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暖阁里,翟砡坐在窗边锦炕上,只手搭在身旁的红木镶影炕几上,俊朗的眉眼透着一丝慵懒。
“你不是随骆宜清去了长秋宫?怎会在这时回返紫微宫?”
他这一开口,苏云苒再也憋不住满腔的困惑,她快步上前,来到他面前,低声嚷道——
“你根本不是什么奸臣,什么越权夺位……那年幼的皇帝分明是个心智未开的傻子!”
翟砡面上笑容未减,美眸添了一丝凛冽,叮嘱道:“王妃在宫中说话可要当心了,陛下可不是寻常人能随口议论。”
经此提醒,苏云苒这才压低了声嗓,又道:“什么叫荒唐?皇帝是个傻子这才叫荒唐!你为了不让皇族的面子尽扫落地,背了这么多莫须有的罪名,你这又是何苦呢?”
翟砡笑答:“恐怕王妃是误解了本王,本王这么做并非是在维护皇族的面子,而是单纯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不错,现今的皇帝确实是个傻子,孝仁帝老早便已发现此事,可孝仁帝膝下仅有这一子,他不可能甘心把皇位传给其他手足,硬是立了自己的傻儿为皇太子,临死前又把帝位留给了这个皇太子,纵然本王揭穿了皇帝是个傻子的事实,那又如何?”
苏云苒反驳道:“只要举国上下,众人发现皇帝是个傻子,你便能名正言顺的废掉皇帝,自拥即位,不是吗?”
翟砡不置可否的回道:“即便世人真知道了皇帝的面貌,按照体制,他们一样会觉着那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依然会把本王视为谋权篡位的奸臣。”霍地,苏云苒忆起方才她发声质疑时,骆宜清那一派顽固的神态,以及对皇帝种种出格的举措,全然视若无睹的情景……
翟砡见她面色不对,仿若先知的道:“方才骆宜清见着皇帝,可有说什么?”
苏云苒一脸茫然的摇动臻首,竟是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翟砡敛起唇边的笑意,难得一派严肃的道:“这样你也该明白了,上至朝中百官,下至黎民百姓,他们要的不是什么明君,他们要的是名正言顺,帝制如此,人心如此,数百年来如此,谁也撼动不了。”
说到底,体制成了钳制人心的枷锁,人们依循着体制,只要月兑离了体制,便将之归为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就如同世人无法接受女子出仕为官一样,在他们眼中,手握传位诏书的皇帝,哪怕是个不解世事的傻子,世人仍会觉着这才是上天授意的真龙天子。
“……王爷说的不错,体制如此,人心如此,无可撼动。”
见她面色苍白,眼底满是挫败,翟砡起身上前握住了她泛凉的柔萸。
“如今本王皇权在握,亦只能当个世人眼中的奸臣,可本王不在乎这些虚名,反正这帝位本来就没有本王的份儿,本王也不会计较名分。”
苏云苒扬眸望着那张俊丽的面庞,有丝同情的道:“世人如此,当真委屈王爷了。”
翟砡笑了笑,道:“本王有何委屈?本王就差没坐上那把龙椅,其余的与皇帝又有什么两样?再说,本王确实是有心越权篡位,方会将皇帝软禁起来。”
尽管翟砡再三强调他真有谋反之心,亦一再表明他不在乎声名狼藉,可说到底,他仍是守着最后一道坎,只要他没有弑君夺位,只要他一日不称帝,最起码后世之人对他的品评仍会留有一线。
至此,苏云苒已经无法如从前那般看待翟砡。
过去她同世人一样,觉着翟砡是个野心阴谋家,如今在她看来,即便翟砡再如何贪权爱势,但他的良知未泯,至少他对这个皇帝侄子还留有一丝情面,犹然护着甬晋皇室的颜面。
但翟砡嘴上坦承自己贪恋权势,确有谋反之心,却又害怕世人眼中的名正言顺……他的心思反覆矛盾,莫怪乎没人能琢磨得透。
翟砡一把轻按住她单薄的肩膀,她心下一震,抬眼望入他漾着笑意的美眸。
“王爷……”她心思纷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应对他。
翟砡面上虽笑,语气却是一派肃然,“你莫要多想,且好好跟随骆宜清学习,官场上有多少肮脏事,是你一个深闺女子不曾碰过的,如若你真有心一展抱负,不想让世人小觑了你的能耐,那便好好当你的起居注史。”
“可是,世人会信服吗?”她满眼彷徨的问道。
翟砡美目凛凛的道:“当一个起居注史,算不上是涉入官场,兴许世人亦会抹去你的名字,可你要好好寻思,当起居注史的日子里,你能从中习得多少官场上的运筹帷幄。”苏云苒目光浑然一震,恍然大悟的道:“原来王爷让我当起居注史,是有这层用意……”
翟砡兀自往下言道:“本王眼下虽然权倾一世,可本王到底不是皇帝,本王自个儿也不知能作主多久,万一,哪天本王的权势不保,连累了王妃,王妃便能以南晋起居注史的身分前去西凉落脚。”
“如今朝野上下俱是听令于王爷,王爷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
“就怕世事无绝对,总要未雨绸缪。”他淡淡说道。“倘若本王能在南晋掌权一辈子,那便是本王的福分;倘若不能,便也是本王的命。况且,你别忘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本王手中的权势大过天,本王仍是世俗眼中的奸臣。”
原来他是这般盘算的,两人谈不上是真夫妻,可他却把她的后路都安排妥当了……莫名地,苏云苒胸中涌动着异样情感。
她咬了咬下唇,道:“王爷对我这般好,我该拿什么来回报?”
翟砡扬起一抹灿笑,搭在她肩上的大手一滑,来到她被腰带束紧的纤腰上,倏然一把扣紧。
她柔软的身子抵近他坚硬的胸膛,而他顺势将那张俊丽的面庞凑近。
两人靠得这般亲昵,她极力忍住颊上的红晕,强装自持的与他对视。
他挑着嘴角,神色透着一抹邪气的引诱,沉嗓道:“王妃若想回报,那便迁入正殿与本王一同共寝吧?”
话音一落,两朵彤云便罩上了那张瓷白的容颜,饶是苏云苒再如何佯装镇定,亦是难忍困窘,连耳根子亦悄悄染红。
“王爷莫要寻我开心……我志不在相夫教子,实非良配。”
“本王要的也不是良配,而是一个本王打从心底喜爱的妻子。”
“天下美人如云,王爷莫要栽在我身上。”
见她虽是满脸窘态,犹然极力劝退他,翟砡不由得朗声大笑,漂亮的眉眼舒展开来,俊美得教人着迷。
苏云苒情不自禁为他的笑所迷,心口一阵怦然,两颊的晕红渐深。
他越是对她好,她便害怕自己真会栽在他手里……她不愿依附他人,更不愿把一颗心赔上。
但她了解翟砡越深,便越发被他的聪明才智所迷惑。
他弹得一手精湛琴技,琴声透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他行事冷静且理智,思虑深远,他深知世俗礼教,却又不被礼教所缚。
他贪权却又不愿臭名留史,看似罪大恶极,实则留有一丝良善。
这样矛盾的翟砡,教人模不透,却又忍不住想多亲近他一些……
“王妃为何这般看着本王?”翟砡美目含笑,语气暧昧。“莫不是真打算以身相许,好报答本王的恩宠?”不愿老是被他这般调戏逗弄,于是苏云苒壮大了胆,反问:“倘若我真迁入王爷所居的寝殿,王爷可会逼我就范?”
翟砡没想过她竟有此一问,俊颜当即一怔,看笑了苏云苒。
“说到底,王爷是在逗着我玩儿呢。”她促狭的取笑道。
岂料,翟砡眸色一敛,忽尔一把将她抱起,往大炕上一搁,散发着热气的身躯逼近了她。
未待她回过神有所反应,翟砡已经吻住了她柔软的芳唇——
苏云苒睁大水眸,只觉唇上一沉,翟砡的气息已然渡入芳腔。
他双手托抱住她的纤背,单膝抵在大炕边缘上,半个身躯压覆在她身前,宛若天罗地网,将她围困在这方天地。
他低掩两排长睫,火热的嘴含住她的唇舌,好片刻不放,直至她抬起粉拳抵上他的肩头,意图将他推开,他才愿意松口。
他一松口,她便紧紧往后退,双颊澈淞,眸光如水,仿佛隔着一层雾纱,半是羞怯半是惶然的望着他。他笑道:“莫要质疑本王的心意,苏云苒,你是本王八大轿抬进夔王府的正妻,纵然本王强要了你,谁也说不得什么。”
她呼息喘乱,两颊残留着未褪的霞色,小声问道:“既是如此,王爷没有一次强迫我就范,这是为何?”
他眸光沉沉,声嗓略哑的道:“你是第一个骗过我的女子,更是第一个让我放在心上的女子,我不愿强要了你,如此一来,你只会对我心生怨怒,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而非怀着怨恨委身于我。”
闻此言,她心底对他升起了一丝敬意,毕竟,怎么说她都是他的妻子,他若真想索要她的清白,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他却顾及了她的心情,不愿对她用强,放眼天下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苏云苒心头一软,对他的抗拒削弱不少,凝视着他的眸光亦透着几丝柔情。
翟砡喉头一紧,长指挑起她精巧的下巴,再度挪身欺近,吻住她微微张启的朱唇。
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百般抗拒,只是身子发僵,滚烫的娇颜不甚自在,缓缓闭上水眸。
他轻吮着那两片娇艳如花的唇瓣,滚烫的舌将之撬开,反覆探究起她的软舌,与她相抵纠缠,直至两人的呼息全乱了套。
当他的大手顺着她的腰一路往上,盈握住一侧的柔软贲起,她心口一跳,以为他就要把持不住自己。岂料,他只是轻轻盈握片刻,随后便放开了手,转而托抱住她的腰背,将她按向他宽阔的胸膛,就这么静静的抱住不放。
“……王爷?”
侄红的娇颜靠在他心窝前,她能清楚听见他浑厚有力的心跳脉动,亦明白他正亟力平复着呼息。
他武功修为什好,吐纳与心跳片刻便恢复沉稳规律,可他依然抱着她,没有松手的打算。
他的俊颜轻贴着她雪白的额角,低低叹了口气,道:“云苒,你几时才会对我卸下防备?我一人独自守着皇权,甚是孤独无依,你若是肯陪着我一同看那繁华尽头的花开花落,不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