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正欲转入迦楼阁时,正巧遇见刚把宋临渊送回长佑宫的徐公公。
徐公公面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上前问安:“郡主可总算回来了,老奴听宫人说,方才宝积郡主来过,可惜郡主碰巧不在阁里。”
见徐公公全然不提在宫外的事,仿佛方才在酒楼的事全不曾发生,佟若绫不由得佩服起徐公公的沉着。
“金铃,你且先回去备膳,我有些话同徐公公说。”
佟若绫借口支开了金铃,趁着四下无人时,朝徐公公问道:“敢问徐公公,是否早已知情公子军与芳儿的事?”
徐公公面不改色的笑道:“咱们做奴才的,哪里能过问主子的事。”
佟若绫望着徐公公不露半点破绽的笑脸,心下一阵厌斥。
“听说徐公公打从公子军出世时便伺候左右,要论谁才是最关心公子军的人,想必非徐公公莫属,那位芳儿的来历不明,又为公子军引荐谋士,徐公公难道就不怕芳儿是哪儿派来的奸细?”
闻言,徐公公依然笑容满面的回道:“有劳郡主为咱家的公子忧心了,老奴辅佐公子多年,自是信得过公子识人的能力,芳儿虽是出身于市井,可她饱读诗书,又写得一手好字,更懂得卜卦算命,虽然容貌远远不及郡主,可颇得公子的欢心。”
听出徐公公话里暗藏的贬意,佟若绫眉心微微起了波折。
似是觉察出她面色不对劲,徐公公忽尔一顿,躬身道:“郡主且息怒,老奴不是在帮芳儿说话,而是公子喜欢什么人,老奴实在无从过问。”
佟若绫捺下险些月兑口的斥责,面上只能佯装若无其事。
“公公放心,我明白公公的意思,您且下去歇息吧。”
徐公公再次合袖躬身,笑咪咪的退下。
望着徐公公渐远的背影,佟若绫心下暗自明白,这个徐公公绝非常人,他甚至敢拐弯抹角的讽刺她,可见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底。
思及湛常军与徐公公这对主仆,张口便是夸赞起芳儿,活似她多么比不上芳儿,佟若绫胸口直犯堵。
她步入迦楼阁,在厅堂的八仙桌上瞧见了一叠彩帛与乌木妆奁,她探手掀开外边雕着花鸟图腾的妆奁,里边装着工艺精湛的鎏金花钿与珍珠金簪。
银铃随即迎上来,喜孜孜的禀告:“郡主不在的时候,宝积郡主来过,还让人捎来了这些贺礼。”
佟若绫的心思又转回宝积郡主身上,她沉思片刻,柔荑缓缓将妆奁合上。
“把这些东西抬回房里,记得收妥,一样都不能漏下。”
“是。”银铃小心翼翼的接过妆奁与彩帛,送回了东院。
佟若绫坐在太师椅上,反复思索起离开怀瑾阁时,巧遇宝积郡主的情景。
她心下一片不安,只盼事情不是她所设想的那样才好……
入夜之后,曼殊宫外墙的金箔在灯火映照下,金光粼粼得教人睁不开眼。
湛常军双手负于腰后,带着一身浓浓酒气,自南侧宫门的御道上一路摇摇晃晃地踱来。
“新婚头一天,你就夜不归宿,公子军,你这是太不给敖国郡主面子了。”
守门的侍卫与湛常军似是十分熟稔,说起话来亦没什么分寸,全用着同辈人的戏谑口吻。
湛常军脚下踉跄,险些摔了一跤,还是侍卫伸手扶了一把。
他笑嘻嘻的抬起俊脸,推开了侍卫的手,道:“暧,别扶我,我没醉呢!一会儿回去找我家媳妇喝酒去。”
侍卫被他的醉相逗得哈哈大笑,“你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想找你媳妇喝酒?我看敖国郡主不把你赶出房门才怪!”
湛常军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随后摇摇晃晃的进了宫门,行经他身旁的宫人与太监,一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全都捏着鼻子躲开。
湛常军就这么一路踱回了迦楼阁,守门的侍卫上前来搀扶他,却全让他推操开来。
他嘴里嚷嚷道:“我自个儿能走,我没醉……”
见此景,那些闻声前来搀扶的太监宫人全摇摇头,兀自干活去,似是对眼前这一幕感到稀松平常,想来应是见惯了湛常军喝得醉醺醺的模样。
湛常军来到东院,见花厅里灯火通明,他随即收敛起醉态,踩着轻杳无声的脚步走向花厅。
他藏身于花厅左翼的花坛里,往菱花窗缝隙里边望去
花厅里,佟若绫端坐在太师椅上,两名贴身丫鬟分立左右,她正在同抱拳躬身的敖国将军谈话。
“一我能平安来到褚国,全是倚赖郭将军的一路护送,将军您辛苦了,我已命人备好粮草,以及要让将军捎回去的礼物,您可千万要记得捎上。”
邬松一脸感激的道:“多谢郡主体恤,卑职感激不尽。”
佟若绫微微一笑,道:“我后来才晓得,将军的媳妇上个月生了娃儿,由于这一路匆忙,没能给将军备礼,我这儿有个平安锁片,想托将军送给娃儿。”
郭松先是一愣,没料想到郡主竟然设想如此周全,这一路来他已见识到郡主的善解人意,与传言中的凶悍刁蛮甚有出入,此时郡主又这般以厚礼相赠,他心下实在激动,连忙又是抱紧双拳,不住道谢。
菱花窗外的湛常军见此景,不禁陷入沉思。
眼前这样体恤下人的佟若绫,以及在酒楼一派平静,甚至可说是聪明识大体的佟若绫,这些样貌全是先前他始料未及的。
在他原先的设想中,瑞懿郡主该是一个愚昧且刁蛮的庸俗女子,要不便是个城府极深且工于心计的女子。
岂料,传言并非属实,佟若绫性情虽是倔硬,却尚且不及凶悍,她的脾气不大,可若是触怒她的底线,无论身在何处,一旁有何人在场,她一概不管,照样开口斥责,许是如此,方为她招来刁蛮之说。
思及今日在酒楼时,佟若绫见着芳儿,依然有说有笑的模样,湛常军便知她对这桩婚事确实无心,纯粹是为了守全自己的下下策罢了。
思及此处,湛常军的胸口莫名一阵发堵。
“祝将军回返敖国的路途顺遂,见着了敖王,还请帮忙转达口讯,告诉敖王,公子军待我什好,无须挂念。”
花厅里又传出佟若绫含笑的声嗓,这话一出,甭说是窗外偷听的湛常军,就连受托转达口讯的郭松,亦面露几分不苟同。
“郡主,请容卑职多嘴一句……依卑职在褚国多日所听闻的,褚人对公子军的评断似乎……”
佟若绫笑了笑,道:“我明白郭将军的意思。不过,我既然已与公子军正式拜堂结为夫妻,便是出嫁从夫,没有第二句怨言。”
郭松心下直叹可惜,他们敖国这般如花似玉的郡主,就这么让卫国质子给糟蹋了,这根本是暴殄天物。
窗外的湛常军忽尔嘴角一挑,眸光促狭的起了坏心眼。
他迈开步子的同时,扯嗓大喊:“媳妇?我的媳妇呢?咱们新婚头一日,当该好生庆祝一番……”
瞥见湛常军跌跌撞撞的步来,花厅里除去佟若绫之外,其余人的脸色顿时全铁青得泛黑。
邬松正欲上前搀扶湛常军,却遭他一个抬手使劲挥开,而后高声嚷嚷起来。
“媳妇?我的媳妇呢?”
金铃与银铃面面相觑,却见佟若绫抿紧朱唇,款款起身,上前扶住了险些仆倒在地的湛常军。
“公子喝醉了,我扶你回房更衣吧。”她淡淡言道。
湛常军直往她身上靠去,双腿一阵发软,眼看就要跪了下去,还是佟若绫连忙将他紧抱,方免去一场难堪。
觑见邬松与两名丫鬟的脸色越发难看,湛常军心下满意的冷笑。
他不再阻拦佟若绫的搀扶,任由她将自己带往寝房。
寝房的门一密掩上,佟若绫便撒了手,任由湛常军高大身躯歪斜倒下。
幸亏湛常军及时稳住重心,否则早软倒在地。
佟若绫水眸一挑,睨着那一脸戏谑的湛常军,面上毫无一丝惊讶之色。
湛常军站直了身躯,笑道:“郡主如何得知我没真的醉?”
佟若绫不以为然的答道:“如若不是伪装,方才又怎会在花厅里冲着我喊媳妇?于公子而言,你根本不把我视作妻子。”
语落,佟若绫兀自转过身往里走,那娉婷袅袅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教湛常军看怔了。
湛常军别开眼,抬起大手揉了揉胸口,揉去胸中的那抹浮躁。
他尾随佟若绫绕过大插屏,看着她在妆台前落坐,抬高双手解去发髻上的珠簪。
望着这一幕,他方发觉,今日的她,发髻上仅簪着一支素净的珠簪,这与她先前华贵的妆扮截然不同。
未曾多想,湛常军便扬嗓问道:“今儿个郡主怎会妆扮得如此素雅?”
刚抽起珠簪的雪白柔荑一顿,倒映于妆镜中的娇容似也掠过一丝不自在。
佟若绫飞快稳住浮动的心绪,若无其事的回道:“如今我身在褚国,又是嫁给质子,自然不宜过于华贵的妆扮。”
听罢,湛常军不由得赞许道:“你心思细腻,想得倒是挺周全。”
望着她握住珠簪的柔荑,几与细雪一般白晳,他胸中一动,眸光凝止。
佟若绫将珠簪搁回妆奁里,复又抬起手解下发髻,动作间,宽大的袖口滑落而下,显露出一双细女敕的藕臂。
撞见此景,湛常军喉头陡然一紧,他有些仓皇的背过身,生怕被她察觉他的异状,只得佯装解下腰带褪去外袍。
将袍子往衣屏上挂去,湛常军一转身便见佟若绫已披散着乌黑长发,起身欲褪去绯红丝绸深衣。
湛常军不敢多望,他兀自上了榻,正欲躺下时,佟若绫却递来了一条拧湿的锦帛。
“你身上全是酒味,擦把脸。”她温声叮咛道。
湛常军怔了下,伸手接过锦帛,擦拭过那张俊美的面庞,而后锦帛又让佟若绫搁回银盆里。
湛常军望着她这一连串举措,不禁问道:“你不必做这些,我们根本算不上是夫妻。”
正在洗净妆容的佟若绫顿了下,转眸睐他一眼,道:“不论怎么说,我俩都已成了亲,就算当不成夫妻,那么至少能相安无事的共处一室。”
“相安无事?”湛常军被她这样的说词逗乐了。“怎么,难不成你怕我对你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佟若绫双颊微微染红,神情有丝慌乱的解释道:“你心底只有芳儿,哪里会对我萌生那样的心思。”
湛常军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你既然不介意我与芳儿的事,那又何必把芳儿抬出来?我与芳儿是一回事,与你又是另一回事,此时芳儿不在,而你又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对你萌生何等心思,那都是合情合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