的情分上不便发火……之类的?”纪岚兀自猜测着。
“你没问桂永良?”
“我问啦,但良叔只差没举手发誓说他没告诉任何人。”
“你信他吗?”
“信,怎么不信啊?”
“那不就得了,相宇之盯着你肯定有别的理由,不用一直认定是你惹了他发火。”杨禁耸耸肩。
“问题是我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啊……”纪岚抱头苦思起来。
这一晚,一人一鬼差瞎扯到深夜,但纪岚依然没能推断出相宇之态度变化的原因来。
次日,当背后再度传来刺刺热热的感觉,努力想专心打扫的纪岚终于忍不住了。
“三公子,有什么事吗?”她迅速转过头,果然瞧见相宇之手里虽然捧着书,视线却正对着她。
“没……”相宇之轻咳一声,把视线调回书上。
“拿反了哦。”纪岚指了指书皮。
相宇之若有所思地盯着纪岚,半晌才道:“你是怎么学认字的?”
知道他书拿反,就表示她真的看得懂字,但纪家应该不会让她学习,而且听桂永良说的,纪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定不会照料这妹妹才是。
“呃——”纪岚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提问,登时脑袋空白,“就是……我会偷……偷看我哥练字!”
“那你煮的那些菜是怎么想出来的?”她说的理由与桂永良的推测相去不远,相宇之倒还能接受,但其他的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要命,为啥他今天问题如此多?
“是什么?”相宇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纪岚,没打算让她糊弄过去。对于这个有趣又古怪的丫头,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多了解她一些,至于原因……他暂时还没想到。
“我就……作梦梦到的!”纪岚掰不出理由,只能胡诌。
“梦到的?”冰山脸的眉梢可疑地扭曲了下。
“欸,是呀,我梦到我坐在飞……呃,一个会飞的大铁箱里,有很多人跟我一块儿坐在里头,外边蓝天白云还有鸟在飞,很是惬意,而且还会有人推着小台的板车过来送食盒,里头都是些从没看过的菜色,我就把那些都记下来了。”横竖也无法说出真话,不如扯个最瞎的。
果然,相宇之露出了“你在鬼扯”的表情。
说实在话,虽然他一直问东问西让她神经紧张,但不得不承认,最近他的表情变化比起从前多了不少,不像刚认识时总是一副谁欠他几千万的样子,现在看起来比较有人味。
“真的啦,真心不骗。”纪岚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整到了他,内心大笑,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很认真。
“你的眼神在笑。”相宇之又不是呆子,哪会看不出来她藏在眼底的一丝笑意。
只是……他竟没有生气的感觉。
过去的他,不是最恨旁人开一些无谓的玩笑吗?像是二哥相光炜就老是嘻皮笑脸的,总是让他白眼以对。
“没有、没有啦……哈哈哈哈……”被相宇之这么一说,纪岚反倒真的憋不住了,她用袖子损住脸,笑得差点站不住脚。
“再笑,卖了你。”相宇之佯怒道。
“卖了我就没鸡丝凉面吃了。”她记得那麻酱味相宇之很是喜爱。
“入秋了,不吃凉面。”相宇之难得地回了一嘴。
“那就没披萨吃了,除了咸的我还会做甜的,另外也没果酱、没有三色面、没有火锅、没有……”她一一扳指数了起来。
“正好减减肚子,镇日坐着不能动,光吃你这些不知长了多少肉。”相宇之勾唇望着她,倒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岂料纪岚却是用讶异的表情打量了他一回。
啧啧啧,主子今天脑子还没睡醒?拿自个儿不能走的事来说嘴?她还以为这是大忌中的大忌。
“怎么?怕了?”见她没回应,相宇之觉得自己赢了。
“不怎么啊,我又不是只会做菜煮饭。”耸耸肩,纪岚也听得出来相宇之不过是寻她开心,语气半点不认真,倒是多了点异样的亲昵感,让她有点不习惯。
“那你倒是说说,还会什么?”
“我嘛——”欸,说起来,她拿得出手又能让古人惊讶的有什么?昨天才跟杨禁在吐苦水,没想到今天就得烦恼这问题。
“如何?”
“我——”纪岚苦思半晌,眼角余光突然瞄到博古架上的一盒双陆,登时灵光乍现,“我知道很多、很多的棋戏!”
瞧她表情从烦恼变成自信而且得意,相宇之不禁感到好奇。“棋戏?”
“是呀,我知道很多不同的棋戏!保证好玩、保证你没玩过!”纪岚一脸神气地迸声。
嗯哼,那可都是各国的得奖佳作呀!有挂保证的呢!
“也是你梦到的?”相宇之扯唇迸出低沉笑音。
“欸——对、对啊。”纪岚被他这一反问,觉得有些脸红,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脑袋。
“什么样的棋戏?”早年相宇之还在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是双陆好手,家里也只有相光炜那个好玩成性的兄长能跟他稍稍对抗一下。
他是曾听闻城里也有些好人家的姑娘有着不错的棋技,但女子多半还是习刺绣、学琴居多,好此道的还是少数。
可现在,眼前这半大不小的丫头,居然说她会棋戏,而且还知道很多种?
这可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