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回到大舅舅家,许月生跟妻子朱氏看到她,自然十分欣喜——当年两人月老庙一见钟情,但朱氏跟爹娘感情好,舍不得远嫁,原以为相思无望,没想到许月生居然愿意为了她在梅花府落户,又是感动又是感激,所以每是有许家亲戚过来,都接待得十分尽心,要说当年照顾卓正俏比照顾许蕊许嫣还细心都不为过。
许月生见外甥女这样大了,想起妹妹信上跟他说的,内心也是感触万千,安慰道:“不用怕,万事大舅舅作主,一定给你找到那个言萧,跟他拿和离书,顺便打他一顿。”
卓正俏也不紧张,反正言萧说了他就要返回京城,要遇也遇不到,“大舅舅,别打人哪。舅娘,晚上吃砂锅鲈鱼好不好,这几年我都没吃过能跟舅娘手艺一样好的砂锅鲈鱼,外面做的鲈鱼就是少一个味。”
朱氏笑说:“你能吃,当然是好,你人舅舅担心你水卜不服,现在看来倒是还行,哎喔,时间过得真快,那时才到我的腰,现在都比我高半个头了,许蕊还好,许嫣光长膘,不长个儿,舅娘烦恼死了。”
“舅娘,许嫣还小呢,十三岁还会长的。”
卓正俏回客栈只是换了衣服,并没有梳洗,那身炭味怎么样都藏不住,许月生跟朱氏自然以为她只是普通打猎,笑说:“去洗洗,晚上给你接风。”
“谢谢大舅舅,谢谢舅娘。”
许月生因为是庶子,年轻时很是发愤,现在财产累积不少,许家非常大,卓正俏小时候人矮看不清全貌,只觉得捉迷藏很有趣,现在一看,根本林家花园。
管家领着她进入一个小跨院,一个单独大屋,旁边两个耳房,婆子跟丫头都在,见到这表小姐来,连忙磕头,月圆给了赏银,又连忙称谢。
婆子很快去烧热水,花好跟月圆则是打开箱笼,开始放起东西。
朱氏对待婆家的亲戚一向上心,这回自然十分稳当,布置得居然有几分像她在京城的房间,院子也是坐北朝南,秋日打开梅花窗,舒服得不行。
热水好了。
月圆倒一点花露,便扶着自家小姐梳洗起来。
不是卓正俏在说,脏了两天之后洗个澡,真的是天堂,炭味被洗掉了,现在闻闻自己的手,是花露的味道。
换上衣服,用温布巾把头发吸干,再慢慢梳妆起来。
金钗,玉坠,东珠手串。
“许月生”不见了,黄铜镜中,慢慢出现卓家大小姐,卓正俏。
她想着,卓正俏,好久不见啦。
半个多月没做女子打扮,居然有点不舒服,在院中走来走去一下,这才慢慢习惯头饰的重量,耳环的重量。
又走了小半圏,觉得可以了,叫过一个婆子,让婆子引路去许蕊许嫣姊妹的院子。大舅舅家没种太多花,多半是树木跟长绿叶,看起来郁郁葱葱的,虽然没有花香,但阳光照射下来,却有另一种味道。
小时候人矮,看不到院子是怎么布置的,现在倒可以好好欣赏一番,真的很不错啊,不是传统江南格局,但充满文人气氛。
婆子在一个院子前停下,“这就大小姐跟二小姐的住处了。”
江南小户人家,隔开院子用的不是门,而只是一般的月门,做个区隔而已,没人守,人人都能进去。
卓正俏于是一边进入,一边大喊,“许蕊,许嫣,我来啦。”
许嫣一下跑出来,“正俏。”
两人一照面,都呆了。
卓正俏道:“你怎么大啦。”当年还是个鼻涕虫呢。
许嫣也惊讶,“你怎么长这么高?跟我大哥一般高了。”
“嘿,我吃得多啊。”
“我也吃得多,不过光长腰,不长高。”
卓正俏噗嗤一笑,“以后会长高的。”
“快些进来,我好多话跟你说,你要是早点来,就可以看到我姊夫了,我姊姊前几日订亲,定给了周家,周家人全来了,热闹得很呢。”
“许蕊订亲了?”难怪表哥前几天没揪着她,原来是妹子订亲,他这个准大舅子应该也挺忙的。
“是啊,是爹爹朋友的儿子周勤,爹爹说人品很好,就是年纪有点大,已经二十二了,之前是因为连续服丧,这才耽误下来,不过爹爹说,年纪大沉稳,懂得疼人,娘也不反对。准姊夫果然人很好呢,刚刚从南里国做生意回来,特意给姊姊带了南里国特产的冰玉手串,姊姊高兴得很。”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去,许嫣声音大了,被许蕊听见,许蕊冲出来,“嫣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两颊却是红通通。
卓正俏内心哇喔一声,长大的许蕊完全承袭的舅娘的优点,大眼睛,白皮肤,花朵一样的青春容貌,舅娘当年让大舅舅一见钟情,自然是美人一个。
那周小爷看到未婚妻如此,当然只有开心的分。
卓正俏喊她,“许蕊,是我啊,正俏。”
“正俏?你是正俏!”许蕊高兴了起来,“哇,你总算来了,我可盼着你好几天了,珊瑚也是,知道你要来,就直接在我们家住下了,咦,人呢?她早上明明吵着要跟大哥一起去接你的。”
“我们有遇上,舅娘找珊瑚问点事情,她留在大厅了。”
卓正俏的事情,当然许家都知道了,许蕊许嫣也清楚,一边骂那个言家,一边担心小伙伴会不会被影响,此刻见她心情好,倒是松了一口气。
卓正俏想起,“对了,你定了亲事,那嫁衣应该也绣一半了吧。”
东瑞国的婚姻大事是先定口头亲,写婚书,说好嫁妆聘礼,新房格局要求,家具要求,然后双方开始准备,接着下聘,下聘过后一两个月就过门。
口头亲的时候就要开始绣嫁衣,不然来不及。
“是啊。”许蕊有点害羞,又有点高兴,“你要不要进来看看?”然后想起卓正俏的遭遇,连忙又说:“不看也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好看。”
卓正俏自然懂得许蕊的意思,大步往前,“我要看。”
进得屋子,绣架上架着一件大红喜服,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只袖子,大概再几天就能完工。
卓正俏走过去,啧啧称奇,仗着爹娘宠爱,她不怎么学刺嫁衣是全嬷嬷母女绣的,给未来夫婿的新鞋子也是全嬷嬷做的。
她无法一天五个时辰埋在上面穿针引线,她只觉得骨刺都会长出来。
卓正俏看着那件嫁衣,红色的锦面,绣着飞翔的喜雀,忍不住赞道:“许蕊,你功夫太好了,这喜雀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许蕊有点害羞,“毕竟是嫁衣,还是要仔细点的。”
“对了,那周勤你可见过?”
讲到未来夫婿,许蕊的脸更红,“见过几次,周勤人很好的,很和气,虽然年纪不小,可也不是他的问题。”卓正俏想,哟,这么快就偏向丈夫了,现在怕她误会自己未来夫婿呢,于是笑说:“守孝自然是周勤孝顺,这样的人一定厚道,将来会对你好的,而且:样年纪容易争吵,他大你六七岁,就算夫妻有什么龃龉,总不好意思跟个小妻子吵啊。”
许蕊的脸颊都快烧起来了,“娘……也是这么说的。”
朱氏出嫁前饱受父母宠爱,又嫁给一个疼惜自己的好丈夫:当然希望女儿也一样,一辈子稳稳当当。
三个小伙伴相见,自然十分欣喜,稍晚一点,朱珊瑚也来了,讲起小时候玩拜堂游戏,几个人都笑得不行。
许嫣笑得打跌,“那时正俏跟珊瑚给我磕了好多头。”
卓正俏觉得有点糗,朱珊瑚则是嘻嘻一笑。
言谈间,卓正俏这才知道朱珊瑚也订亲了,是跟邻居哥哥,姓祁,从小青梅竹马看着长大的,祁少爷把朱珊瑚当妹妹,要说爱情什么的,可能没有,但感情放在那边,十几年的感情在那,要和和美美也不难。
朱珊瑚原本有点不好意思,但因为许蕊先说起周勤,便也不那样害臊了,“祁家哥哥长得好看,喜欢他的姑娘可多了,我原本也觉得不行,没想到祁家哥哥说郑小姐虽然漂亮,可是他放不下我……”
卓正俏道:“这才好呢,『放不下』可比什么激情好多了。”
朱珊瑚一下高兴起来,“是吧,我也这样想,以后我一定给祁家哥哥生个大胖儿子,好好服侍他,祁家哥哥对我有三分心,我这一辈子就值了。”
卓正俏见朱珊瑚,有点傻气却又深情,安慰道:“放不下就是五分情,生了儿子那是三分情,再日夜相处又是两分情,加起来就是十分情了。”
朱珊瑚听了大喜过望,“正俏,你真好。”
玩过那样多的拜堂游戏,卓正俏自然知道朱珊瑚对婚姻有多向往,“祁少爷也许一时之间还放不下郑小姐,你千万别跟他吵这个,他选了你,那就是心中有你,郑小姐终究会嫁给别人,到时候祁少爷不放下也会放下,你是正妻,慢慢来,以柔克刚。”
朱珊瑚连连点头,“以柔克刚,好,我会记住的。”
四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尽的话,婆子添了二次茶,直到酉正时分,朱氏派人过来唤吃饭,几人才亲亲热热一起朝大厅去了。
晚上卓正俏躺在锦绣床上,盖着轻软的秋被,想到许蕊定了亲,朱珊瑚也定了亲,时间过得真快,玩拜堂彷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呢,现在两个都订亲了,加上自己,只剩下许嫣的终身大事还没落。
啊,有件事情忘了讲。
“月圆。”
小榻子上的月圆立刻弹起来,卓正俏连忙说:“你躺着听就好,不用起来。”月圆还是下了榻,“小姐都喊了,奴婢还躺着,那成什么话。”
卓正俏就随她了,“我跟言萧说好,等我明年回京城,便通知远志准备婚事,你若有空,可以开始准备嫁衣,缺什么都可以直接拿我的银子去买,布料啦,绣线啦,什么都买最好的,明年四五月就要嫁出去了,现在开始准备应该差不多,你放心,言萧跟我保证远志人品没问题,你就专心准备成亲吧。”
月圆害羞了一下,“多谢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想报答我就好好过日子,其他的都没关系。”
“小姐,恕奴婢斗胆,您跟言二公子,要怎么办?”
“你真是问倒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拿了和离书,就没借口再见他了,卓正俏凭良心说,自己还真的想跟言萧一起过日子,脸那么凶,但相处下来却发现他是外凶内暖。
喜欢吗?喜欢啊。
喜欢他看她的眼神,还有她摔落马背,迷迷糊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焦急的双眼。
言萧还说冷,然后抱着她一起睡——以为自己是男生才这样吧,那他喜欢的到底是身为男生的许月生,还是只要是她,男子女子都没关系?
真是命中注定,不然怎么会在河驿就遇到了?
花好从小头好壮壮,那日才吹了一会风就发热了,一切都是天意?
言萧啊,如果你发现许月生其实就是前妻卓正俏,你会怎么样?会很生气,还是觉得大喜过望?
退后一步说,自己骗他半个月,怎么能突然说,其实我是女子,我们可以在一起?
对了,还有那个言太太……
就算言萧喜欢身为女子的她,也想跟她在一起,还有言太太,还有汪娇宁,这样比起来,言老太太还好得多,她只是不喜欢言萧而已,因为不喜欢,所以懒得管,不像言太太,因为喜欢自己的儿子,所以处处插手。
还有一点她无法理解——他早上在客栈,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凭着她对他的了解,那样子的确就是在不爽了,可是啥也没发生啊。
表哥要来接她,他是知道的,也理解,哪有人大舅舅就在梅花府,还一直住在客栈的,至于朱珊瑚,珊瑚一句话都没跟言萧说过,言萧总不可能不高兴她……啊,对了,朱珊瑚说“我不嫁别人,我要嫁给你”,这言萧该不会以为她跟朱珊瑚有一腿吧?后来就对她冷冰冰的,爱理不理。
这是在吃醋吗?
卓正俏心情一下复杂了起来……
十月的江南已经很冷了,初雪已落,冬天正式到来。言萧风尘仆仆又从京城回到江南——那茶叶发霉之事已经调查出来,包茶的铁罐变薄,水气渗进去,这才发霉,但那铁罐怎么会变成单层,又是另外的问题了。
言家虽然由言萧掌大权,但在言老太太的意见之下,言祝也有一些权限,例如说,包茶所用的青山铁,从采购到制作成形都由言祝负责。
言萧让言祝问一下,铁罐,铁罐,以铁制成,如非人为,怎么会破,还是过程出了问题。
没想到言祝仗着祖母疼爱,也懒得多做事情,“我说弟弟,这朝廷都接受这理由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有意思吗?”
“大哥,这跟我们言家的商誉有关系。”
“是是是,谁不知道现在言家你掌权,不过你别忘了,我才是大哥。”
“大哥若不愿,那我来查。”
言祝这下不乐意了,“我也不过就管个小小的青山厂,这点权限都不给我,我说言萧啊言萧,你未免太贪心了吧。”
言萧蹙起眉,“大哥若不愿意我插手,那就请大哥把事情调查清楚,这件事情刚好是皇后终于得子,大喜之下不想追究,不然事情可没这么快揭过。”
言祝却是怎么样都不想劳碌这一趟,“那不就更加证明了我们言家有福气?既然如此你害怕什么?”
“我敬你是大哥,但不代表我要事事听你的,这件事情大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自己动手,将来大哥可别怪我插手太多。”
言祝不说话了。
言萧以为他是接受,却没想到他转头就跟老太太告状,老太太把他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没良心,一点都不顾念兄弟之情,哥哥只不过管一个小小的青山铁厂,这都眼红,吃了九成的言家事业还不够,连条活路都不给哥哥,最后老太太红着眼要他保证,无论如何不能动手言祝的青山厂。
孝道压力之下,言萧只能允了。
晚上跟父亲言老爷商量,这事情该如何是好,不找出根本原因,那事情就可能发生第二次,总不可能次次碰上皇后生子。
言老爷对自己的老母亲这样偏心长孙也很无奈——言祝是他期待已久的嫡长子,自然宠爱,可是言祝不成材,从小就好吃懒做,光会哄祖母,又不听教诲,俨然烂泥一摊,所以他才把家业给了言萧。
言萧掌家,言家才不会倒,将来言祝经济出状况,看在两人兄弟一场的分上,言萧也不会见死不救,这样两人都有活路了。
可是现在言老太太溺爱长孙,这弄得不好,言家是要整个赔进去啊。
言老爷也很无奈,“萧儿,你倒是想想还有什么方法,又不让你祖母生气,又能保证这事情不会有第二次。”
“我想,不如另外开一间南山场,用南山铁来做罐子,不跟外头做生意,专门装言家的贡茶,至于言家其他茶叶,暂时还是用大哥的青山厂做的罐子,如此,至少可保证贡茶品质无虞,万一真是青山厂那边出问题,好歹有南山场接手,不至于出乱子。”
言老爷想想,“好像也只能这样。”
“那儿子就动手做了。”
“那南山场设远一点,免得让你祖母发现,又找你麻烦。”
“我想就跟贡茶的茶园一样,设在梅花府,这样我来往之间也显得自然。”
言老爷道:“也好,萧儿,辛苦你了。”
“是儿子应该的。”
言老爷见孩子不过十八岁,满脸风尘仆仆,也于心不忍,可是想起母亲生养自己,辛苦不在话下,于是道:“虽然你祖母偏心,但怎么说也是祖母,你心中不可存怨慰。”
“儿子知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往江南?”
“我去看看卓氏,今晚就出发。”大喜之日就连夜离开,连妻子的盖头都没掀,想想也很对不起人家,这次回来,虽然又要走,但好歹去见见她,解释一下,至少安抚安抚她,让她别难过。
言老爷一呆,对,这儿子下午才进门就忙着茶叶的事情,恐怕还没人告诉他卓氏已经简被休,但想想自己一个大老爷居然要讲这后宅事,也觉得有点尴尬,支支吾吾的,那卓言萧诧异,“休了?”
“隔天就休了。”
言萧皱眉,虽然没见过卓氏,也不是自己求娶,但进了门,就对她有责任,“到底什么原因?”
“我都说了,因为不喜欢,又想着老爷子又出门了,只要等你回来,让你娶了汪娇宁,生下胖小子,等老爷子玩回来,就算生气,看到胖曾孙,也不会说什么的。”言老爷也觉得自己妻子这样有点欺人太甚,但事情已经发生,总不能再去把人追回来。
言萧脸色不是很好看,母亲这样太过分了,卓氏什么错都没有,就这样被休,这婚事可是言家求娶的,又不是卓家硬嫁。
于是回江南前,他特地去卓家一趟致歉,虽然是临时拜访,但运气很好,卓家夫妇都在,卓大富一看到他就要打,许氏一看到他就大哭,言萧想见前妻一面,好歹要当面道歉,表明绝对不是自己的本意,卓家说她散心去了。
言萧道:“那等晚辈从江南回来,会再上门,一定亲自求得卓小姐谅解。”
当然,也要给卓氏补偿,虽然卓家可能不希罕。
然后又带着远志,平安,佑全,一路坐船南下——赶在年前,他要亲自去看南山铁的矿坑,然后收购一个小铁厂,专门做贡茶的罐子。
船走得很快,日夜南行,不过四天已经到了梅花府的河驿再次下来,觉得恍如隔世,之前就是在这里遇见许月生——言萧知道自己长得凶,许月生却是不怕,一下子到自己面前,“这位大哥,我们是外地人,不知道马车要先预定,我的丫头发烧了,兄台能不能捎我们一程,去哪都行,有床铺可以找大夫的地方就好……”
不知道他可好……
那日在客栈看到那个少女跟他那样亲密,又是抱,又是闻,口口声声说要嫁,这样亲密,肯定是未婚妻吧。
言萧直到那时候才告诉自己,别想,许月生不是女子,一切不可能。
只是人的感情哪是自己可以控制,一到认识的地点,记忆如潮水涌来,言萧觉得自己很好笑,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少爷。”远志小心翼翼的问:“我们要去找许公子吗?”
“不去。”言萧想也不想,“不过如果你想去找月圆,可以。”
远志被戳破心事,有点不好意思,但又高兴,笑嘻嘻的说:“多谢公子。”
言萧忙得很,看了南山铁矿坑,怎么挖铁,炼铁,生铁价格多少,熟铁价格多少,买得多当然会便宜,但买得少,却是不卖的,人力成本不符,光是这样就耗去好几天,每天干干净净出门,一身铁灰回来,洗完澡,桶子水都是铁屑。
又寻了几间小型的铁铺,手艺好的,不打算帮人做,愿意帮人做的,手艺又差了那么点,其中一间姓李的,手工真是特别好,在薄铁上打出山水图案,然后再制作成圆罐,漂亮又雅致,不输给言祝青山厂出来的成品。
言萧两次拜访,那姓李的手艺人都不愿意,不是钱的问题,就是习惯了自己当老板,不想上头还有个人。
第三次拜访,那姓李的老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年轻人很有心意,也很有礼貌,诚恳都写在脸上,出的钱又多。
李老头有两个男孙,一个五岁,一个七岁,那些钱可以让孩子去学堂,不用像他的祖父跟爹一样学打铁,辛苦又累,而且长期敲打,耳朵已经不太行,他不想孩子吃这苦,但又觉得若是百年老铺子改挂“言家铁”的名头,这样很不孝。
于是李老头说,让他去静心山求个签,看签诗怎么说,如果菩萨说可以,那以后他就替言家做东西,如果菩萨说不行,那就让言萧去找别家。
言萧知道这就是机会,连忙允了,“若签诗是好意,还请李师傅无论如何答应言家的邀请。”
“放心,只要签诗是好的,我就同意。”李老头说,孙子的命运,就交给菩萨决定了,看看菩萨是让他守着李家的牌子,还是选择孙子将来。
言萧想选日不如撞日,反正今日还早,不过日中时分,来回一趟静心佛寺绰绰有余,于是告别李老头,马车就往静心佛寺去了。
平安知道公子主意,稍微赶得快了些,没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
言萧撩起袍角,大步而上。
虽然江南也是大雪,但毕竟是通往佛寺的路,僧人天天打扫,加上日大太阳,阶梯上倒是没有积雪。
旧地重游,难免又想起许月生。
一直想起最后时,他说的那句“你若有空,就来找我”。
说复杂也是够复杂了,想起许月生,胸口有时甜,有时酸,有时惊惧——许月生可不是女子,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但忍不住啊。
总是会想,他如果是女子多好,自己一定要娶她为妻,有这样活泼的女子作伴,一生都会很开心……
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又加上年节将近,所以上回来还人声鼎沸的地方,这下只剩下零落的香客。
言萧捻了香,又抽了签,门庭吉庆福无边,相接高人事可全,名利两般多有望,更能修善子孙贤。
也不用解签了,言萧一看就知道是好签——其实李老头也不是不心动,只是碍于自家百年招牌,所以有点放不下,只要自己表示多加尊重,加上这签诗是菩萨意思,这件事情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了。
想到劳烦数日总算有结果,言萧脸上不觉露出轻松的神色。
正想着下山,耳边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祁家哥哥,我们买点素斋回去吧,伯母不是最喜欢这里的素豆,知道我们出来还挂念着她,一定很高兴。”
“还是珊瑚妹妹心细,我们这就去买。”
珊瑚?这声音,这名字?
言萧转过头,不正是那日在喜来客栈,对着许月生十分亲热的年轻女子吗?那时她一口一个“我要嫁给你”,还以为她跟许月生是两情相悦,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祁家哥哥,而且看她眉眼含笑,柔情似水,显然是对这男子喜欢已极。
这是给许月生戴了绿帽子吗?
言萧突然有点生气,虽然也说不清自己对他是哪种感情,但希望他一世安好,要是知道心仪女子背对着他如此,不知道要怎么伤心。
想直接过去问,但又怕中间是有什么误会——名节对女子至为重要,万一这叫珊瑚的女子是无辜的,总不能害了他。
于是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看着两人亲亲热热买了素豆,又打包了腌脆梅跟蜜黄豆两样渍菜,那男子说要去净个手,那叫珊瑚的女子乖巧的说:“那我在这里等哥哥。”
言萧过去,“姑娘,可还记得我?”
朱珊瑚转头,吓了一跳,这人怎么长得这样凶狠,退后两步,突然又觉得眼熟,“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在喜来客栈,你跟一位许天方公子一起过来的,来接许月生。”
朱珊瑚哦的一声,想起卓正俏用她大舅舅的名字在外面玩了半个月,忍不住好笑,“我想起来了,你是正……月生的朋友。”
“正是,我叫言萧。”言萧见她想起来,便也不客气,“我记得当时姑娘说要嫁给许月生,怎么转头又多了个祁家哥哥,月生是我好友,你若欺负于他,我万万不允许。”
朱珊瑚张大嘴巴,“我,我跟正……她从小认识,一起玩游戏的,她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倒是你,怎么这样上心,难不成你喜欢上她了?”
言萧被戳破心事,又生气,又觉得不好受——不可能的事情,想起来总是不好受的,“月生是我挚友,还请姑娘莫玩弄他,既在大庭广众下说要嫁他,又跟着他去房间换衣服,姑娘如此,怎还能再嫁给旁人。”
朱珊瑚噗嗤一笑,“你倒是认真。”
“我给姑娘三日时间,姑娘若不跟这祁家公子断了联络,就算月生恼怒,我也还是会跟他说今日的事情。”
朱珊瑚不傻,这阵子她住在许家,见卓正俏总是若有所思,有次还隐隐听见月圆说“小姐不如主动联系言二公子”,现在又看这个什么言二公子的这样紧张她,这两个二愣子,这不是互相喜欢吗?
正俏肯定是因为刚刚被休,所以才裹足不前。
至于这言萧就更简单了,正俏男装啊,一个男子怎么跟另一个男子示爱。
两人明明都有好感,却不知道如何阴错阳差成这样,好,正俏是她的小伙伴,自己不忍她相思苦,这回就让她朱珊瑚来当小红娘。
“言二公子,我跟你说个秘密。”
言萧就觉得奇怪了,自己刚刚不够严肃吗?还说什么秘密,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不想听——”
“你想听。”朱珊瑚笑说:“跟许月生有关的呢,听不听?”
跟他有关?言萧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吗?”
“别紧张,她很好,就是调皮些,这回被骂了一顿。”
“他哪里调皮了!”
朱珊瑚想笑,这言萧还挺护短的啊,卓正俏是真的皮,从小皮到大,当然,再皮都没皮过这一次,用她大舅舅的名义在外面半个月不回家,“她啊,乳名大妞。”
“大妞?一个男娃怎么会取这种小名。”
“这还不明白?”朱珊瑚摇了摇头,“许月生是大妞的舅舅,大妞就是个女子,听清楚了没,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