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咏希坐上老夫妻的牛车,走了约两刻钟的路程,终于抵达他们的住处了。
老夫妻说他们住在京郊,那里家家户户都是受梅商温家的雇用,照顾一山的梅树,再从中挑选出最成熟完美的青梅,交给永丰堂收购。
因为梅子一年只采收一季,其他时候他们会种植别种作物,今天早上他们是把一些蔬菜拿来卖,这才进了城。
老夫妻住的是简陋的土坯房,裴咏希住惯了傅家的大宅子,都差点忘了这世上有富裕的人,自然也有贫困的穷人,且这周围的建筑都是类似的屋子,若非亲眼见到,她很难想像在热闹繁华的京城里,也有这样的地区。
老夫妻这会儿将人带到住处了,看到裴咏希一身华贵的衣服,不禁窘迫了起来,老爷子结结巴巴地道:“少当家,这屋子是我大哥留下来的房子,很多年没住人了,实在很破烂……”
“无妨。”裴咏希微微一笑,以行动来证明她并不介意,一脚踏进屋子。
老夫妻见状,连忙跟进去。
屋内的情景比裴咏希想像中还好,有厅堂有寝房和灶房,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也打理得很整齐。
“少当家,我那孙子不知睡醒来了没,我去看一下……”老太太进房看了一下,再出来时道:“少当家,请。”
房内有个年约七、八岁的男童坐在床上,困倦的揉着眼,看到裴咏希来了,精神都来了,瞪得圆滚滚的双眼直盯着裴咏希看。
他显然已经知道裴咏希是谁,嘴甜的大喊道:“少当家好!”
裴咏希向来喜欢小孩,看到这男童瘦弱的样子,不难想像他先前大病了一场,更是存了怜惜,亲切地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丁。”男童好奇的看着她,“少当家,您长得好好看!”
虽然这不是她的脸,但受到称赞还是颇开心的,她模了模他的头道:“你要快点好起来,就会跟我一样好看了。”
“真的吗?那少当家送来的药,我不能怕苦,要赶快吃完才行!”
“药?”裴咏希一时无法会意。
同在房里的老夫妻失笑,老太太答道:“少当家是大忙人怕是忘了吧,您差了大夫过来帮阿丁看病,又托人送来好多药材,说要给阿丁补身,阿丁才能好得那么快。”
原来如此……裴咏希很难想像傅云谦是个会请大夫,又送药材给梅农的好心人。
“女乃女乃,我饿了……”阿丁向祖母撒娇。
“好,女乃女乃煮了蕃薯粥,来吃吧……”
听到蕃薯粥三个字,裴咏希便听见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声,忙捣住肚子,觉得好丢脸。老夫妻都听到了,阿丁也听到了,都笑开怀了。
老爷子邀请道:“少当家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碗粥吧。”
裴咏希感受到他们的真诚,并不拒绝他们的好意,来到厅堂,裴咏希看着桌上的蕃薯粥很感动,在傅家她都是吃大鱼大肉的,真的很怀念像蕃薯粥这样的清粥小菜。
“少当家,这早饭很简陋,请少当家多担待……”
裴咏希拿起筷子,“不,我最喜欢吃蕃薯粥了!”她大快朵颐起来,“好香,好好吃!”她再夹起酱菜吃,“真的太美味了!”
老夫妻看她胃口那么好,这才放心了。
老爷子笑道:“少当家,这米真的很好吃,这可是您托人送来的米呢。”
连米都是傅云谦送的?
裴咏希觉得很意外,实在很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奇傅云谦怎会如此善心,但身为“本人”的她又不能开口问,幸好老人家自己说了。
“少当家,要不是因为有您在,我们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老太太回想起
来仍是满心苦楚,气恼的道:“那个柳管事真的太恶劣了,他跟我们收购青梅,向来都没照着合同付钱,总是找理由说货不好,东扣西扣的,给不到一半的钱,今年更过分了,三个月前下大雨青梅品质差了,全都不能用,还要求我们赔钱……”她哽咽的道:“雇用我们的主人家温老爷是个大好人,他承担了一切,一个人想办法筹钱赔给柳管事,跟钱庄借钱应急,最后还不出来,悬梁自尽死了……”
柳管事……他做了这种坏事吗?
裴咏希听得脑袋发晕,停下筷子,因为这些事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她真想不到,那天跪在傅云谦面前痛哭流涕的人,居然会是这种把人逼向悬崖的人。
“好了,别在少当家面前说这些,少当家还在吃饭呢……”老爷子安慰着她道。
“没关系,你尽管说,说出来心情好一点。”裴咏希还想听下去,她什么事都不知道,看到柳管事哭成那样只觉得他可怜,是逼不得已才贪钱的,没想到那个人还有另一面,她没看到被他所欺的梅商和梅农们的辛酸,他所贪去的银子,足以让他们的生计陷入绝望。
老夫妻见裴咏希愿意耐心倾听,都颇为惊喜,老太太拭着泪又说道:“都闹出人命了,柳管事仍是铁石心肠,上个月收成的青梅他又挑东挑西的,连合同上一半的银子都没给,我们这些梅农一年就这么几次的收入,我们阿丁更因为生病了,需要一笔银子,温少爷不得不、硬着头皮向柳管事央求别扣太多银子,求他给我们这些梅农一条活路走,柳管事竟威胁说要是我们意见太多,明年就不跟我们签合同了……”
老爷子接着道:“我们这些梅农心想不能这么下去,一定要让少当家知道柳管事的恶行,便去了永丰堂一趟,向李大掌柜陈情,我们还怕少当家不管事,没想到少当家不只让李大掌柜给我们安家的银子,还派大夫为阿丁治病,说会派人调查清楚这一切,查证后会严惩柳管事,少当家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是救命的恩人啊……”
老太太气愤不已道:“柳管事在我们面前都是作威作福的,仗着自己是老当家继室的娘家人就胡作非为,听说他自己有个重病的孙子,那怎么还做得出这种事来?他家的孙子是宝,别人的孙子就不是宝吗?他怎么不想想,他扣去的钱,害得我们阿丁无法求医!这孩子的爹娘死得早,我们就只有阿丁一个独苗了,要是阿丁出了事教我们两老怎么办……”
“女乃女乃别伤心,阿丁已经治好病了。”阿丁看祖母哭得如此伤心,像个小大人般安慰起她。
“是,阿丁好好的……”老太太抱起孙子,笑逐颜开道。
老爷子看着康复的孙子颇为欣慰,再次朝裴咏希感激的道:“少当家,您一经查明柳管事的恶行后,不只严惩了柳管事,也将过去柳管事苛扣的银子补偿给我们,此外还送米送药给我们,真是很感谢您……您真是个大好人,哪日有需要用的上我们的地方,请您尽管说,我们拼了老命也会尽力的……”
老太太也连连点头,“是,请让我们有报答您的机会……”
说到最后,两个老人家都热泪盈眶了,全将傅云谦当成再造恩人。
原来她误会傅云谦了。
裴咏希听到这对老夫妻说了那么多,愈听他们说对傅云谦有多感激,她的愧疚就愈深,顿时都没有胃口了,但她还是把粥吃完,不愿辜负老人家的招待。
这时,门外传来阿朗的声音,“少当家,原来您在这里,我们大家都在找您呢。”
裴咏希往门外看去,看到傅云谦也来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他朝她笑得有多甜美无害,骨子里就有多么恼怒生气,她只能乖顺的跟着回去。
马车上,傅云谦立即变脸的教训她道:“裴咏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顶着我的脸外出,还冒充我的身分和梅农吃饭,吃得可真香啊!用这种方式反抗我,很好玩吗?”
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变成女人了,傅云谦都还没回神就听到阿朗说她不见了,让他一大早就跟着出去找人,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一不小心就把他的身体给卖了,幸亏街上有人说看到她坐着一对老夫妻的马车往哪个方向走,一路上边走边问,他们才顺利找到她。
傅云谦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裴咏希理亏不敢争辩,想说的话只有一句——
“傅云谦,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呢?我不知道柳管事是那么坏的人,还帮他说话……”
傅云谦睨了她一眼,毒舌的道:“为什么我要费唇舌跟你解释那么多?你自己没脑袋、没眼睛,不会观察吗?那个人哭得那么假惺惺,你都看不出来吗?”
裴咏希垂下头道:“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无情的,真的对不起……”
傅云谦为她的道歉感到错愕,反倒不知该如何应付了,他咳了咳,故作高傲的道:“知道错就好了。”
“那你爹和二娘他们知道柳管事做的坏事吗?”裴咏希困惑的道,心想他们还殷切的替他求情,恐怕也不知道,若是如此那就要让他们两人知道才行。
傅云谦哼笑一声,“只要有心的话就会知道,但不管知不知道,都比不上柳管事这个人来得重要,只因为他是王氏的亲戚、永丰堂的元老,他做了多少无耻的事都可以饶过?”
这就是最现实的人情问题了……裴咏希明白了事情的另一个面向后,觉得他能坚守底线,不因为长辈的压力而妥协,她是打从心里钦佩他的。
“那柳管事有个重病的孙子是假的吗?”
“是真的,但他贪财也是事实,他的孙子病重不过是他的藉口,他待在傅家有二十几年了,可捞了不少油水。之前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这次闹出人命,我不把他这个祸害拔除乾净不成。”傅云谦淡淡的道。
“傅云谦,那对老夫妻都夸你是个大好人呢,送米又送药给他们,把你夸上天,说以后你若需要帮忙,定会为你拼了老命去做,好报答你这份恩情。”裴咏希将老夫妻说的话转述给他听,而她也对他改观了,她本以为他是表面装得温文儒雅,骨子里冷酷无情的人,但其实他确实有颗柔软的心,才会关心那些弱势的梅农,想安顿好他们的生活吧。
傅云谦不自在的哼道:“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破坏永丰堂的商誉,不能容忍柳管事的作为,而照顾好梅商和梅农们,他们才会为我尽心做好工作,这也是为了永丰堂的利益。”
他害羞了吗?裴咏希掩嘴偷笑,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真的很不坦率。
这时,傅云谦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她,眯细眸子问道:“对了,你又乱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有丫鬟看到顶着李冰儿的脸的我,就说我这张脸不怎么样,说大少爷比较喜欢她们的脸,说大少爷夸她们个个都是美人?还耀武扬威的说,比起李冰儿,大少爷更喜欢她们相伴……”
呃……这次才是真的完蛋了。
裴咏希背脊一凉,完全不敢直视他的撇过脸。
☆☆☆
在那之后,两人又换魂了,换回了自己的身体。
换魂持续的时间长短和时机都不一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总是让人措手不及,但经历几次终于发现了规律,原则上两人一交换身体,最少会维持三、四天,最长多达六、七、天才会又互换。
这次裴咏希一换回自己的身体,刚好傅云谦的生辰宴到了,她不用硬记宾客的名字和脸,假冒傅云谦去招呼客人,着实是松了口气,只是身为丫鬟的她也闲不了,必须跟在傅云谦身边伺候。
当天一大早,她就感受到府里忙碌的氛围,下人们都忙东忙西着,准备迎接宾客,听说不只安排了舞姬献舞,还有棋赛,阿朗夸口说傅云谦下得一手好棋,在商界颇为有名,有许多宾客抢着跟他较量,让她真想见识他的棋艺。
不过,过生辰的本人却一脸意兴阑珊,不感兴趣,仍在看他的帐本,真的是工作狂。
裴咏希真不明白,今天是他的生辰宴,是他爹和二娘为他精心举办的,他怎么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近午时,客人陆陆续续前来,除了傅老爷和王氏,傅云谦也亲自接待客人,她和阿朗如同左右护法般跟在他左右。
和永丰堂做生意的商家很多,傅家的人脉又广,自然客人来得很多,送的礼也多,这会儿大总管正在指示下人们搬运礼品,而傅云谦接待客人说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台词,厉害的是,他脸上始终如一挂着完美的笑,没显露一丝不耐,能让人感到真诚。
裴咏希不禁想,要是她变成他,肯定会笑到嘴角抽筋吧。
宾客来得差不多时,有几个朝廷命官来了,真是给足了傅云谦面子,让人羡慕他这皇商当得实在风光。
裴咏希见傅云谦和官员们有说有笑的进了宴厅里,原想跟着进去,却不经意瞥见傅云凯朝傅云谦的背影看去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傅云凯在嫉妒他。
“在发什么呆?还不快跟上。”阿朗小声提醒道。
“是!”裴咏希随即跟上,没察觉傅云凯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流露出相当复杂的神色。
不久后,筵席开始了,这次的座席是每人一张小桌,小桌排列成方形,主人家坐在最前头,依序是官员们,还有各商家当家等,宾客们一边入座,菜色也一一上桌。
裴咏希眼巴巴盯着一道道佳肴,真羡慕可以入座用膳的客人,她这个丫鬟只能站着对着菜肴乾瞪眼,她都还没吃中饭呢!
傅云谦瞥了她一眼道:“注意口水。”
裴咏希忙着擦口水……不对,她又没流口水!她偷偷瞪了他。
宾客们开始用膳时,舞姬出场跳舞,真是令人享受的一场筵席,裴咏希看得目不转睛,沉溺其中,一直到有婢女又上了新菜,她的目光被菜肴吸引,这才意外瞥到傅云谦略显发白的侧脸。
她朝同样看着舞姬跳舞看到入迷的阿朗小声道:“你家大少爷脸色怪怪的,是不是喝多了……”
阿朗回过神来,这一打量自家主子,岂是只有脸色发白,颈子上还冒出了红疹!
他忧心忡忡的靠近问道:“大少爷,您吃到蟹肉了吗?”
“嗯,不知是在哪一道菜里。”傅云谦死死的盯住眼前的食物,语气略微咬牙切齿。
阿朗惊骇的倒抽了口气,“厨房怎么会犯这种错,这下怎么办……”他看到桌上的酒瓶,这吃了蟹肉又饮了酒,可会加重症状的。
“别大声嚷……”傅云谦很不舒服,他不只是头晕恶心,还感到呼吸困难,一个没拿稳筷子,筷子从他手心月兑落,坠落地面。
“快捡起来……”他命令的道,并不想在生辰宴上做出令人侧目的事。
裴咏希从这对话里听出来了,原来傅云谦有着吃不得螃蟹的过敏体质,可偏偏在菜肴里吃到不该吃的蟹肉,她比阿朗动作更快的弯身捡起筷子。
然而,还是有人注意到傅云谦的异样,王氏的位置离得不远,她发出了尖锐的叫嚷声,“云谦,你脸色怎么那么白,还流了汗,不舒服吗?”
一句话,让丝竹声停下,当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傅云谦,纷纷关切起来。
“怎么回事啊,少当家是哪里不舒服?”
“是啊,刚刚不是好好的……”
这该死的女人!傅云谦在心里低咒道,很想当成没事,却无法克制的低喘起来,感觉到呼吸愈来愈急促了。
“云谦,你怎么了?”傅老爷马上从座席上站起,询问他的情况,一边朝四周的下人喊道:“还杵着做什么!快去看看大少爷怎么了!”
一堆人围过来并没有帮助,只会让少爷更加不舒服!阿朗情急的月兑口道:“老爷,大少爷是吃到蟹肉了!”
傅老爷听到蟹肉两字,马上叫唤,“快扶大少爷到房里去!立刻请郑大夫过来医治!”
“少当家吃到蟹会过敏?”
“听说对蟹过敏,严重的话可会没了性命的……”
“天啊,这怎么办?”
在宾客声声关切中,傅云谦被阿朗和好几名下人挠扶着离开宴客厅,大总管则命人去找郑大夫,而裴咏希在这种混乱时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跟着傅云谦一道离开,心里盼着他平安无事。
在傅云谦离开后,客人们依然关心着傅云谦的状况,议论纷纷。
傅老爷困惑又恼火的道:“为什么会有蟹肉?厨房明明知道云谦吃不得蟹肉,不可能会用上的,这太奇怪了,我让大总管去查……”
王氏却阻止了他,“我听说有新来的厨子,大概是没交代好,才会不小心在云谦的膳食里放了蟹肉。老爷,那么多客人在,别把事闹大了,要是传出了有人要谋害云谦的传闻可不好,先让我派个人去厨房问问吧。”
傅老爷考量到有那么多宾客在,确实不宜大阵仗的调查,他接受了这提议,“那你先派个人去问问吧,看是谁误加了蟹肉,一定要重罚。”
王氏差了心月复嬷嬷去,接着又朝丈夫道:“老爷,有郑大夫在,云谦会没事的,兴许晚一点就能见客了,我们先安抚客人,让他们别担心,安心用膳。”
“还是你想得周到,瞧我都慌张过头了。”傅老爷想想也是,客人们都是远道而来,总不能让他们心里惦着,败兴而归。
傅老爷起身说道:“请各位别担心,云谦只要吃了药,歇息一下就好了,晚一点就能来见各位,各位还请放心用膳吧。”
“真的没事就好了……”
“是啊……”
傅老爷把傅云谦的病情说得极轻微,许多客人都当真了,以为没有大碍。
在傅老爷说完话后,王氏接着开口道:“各位,原本预定午膳后会举办棋赛,但云谦需要歇息,不如先让云谦的弟弟云凯代替他跟各位下个几局吧,你们觉得如何?”
傅老爷似乎没想到妻子会有这举动,有些惊讶的看向她。
客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其中有不少是想跟傅云谦挑战棋艺的,但主人家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婉拒,况且他们也想多留一会儿,确定傅云谦的情况稳定后再走。
“这好吧……”
“我可以……”
王氏见客人们的反应,隐隐得意一笑,“多谢各位体谅。”
☆☆☆
傅云谦是吃了蟹过敏,加上又喝酒,症状才会来得又急又猛,这要是晚一点处置的话是会致命的,幸好府里的郑大夫熟知他过敏的体质,清楚如何对症下药,傅云谦在喝完药后,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沉沉入睡。
裴咏希真没想到,好好的生辰宴会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真是吓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幸亏是有惊无险。
到了傍晚,傅云谦睡醒了,已无大碍,宾客们也都已经散去。
裴咏希听说下午的棋赛照样举行,虽然理解傅老爷是不想让远到的客人败兴而归,但还是感觉由傅云凯代替傅云谦下棋颇怪的,傅云凯又不是今天生辰宴的主角。
更怪的是,从傅云谦过敏至今,过了两个时辰,傅老爷和王氏居然都没有抽空过来看看他的情况,只让大总管来关切一下而已,客人再重要,也得亲自过来关心儿子吧。
这时候阿朗回来了,他刚刚跑了一趟厨房,吩咐他们准备清淡点,又不会引发过敏的晚膳给傅云谦吃,回来时却是气呼呼的。
“实在是太气人了!我听到有下人嘴碎的在批评大少爷,说大少爷会犯过敏是他的报应,谁教他要那么无情的辞了柳管事!这些人真是无知,他们根本不知道柳管事有多么贪得无厌,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人,我已经将人交给大总管处置了,一定要重重的严惩!”
裴咏希对传出这种话感到难以置信,她跟着愤慨不平的道:“这真的是太缺德了,柳管事克扣银子,间接害死人,被辞退是罪有应得,难道这事不能公开,好让下人们明白事实真相吗?”
阿朗无奈的道:“唉,柳管事是王氏的娘家亲戚,要是特别说出柳管事的恶行,无疑是打了王氏的脸,不给王氏面子,老爷子会不高兴的……”说完,他神神秘秘的道:“其实我怀疑是大少爷把柳管事赶出永丰堂,王氏为报复少爷,在膳食里放了蟹肉……”
裴咏希惊呼一声,“你说……是夫人故意害大少爷过敏的?”
“大少爷对蟹肉过敏的事,府里人人皆知,所以厨房呈给大少爷的膳食里是不可能有蟹肉的,可今天大少爷却吃到了,那蟹肉还是捣成泥渗在肉里,才让少爷无从察觉的吃
下……”阿朗表情变得严肃,“刚刚我去厨房时顺便打探过,原来今天负责少爷的膳食是一个新来的厨子,说是忘了吩咐不小心放了蟹肉,王氏为严惩他,已经将他赶出去了,这更让人怀疑那个新厨子是不是受到王氏的指使,王氏怕被查出什么,才早早将人赶走……”
裴咏希听得相当惊骇,“怎么会?夫人看起来不像是会害人的人,她对你家大少爷那么的关心……”
“那只是在做表面功夫,你被她骗了!就告诉你好了,以后你得替少爷防着她。”阿朗双手环胸的缓缓说起,“其实大少爷的生母可说是间接被王氏害死的,当年柳管事将王氏这个孤苦无依的表外甥女带来傅家,让她在永丰堂帮忙,谁知她心机极深,野心极大,先是一脸无害的和夫人结交,再一边勾引老爷,让老爷纳她为妾。”
“要是她安分守已便罢,偏偏她把老爷迷得团团转,让老爷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还在夫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把原本就患有心疾的夫人活生生气死……”阿朗叹气,“大少爷当时很小,但他其实什么都知道,才会对老爷和王氏如此冷淡。”
“王氏的野心还不只是正妻的位置,要不是大少爷身为嫡长子,又优秀非凡,受到大家拥护,又有夫人娘家人当靠山,王氏大概也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少当家吧……你知道吧,王氏让二少爷代替少爷陪客人下棋,这根本是喧宾夺主的事,她是想将二少爷引荐给客人们,还不知藏了什么心眼……”
听了这一连串话,裴咏希脑袋轰隆隆的,呐呐的说:“那老爷对大少爷……”
阿朗摇了头,“唉,老爷都被王氏牵着鼻子走,什么都听她的,加上二少爷和老爷关系亲近,他的心自然都偏向二少爷,和大少爷变得生分,每到了中秋节或是元宵节,他们三人时常聚着一起,就只有大少爷一个人形单影只……”
裴咏希不知道还有这些事,她以为傅云谦身为傅家大少爷,永丰堂的少当家,是人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岂知他只是表面上过得光鲜亮丽,内心是很孤单的,就和她一样孤单。
裴咏希又想到身为傅云谦亲生父亲的傅老爷一下午都没有来探望他,只差了大总管做例行公事般的询问,更信了阿朗的话几分,也更为傅云谦感到心疼。
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却遭遇这种对待,真是太悲伤了。
裴咏希想到了自己,在她十岁后,她就没有渡过属于自己的生日,养父母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妹妹,占去了他们大半时间,之后在她的记忆里,都是帮妹妹过生日,她的生日从来都是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过的。
离今天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傅云谦的生辰要这么结束吗?
裴咏希冒出了个念头,朝阿朗一问:“大少爷晚膳吃什么?”
“我吩咐厨房做了些清粥小菜。”阿朗回道。
“那加个面线如何?我来煮寿面,我们一起来帮你家大少爷过生辰吧!”面线有祝寿的意思,可以代替蛋糕庆祝生日。
阿朗听了大为赞同,猛点头道:“这主意真好!就这么办吧!”
面线是可以交给厨房煮,但裴咏希认为亲自煮才有诚意,于是在问了阿朗,知道这院落里原来有个小厨房后,便来到小厨房煮面线。
当然想的容易,做起来却是个挑战,她并不会使用炉灶,虽让阿朗帮她升好火再煮,还是花上一点时间才大功告成。
两人来到傅云谦的房里,见他正在看帐本,桌上摆着刚送来的粥和小菜,他一口都没吃。
真的是个工作狂,连生病了,也不好好的休息。
裴咏希看不惯,一手将他手上的帐本抢下,“傅云谦,别再看帐本了,来吃饭吧!”
阿朗将手里端着的面线放上桌,“大少爷,我们俩想帮您过生辰,这寿面还是裴姑娘亲自煮的呢。”
傅云谦感到稀奇似的看向她,朝裴咏希问道:“你亲自煮了面线?”
被他这么看着,裴咏希真有点尴尬,“嗯,面线有祝寿的意思
傅云谦显然对她煮的面线很感兴趣,立即从桌前起身,盯着碗里看,“这就是你煮的面线,嗯……都糊成一团了……还能吃吗?”
这是在损她吧?裴咏希抽了抽唇角,“我不小心煮糊了,傅云谦,你就将就点吧!”好歹她煮得很辛苦。
“大少爷,煮面线是裴姑娘的提议,她说想替大少爷过生辰,她真的很贴心吧……”说到一半,阿朗一脸尴尬道:“大少爷,小的从刚刚就开始闹肚疼,忍不下去了,先去上个茅房……”
居然把她一个人扔下了!
裴咏希在心里嘀咕阿朗没义气,发现傅云谦一直盯着她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更让她难为情起来,她提议说要替他过生辰,是那么奇怪的事吗?
“你……面线快趁热吃吧……”裴咏希挤出话道。
“也是,糊了冷掉会更难吃。”傅云谦坐到桌前。
这句话真的很多余。
裴咏希暗暗咬牙,但仍是为他盛了碗面线,见他吃了,顺口问道:“傅云谦,你的身体好多了吗?”
“你关心我?”傅云谦挑眉道。
裴咏希倒抽了口气,立即否认道:“才没有!我只是问一下,听说你对蟹过敏,今天看你发作得很严重……”
傅云谦轻描淡写带过,“我没事,倒是你,为什么会想替我过生辰?”
怎么问个不停啊!裴咏希眼神飘移不定,“这过生辰是很自然的事,每个人都会过生辰……这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啊!哈哈!”
傅云谦见她一脸心虚,看似是羞赧得说不出口,他微微一笑,心情很好。
本来因为过敏,他皮肤发痒十分不适,没想到得到她煮的寿面还有她的关心,他心情好了不少,也感觉没那么不舒服了。
“坐下来一块吃吧,送来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待会儿还要喝一大碗药。”
“我真的可以坐下来一起吃吗?”裴咏希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虽然说都是很清淡的菜,但都很精致,看起来很可口。
她还没吃晚饭呢,当丫鬟真命苦,都要等主子吃饱才能吃……
“不让你吃的话,待会你又饿得肚子叫,会吵到我用膳。”傅云谦不客气的数落道。
“我哪有一天到晚饿得肚子叫!”裴咏希鼓起腮帮子怒道,不知道傅云谦是真的想邀她一起吃,只是习惯性的嘴坏。
既然都邀她同坐吃饭了,裴咏希也不会跟他客气,不过……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匆匆跑出房,又跑回来,手上多了一瓶酒。
“这是我在小厨房里看到的,阿朗说这是银月酒楼里卖的梅酒,少爷不介意我喝个几杯吧……”她很故意地道,打开了瓶盖,为自己倒了一杯,存心喝给他看,“好香,感觉很好喝,那我喝了!”
这妮子,居然敢在他面前炫耀她可以喝酒!
傅云谦觉得自己应该发火的,实际上却是失笑——被她逗笑了,也只有她敢对他不敬,不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主子。
傅云谦低头继续吃她煮的面线,虽然都糊成一团了,但也挺好吃的。
这个生辰,有她相伴倒也不错。
不过在一刻钟后,傅云谦就后悔他让裴咏希喝酒了。他不知道她的酒量那么差劲,才喝不到半瓶就醉倒了,趴睡在桌上。
“裴咏希,快醒醒……”傅云谦唤着她,见她没一点反应,便没再吵她了,此时她双颊泛着红,模样还挺可爱的,让他有点不忍叫醒她。
就在这时,裴咏希倏地动了动手指,看似要醒来,结果却没有,她居然大力拍了桌,说起梦话来——
“傅云谦,阿朗说你继母命人在你的膳食里放了蟹肉,是故意报复你辞了柳管事,这是真的吗?听说她还间接害死你娘,对你都是假惺惺的作戏,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傅云谦听得蹙眉,“阿朗那小子居然对你说了这些……”
裴咏希再次大力拍桌,义愤填膺的道:“你爹对你也不好,你病了,他应该亲自来探望你,问你好不好的,一个下午都没见到影子,筵席仍热闹的继续进行,实在太过分了……”
傅云谦眼底一闪复杂的情绪,他深深吐了口气,自椅子上站起,双手扣住她肩膀,想摇醒她,“裴咏希,你快醒来,回自己房里睡吧……”
裴咏希被他摇得晃头晃脑的,声音却还继续从齿缝里溢出,“傅云谦,我一直觉得你对爹和继母太冷淡,骂过你无情,还觉得你这个人太骄傲,不把父母看在眼底,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是寂寞的……傅云谦,从今天起,让我来当你的伙伴吧,你爹不疼你,没关系,我来疼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让你不再孤单一人……”
傅云谦一愣,顿下了手边的动作。
她,在说什么?
傅云谦想问也无从问了,裴咏希说完后垂下头,趴在桌上,便没声音了。
他一动也不动的伫立在原地,直望着那张甜美酣睡的脸蛋,内心受到强大的冲击。
她怎么能那么轻易的说出这种话,让他……无法招架!
回想起来,这个女人一直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在他最早质问她如何解咒时,她反过来威胁他,让他动她不得;她更没有女子的端庄含蓄,竟敢睁大双眼的直视他的果身,露出看呆的表情;她甚至总是和他唱反调,顶着他的脸跑出去,做出调戏丫鬟的事。
不过,他倒不讨厌她,甚至是欣赏她的,她是个诚实的人,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出真实的面貌,她不会说谎,不会在他面前作戏,就算是耍小手段也是直截了当,做错事也大大方方的向他认错。
这样的人是让他这个向来要隐藏心思的人感到羡慕的,和她在一起,他完全不必防备。
今天,她为他煮了这碗面线,想为他庆祝生辰的心意,让他暗自开心着;她喝醉酒为他打抱不平说的醉话,说要成为他的伙伴,要永远陪着他,更像是一拳击中他的心,让他早已死寂的心湖,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伙伴吗?好像挺不错的……”
傅云谦低喃出这句话,唇角久久扬高,像被渗进了温暖,看起来变得格外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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