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千川真没想到,总算让她找到一处熟悉的地方,一草一木却只让她更深刻地感受到沧海已成乗田的变化。
当初那些光秃秃的通天石,已经长满草木,有的甚至树龄已千年之久。
和寒芜子的对决仿佛还在昨日,但千年古木却提醒着她,天地悠悠,所有的过客像潮水一样来了又走了,曾属于荆妖皇的年代,都已经埋在黄沙深处。
五座险绝的岩山相隔数十里到百里之间,中间梯田与水田遍布的城镇,便是凌阳所说的五棱镇。
五棱镇所在的位置,就是当年寒芜子用阵法困住他的地方。
寒芜子不仅是玉衡之后清湖派天分最高的弟子,玉衡虽说是剑修与丹修,其实她的丹药之术一直只学皮毛,玉悯说过以前只要让玉衡学药理,听理论课,她就跟荆千川一样打瞌睡。
玉衡最爱的是提着剑上赤云峰,把每一个赤云峰的同门师兄弟打得惨叫连连。
寒芜子却是精通剑修、器修与阵修,而且他人门之初是拜入玉悯门下学习炼丹与医术,所以据说丹修造诣也十分高明。
“……”荆千川突然想到,玉悯那老太婆什么时候收男徒了?再说,玉悯一直到死也没能突破元婴期,拜她为师能学到什么高明的炼丹术?
肯定是他记错了。荆千川心道。
眼前的五棱镇还勾起了荆千川一言难尽的回忆。
寒芜子当年以五芒阵困住他,用了这么大一片地方,把他困了足足三年,那三年里他经历了不少幻象,当中有许多繁华的城镇与异世,就有像五棱镇这样的小城镇。毕竟那三年的幻象里,他实际经历的并不只三年,每一场幻象里他都忘了自己是谁,然后遇上了生于那些幻象之中的寒芜子……
最可怕的倒不是在幻象里,他想不起自己是谁,或认不出寒芜子就是追杀他的那个人。
而是几乎在全部的幻象里,他和寒芜子最后都成了恋人或夫妻!
操!一想起来都还是冒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凌阳其实在她身后看了她好久,直到她眼里出现惊悚之色,才出声问道。
关于自己无论是男是女都各种被压的恶梦——最恐怖的是幻象里他几乎都挺迷恋也挺享受的,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要怎么跟别人分享啊?荆千川只得尴尬地振作精神,指着五座山的其中一座道:
“那一座是不是你说的夜鸣山?”都怪往事不堪回首,来到这么一个写满她各种被压记忆的老地方……咳!当年他好不容易终于逃出来之后,好像就特别气一件事。
他娘的!为什么不管是他是男是女,都只能是被压的?
一定是他被困了太久,精神错乱了吧!
重点是,因为这些羞耻的回忆,她一时间没有太把另一个惊喜当一回事。
这是契主和契妖之间才有的感应,荆千川很肯定浑沌就在那座山里。
不,不只浑沌,鲲鹏也在!尽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浑沌和鲲鹏的妖气藏匿到几乎消失,如果不是身为契主的感应,哪怕是再高明的道士都难以察觉。
诚然,巫士与契妖之间是有精神连结的,这让所有巫士都能在千里之外与契妖以神识交流,甚至让两者共享彼此的法力。但她这副身体是新的,能在百里之内感应到契妖的位置已经是相当惊喜的收获了。
凌阳将眼里的失望与落寞藏得很好。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试探。
“没错,那是夜鸣山……你以前来过这里吗?”他故意一脸惊讶地问。
呵!她何止来过,她还曾参加了本地的造山运动呢!就可惜没立个碑供后世瞻仰她的丰功伟迹了。荆千川清了清喉咙,“瞎猜的。”
“你猜得很准。”凌阳只是笑咪咪地道,“安顿好之后想去看看吗?现在并非仲夏,去逛逛还是安全的,那山里还有—座庙。”
荆千川正在想怎么开口,凌阳就主动提议,她当然却之不恭了。
凌阳并没有先跟父母会合,毕竟狐王的掩护做得极好,夫妻俩一直不知道这几日跟他们一起回到五棱镇的小儿子是假的,尤其他们回到五棱镇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召集镇上能出力的人,尽可能让全镇对白藏城升起全副警戒,而且具体的做法也得再和镇上的人讨论,所以夫妻俩还真没空管这小子回到镇上的行踪。
因为凌阳猜想荆千川还是能感应到大妖的妖力,目前他还不打算让荆千川知道太多当世妖道的现况,因此提前知会过狐王,让他尽可能隐藏妖力,然后跟在父母身边替两老出力就好。
凌阳则将苏家三姊弟、三黑和老郭安排在他位于镇上的住所。
凌和恭做为五棱镇的大地主,尽管在两座山上盖了房子,生活上的一切还是离不开小镇,而且凌和恭很早以前就常把孩子们赶下山,自己和妻子在山上过两人世界,所以凌家四个孩子在镇上自然都有自己的住所。
镇上最大的酒楼也是凌和恭所有,当年他买下这家差点倒闭的酒楼,只是为了家里四个小鬼哭饿时不要来烦他,后来又因为家里三个饭桶实在太能吃,酒楼要是一直都要倒不倒,不能扩大规模的话,只有一名厨子肯定应付不了他家三个大饭桶,所以只得聘专门经营的人才,把酒楼生意做大。
“这是苏家小姐与少爷,他们是我的客人,今天起他们住在我的东轩。”因为凌阳的东轩没有仆役,所以凌阳在苏家三姊弟安顿好后便带他们跑一趟酒楼,一来吃午饭,二来让酒楼掌柜之后到了饭点给东轩送饭。
凌家大少爷、大小姐和二少爷平常多少会带朋友到酒楼吃顿饭,但小少爷可就是破天荒了,不少老员工都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在看到苏家三姊弟的相貌后,一个个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小少爷这是上哪儿交的闺女?这么标致,真有眼光!”掌柜趁苏家三姊弟被领着上包厢时凑上来,一脸贼笑,俨然已经认定苏晏是小少爷看中意的姑娘,眼光也快狠准地相中了两崽子,“我瞧那两小公子也生得俊,我家小回……”
“他们还是孩子。”凌阳打断了掌柜推销自家闺女的妄想。“我爹这次提前回镇上有重要的事要安排,非常时期,我会尽量让他们在东轩深居简出,所以你只管每天饭点派人送饭过去。”
老掌柜本就是精明人,凌老板这次回来态度严肃不同以往,连一向不多话的小少爷都特意这么交代,让他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看我爹最后和镇长决定怎么公布吧,我现在也不晓得。”身为天然呆小少爷,装傻真是最好的搪塞手段。
“看来凌大哥说他不缺钱是真的。”三姊弟被请进最好的包厢,小二送上好茶和点心并请他们稍候便退下了,一进到酒楼便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给阿姊丢脸的苏靖立刻就原形毕露。
荆千川也很意外凌阳原来是头肥羊。
嗯,她指的是富得流油的肥羊,她没有要痛宰肥羊的意思!
凌阳点了一桌菜,荆千川本来还一直担心把自己卖了都付不了饭钱,毕竟她脸皮还没厚到拿毛变的假金子去欺骗帮了他们那么多的朋友。
但凌阳只是替三姊弟各盛了一碗满满的萝卜老鸭汤,还给每人一只鸭腿,“吃吧,这桌还不到我平常饭量的一半,不用担心会吃垮我。”
“一半?”苏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觉得这桌菜起码得十个人来吃!
“是比一半还少。”凌阳这才坐下,给自己添了一碗饭。
这得多会吃啊?
席间厨房不断地送菜上来,三姊弟也见识了凌阳真正的饭量,荆千川才想到自己雇用他那时夸下了什么海口来着?她当下都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担心三黑在人前曝光,所以没跟着上酒馆,荆千川本来还想着让三黑自己到山上打猎解决吃饭问题,凌阳就已经各准备了一些饭菜让他们打包带回东轩。
连手下小弟都让别人养,荆千川不免觉得有些窝囊,所以当三黑快乐的吃午饭,而两崽子稍做洗漱之后在西厢房睡午觉时,她就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夜鸣山的方向发愣。
其实能吃饱比什么都好不是吗?想当年鹏鹏和沌沌跟着他可没有过一餐温饱。
他真是个没用的老大。
凌阳进到花厅便见到一脸落寞的荆千川,忍不住敲了敲敞开的门板吸引她的注意,“要不要去夜鸣山看看?”
荆千川双眼一亮,“你不用先回家跟家人聚一下什么的?”
“我爹娘正忙着,至于其他家人暂时不在五棱镇,晩上回来再跟他们招呼一声也是一样的。”事实上,对凌和恭和玄药姬来说,他俩今天早上才见过儿子,而且过去几日天天都见,如果他这时再跑去爹娘面前晃悠,估计也只会被抓去当粗使小厮使唤,他才没那么傻。
“那走吧走吧!”荆千川已经迫不及待了。
凌阳平常不怎么骑马,也不怎么驾车,毕竟就算在没有恢复记忆那时,这两种工具都没有他一双腿来得快。
不过他还是为荆千川借用了姊姊平常在镇上东奔西跑所骑的小花马。
“呃……我不会骑马。”上辈子他也不骑这种比他的术法还慢的玩意儿。
“我会就行。”凌阳双手握住荆千川的腰,举棉花一样把她放到马背上,然后这才自己跃上马背。
这年头的未婚男女已经这么开放了?荆千川还兀自因为震惊月复诽个没完,凌阳已经一挥鞭让小花马慢慢地在街上跑起来。
凌阳一手虽然护在荆千川身后,但也有点坏心眼地没让她察觉,因此当小花马一跑,她只能侧过身双手抱紧他的腰。
操!能不能提个醒啊?荆千川差点爆出粗口,更让她崩溃的是,明明上辈子御风而飞,骑在鹏鹏背上一曰千里没有一次怕过,怎么换了个身体骑着这种慢吞吞的玩意儿,她却吓得浑身僵硬啊?
一定是因为这玩意儿他娘的太颠的关系!颠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给吐出来了!
但是凌阳心情很好,而且全写在脸上,更加肆无忌惮地让小花马向着夜鸣山尽全力奔驰。
凌阳在夜鸣山下让小花马停下来,当他把荆千川从马背上抱下来时,她还扶着树干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一时间甚至还有些恍惚。
凌阳给了她一壶水,然后将打湿的冷手巾贴在她额上,荆千川这才整个人回过神来。
“谢谢啊。”
荆千川拿着手巾擦脸并且喝着水的时候,这才注意到那颗磊立在夜鸣山下格外显眼的白色巨石,她瞪着眼直直走到巨石旁,模了模在阳光照射下仍旧冰凉的石头,才证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这里?
根据他那个时代修真界的老们所说,洪荒初期,天地间有五根通天柱,荆千川上辈子纵横天下就找到了三根,除了位于现在的五棱镇,阳气最盛的地柱,还有位于极北之地的风柱、以及大海中心直向地心的水注。
在他还没死时,极北之地的风柱还没断,风柱之顶住着霜羽族。
是谁那么缺德,把风柱的碎片偷来杵在这里?霜羽族是靠风柱的至阴灵气才能存活的啊!
荆千川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因为她很快地发现了周遭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