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太子妃这边请。”李曜忍住酸涩感,恭声在前领路。
李眠不发一语,在护卫的簇拥保护下一路进了侯府,最后来到由忠心耿耿的长勇及德胜侯亲卫牢牢守着的堂楼前。
“参见太子妃。”长勇看到她,眼眶一热,二话不说就单膝跪下行礼。
“长勇叔免礼。”李眠眼神清冷,平静镇定的问:“侯爷现下如何了?”
侯爷……大小姐竟是连“父亲”二字都不愿叫唤了?
可长勇这些年来亲眼目睹这父女俩的种种隔阂与疏离,他知道怪不得大小姐,也深知侯爷伤人伤己的执拗,只能暗暗长叹,束手无策。
况且他是侯爷的亲卫心月复,有些事侯爷不发声表态,侯府中又有主母当家,他又如何敢擅作主张?
但无论如何,长勇面对这位大小姐时,总是心头发虚隐隐惭疚的。
“回娘娘的话,侯爷如今依然昏迷不醒还高烧未退,太医说如若这三日内还未能清醒,侯爷恐怕……恐怕……”长勇一个高壮汉子,说着说着也不禁哽咽了。“今日已是第三天。”
她还是很淡然。“知道是怎么中的毒,又是谁下的毒吗?”
“这毒物是雷公藤,又名断肠草,下在父亲的解酒汤中,灶下厨娘、烧柴小厮和所有经手的奴仆丫鬟都被拿住了,大理寺和刑部审讯一日一夜,两个丫鬟受不住刑断气了,可始终没有线索,其余人等也口口声声喊冤。”李曜接过话解释,神情愤慨又黯然。
“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们也不敢再严加用刑,就怕找不着真凶,反教一干无辜之人丧命,如今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盯着,”长勇顿了顿,低声道:“刑部和大理寺如同捧了个烫手山芋,自然更是唯恐动辄得咎。”
所以尽管这两部里头刑名老手多多,却也不愿轻举妄动。
李眠没有看他,只是略沉吟了一下,对一脸忿忿的长勇淡然道:“听说侯爷治军严明,手下能人干将无数,军中侦讯细作自有一套,不如让刑部大理寺把人交给他们审问。”
长勇闻言大喜,随即又忐忑迟疑道:“可刑部大理寺受命于陛下彻查此案——”
审不审得出真凶或线索是一回事,被逼交出职权又是另一回事,后者可就大大打脸了。
李眠还未开口,戴嬷嬷已经朗声道:“老奴奉皇后娘娘凤令服侍太子妃出宫过府,临行前,皇后娘娘特意叮嘱,一切皆交由太子妃发落做主,如有不从或违逆者,便让那人亲自上鸾凰宫问去!”
众人闻言均是倒抽了口气,登时全场鸦雀无声,面露深深敬畏之色。
——上鸾凰宫质问皇后娘娘,哪个狗胆包天不要脑袋了?
“都听见了?”李眠微微挑眉,“都照办去吧!”
“喏!”长勇和一干亲卫感激万分地跪下来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谢娘娘。”
李曜怔怔看着长姊的气势光华耀眼,再不复记忆中那个沉默瑟缩胆怯的苍白女子形象,心头莫名又是苦涩又是撼动又是惶惶。
姚氏则是藏住了满眼怨恨与恶毒,紧咬下唇。
东宫明明已是风雨飘摇,这个贱人的太子妃之位眼看着朝不保夕,今日居然倚仗着皇后的势,还在府中耀武扬威充什么主子款儿?
哼,若不是为了——
姚氏生生地憋住了几欲冲口而出的酸话,垂下头去,假意柔顺畏缩。
李眠懒得看姚氏在那儿装模作样扮楚楚柔弱,提步走进了长勇代为推开的大门。
开春正是积雪初化,乍暖还寒透凉得令人发颤,屋里头却弥漫着浓浓刺鼻的药味,和暖烘烘的叫人几欲热出汗来的金炭气息。
太医们一见到她,连忙下跪行仪,李眠柔声地唤起,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床榻上那个高大瘦削枯槁的男人身上。
戴嬷嬷见状一声轻叹,体贴地领着太医等一干闲杂人退出了屋外,还不忘关上了门,留下父女俩独自一处。
李眠静静地来到了“父亲”的榻前,看着原本精实冷肃的男人此刻倒卧在床,面色憔悴潮红中透着一丝病态的惨白,嘴唇微泛青紫,呼吸断续低微而艰难。
“德胜侯?”她平静地道。
李炎双目紧闭,若非胸膛还隐约有微弱起伏,只略一匆匆过眼,就教人误以为他已油尽灯枯气绝身亡了。
“我不在乎你是否当真昏迷不醒,还是听见我来,不愿见我,抑或无颜见我。”她在榻边的一张团凳上坐下,神情清冷地凝视着他。“我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李炎眼皮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似是痛楚挣扎又似是努力想睁开。
“——你还记得我阿娘吗?”
床榻上的男人陡然抽搐颤抖起来,猛地俯身呕出了一口骇人可怕的黑血来。
她心一紧,面上却依然毫无表情,讽刺道:“这是记得还是不记得?不过,时至今日,这个答案对本宫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李炎形容灰败气息破碎,昔日英俊凛冽的脸庞黯淡如冬日残叶,短短三日竟像是苍老了十岁有余,他勉力半撑着身子,望向她的眼神深幽而隐含一连遮掩得极好的伤痛。
“……臣,记得。”
“记得便好。”李眠笑了,笑意却丝毫没有抵达眼底。“本宫就是想提醒你,待你毒发不治下了九泉之后,若见到了我阿娘,就离她远远儿的,别教她再瞧见你,哪怕仅仅只有一眼。”
李炎直直地盯着她,眼底恍惚间像是掠过了一抹颤抖的可疑水光,最后凝结住了一丝再压抑不住的哀色。
“你不是她的良人,我只盼她在渡过忘川,饮下孟婆汤时,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把你彻底忘得干干净净,”她快意地道:“然后寻一个真正待她好,将她捧在手掌心上疼惜的真汉子,快快活活过一生!”
他闭上了眼,良久良久……
“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个。”李眠胸口闷窒得厉害,面上却冷笑得更欢,话说完就起身,掉头就要往外走。
“娘娘——”
她小手掌心被强硬塞进了一个触之光滑丝缎般的物事,本想厌恶甩开,却听见李炎虚弱喑哑的声音响起。
“臣……确实非……你阿娘……的良人,我……无话可说。”
她瞪着他倒回床榻上,唇畔黑红血迹殷然,疲惫闭上双眼,嘴角隐隐上扬着不知是悲伤还是自嘲的苍凉微笑。
李眠木然地踩着虚浮的脚步,不知何时已走出了门外,戴嬷嬷心疼地一把搀住了她。
“娘娘,你还好吗?”
“嬷嬷,”她缓慢地回过神来,对着满眼担忧的戴嬷嬷挤出了一个安抚的温和笑容来。“我……没事。”
“娘娘,你的脸色不大好,现下天气又凉,要不先回宫休息吧,这儿有太医们在,如果您不放心,老奴留下来守着,一有什么情况定然随时回报。”
姚氏忍不住拭泪起来,嘤嘤泣道:“我家侯爷如今还生死不知,娘娘回来瞧上一眼就要回宫,倒还不如别回来了,省得教人看了难受……妾身知道娘娘是看不上我?可侯爷终究是您的爹呀!”
李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闭嘴。”
姚氏本能一抖,随即难堪的脸色发青。“你——”
“嬷嬷,您不如陪我回旧时居处歇会儿吧。”李眠转向戴嬷嬷,温言道:“既得父皇恩准回府探亲,终归是候上一候,等太医们再诊治出个结果来,我们回宫也好向陛下禀告。”
戴嬷媳笑道:“老奴自然都陪着您。”
李曜有些尴尬地道:“娘娘……您的旧时居处已年久失修,父亲堂楼东翼有一暖阁名为慧剑台,里头宽敞暖和许多,还是请娘娘和嬷嬷到此处暂歇。”
李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不用了,本宫当年的旧处就好。”
待太子妃和其护卫宫婢浩浩荡荡扬长而去,李曜看着又复严密布阵守在父亲堂楼前的长勇等亲卫,看见他们看似恭谨却戒备的神情,不只是对母亲,还有自己。
——难道他们怀疑自己和娘会是加害父亲的凶手?
李曜心口一紧,眼透茫然。
怎么可能……
“不就是一只就要摔下凤凰台的草鸡罢了,便让她再多显摆几日,”姚氏阴恻恻地盯着李眠离去的身影,刻薄恶毒地笑着。“没有那个命,再大的福气也接不住!”
“娘!”李曜低声警告道:“您还嫌侯府这些日子以来不够闹腾吗?”
姚氏已是破罐子破摔了,冷笑道:“瞧见没有,你口口声声认作长姊的那个人,眼里可没有你这个弟弟呢,你还记得自己嫡亲同胞的手足只有湉儿吗?”
李曜脸色严峻紧绷。“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妹妹今天回家,可就没见你这么上心。”
李曜揉着抽疼的眉心。“妹妹如今是戴罪之身,蒙陛下大恩方可回府探视爹爹,本就该低调行事才是,如何能与太子妃下降比得?”
“你们父子俩一样没良心,你们都会后悔的……”姚氏用着十分古怪晦暗的目光盯着他,嘴角笑容令人莫名发寒。
李曜无法再跟活似变了一个人的癫狂母亲争论,他只能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径自挥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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