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婆婆看到他们摘了这么多枇杷回来,笑着夸奖,“真能干。”
向清越觉得可爱,外婆爱她,只是摘个枇杷都能被夸奖,想起前生被父母冷落,这辈子真活得太值了。
没有被爱过,不知道被爱是这样的滋味。
田婆子道:“等一下送一些过去给牛婆子,她最爱吃这个。”
“好。”向清越招呼,“苏子珪,过来干活。”
向清越拿了竹萝就到外头,把枇杷上的叶子都摘下来,洗干净后铺在竹萝上,“这样。”
苏子珪一看,倒是不难,只是要轻些,免得伤到了枇杷。
这水果他从小吃到大,却是没看过结在果子树上的样子,那样黄澄澄,结实景橐,说不出的好看。
于是一边摘叶子,一边低声说:“等我们回京城,也在院子里种上一些。”
向清越打了他一下,“谁说要跟你回京的。”
“我不管啊,反正你刚刚是答应我了,我也放在心底,等我回到家里,一定禀明父母来稻丰村正式下聘,该给的排场都给你。”
向清越忍不住笑了起来,排场什么的其实她并不在乎,但既然在乡下就得遵守乡下的规则,该有的不能少。
想来还真是老天的缘分,当时只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想到捡回一个如意郎君。
他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不会看不起她。
去年,段家的三儿子说喜欢她,结果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段婆子就上门说让她别痴心妄想。
向清越真的是冤枉,她跟段三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那天她在外头,段三突然过来给了她几个梨子,她以为是段家多采的,乡下人多采了野果、野菜都是送给邻居,所以没想就收下,谁知道段三喜欢她,还跟家里提了。
那段家也不过是个养猪户,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笑话,她还看不上段家呢,那段三好吃懒做,还真以为人人把她家的破宝贝当宝啊。
相比之下,苏子珪真好上不只一点点,而是很多点。
世家子弟却永远听她使唤,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抱怨,多好,这苏子珪虽然是古代人,但很多时候却会出现现代人才有的思想,譬如说他尊重每一个人,也平等看待每一个人,这样真的很好。
来到这男尊女卑的世界,尤其农村靠力气吃饭,女人力气小,多半被看不起,苏子珪是第一个不轻视女人的男人。
他说,男女本来就有别。
向清越真的吓到了,一个古代人能有这种想法真不容易。
如果是他,她觉得是可以白头到老的,他很好。
“喏。”
向清越回过神,一看苏子珪剥了一个枇杷给她,剥得超丑,坑坑巴巴的,但她还是接过来吃了,嗯,枇杷超甜。
低下头,继续摘叶子,洗叶子。
半晌,苏子珪道:“你怎么不回我一个。”
向清越噗嗤一笑,敢情这大少爷想吃她剥的枇杷,所以才出此下策,于是忍笑给他剥了一个,就见他喜孜孜的接过吃了。
一日,苏子珪正在喂鸡,隐隐闻到空气中有草药味道,只觉得清香好闻,但一时间也没想太多,喂完那一百多只鸡,推开鸡寮门却觉得香气更重,一分辨,竟然是从田婆子家的厨房散出来的。
走到厨房,见向清越正从瓦罐倒汤药出来。
苏子珪一下有点紧张,“是田婆婆还是你要吃的。”
“给你的。”
“我?我没病啊。我已经好了。”
“老是夜咳,还说好了,快点趁热喝。”
苏子珪奇怪,“家里哪来的咳嗽药。”
“是枇杷叶,润肺的,欧阳大夫说你这肺不好好治,以后麻烦,不过现在路断了,想要找好药也没地方买,好不容易等到春天有得摘,快些喝了,以后我每天煮给你,你别看这东西不要钱,可好用得很。”
苏子珪想起,原来前几天去摘枇杷,不是为了枇杷,是为了枇杷叶。
向清越心疼他咳嗽呢……
想想就觉得有点甜,拿起碗来,小心翼翼的喝了。
舌尖有点苦味,但却是好喝的,这样的苦药,他可以喝上一辈子。
“苏小哥,苏小哥在吗?”是钱婆子的声音。
向清越连忙探出厨房,“钱婆婆,在这里。”
钱婆子很快进来,一闻,“哎,这时候已经有枇杷叶啦?”
向清越笑说:“前几天上去采的。”
“我原本也想去的,但想着时间还早,怕白跑,既然已经有,我明日就上山。”
“钱婆婆,我有多晒,您拿一些回去。”
“不用、不用。”钱婆子连忙摇手,“不用钱的东西都跟人拿,像什么话呢,我来是想请苏小哥帮我写个信的,笔墨我已经跟里正借了。”钱婆子拍拍手上的包袱。
苏子珪道:“这是小事,我们去外面桌子写。”
到了外头,铺了纸张,又磨了墨,苏子珪提笔,“钱婆婆,要写给谁,写什么?”
“写给我在道黎县的小儿子,跟他说家里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苏子珪一下想到,“断路是不是通了?”
“快了。”钱婆子道:“我想着等通了之后,肯定很多人请你帮忙写信,所以想先写起来,到时候就不用排队。”
苏子珪莞尔,老人家的心思真不好猜,于是提笔,钱婆子说一句,他写一句。
钱婆子可太行了,说得好像路真的修好了一样,讲的完全是几天后的事情。
写好了,钱婆子喜孜孜的把信收起来,“多谢你啦,苏小哥。”
“不客气,钱婆婆如果需要,随时可以过来。”
钱婆子看向清越在忙,小声说:“那路通了之后,是不是小哥你就回京了?”
“是。”
“我家有个丫头叫做玉娇,今年十五,长得也好看,不如你把她带回京吧,路上也有个人照顾?”
苏子珪诧异,笑着摇头,“我不带任何人回京。”
“越丫头也不带?”
“不带。”这是他要明媒正娶的妻子,绝对不可能没名没分的带着回京,这样府中的人会看不起她。
府中那些丫头婆子他还不知道吗,一个个心高气傲的,要是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给清越面子,后来她会过得很辛苦。
钱婆子失望,她原本以为苏子珪会带越丫头回京,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自己的玉娇比向清越还美,自然大有机会。她听里正说有钱人家姨娘都穿金戴银,等玉娇得宠,再把全家接到京城,这样就不用过乡下的苦日子了。
没想到苏子珪连救命恩人都不带,那自己还有什么立场?
可是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实在不想放过,于是再次努力,“苏小哥,我家玉娇真的很漂亮,不然我让她下午过来给你看看。”
苏子珪温和道:“钱婆婆,我不带任何人。”
钱婆子失望而归。
等钱婆子走后,向清越过来,“钱婆婆怎么嘀咕这样久。”
“我长得风流倜傥,钱婆婆想让我带她孙女上京。”
向清越笑说:“那你怎么回?”
“跟她说了我不带任何人。”
“那如果我说我想跟你回京呢?”
“那我当然带你一起回京。”向清越见他立场不变,忍不住噗的一笑。
“我开玩笑的。”苏子珪笑说:“我一定会八人大轿来抬你。”
“那我就等着你啦。”
谷雨前,那条断路修好了,向清越带着苏子珪出了稻丰村,去官府报案。
没想到那县衙十分懒散,非得让苏子珪证明自己是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这才给报案,但这种事情无法证明,向清越气得跟衙役吵起来,那衙役懒就是懒,连问一声都懒,两人无奈,也只能另外想方法。
苏子珪于是找了间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在客栈写了三封信,大意是说自己遭遇土匪,所幸有人相救,这几个月住在朝和县的稻丰村,自己会回家,让家人不用担心。
分别送给三个不同的办事先生,请他们日夜换马送到京城——这要是三封都掉在路上,他也认了。
总有一封会到达苏家,家人看到,安心就好。
两人此时心意相通,只觉得这是好事。
苏子珪想堂堂正正的娶向清越过门,向清越想要大红花轿的进入苏家。
回程路上,不讲话却觉得喜悦,向清越知道苏子珪那个古代人,能说出那些话已经不容易,自己可是现代人,多包容点,她相信他会好好对她的。
两人走到村口,却见到六岁的牛天宝守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牛天宝一见到人,大声起来,“向姊姊,快点回家,田婆婆晕咧!”
向清越一听岂有不急,提起裙子这便跑了起来。
村口到田家这条路,已经走了上百次,没有一次这样远,双腿好像怎么样都不够快,那小小的瓦房,就是怎么样都看不到。
外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您要长命百岁的,我们祖孙还有好多将来可以说,我已经没了爹娘,不要丢下我一人。
向清越越想越心慌,突然脚一软,整个人跌在地上,迅速爬起后又踩到裙子,这下跌得更重,苏子珪连忙把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快步朝田家跑去。
终于,看到小瓦屋。
终于,越来越近。
田家门开着,还有好些人在那里关心,向清越冲了进去,拨开几人,“外婆。”
就见田婆子躺在床上,一脸惨白,牛婆子在旁边照顾着,隐隐闻到空气有中药味。
向清越一看外婆动都不动,倏地眼泪就流下来。
牛婆子道:“你舅舅跟舅母那两个不要脸的今日又来了,我听到争吵声,看到他们走了,过来看看,就看到你外婆歪在地上,一口气都上不来。我已经让媳妇去请欧阳大夫来了,我知道你孝顺,所以自作主张要了比较贵的汤药,我大媳妇已经在煎了。”
向清越一听,又气愤又心疼,眼泪止不住,“谢谢牛婆婆。”
田婆子下午时清醒。
向清越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外婆、外婆,您认得出我吗?”
田婆子有气无力,“……越、越丫头……”
“外婆,您快点好起来,别扔下我!”向清越真的怕了,万一外婆真的不在,自己怎么办,外婆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能没有外婆。
老人家对她的爱,是两世为人最棒的礼物。
田婆子伸出手,轻轻模了模孙女的头发,“你乖,苏少爷,能不能请你让里正来一趟,顺……顺便让牛婆子、牛大,跟我那不孝子媳来一趟。”
向清越知道田婆子这是在安排后事,忍不住抗拒,“外婆别这样,您会好起来的,呜呜呜……您说过等我出嫁,还要教我怎么带娃,外婆别骗我啊……”
田婆子流下眼泪,“傻丫头……苏少爷,麻烦你跑一趟。”
苏子珪轻轻拍了拍向清越的肩膀,“你跟田婆婆好好说说话。”
苏子珪出门去了,向清越握着田婆子清瘦的手,只觉得茫然,眼泪无法控制的落下来,如果可以,她愿意把寿命分给外婆一半。
老天爷,让外婆再多陪她一段时间,别对她这样残忍,心脏好像有人抓着,很痛很痛。
“越丫头,等一下外婆的安排都有用意……我虽然气自己儿子,但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没教好,我们田家的香火还得由他拿……你、你别埋怨我。”
“外婆,您别这样,我舍不得您,您快点好起来。”
“唉,不行啦,我自己知道,得趁着现在还能说话,不然走得临时,我……我怕你无依无靠。”
向清越心痛如绞,“外婆若是真疼我,就好起来。”
“傻丫头,外婆时间到啦……外婆不在了以后,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不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想办法好好活下去,这样……这样就是对外婆的孝顺,知道吗?”田婆子气若游丝,但还是殷殷交代。
向清越喩着眼泪,“知道。”
“外婆知道你最乖了……要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好……”
祖孙相对流泪,向清越只恨老天残忍,又恨田大郎跟倪氏,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刺激了外婆,外婆一下子老了好多。
有朝一日自己若有办法,一定要让这对夫妻下大牢,简直可恨。
握着外婆的手,想着七岁时让外婆带回这个家,当时自己还病重,老人家日夜都在旁边照顾,等到身体好了,老人家给她煮饭、给她洗衣,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夏天时,祖孙一起在屋外乘凉,沿着篱笆种有豌豆,夏日时就摘豌豆,吃不完的就送给牛婆子、钱婆子。冬天时祖孙坐在炭盆边烤火,外婆给她的袄子重新塞上棉花,鼓鼓的、暖暖的,像外婆的怀抱,永远那样舒服……
“田婆子。”里正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样了?”
跟在里正后面的还有牛婆子、牛大、田大郎、倪氏,以及走在最后的苏子珪。
牛婆子一脸气愤,“还能怎样,被这两个不孝子媳气得都病了,里正,你快点抓这两人去坐牢。”
倪氏强装镇定,“我们哪有做什么,只不过来尽孝道,婆婆身体不好,怎能怪在我们身上。”
田大郎总算还有几分良心,“娘,您身子还好吗?”
田婆子苍老的脸,失望又无奈,但怎么说也是自己怀胎十月、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往日历历在目,小娃怎么学吃饭、怎么学走路、怎么扑到自己怀中撒娇,以前真的是很可爱的,要不是倪氏怂恿……唉,不想了。
就算是自己被气病了,也还是不忍心对他做什么,女儿跟丈夫早死,她只剩下这儿子跟外孙女了。
田婆子开口道:“我不行了……请里正给我做个见证,我走后,丧事让儿子媳妇办理,得哭我七天七夜,若能做得到,这房子就归他,若做不到,我这房子就送给里正。”
里正眼睛一亮,倪氏却连忙往前一扑,“当然做得到,婆婆,这简单,我绝对给您办得十分隆重。”
向清越忍耐不住,伸手就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外婆要长命百岁的。”
倪氏白挨了一下,但想到老婆子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要把房子给自己,那么就算向清越想夺也夺不走,心里乐着呢,便不计较被打的事情。
“我屋子里共有十五两的存银,这些都给我的越丫头。”
倪氏睁大眼睛,十五两,心里想要于是连忙说:“婆婆,越丫头呢,我会趁着热孝给她说一门亲事,十五两可不是小数目,还是留给我跟大郎吧,我们的大儿子今年也十四岁,过两年就要娶老婆了,老二、老三也都跟着,这十五两,给他们三兄弟办亲事刚刚好。您就别想太多了,当然,我不会亏待越丫头的,我以前没用的嫁妆都给她。”
牛婆子呸了一声,“不要脸!”
“婆婆,您就把那十五两给我们吧。”倪氏还在不屈不挠。
田婆子却是不看她了,“我养的鸡全部给牛婆子。牛婆子,晚点你就让牛大媳妇来把鸡抓过去,这么多年老姊妹,多谢你啦。”
牛婆子眼睛一红,“老姊妹,你怎么这样糊涂,房子给了这两畜生,鸡给了我,越丫头怎么办?十五两银子可吃不上一辈子啊。”
田婆子笑笑,“苏、苏少爷。”
众人意外的看着田婆子,奇怪她怎么会喊这个暂住的人,但此刻又不好发问,只能看着苏子珪走到床前。
苏子珪跟田婆子相处几个月,感情也有了,此刻看到老人家一下子精气神全无,心里难过,“田婆婆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
田婆子脸上露出喜悦神色,“求你带越丫头回京,给她一个名分,对她好,让她可以在你身边安身立命……越丫头的爹是个秀才,也教过她读书写字,说起来也算书香之后,当个姨娘不会辱没你的,我、我求求你。”
苏子珪点头,“好。”
田婆子露出放心的笑容,又对向清越招招手,让她过来,“苏少爷人很好,以后会好好待你的,你跟着他,下午就启程。”
“外婆,我不要,我要照顾您。”
“不用,你把衣服,还有你爹娘的牌位拿着,就跟着苏少爷上路……里正、牛婆子、牛大,你们给我做个见证,是我把孙女许给人家做妾,让她现在就走,她……不是她不孝,也不是她不知道羞耻,给我、给我做个见证。”
牛婆子心里难过,“知道了,越丫头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以后若是有人说她不对,我第一个不同意。”
“谢谢你啦,老姊妹。”转头又跟向清越道:“快去收拾。”
向清越只是哭,不愿意。
刚开始只是呜咽,后来哭出声音,跪在床边哀哀凄凄。
苏子珪拉了她起来,“快中午了,去厨房煮点东西给田婆婆吃。”
倪氏道:“这位什么少爷,我婆婆刚刚说了,让你带着越丫头马上走,你都没听见老人家说话吗?”
“我又不姓田,何必听她的话?”倪氏噎住。
“我姓苏,刚刚田婆婆已经把清越许配给我,所以她是我的人,我现在命令她去煮东西给田婆婆吃,并且命令她住在这里照顾她自己的亲外婆——田婆婆老了、病了,人糊涂,说话不算数,我祖父是大行台尚书令,官拜二品,父亲是国子司马,官拜从四品,真正的官宦世家,我是前年举子第四十八名,也并非白身。现在我要问问,在这个屋子,是我大,还是你们谁大?”
众人都晕了。
倒是里正,他是秀才出身,知道这个苏公子说的都没错,想想他气势惊人,而且路才一修好,马上就往外去县府要联络家人,说不定真是那个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自己不过一个小小里正,哪得罪得起。
于是陪笑,“当然您大。”
“房子什么的我都不会要,我就跟清越在这里照顾田婆婆,只要她身体转好,由我一并带回京城,也不占你们便宜。”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田大郎跟倪氏说的。
田大郎听不出这是讽刺,倪氏更是喜孜孜,“这可是你说的,那婆婆,您可得快点好起来。”
田婆子昏迷了。
苏子珪身上还有六十多两,加上田婆子的存银十五两,由牛大帮忙跑腿,花大钱去县城请了高明的大夫。
那大夫据说还跟个御医学过,但一看就说田婆子不行了,就这几天的事。
向清越眼泪没停过,短短几日,整个人小了一圈。
苏子珪心疼,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劝不来,他自己都这样难过了,他不敢想象向清越有多难受,唯一的至亲哪……
田婆子熬了几日,在一个下午走了。
回光返照似的清醒,模了模向清越的脸,“乖孩子,可得好好的活着,不要去跟你舅舅跟舅母计较,我当欠了他们,这辈子还干净,来世就互不亏欠。你也是,这些都是不高兴的事情,忘了。”
向清越含着眼泪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记得,外婆看着你呢,得好好的,少哭,多笑,嗯?”
“我知道。”
田婆子说完这几句话,就咽了气。
向清越嚎啕大哭,正在厨房熬药的苏子珪听到声音连忙跑过来,只见她泪痕满脸,哭得停不下来。
“外婆、外婆走了。”
他抱住向清越,“我在呢。”
“外婆,我的外婆……”
“外婆肯定不要你这样哭的。”
“啊……我的外婆,我……外婆……”
苏子珪紧紧抱着她,向清越哭了好久、好久,到后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眼泪就是一直流,心中空空的,血肉剥离般的痛。
原来死别是这般滋味。
原来失去一个人,心里会像掏空一样难过。
她记得爹刚过世时,向家几个大人来家里,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大家都不愿意收留她这个多出来的重病孩子,后来大伯说有户人家在找童养媳,不如就把她给了那户人家吧。
向清越害怕极了,她知道童养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求大伯父把她带回家吧,大伯父说家里都是儿子,不方便;三叔父说自己穷,实在没办法多养一个人;四叔父说没办法,家里没多余的地方。
明明都是过得还不错的人,面对兄弟遗孤的苦苦哀求,突然每个人都有万般不得已,后来拍板,就是童养媳,至于给哪户人家,看看对方愿意出多少银子,一般来说,童养媳大概可以卖到三两银子,到时候三兄弟一人一两。
三叔父说嘿,这样不错,听说县城的天香楼有一两的席面,他想去吃吃看。
这些,就是他们向家的亲戚,不但不同情她丧母丧父,还想从她身上榨出银两,好去县城吃酒席。
后来是外婆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说如果向家不养,她田家养,向家各种刁难,直到外婆拿出三两银子这才说一切好商量,她就这样被带回小瓦房。
父亲过世后就没人管过她,已经十几天没洗澡,也没什么吃饭,外婆去挑水、烧水,把她洗个干净,又煮了香喷喷的白米饭,虽然配的只有一点腊肉跟咸菜,但她还是吃得很香,外婆和蔼的模着她的头说“慢慢吃,厨房还有”,她吃得直打嗝,外婆模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说她是小青蛙。
晚一点,大夫来了,给她开药,说这个病要慢慢养才能养好。
那天晚上她睡不好,梦魔得厉害,外婆抱着她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给她唱着小曲,那怀抱是那样温暖,她一下子就沉睡。
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好像是昨天的事情而已,她还想着要怎么孝顺她老人家,可她老人家就这样走了。
不是老死的、不是病死的,是活生生被自己的儿子媳妇给气死的。
可是偏偏外婆说,让她忘了,别气。
不行,总有一天,她要这田大郎跟倪氏都下大牢,因为他们,她没了外婆,什么都赔不起她的外婆。
田婆子的丧事办好了。
向清越一分一秒都不想留在这里——田大郎跟倪氏喜色藏不住的嘴脸,她怕自己会冲上去打死他们,然后赔上自己的人生。
这不是外婆想要的。
于是在田婆子安葬后的隔天,她在屋子内收拾起来,爹娘的牌位,还有换洗的衣服两套、母亲给她缝的小荷包、爹给她做的草蚱猛、外婆给她做的串珠,还有外婆的手帕。东西看起来不多,也收了一个箱笼。
走出房间,向清越对等在那边的苏子珪道:“我收好了,走吧。”
苏子珪点了两枝香,供桌上是田家祖宗牌位,当然,田婆子的魂魄也由法师引到这牌位上了。
向清越想,以后只怕没机会给外婆上香了,于是拿过来,念念有词,“外婆,我走啦,我会好好的,您也不用挂念我,跟着菩萨去吧。”
苏子珪举香,“外婆,我带清越回京了,您放心,我会好好对她,代替您在这个世界上疼她、照顾她,您在天之灵,也常常来梦中跟清越见面,她会很高兴的。”
向清越眼眶一热,“是的,外婆,您若还没跟菩萨走,来梦里见见我,若是时间到了,您就去投胎,下辈子,我还要当您的孙女。”
两人又虔诚拜了拜,把香插上。
苏子珪背着包袱,向清越背着箱笼,两人并肩朝村外走去。
走出村口时,向清越擦了擦泪,“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哭了。”
苏子珪温言安慰,“哭也不要紧。”
“我哭成这样,外婆会难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替外婆做的,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过日子,只要我过得好,外婆在那个世界也会高兴。”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我真怕你眼睛要哭坏。”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外婆,如果我真的听话那样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现在这样很好,至少我知道外婆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外婆最后还给我留了一段话,那是我这辈子的宝物。”
“得好好的,少哭,多笑。”
她要听话,再把自己哭成那个样子,才是对不起外婆。
模着手上那个串珠,那是外婆用晒干的荫树子串给她的,对她来说,这串荫树子价值连城,以后看到串珠就会想起外婆。
因为有外婆的疼爱,她什么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