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阳在荆千川失神地回想着往事时,不着痕迹地将她带离了差一步就要让她拐脚的坑洞。
但他也没打算太快结束这一切,依旧领着她在田野间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一定不知道,其实那年在通天柱底下,他只是希望他能留下来陪他一会儿,哪怕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盼了那么久,万古长空,只为这一朝风月,他自然是不愿轻易结束的。
荆千川一边想起了往事,一边狐疑沌沌为什么会躲在那种地方?但话说回来,其实对沌沌来说,只要是能让它好好藏身的地方,它都不挑。
但那种地方要怎么让它好好藏身?
“你说,那五座山直到二、三十年前都还没有当地人能攀上山顶,意思是?”
凌阳看了她一眼,暗自斟酌着说词:“其中有两座,我父亲盖了房子在山顶上面,但另外三座并没有。”他只说没在上面盖房子,没说不曾爬上去过。事实上五座山,凌和恭带着三个儿子全爬过了,凌家轻功江湖一绝可不是吹出来的,但浑沌藏身五棱镇的理由和方式,目前还不能让她知道。
应该说,不能借由他的口说出来,她只要去了就一定能找到答案,只是眼前他需要一个诱因来让荆千川深信浑沌真的藏身五棱镇,如今的荆千川肯定还不知两百年前发生过巫道大战,浑沌藏身五棱镇这个推论还是有说服力的。
荆千川闻言,心里想,沌沌八成就藏身其中一座山的山顶了!
一直躲在山顶,所以一直饿肚子,只好像以前一样一直睡觉,因此只在每年的特定时刻醒来,醒来后因为肚子饿,所以咕噜噜声如雷响,然后觉得好委屈地开始哭饿——这一切完全符合凌阳所说的灵异现像,更符合沌沌的性格。
发现自己好像陷入自己的思绪太久,荆千川连忙又随便扯了个话题:“你们一家子武功都很好啊?”直到二、三十年前还没有当地人能攀上山顶,不考虑以前有没有外地人能爬上去,以如今修仙式微的情况下,上山只能靠所谓江湖人的轻功,听起来能爬上去,在当代来说是挺厉害的。
“算厉害吧。”吃饭喝水一样的事,凌家几个兄弟一直没怎么拿来说嘴。
大侠果然谦虚,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凡胎肉身又没有金丹,要怎么不靠弓射出一支箭矢,然后把一颗大石头射成粉末?
从他单手托起四个凡人都抬不动的大石头开始,就已经十分匪夷所思了!荆千川当下其实有股冲动,想伸手去按他丹田查探,但又想起如今自己也是没有金丹的凡人,模也模不出所以然,只得遗憾作罢。
“武功”这东西果然很神秘,太难理解了!
“你觉得我有可能习武吗?”荆千川突然兴致勃勃地问。
这问题问倒了凌阳。他不知道为何她会突发奇想,但这一世她的身子显然不适合习武,不忍她失望,于是他委婉地道:“可以练一些简单的内功来调养身体。”
说她没天分就是了。果然托胎转生术就是个鸡肋法术,当初到底哪个混蛋替她乱做决定?
“那你看我家那两个傻蛋合适吗?”荆千川也不气馁,自己当不成武林高手,养两个武林高手小弟供她奴役,也很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苏徽的身体只比你好一点,练一点内功对他也是有好处的。苏靖倒是可以好好培养。”
决定了,一到朱明城就把苏靖打包送去习武,这么多年来身为老幺,总是因为哥哥姊姊心疼他所以吃得最多,是时候让他贡献自己的价值了!
“凌大侠收不收徒啊?我瞧我们家小蠢蛋……小靖,挺崇拜你的。”
“等家里的事情告一个段落,当然可以。”这并不是应付,而是承诺。
“家里的事情?对了,你去朱明城就是为了家里的事吧?”
凌阳点头,觉得眼前不是告诉她朱明城即将发生大战的时候,荆千川也察觉了凌阳的回避,便没再多问。
“欸?怎么不知不觉走这么远了?”荆千川无语,因为她一直无意识地跟着他随便乱走,没发觉两人离李大娘的祖厝越来越远。
“要回去了吗?”夜色很好地替他掩饰了失望的情绪。
“回去吧,再走都要走到荒郊野外了。”还好大门口点了两盏灯笼,否则四周黑灯瞎火的肯定会迷路。
“嗯。”凌阳的语气淡淡的,仿佛无所谓,他看着荆千川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决定主动道:“拉着我的手吧。”他一把就捞住了她的小手,荆千川甚至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随着他的引导,跟着他不疾不徐的步伐往回走。
如此花前月下——油菜花也是花——似乎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机,荆千川心想自己前世好歹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手,这对他简直不能更轻而易举了。然而想了半天,她才发现,上辈子她是调戏了不少姑娘,但对大老爷儿们根本没兴趣啊!
苦恼着没调戏过良家少男的荆千川,压棍儿没察觉到凌阳握住她手时,轻微的颤抖,全程低着头沉默不语,而远方的灯火似乎总是在同一个位置,不曾因为他们的移动而接近。
然后荆千川突然顿悟了,当下简直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喷出来。
凌阳是男的又如何?上辈子的他只调戏过妹子又如何?肤浅!
她可是妖皇荆千川,众生的皮相不过是来到这世间所借住的逆旅,渡过生死的彼岸后,一切都是假的。
当然如果在这时问荆妖皇,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为何执着于皮相好看呢?她只会告诉你,这就跟挑客栈,要挑干净顺眼风水好,便宜舒适不闹鬼才能住是一样的。
反正都是她说了算。
她还是可以调戏凌阳啊!欸嘿!难不成这里的官府规定了不可以吗?
“小哥哥,你说你未娶妻,那你有喜欢的妹子吗?”
凌阳明显地愣住了,然而那种让他怀念的痞气与油腔滑调,不知怎的让他心窝一阵阵痉挛疼痛。
凌阳收紧了握住她柔荑的手。
“喜欢又如何?也许有人转过身就把你忘了。”他故作云淡风轻地道。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荆千川头疼了。“那你会把我忘了吗?”她蹦蹦跳跳地蹭到他身前。
凌阳一把拉住她,没再让她往后磕绊到后面的小石头,垂下眼睑盖住眼里的别扭与指控,却还是忍不住道:“只要谁对我好,无论过了多久,我都会放在心上;谁对我承诺过什么,我答应过那个人什么,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定说到做到,但是有些人却不一样。”
为什么有一股哀怨的味道?荆千川眯起眼,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难道说……
原主小时候已经调戏过人家了?哇!真是看不出来啊!
荆千川很努力搜寻原主的记忆,可惜她发现自己显然没办法毫无限制地吸收原主的记忆,或者说她可以肯定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他。
但是,身为能屈能伸的荆妖皇,很快地找到了解决方案。
“难道咱们以前有过些什么……”她逼近他,虽然个子只到人家下巴,但努力踮起脚尖的话……欸,算了,太累,荆千川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差点失神的凌阳,“你说的没错,我记忆力不太好,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直接把我定罪啊!不管以前我做过什么,我又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小瘪三,你大可以直接来提醒我,除了欠钱我还不出来之外,其他都好商量!”
“……”凌阳瞪着这个不管哪一世都痞得欠揍,偏偏他就是舍不得下狠手的家伙。每当荆千川摆出一副大剌剌、无所谓的态度时,他反倒没好气了,只能无奈地把她的身子转了方向,“回去睡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原来已回到大门口。
咦?刚刚有这么近吗?荆千川一瞬间有些狐疑,不过为了和凌阳抬杠,这点小疑惑很快地被她撇到一边。“哪,是你不说的啊,那就不能怪我。不过我觉得做人要向前看,不管咱们过去有没有什么,都不妨碍咱们以后培养出更多的什么,你说是不是?”她还冲着他笑容猥琐地挑了挑眉。
凌阳实在是拿她的厚脸皮和无赖没辙,他的所有别扭在对上她的无赖,就是只有投降的份。
其实让上辈子的他耿耿于怀的是,只要荆千川主动来找他求合,哪怕是那一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态度,他也会原谅他的。
但他始终就是避他如蛇蝎。
“我不在乎天下人负不负我,但若是我在乎的,一句话我都不允许你赖帐,你若是欠我,不只过去的我要加倍讨回来……”趁她不及防备,凌阳施展了笼罩整座大宅的咒语与结界,荆千川瞬间身子一瘫,失去了意识,而他早有预谋那般将她抱个满怀。
在将荆千川紧紧抱在怀里之后,他仿佛忘却了一切,只是静静抱着而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必须花费极大的力气克制自己的力道、克制自己做得更多,更逾越,身体因此而隐隐颤抖。
荆千川是什么样子,他并不在意。凌阳也从不意外他最后会转生为女儿身,因为荆千川上辈子本来就厌恶男人。
上辈子的朝华,自荆千川离开清湖派,到再次与他重逢以前,他修炼的动力一直都是让自己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他要追上荆千川,让荆千川相信自己不会成为负累,他们俩会是最好的神仙青侣。
直到期待多年的重逢让他像被泼了冷水,荆千川仿佛不记得他,甚至避他如蛇蝎,他开始为了能压制荆千川,让他留在他身边而拼命修炼。
然而一直到千年后,荆千川身死之日他都没能如愿,终于再次安静地留在他身边的,只是荆千川冰冷的尸首。
虽然最后,朝华知道荆千川遗忘他的真相,似乎他应该原谅他才对,可是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所有的一切,心心念念着他给的承诺,让朝华疯魔了一般,将荆千川的尸首炼制成托胎转生术的丹药,并且天机算尽地为两人来世的再遇耗尽半生心力。
凌阳本来应该和苏家兄弟共享一个房间,但他径自抱着荆千川回到她自己单独使用的卧房,抱着她合衣躺下。
其实,哪怕现在他就开诚布公地让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他也不可能问到上辈子囚禁了他千年的答案。他可以强行让两人开始新的人生,但最重要的回忆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尽管这么告诉自己,但他还是将荆千川紧紧搂在怀里,甚至忍不住像小兽一样将头脸埋在她颈窝,想啃咬那白女敕的颈子却又不敢使力,只能隐忍地轻咬她。
至少,这样的温存,他也等了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