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流。”
在秋霏的搀扶下,何夕流才刚下马车就听见公孙怡的唤声,她朝她的方向望去,笑瞇了一双黑玉般的眸。
“阿怡,妳该不会是故意在门口等我吧。”
公孙怡带着两个丫鬟走来,先向秦氏问安,才道:“可不是?一会儿马车下来只有姨母的话,我肯定要到妳家里跑一趟的。”
“哪里要妳再跑一趟,我这不是来了?”
公孙怡上下打量着她,忍不住摇着头。“这是怎了,难得见妳盛装打扮,这身打扮要是不知情的,会以为妳今日是来相看的。”
一身银红绣金线缠枝莲衫裙再搭了件牙白色的短帔,勾勒出何夕流不盈一握的腰身,脸上清淡妆容更衬得她绝色倾城,教早已看惯她美貌的的公孙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得,我还得相看?”凭她这花容月貌,还需要特地相看?
“唷,今日的模样倒像是又活起来了?”
秦氏眼见表姊妹相见欢地交谈,心里宽慰许多,不过总不好在人家二门处继续闲聊。
主家陈阁老的大媳妇陈大夫人已经走来,自然地挽着秦氏。“人都来了也不肯多走几步路,就非得要我特地来迎接妳?”
“让妳迎接我,是给妳面子。”秦氏打趣道,跟着她往里头走。
两人尚在闺阁时就是手帕交,说起话来向来百无禁忌。
何夕流和公孙怡见状,正打算带着各自的丫鬟跟上,一把娇俏嗓音在身后响起——
“大姊,妳也不等等我。”
公孙怡头痛地闭了闭眼,回头冷着脸望去。“谁要妳拖拖拉拉的?”
来者是成国公府二房嫡女公孙忻,一身鲜红似火的招摇骑装。
“还不是大姊说陈阁老府上有马场,陈家千金又向来喜欢跑马,所以定会来场赛马,我这才赶紧换了骑装,谁知道一换好妳竟然先走了。”
公孙忻满嘴抱怨,等走到何夕流面前,瞧她一身银红绣金线缠枝莲衫裙,硬是衬得越发肤白娇女敕,不禁抿紧嘴,暗恼自己竟与她撞了颜色。
“谁睬妳。”公孙怡毫不客气地哼了声,见她看着何夕流的眼都快要冒火了,神色不豫地道:“见着人都不会喊了?”
“……表姊。”公孙忻抿着嘴,喊得不怎么情愿。
“表妹。”何夕流神色淡淡地喊了声便挽着公孙怡。“走吧,我娘都走远了。”
“走。”
眼见两人亲热地挽着手走了,公孙忻不禁越发恼火。她就是讨厌何夕流,不光是因为她那张名震京城的容颜和才学,更因为她矜贵的出身和倍受宠爱的好命。
全天下好事都被她揽尽了,还要别人怎么活?
一行人到了花厅,早已有不少女眷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而不少小姑娘则是在外头的园子里赏花。
公孙忻已经跑去找有交情的姑娘家,而公孙怡则是拉着她在园子里散步。
何夕流看着一些小姑娘在园子里赏花,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尽是天真烂漫的笑意,不由得微瞇起眼。
尽管现在回到出阁前,还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她的心却苍老如老妪,再也回不去曾经天真烂漫的时候。
“听说都大人果真连升三级,接下兵部侍郎一职入了阁。”公孙怡状似漫不经心地与她闲聊。
何夕流却是压根不想听见关于都照冶的消息。他的事,在前世再没有人比她知道得还要多,就连他有多宠爱他的表妹赵英华她都知道。
“听说,安国公家的三爷和镇安侯世子也立了战功,分别都得了武职。”
“妳连这些事都打听了?”何夕流不禁叹口气,难道非要继续说下去不可?
“哪里需要我打听?是大哥说的,他一直很扼腕没能去燕州,当初他本是想到御前自荐,可妳也知道,我娘根本就不准他去。”
何夕流沉默不语。
公孙怡的大哥公孙恒在京卫里当差,从小就跟在国公爷身边被手把手教导,文韬武略皆通,才华洋溢,偏偏他就想走武职,甚至想上战场,姨母就他这个儿子,他又未成亲,哪可能让他上战场。
他的性情温文儒雅,待人亲和敦实,待她尤其的好。
“其实今儿个要不是大哥在京卫那儿赶不回来,他本是要来的。”公孙怡说时,寓意深远地看着她。
何夕流本是不觉,直到被她灼热的目光给逼得抬起脸来。
“夕流,妳应该知道大哥对妳的心思,先前妳因为对都大人极上心,所以我就不多说了,如今妳已对都大人无意,那是不是愿意多看大哥一眼?”
何夕流还是沉默。表哥对她的心意她一直是知道的,她那时已经把心给人,哪可能多分心思给他?但如果是现在……
“夕流,妳不会认为我大哥配不上妳吧。”
“怎么可能?是我高攀不上。”成国公府是功勋世家,是当初曾帮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从龙功臣,百年屹立不摇,是其他世家无法相提并论的。
“胡说什么?咱们的娘是亲姊妹,两家向来走得近,如果妳肯点头,我娘会立刻去提亲。”
何夕流蹙着秀眉,心思有点乱。虽说今生不再与都照冶有瓜葛,但她也压根没去想自个儿的婚事,如今跟她提婚事……
“阿怡,妳都还没出阁就跟我提我的婚事,妳这本事愈来愈见长了。”她猛地想起两人都还未出阁就谈起自己的亲事,要是被人听去,真的是不用做人了。
“这样就能逼着妳非点头不可,我赔上一点名声我还赚了。”公孙怡笑得一脸狡黠得意。
何夕流轻笑着没再搭腔,不想纠结在婚事上,又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见——
“就凭妳这个穷酸样,到底是怎么混进陈阁老府上的?”
“没帖子进得来吗?我是持帖来的,妳们不要逼人太甚。”
这话一出,何夕流和公孙怡不由得对看一眼,随即加快脚步,绕过路边的矮树丛,果真瞧见亭子里都婧正被三四位姑娘围着,一人一语嘲笑她的身分低微。
何夕流眉头一蹙,随即展露笑脸,道:“大伙在做什么?”
都婧一见她,一双上挑的凤眼都瞠圆了。
几位姑娘随即回头,几人认出何夕流,赶忙向她福身问安,唯有一人站得直挺挺的,一脸不忿地瞪着她。
“杜二姑娘,这就是妳杜家的教养?”何夕流走向前,笑瞇眼问着。
“妳!”
“杜大人可是礼部尚书,如果连家里人的礼数都做不到点上,他这个礼部尚书怕是不够称职。”何夕流笑意不变,当她微瞇眼时,黑玉般的眸像是荡出阵阵涟漪,春光潋滟,令人望而失神。
杜芸恼归恼,听她这一说也不敢继续放肆,敷衍朝她福了福身,回头瞥了都婧一眼,哼笑了声。“都姑娘,别以为人家待妳好是看得上妳,说穿了不过是看上了妳兄长,利用妳罢了,别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
原本这种场合,依都婧的身分根本不可能收到邀帖,是因为都照冶立了战功,入了皇上的眼,几派人马都想拉拢他,各自对都家下了邀帖她才能站在这儿。
令杜芸看不惯的是竟有些姑娘主动想与都婧攀谈……什么货色,不过是沾了她大哥的光,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杜芸话落便径自走了,几位姑娘也赶忙跟着她一道离开。
何夕流看着杜芸离开的身影,不禁想,原本是想避开杜芸,省得前世的事再来一遍,谁知道两人还是结仇了,或者该说,面对一些本就待自己不善的人,就别浪费力气拉近关系。
可恨的是,杜芸说的她还真反驳不了,因为一开始她会结识都婧是真的居心不良。
许是她这段时日闭门不出,又不让都婧上门,有人注意到这些端倪,于是又开始欺负都婧。说好了绝不会让人欺她,偏偏她竟没做到,真是该打。
杜芸的话让整个亭子静默下来,都婧胆怯地垂着脸,连接近何夕流都不敢。
“阿婧,妳没事吧?”公孙怡率先问着。
“怡姊姊,我没事。”都婧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有些颤抖,压根不敢看向何夕流,又不住地想往她那儿望去。她偷觑了眼,刚好和何夕流对上,吓得赶忙垂下眼,像是受惊的小兽。
何夕流见状,心里内疚死了。是她不该冷落都婧,毕竟她是她,都照冶是都照冶。
想清楚后,她走过去牵起都婧的手,道:“往后遇到那些人,不需搭理,转身走人就是,她们要是敢再多说什么,妳就大声喊,惹出动静,瞧她们还敢不敢张狂。”
都婧抬眼直睇着她,墨黑的眸子里有光华闪动。
“妳……别哭,这只是小事,别放在心上。”何夕流瞧她泪光闪动,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不是。”都婧摇了摇头。“是见夕流姊姊还肯与我说话,太开心了。”
何夕流闻言,嘴不由微抿,好半晌才道:“是我的错,自个儿心情不好就迁怒人,妳尽管生我的气,让我想法子慢慢哄妳。”
都婧不由笑出声。“夕流姊姊,我不生气。”
“妳得生气。”她要是不生气,她又该怎么赎罪?
都婧笑得越发灿烂,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我不生气。”
何夕流心疼极了,干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往后再也不会了。”
“嗯。”都婧笑瞇了眼,满足极了。
大哥虽好,可性子太过凉薄,有时她见到大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她一直想要个姊姊,何夕流就像是她梦想中的姊姊,能与她亲近,能重新交好,刚刚被羞辱的事她压根不在意了。
“是是是,妳们两个姊妹情深,我就像是不小心路过的路人,就先走一步了。”公孙怡凉声说着,作势要走,两人赶忙将她拉住。
“这也要取笑人?”何夕流没好气地瞋她,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不敢,不过……阿婧,我倒没想到妳会来。”
这点何夕流也很疑惑,因为前世这场宴会,都婧并没有参与。
“是大哥带我来的。”
何夕流呼吸一窒,一时间分不清内心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前世,都照冶并没有参与这场宴会,因为陈阁老和她爹一样都支持八皇子,而都照冶则支持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后,借着一些由头逼得几位阁老致仕,她爹后来干脆辞官求去,首辅的位置就落在都照冶手中。
他当上首辅的那年,也是她死去的那年,算了算……是五年后的事了。
她不解的是,默默力挺太子上位的他,当年没有参与这宴会正是因为立场不同,如今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都大人也来了?”公孙怡诧道。
“嗯,陈家给了帖子,所以大哥就带我来了,本来我娘也要来的,可她今儿个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只有我来。”
何夕流愈听愈疑惑,开始怀疑都婧口中的大哥到底是不是她识得的都照冶。他这人天生凉薄,对待母亲和妹妹甚至宠妾都是一样清冷,彷佛天地间没人能点燃他些许热度,这样的他,又怎会带着都婧赴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宴席开席时,何夕流和公孙怡将都婧带在身边,算是要给都婧撑腰,要让人知道都婧是她俩的姊妹淘,看还有谁敢再欺她。
用过午膳后,夫人们都到彩楼那头看戏,身为主家的陈姑娘陈静提议要跑马,有兴趣的姑娘家自然就移往马场,何夕流想避开前世被栽赃一事,自然就不想凑热闹。
“听我姊姊说过,何姑娘擅长跑马,不跟咱们比一场吗?”
何夕流本是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与都婧闲聊,突听到杜芸的声音,连回头都懒,淡声道:“年前病了一场,不想跑马。”
杜芸瞧她连头都不回,一股恼火冲上脑门,竟朝她扬起手。
正对着杜芸的都婧随即站起身欲制止,岂料她手一转,竟挥向一位端着茶水过来的丫鬟,丫鬟手上的茶水直接从何夕流的身后泼下。
茶水并不太烫,但淋在质料轻薄的蝶绡上身形毕露,还易着凉,再者衣裳不洁,在宴席上也对主家不敬。
何夕流冷沉着脸,看着跪地道歉的丫鬟,摆手让她退下。
公孙怡已经沉不住气地与杜芸理论。“妳根本就是故意的,杜家怎会有妳这般好教养的姑娘?”
她的嗓音不小,附近一些姑娘家全都围了过来。
“妳胡说什么?我哪里是故意的,我又为何要这么做?谁要这丫鬟刚好在这当头走过来?大不了我赔她一套衣裳,让我的丫鬟带她进屋子里换下不就得了。”话落,杜芸回头让她的丫鬟取一套衣裳过来。
公孙怡正要再骂她一顿,就瞧见公孙忻站在杜芸后头一副看戏的样子,本要斥责她几句时,何夕流淡声开口——
“不劳杜二姑娘,我有带替换的衣裳。”
秋霏瞪了杜芸一眼,赶紧往外小跑步,打算回马车上取衣物。
“夕流姊姊,妳疼不疼?”都婧低声问着。
“不碍事,茶水不烫。”她说着,带着几许浅笑。
茶水不烫,因为杜芸还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她的目的不过是要她换衣裳,好在衣裳里藏东西栽赃她偷东西罢了。
前世杜芸就是这么对她的,只是前世的她也早就留了心眼,把那块小巧玉佩取出,在跑马场时顺势丢到她丫鬟身上,最后她的丫鬟受了池鱼之殃。
可也是那时,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杜二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先跟妳借一条帔子遮掩一二?”
何夕流突地开口要求,自然教杜芸喜笑颜开,要丫鬟递了件帔子给她。
在帔子交到何夕流手中时,她又道:“替我披上吧。”说话时已经站起身。
何夕流的身形在姑娘间算是高䠷的,所以那位丫鬟必须将手往上举,手一往上举,袖子就滑落到肘间,露出一块块的瘀青。
就在瞬间,何夕流抓着丫鬟的手,佯讶道:“妳这手是怎么回事?”
大伙的目光全都被吸引过来,丫鬟吓得想抽回手,何夕流却抓得死紧,看向杜芸,问:“杜二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这丫鬟手上不但瘀青,还有未愈的鞭痕,莫不是妳……”
杜芸原本还洋洋得意,以为一切照着计划进行,遭她这么一问,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沉声道。
“妳怎会不知道?一般与宴,会带在身边的定是大丫鬟,妳这主子却不知道身边大丫鬟身上带伤,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何夕流,妳是什么意思?妳是说是我打的吗?妳有证据吗?妳别想要污蔑我!”
何夕流笑得有些无奈,像是看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杜二姑娘,妳误会我了,我只是以为会不会是妳的大丫鬟在府里遭人欺负,妳这个主子却不贴心,无知无觉罢了,怎么妳却认为我在污蔑妳,难道是……妳作贼心虚了?”
霎时,一旁响起窃窃私语。在场的姑娘家很自然地认为丫鬟身上的伤必定是出自杜芸之手,这事要是放在寻常人家,打骂下人并不算少见,问题是杜芸出身世家,祖父又是礼部尚书,一个世家贵女有此行径,谁家敢娶?
杜芸脸色忽青忽白,想求救,偏偏与她交好的都先跟陈静去马场了,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她觉得自己像是赤果的,羞恼得转身就走,连丫鬟都没打算带走。
被何夕流逮住的丫鬟不由得跪下。“姑娘,求您放过奴婢,您这么做会逼死奴婢的。”
“妳别怕,我既然敢做,就能保住妳。”
丫鬟猛地抬脸,泪水横陈地问:“姑娘……”
“杜二姑娘不是个好主儿,不若我买了妳,往后妳就到我身边吧。”今天她利用这丫鬟揭发杜芸毒打下人的恶行,她回到杜家恐怕没有活路,毕竟是因自己而起,好歹也要保住这条人命。
“可是……”
“不用担心,只要我开口,她不敢不卖,说不准会分文不取,直接将妳的卖身契交到我手上。”
丫鬟闻言,重重朝她磕了响头,“奴婢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说哪去了,起来吧。”何夕流拉了她一把。“一会妳就跟我走,对了,妳还没跟我说妳的名字。”
“奴婢珠儿。”
“这样吧,我给妳新取个名,往后妳就叫秋云,云朵的云。”
公孙怡不由笑出声。“夕流,妳何时也懂得这般损人了?”这云字分明是故意冲撞杜芸的芸字,替丫鬟取前主子名字同音的字,也够让杜芸难堪的了。
“还行吧。”何夕流轻笑着。
“只是以往这些小伎俩妳向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怎么今儿个动气了?”公孙怡自认为没有人比她还了解她,是故对她今日的反应有那么一丁点的意外。
“哪是动气?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呢,在都家里学了不少,在那方天地里,她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油尽灯枯的怨妇,自然累积了些许道行,眼前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要是敢再犯到她面前,绝对要杜芸没脸在京城立足。
陈阁老爱棋成痴,所以在外院辟了一处园子,里头打造了一座八角亭,来赴宴的男客都聚集在此处分成数桌对弈,有的互相切磋,有的前往马场跑马,有的则在亭外欣赏园子。
正当园子里一派悠闲时,园子外的小路却闹出动静,有几个好事的就到外头瞧瞧,一会就把事给说开了。
“想不到杜家竟然养出虐打下人的孙女,这下子杜尚书的脸怕是都丢光了。”
有人如是道,甚至还有人想偷偷溜进花厅一睹杜芸的容貌,好奇会虐打下人的世家贵女长得什么模样。
“不过,说来也巧,先是杜二姑娘打翻了茶水溅在何首辅的千金身上,让奴婢取来帔子给何姑娘披上时意外揭露了丫鬟身上的伤,只能说是何姑娘心细如发才凑巧揭开这桩丑事。”
“可不是,何姑娘可是名动京城的世家才女,听说长得绝色倾城,又端庄知礼,早几年曾听闻太子也对何姑娘有意,偏偏何首辅当场跪在御前,宁可公然抗旨也不让女儿嫁进皇室,那时皇上虽震怒,又欣赏何首辅这般中流砥柱的纯臣,于是便准了何首辅的请求。”
“咱们去瞧瞧吧,我还没见过何姑娘的庐山真面目,她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花厅里,总是会到对面园子走走,咱们隔座湖泊,多少还能瞧个影子。”
有人蠢蠢欲动,自然就有人附和,不一会园子里的人就走了大半。
闲言闲语随风吹进亭子里,伴随着阵阵离去的脚步声,正和于悬对弈的都照冶眉眼未动,但落子的动作微顿了下。
坐在对面的于悬神色不变,口吻却带着几分调笑,“看上何首辅的千金了?”
他与都照冶对弈多回,从没见过他分心,一群纨裤提议要去瞧瞧何千金,他落子就慢了,着实有鬼。
都照冶敛睫不语,倒是站在身旁观棋的镇安侯世子月下漭亲热地挽上他的肩。“照冶,你该不会是知道何家姑娘会赴宴,所以才邀咱们一起来吧?”
月下漭看似漫不经心,但是问的话却极有深意。
都照冶是孤僻性子,不喜应酬,更别说上谁家作客,今天破例与他们同行这点就够古怪,再者尽管朝中大多官员不知,但他很清楚都照冶前往燕州前可是妥妥的太子一派,然而陈阁老并非拥护太子,如今都照冶频频和太子派以外的人接触,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都照冶不接话,面上波澜不兴地放下棋子。“倒是不知道杜家竟是这般教养姑娘,竟在他人府上作妖。”
“杜家人惯常四处作妖,没什么。”于悬把玩着棋子,嘴角的笑意又邪又冷。
都照冶微抬眼,月下漭拍了拍于悬的肩,顺口接了话。“他的大哥安国公世子前年才续弦的夫人也是杜家的,方巧就是那位杜二姑娘的亲姊,至于杜尚书那两个儿子……”月下漭呵呵笑了两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照冶清楚杜家圮败是早晚的事,毕竟后继无人,族里无才俊,杜尚书再怎么汲汲营营也无力回天,正因为如此才想攀上太子那艘船,这么一来,杜二姑娘在陈家府上作妖似乎显得不寻常。
何家与公孙家乃姻亲,公孙家里出了个淑妃,所出的八皇子年纪尚轻,相较其他皇子品性却显得突出许多,为此公孙家和何家私底下没少出过力。
如果杜家要站到太子一派,该是要破坏何家和陈家的好交情,让双方生出龃龉才能达到太子的期盼。
他边与于悬对弈,分了点心思将刚才的话想过一遍,猜想许是何夕流碰巧反将一军罢了,毕竟依她温婉的性子,哪能缜密设套?
想通后,他专注在棋盘上,毕竟于悬不是寻常对手,他能够上阵杀敌,在战场上与他相互掩护,还能将他的战术实行得更加行云流水,实是不可轻忽的好对手。
于悬原是皇上身边的御前带刀侍卫,皇上命他监军时也命于悬担任副将,等上了战场。其武艺兵略皆出人意表,且于悬带着战功回朝后破例调入锦衣卫,领了都督一职,可见多得皇上青睐。
如果可以,他不愿与于悬为敌,能将他拉为同阵营是最好,若是不能,就教人费心了。只因月下漭和于悬是十几年的交情,少了他俩当助力,他想要逆转未来的局势恐怕难上加难。
这头在棋盘上厮杀得痛快,拱门那头有小厮领了人入内,都照冶原是没放在心上,直到那人开了口。
“晚辈见过阁老。”
听到声音,都照冶微顿了下,略回头看向那青年,清冷的黑眸微瞇了下。
“熟人?”于悬跟着看了过去,问着都照冶。
“那是成国公世子。”月下漭接话后又道:“他这小子不错,品性耿直,虽然家世好却不是养尊处优之辈,目前在京卫里磨练,谁都知道头官是京卫里最吃重的职,可他小子做得还挺欢的,也没想要利用家世寻个位高的凉缺,还不错。”
“你倒是清楚。”
月下漭睨了他一眼。“我也在京卫。”到底知不知道他回京后被升了京卫指挥同知?问那什么蠢话,说白点,他还算是成国公世子的顶头上司,他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根本就没关心过他,算哪门子的兄弟?有事时就叫兄弟,没事时就是个屁。
“喔……嗯,是这回事。”于悬没啥诚意应着。
月下漭桃花眼狠狠地翻了圈,刚好对上公孙恒的眼,只好朝他招招手。
“同知大人。”公孙恒走到石桌边朝他作揖,再看向于悬。“于都督。”最终目光落在都照冶身上时,只是淡淡一瞥,连嗓音都极冷淡地道:“都侍郎。”
那嗓音毫不遮掩的淡漠,明显得教在场三人难以忽视,然而不等月下漭开口,公孙恒已经早一步作揖。
“下官一会还要接妹妹们回家,不打扰三位大人。”话落,径自离开。
“……照冶,你什么时候得罪成国公世子了?”月下漭忍不住问了。不是他想扒粪,实在是公孙恒的敌意太明显,像是都照冶践踏了人家祖坟似的不共戴天,真教人好奇。
都照冶垂敛长睫,下了一子,对面的于悬见状,长指玩着棋子,勾唇笑得很坏。“你确定要走这一步?”
都照冶垂眼望去,抿了抿唇道:“甘拜下风。”
于悬把棋子一抛。“哪是甘拜下风,你分明是被分了心思,说说,怎么跟公孙恒结下梁子的?”看在他俩在燕州时连手应敌的情谊,他可以耐着性子听他说些乱七八糟的杂事。
“是呀,说说,咱们替你想法子,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月下漭笑瞇桃花眼,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两人是如何杠上的,毕竟两人家世实在太悬殊,想得罪也不怎么容易。
更何况照都冶是个行事很有章法的人,在燕州那般险恶的境地里都能沉稳以对,指挥若定,不急着先处置营里那些扯后腿的混蛋,等打退敌军才大快人心地一并处决,将边关弟兄的心收买得妥妥贴贴,回京后又立刻交上虎符,更是将皇上的心拢得妥妥当当。
这样的男人却因为公孙恒的出现走错一步棋,真的教人好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一定是为了女人,肯定的,说呀,赶紧说,赶紧!
岂料都照冶开口却道:“再下一盘。”
月下漭翻了个大白眼,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倒出他肚子里的话好满足他的好奇心,而对面的于悬则是笑了笑,收了自己的黑子,重开一局。
啊!气死他了,说说会死吗?
都回京了,日子就不能精彩点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