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墨炎?”
陆青瑄愕然一呼的声音并不小,正要走向黑衣男子的蒋三闲蓦地回头,双眼露出精光又走回来。
“你认识他?”
面对突如其来的冷声,后悔不已的陆青瑄神色不自在的连退几步,不知该不该承认。
“不……认识。”
要命,她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先是屋里多出个不请自来的男子,跟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后发现文弱书生竟有一身好武功,跟她重生前完全不一样,再来是个杀手。
墨炎是杀手门出身,年约十七、八岁,因相依为命的妹妹而叛出,反被杀手门追杀。
但重要的是,他是三皇子的人,为三皇子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手中的无情剑一出绝无活口。
陆青瑄在身为庆国公府媳妇时见过他几回,面无表情的墨炎像一尊木偶,木然地抱剑站在三皇子身后,看似侍卫又像随时要拔剑,杀光每一个靠近三皇子的人,是一个相当危险又引人注目的男人。
不过,他和首辅大人一向是对立的,蒋三闲不止一次伤在他手中,新帝上位后他也不知所踪,没有人再见过他。
有一说是他被仇家杀害了,曝尸荒野,尸首被野狗啃食殆尽,什么也没留下,只有鲜血铸成的过往留下。
另有一说是被新帝囚禁了,他杀人太多,罪孽深重,关在水牢内日日夜夜受折磨,以赎一身的罪。
众说纷纭,身在内院的她也不知孰真孰假,久而久之再无人提起墨炎这个人,好像他从未存在过。
“不认识怎知他叫墨炎?”蒋三闲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眼神闪烁的小丫头,内心浮起疑问。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忽地瞧见几案上的砚台,灵机一动。“什么墨炎,我是说别弄翻我的墨汁,一会儿我还要练字,再写五十个大字再安置,我的字像狗啃的,叫人看得心累。”
其实陆青瑄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重生后下过一番功夫习字。
“墨汁?”墨汁、墨炎……难道他真听错了?
陆青瑄定一定神,不露异色。“你要走赶紧走,不要让人瞧见,我要练字了,别耽误我上进。”
她要多学一点以防万一,医书也要看,别人有不如自己有,趁着百草堂的医女季秀婉在府中,她多多请益,学个皮毛也好,免得日后别人要害她还傻傻中招,把毒药当补药。
闻言,蒋三闲咧嘴一笑。“真要有心,我送你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让你成为书画名家。”
“你钱多呀!”她瞋了他一眼。
“是钱多,用来养老婆。”他调侃。
她面上一红,羞碎。“谁是你老婆,粗鄙。”
“瑄儿,你等着,我一定会娶到你。”他许下宏愿,不许再有第二次的错过,他已后悔一回了。
两颊红得快滴血的陆青瑄哼了一声,转身关上窗户,但是她窗一关,心跳得飞快,快到她都喘不过气了,以手按住胸口,大口喘气,慢慢压下翻搅不停的心慌和一丝悄然浮动的情愫。
从没被爱过的她也渴望有人一心相待,她原先只是想抱金大腿而已,哪知大鱼跳上岸,往她一扑。
不过心悸过后她回到现实,百思不得其解,三皇子的人马怎么变成蒋三闲的人呢!这里面大有文章。
奇怪、太奇怪了,为什么不一样了?
正在苦恼的陆青瑄浑然不知她一关窗,娇躯曲线因烛火而映在窗纸上,让人看得如痴如醉,几欲颠狂。
年岁不大的蒋三闲眼里有着浓浓爱意,以及让人鼻酸的沧桑,没人知道他何时爱上刺史府二小姐,但是在几个表妹当中,唯有她能勾动他的心,叫他魂牵梦萦,难以自持。
“她还太小。”
一声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拉回蒋三闲的心神。
“闭嘴。”
“她不适合你。”
“多事。”
“你要走的是腥风血雨的路,她的眼神太干净了,和一肚子阴险诡计的你相差太多。”一朵真正的白莲花却被龙潭虎穴的恶龙给盯上,太糟蹋了。
“就算我两手鲜血也要拉着她走,只有我护得住她。”风雨飘摇中,唯有一双强大的臂膀才能护她周全。
“自私。”自己想死还拉个垫背的。
“你大公无私?”他讽刺。
“至少我不拖累别人。”杀手有今天没明日,刀里来、火里去,江湖生、江湖死,孑然一身。
“令妹呢?”蒋三闲往人心口插刀。他目光一沉。“想与我一战?”妹妹是他的逆鳞,不能说的痛。
他以为他只要杀够人便能带她离开杀手门,过平常人的日子,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那他也对得起死去的爹娘,不负所托,到时再云游四海,随遇而安,找处桃花源安度余生。
可这小小的心愿被杀手门打碎了,在他完成指派任务回去复命时,迎接他的是容貌被毁的妹妹尸首,门主的女人红樱仗着门主的宠爱,竟然狠心杀害只因门主多看了一眼,啧啧两声的小美人。
红樱被他杀了,一剑穿心,门主暴怒,要他抵命,他单枪匹马抱着妹妹的尸体破门而出。
一路被追杀,满身的鲜血,连他都数不清身上有多少伤口,以为这一生就要这样了结……
可是他遇到他,一名青衣少年。
“战。”蒋三闲答道。墨炎是很好的对手。
“这里?”墨炎冷睨他一眼。
“不,城外。”府里有巡逻卫兵,一有动静会将人引来,目前他还不想曝露自己。
“城门关了。”难道要飞出去不成。
“明日。”他只想切磋切磋,看谁技高一筹。
“可以。”杀手随时都能拔剑。
“墨炎,她是我的命,若是危急时,保下她。”看着窗内伏案练字的身影,蒋三闲的眸光一柔。
墨炎眉头一挑。“这是命令?”
“是请求。”为了心爱女子,他甘愿折腰。
他一顿。“我看不透你。”
明明只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他哪来这么重的感情,好像爱了一辈子似的。
“我不需要你看透,我只要你好好为我办事,十年后我放你离开。”最关键的就是这几年了,过后,墨炎的存在会成为上位者眼中的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
嘴一撇,他轻哼一声。“你做得到?”
“君子一诺。”他留他干么,养老吗?
“你不是君子。”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蒋三闲不算好人,他救人是有目的的,生死关头之际迫人签下卖身契,为期十年,不得私逃。
“那又如何,你走得掉吗?”他掐住他的命门,想走不难,难的是还不了的恩。
“你不当奸商太可惜了。”奸诈,狡猾成性。
“我也这么认为,只可惜我的仇人太强大,不得不往官路上走,我要爬到最高处才能为死去的爹娘报仇。”他目露冷光,充盈着对仇人的恨意和嗜杀,不以血来洗刷平复不了。
“再强大能强过龙孙帝子吗?你一个无权无势尚未中举之人,能惹上多了不起的贵人……”见蒋三闲默然不语,墨炎心头赫然一惊,莫非真叫自个儿说着了,他惹上皇室中人?
那的确是棘手了。
“很快。”走对路子,便能直上青云。
“很快?”他面有疑色。
“改朝换代。”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满脸惊色。
“怕了?”蒋三闲对着墨炎冷笑。
“我这条命是捡来的,能活一日是一日,既然你想往死路走,我陪你就是。”反正他也没什么好损失,烂命一条,不是蒋三闲也是给杀手门收了,何惧之有。
“那些人走了?”第一步迈出了,没有回头路。
“是,我将人引开了,没人知晓这件事是你指使的。”谁晓得刺史夫人的外甥竟会飞檐走壁,暗中探查某官员府邸,还顺走了一些攸关重要的帐册与密函。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是三皇子阵营的,皇后之子岂能轻易扳倒,他也太异想天开了,妄想毗蜉撼树。
面色凝重的墨炎在心里为蒋三闲的胆大妄为捏了把冷汗,平常官员已经很难应付了,他还专挑最难啃的骨头,这不是连累他的小姑娘吗?一人寻死还拉另一人陪葬,太不厚道了。一有不慎,株连九族。皇权之下,百姓如蝮蚁,君不见西门口满满的累世冤魂,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斩首落地。
“墨炎,上了贼船的滋味如何?”这一次,他提前一步把这位绝代高手拉到他身边,无异是如虎添翼。
脸色一黑的墨炎冷眸回视。“好得很,我喜欢杀人,你让我扎上几剑吧!想必你会非常痛快。”
“呵呵呵……我还以为你无动于衷,原来也有小性子。”起码还有人性,不致麻木不仁。
闻言,墨炎脸黑得像木炭,冷冷一瞪。“你要在人家小姑娘的院子说你的雄才大略吗?虽然所有人都中了迷药短暂昏迷,可要有人醒过来呢?真要被当成贼的喊打喊杀了。”
陆青瑄住的青花小院静悄悄的,除了虫鸣声,听不到一丝声响,丫头、婆子都睡得很沉,酣声四起,个个呼呼大睡。
院子外是巡逻的护院,三五成群从墙边走过,看也没看锁上的院门,小声的交谈两句又往别处去。
“我没当过采花贼……”蒋三闲模了模下颔,似乎颇有兴致,当个飞贼乐趣多。当没听过这种疯话的墨炎一把捉住他臂膀,腾空而起,几个轻跃,来到外院将人丢下。
不过他更想用踢的,将人踢清醒。
“我知道你嫉妒我。”气运丹田,轻松落地的蒋三闲笑着甩甩被捏麻的手臂,捏了个莲花指对空一弹。
“偷袭。”侧身一闪的墨炎以剑鞘将指风打回去,蒋三闲脚旁多了三寸深的小洞。
“身手不错。”足以托付重任。
“承让了。”没想到他内力如此强劲,震得他虎口发麻,原以为是防身武技,看来是深藏不露。
“我用了全力。”他想试探墨炎的功力究竟到何等程度,是否可为他所用。他一听,眸色深了几分。“如果有一天我从背后给你一记穿心剑,你不必太讶异。”想找死不怕阎王不收人,他尽管拉仇恨。
“你想杀我?”蒋三闲勾唇。
“是你不想活。”他成全。
“恩将仇报呀你,居然对救命恩人痛下杀手,你良心何在!”
世间凶险,人性险恶。
看着蒋三闲装出悔不当初的懊恼神情,墨炎放在剑上的手一紧。“不用我动手,自有人找上门。”
蒋三闲呵呵两声,眼露惋惜。“不是有你为我挡刀挡剑吗?放心吧!你每年的祭日我都会好酒好菜的祭拜。”
“蒋、三、闲——”墨炎面色如霜。
“我知道我姓啥叫啥,不用你广为宣告,目前为止,我那些仇人还没想要我这条小命,你大可多活几日。”他们大概想着他是贱命一条的小虾米,举足无轻重吧。
这几年的蒋三闲尽量低调做人,将过人才智表现得平庸,寄人篱下混吃等死,书不离手的彷佛是书呆,除了读书外一无长才,抱着四书五经死磕到底。
但事实这才是聪明的做法,他在避祸。
为何呢?因为他爹娘的死。
偏远小镇的县令能与谁结仇?他们十余年来偏安一隅与人为善,与所有故交旧友断了连系,也如同没有亲族手足,自我放逐似的过自己的日子,自得其乐。
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县令为什么会遭到刺杀呢?
以前的蒋三闲从未认真想过,有爹有娘在身边,那便是一家人,他一心向学回报父母之恩。
但他们等不及他长大了,刚考上秀才的小神童年方十岁,他爹便死于土石崩落,尸体被挖出时已面目全非,他只能从爹手上的指环认人,忍着悲痛将爹运送下山安葬。
件作叔叔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顿时骇然大惊,他想追查爹真正的死因,可娘破天荒的打了他,不许他往下查,还说出他敢查她便死给他看的重话,逼他立下重誓。
你爹的尸首上有三处刀伤,刀刀致命。
也就是说他爹不是被土石掩埋致死,而是在这之前已经死亡,山石的崩落不过是掩人耳目,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
蒋三闲想查清此事却迫于年幼,再加上亲娘的阻止,他也只能放在心底,待他日考取功名再一一清算,为人子者岂可让亲爹死得不明不白。
没想到三年后竟还有人不放过他们一家。
“那个小杂种呢?”
“上头没说,只说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一生行乞为生……”
“杀人不过头点地,公……这一招也太狠了。”
“最毒妇人心,再狠也狠不过天家。官墙里面出来的向来心狠手辣,谁会在意区区几条人命……”
“嘘!别说了,快把事干完好回京复命,那个人脾气可不好,要是咱们搞砸了,回去肯定没命。”
压低的声音似有惊恐,提起桶子四下泼油。
“我没找到那孩子,是不是躲起来了……”
“呵!还能躲到哪去,火一点着,他插翅也难飞,陪他娘一起赴邹都,母子双亡……”
“说的也是,一个孩子还能跑得掉不成。”
“烧吧!别再迟疑,火一点起来咱们赶紧离开,别被人发觉了……”
“嗯!点火。”
大火迅速的燃烧,几道黑影飞快的离去,躲在半满水的水缸内,一名少年咬着嘴唇满脸阴沉。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将所有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厅堂摆放了一口棺木,但里面空无一人,装的是一截树干,前县令夫人早已下葬,留着空棺掩人耳目。
这是年仅十三岁的蒋三闲所做的安排。
此时已有自主能力的他并未开户自立,撑起门户,反而在老仆的陪同下到刺史府,伏低做小的寄居。
因为他还不能死。
而刺史府有五百名精兵,足以将想杀他的人阻隔在外。
不过,快了,等他考上举人……
“二妹妹,你这青荷铃珑玉笔洗做得可逼真,瞧瞧这荷花口、玉茎池,质地上乘的蓝田青玉,叫人看了爱不释手,大姊前儿个打碎水墨白玉笔洗,这个就先给大姊用吧!”
一如往常,陆青黛像是进自个儿屋子似的,看到什么中意的便随手拿起,问也不问一声便往身后一递,两名绿衫红裙的丫头便笑着上前接下,宛若理所当然。
陆青瑾在一旁也没闲着,一双贼眼四处打量,看有没有好东西。
这种事做多了,她们还真顺手了,完全没把屋子的主人看在眼里,当她是一件搬不走的摆设,徒具美观却百无一用,多她不多、少她不少,可见了碍眼,想让她挪位。
不过这一回的陆青黛倒是失策了,她刚把手伸向青荷玲珑玉笔洗,另一只手更快的拿走,学她往日的作为让丫头拿着,然后挡着她不给过。
“大姊,我也很喜欢这个笔洗,用了它之后,我的字好看多了,墨字细致而不晕开,字体匀柔。”哼!她又不是傻子,把狼外婆当成小白兔,任由她拿走自己心爱之物。
手一落空的陆青黛蓦地一怔,眼底忽地闪过一抹冷意。“二妹妹呀,你这是暴殄天物,就你那手猫爪子写出来的字能见人吗?大姊实在舍不得你丢人现眼,好花当配白玉瓶,岂容雪梅染上春色泥,可惜了。”
她连讽带贬,意思是指陆青瑄从根底都烂坏了,还装什么装,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该把自己藏好,别让人瞧见,徒增笑柄,还使得众姊妹跟着蒙羞。
一人丢脸就算了,别拖累其他人,她字练得再勤也当不了才女,一手鬼画符不如去当道姑。
“大姊姊,我就是写不好才要练呀!用最好的笔墨纸砚刻苦勤学,所谓勤能补拙,我看着好看的笔洗就会想写,写得越多我的巧劲和臂力就练出来了,日日练、天天写,早晚能见人。”笑靥如花的陆青瑄宛如笔洗上的青荷,清妍可人、动静皆美,一荷出水濯然而立。
看着将人比下去的美颜,同样长相娇美却略微逊色的陆青黛心中不甘的揉着手中绣帕。
“要是练出来也就用不上夫子了,你想想女夫子给你的评语,还想自找罪受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两姊妹的差距不算多,可是若并肩而站,显而易见的是妹妹略胜一筹,不染胭脂的玉面娇颜楚楚动人,面薄皮女敕白里透红,而粉妆黛墨妆点出艳色的姊姊则多了两分匠气,再多的水粉也遮不住眼眶底下的浮肿。
整天想着害人自是相由心生,夜里睡不着琢磨着坏心思,一日复一日,年仅十四岁的陆青黛竟有与其母谢皎月相仿的戾气,让原本端丽的五官长出一股锐利,僵化了本身的秀美和柔和,给人不喜的感受。
蝶首一偏,陆青瑄笑吟吟地露出无邪笑靥。“夫子说了什么,我忘了。”
事隔多年,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女夫子姓钟,是位表情很严肃的女夫子,出自京城平远侯府外嫁女家的小姑,对庶女无比苛刻,要求甚多,从没说过一句好,可是一面对嫡母两母女,夸张的笑脸像晒干的菊花,裂得满脸细纹,怪吓人的。
大姊的评语是好、好、好,连三好,好得不得了,而庶女们也是三个字,糟!糟!糟!糟到不行。
这是一只喝谢家女乃长大的狗,根本不会用心教嫡女以外的陆家女儿,她非常听话,只听谢皎月的,因此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捧嫡贬庶,因“人”施教,庶女才学再好也会被一脚踩下去,只让陆大小姐一枝独秀、博取美名。
重生回来的陆青瑄以身子虚为由退出钟夫人的课,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夫子不配为人师,她自请退学。
忍着气,陆青黛细语绵柔地重述一遍。“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今生要想得才学只能多拜佛,但求来世。”今生无才、脑袋空空,求佛祖赐甘露启灵窍。
天生草包、无药可救。
“嗯!夫子说的有理,我就是一根烂木头,大姊、三妹快出去,别沾上我的傻气,不然你们也跟我一样是涂不上墙的泥巴。”菩萨待她多好呀!不仅送她还阳,回到一切都来得及挽回的时候,还给了金大腿,她左右都爆喜花,乐不可支。
“别推,小心伤了手……”这臭丫头抽风了不成,竟然敢把她们往外推,借了熊心豹子胆。
“推什么推,你再推我把你的手剁了!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我都要了,一会儿叫人送到我屋子,敢不送你给我试试。”好东西不给她,看她会不会大发雌威。
相较于陆青黛的含蓄和故作姿态,三小姐陆青瑾就显得粗暴,直截了当,开口就索要,不给人拒绝余地。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一向是左手拿,右手就掉了,根本到不了她手里,刺史府大半的丫头、婆子都是谢皎月的人,她从陆青瑄屋里取走什么,走到半路便会被陆青黛的丫头拦下,争都不争,两手一送就交出去。
所以她争也是白争,替人转手。
只是她脾气也是怪,只在意那个“争”字,只要能从陆青瑄手中抢走东西她便高兴,不在乎此物是否贵重和罕见,举凡陆青瑄有的她都要抢过来,替失去宠爱的生母秦姨娘出口气。
因此得利的往往是陆大小姐,大出血的是陆二小姐,陆三小姐是打酱油的,沾沾味儿就走。
“大姊姊,我没推你,是丁香推的,还有三妹妹,你说的砚呀墨的,那是人家送的,我不好给你,要不你给银子我帮你买一套……”想要我的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你在作梦。
她要硬起来,绝不再任人予取予求,以前软弱无能的陆青瑄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铜皮铁骨的女汉子,想要再从她这儿拿走一针一线,比登天还难。
陆青瑄此时情绪激昂,想好好给大姊、三妹一个下马威,震慑她们,别想再往她头上踩。
可是她还有一点点心慌、一丝丝的胆怯,以及一些些怒意,重生前的最后几年过的日子是她始终无法忘怀的,她恨大姊在她求助时落井下石,不仅不拉她一把还偷走她匣子内的银票、地契、田契、房契,也怨三妹的袖手旁观,“借用”她的金银首饰一去不还。
曾经,她以身为庆国公府的媳妇为荣,公公和气、婆婆心善,把媳妇当女儿疼,丈夫也是好的,除了无法圆房外,对她宠爱有加,添金添银让她在人前受羡慕。
只是风云起、天地变,在她亲眼目睹丈夫和男人叠在一块后,她的天就塌了,心碎成一片一片。
这时候公婆又以三年无所出给丈夫塞妾,一个又一个水做的妖精进了他们院子,行事张狂地要将正室挤走。
当时她只觉好笑,计较什么,进来再多人有何用,一个屈身男人底下的丈夫还是个男人吗?想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偷汉子还比较快。
也不知是谁把“偷汉子”这句话传出去,公婆气得让她跪在宗祠三天三夜,而后又让她安排小妾行房的日子,务必要生出一男半女,否则唯她是问。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公公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由原本的疼爱变成护骂,指责她是不下蛋的母鸡,祸延二房子嗣,甚至开始克扣月银,删减二房花销,逼她给丈夫纳更多的女人,一时可谓是满园百花开。
可女人一多,只喜欢男人的丈夫也不满了,说她是败家婆娘,弄了一堆赔钱货挖空二房的银钱。
夹在公婆与丈夫之间的她心力交瘁,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下去了,在老太君的寿宴上疾言厉色,指出国公府二爷根本是兔儿爷,他自始至终没碰过她,她还是完璧之身。
众人震惊,指指点点的宾客也发出奚落笑声,纷纷朝面红耳赤的二爷看去,问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姑娘。
从那日起,她也从穿金戴银的二夫人沦为人人视而不见的弃妇,由二房院子移到荒凉的院子,一天只给两顿饭,全是不见肉渣的素菜,有时还忘了送,让她饿昏。
渴了不给水喝,自己挑水,病了不请大夫,任由她一日日的被病魔缠身。还好她有个忠心的丫头叫小丫,给她送水送药,将她屋里藏的私房偷来给她,她才多活了几年。
后来小丫不见了,听说被老太君发卖了,陆青瑄也知道她的时候差不多了,卒年二十五。
“三妹妹,丁香是我的丫头,她怎么会推我。”陆青黛意有所指,软刀子往肉多的地方插。
“哼!谁送的,别自说自话,这么名贵的文房四宝只有爹才给得起,爹偏心,你有的我也要有,凭什么要我拿银子,你给也得给,不给我就抢,反正是自家的,大不了再买一套。”一样是庶女,爹偏心偏到胳肢窝了。
遇到白莲花似的大姊和蛮横不讲理的三妹,应付得很累的陆青瑄这才觉得能用的人真少,锦儿明显是偏向大姊,还帮着从若儿手中抢东西,青花小院里的婆子、洒扫丫头全都站着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
果然还是要有银子收买,偏偏她太穷了。
想到自己的两袖清风,陆青瑄是无比悲伤,从小到大她的好东西向来留不住,这边讨、那边要,手头拮据,肥了别人的库房,瘦了自己的荷包,叫人好不唏嘘。
“原来刺史府专出女土匪呀!我真是开了眼界,一个两个明争暗夺,这话要传出去,你们也没脸了。”听过后院女子争衣争宠,还没见过明目张胆欺上门行抢的。
“金大腿……呃!三闲表哥。”看到他真好,她都快招架不住了,看来她还是太弱了,不够强悍。
金大腿……蒋三闲眉轻轻一挑,目光幽远。
“寄人篱下的穷酸鬼,这是女眷后院你怎么能进来,一点礼仪都没有,这里没你的事,滚远些。”秦姨娘生性泼辣,她养出的女儿也是一根朝天椒,悍得很。
“三妹妹,打人不打脸,你怎么能往人家的痛脚踩,快跟表哥道歉,说你有口无心,并非要提起他的伤心事。”虽然心中十分瞧不起,但陆青黛还是滴水不漏的做好表面功夫,尽管她话中有话,绵里藏针。
“什么表哥,我不认,要不是府里养着他,他早就饿死在路边。”也就比乞丐好一点,居然敢说她是土匪。
“莫欺少年穷,黑土也能变黄金。”将来的首辅大人呀!瞎了你们的狗眼,日后想回头抱大腿都晚了。
“我是黑土?”他哪里黑了?
“不是有黑金吗?三闲表哥就是不发光的金子,眼拙的人看不出你的矜贵。”一迳吹捧的陆青瑄真把人看成金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充满亮光,不遗余力的上捧。
“嗯,勉强接受。”还是有长眼的。蒋三闲笑着看了往他身边一移的小姑娘一眼,笑意更浓。
“什么金子,别笑死人了,读几天书就能登天了吗?你当监考官都是瞎子呀。还有你,陆青瑄,你要点脸成不成,不要看到男人就往上凑。”她也没比她差,为什么她喜欢的人都对草包倾心。
秦姨娘有个侄子叫秦世杰,相貌堂堂、小有文采,长着特别撩人的桃花眼,令众位表妹为之痴迷,陆青瑾也是其中一个。
可是他谁都没瞧上,偏偏一眼瞧见陆青瑄便失了魂,闹得要爹娘上门提亲,这事让秦姨娘拦下来。
“我是你二姊,不、不可以直呼其名。”她要更理直气壮,把三妹妹的气焰压下来。
“呵!就凭你那副怂样也配,我姨娘是贵妾,外公是金陵县丞,而你姨娘连主母茶都没敬过,真不好说是良妾贱妾,也就爹把你们当回事。”她最恨的也是这一点,爹的心全在她们母女身上,其他人都是多余的。
因为陆敬之的不舍,顾九娘入门时并未向谢皎月敬茶,一顶小轿直接入后院,在他心里顾九娘才是他的妻子,怎能向谢皎月下跪。
“贵妾、贱妾也仅仅是在男人一念之间,谁入了心,谁才是那个唯一,同样的话你敢说给姨父听吗?”蒋三闲一脸讽色的用余光一睨,毫不留情的扎人心窝。
“你……”陆青瑾涨红脸。
她姨娘从未受宠过,不过是亲爹为了给正室难看的替死鬼,让两人为了一个男人争得失了体面,他才好顺势迎进放在心上的人儿,避其锋芒,由着她们互相撕咬。
“表哥,咱们才是亲的,你怎么胳膊肘往外弯,我娘对你可是有大恩。”看他护着贱人生的女儿,心有不快的陆青黛终究是年少些,忍不住曝露出心中的嫉妒和傲气。
“青黛表妹,你好歹也装得像一点,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府里的妹妹们都喊姨母一声母亲,难道她们都不是亲的,只有嫡出的才算刺史府千金?”他一句话挑出嫡庶之乱。
“表哥,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看到庶妹讶异中带着一丝了然的眼神,她手一举,他制止她往下开口。“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是我送给青瑄表妹的文房四宝,她的生辰快到了,我提前送了以免到时候给忘了,你们拿了我的东西算不算私相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