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少爷的院子里,在杨柏荣带着火气过来后,气氛一直冷飕飕。他脸色铁青的坐在厅堂,一旁的下人绷着脸,连呼吸都不太敢,终于,被派去办事的二总管满头汗的跑回来了。
杨柏荣眼睛半眯,“人呢?”
“不见了。”他慌乱的回答。
“饭桶!”杨柏荣火冒三丈的将桌上的茶盏就往他身上砸去!
二总管吓得跪地,只能硬着头皮禀报,他仔细问过管厨房的嬷嬷,那小妇人原本就是府外找来临时帮忙的,就是家里穷,寻个零工打,因看起来人干净,进蔚房只帮忙洗菜切菜,灶上的事也没敢让她碰,想是知道惹了事,害怕就跑了,因为只来一个上午,大伙儿忙宴席的事也没人跟她聊什么,不知住哪儿。
“不知道就去查,敢伤三少爷这张脸,就不能饶过!”他怒声咆哮。
“父亲,算了。”杨三少爷吊儿郎当的坐在一旁,脸上已擦过药,他还想出去找乐子玩,但爹大动肝火,他怎么走人?
杨柏荣突然起身走到儿子面前,俯身,脸色阴沉的对着儿子那双酷似妻子的美眸,“这张脸不是你一个人的,我警告你,你在外面惹是生非我都能容忍,但只要你的脸受伤……”
威吓的口吻、可怕的视线,让杨三少爷吞咽了一口口水,“父亲,我知道了,绝对不会有下次。”
杨柏荣再怒瞪他一眼,这才直起身,“伤好前,别去看你母亲。”
“是。”他乖顺回答,他也不想去,母亲变得又丑又老,每每看到他时,老对着他的脸又模又流泪的,还一直说着“我的脸、我的脸”,烦都烦死人了。
杨柏荣知道他的交代儿子是乐于从命的,本想再叨念几句,但想到外头还有一屋子贵客要招待,只得甩袖离开。
然而才回到园中的宴席,戏台上的杂耍正热闹表演着,席间却不见秦王身影。
“秦王突然身体有些不适,先行离开,要我们转告,望请国公见谅。”一名高官道。
杨柏荣心里忿忿,原想趁机探探秦王返京有何打算,这下只能再找机会了,遂坐下来与同侪们闲聊,忍着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表演声音。
至于朱汉威,的确已回到秦王府。
秋阳射入,主院里的书房看来既宽敞又明亮,紫檀木书架上摆满各色书籍,四周摆放着古画古董,坐在其中,该是很舒服的。然而赵莎华面现忐忑,她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强出头,没帮到人还差点将自己赔进去。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才匆匆让朱汉威安排在杨国公府的耳目送回秦王府,后脚朱汉威也到了,而且对戏台后方发生的事一清二楚,想也知道,她用力往杨三少爷脸上挥的那一拳,肯定也没漏掉。他会怎么想她?总也是情有可原吧?她偷偷觑他一眼,话都不敢说。
书房里静悄悄的,站在门外的吕勇跟罗英很有默契的看了里面一眼。男的俊美,女的……尚可,因脸上妆容未卸,不然,就是极好的画面。
刚想着,桃雨就端进去一盆温水,站立一侧。
朱汉威拿了一个小瓷瓶往水盆滴了两小滴,拧了湿毛巾交给赵莎华,她脸上是特殊易容的脂粉,得掺药水才能洗净。
她轻声道谢,净了脸,桃雨就上前一福,即将水盆端走。
她脸洗净了,下颚间被杨三少爷粗鲁掐住的地方就明显了,有些,落在朱汉威的眼中分外刺眼,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小青瓷瓶的药,回到她身前,就要为她上药。
“不用,只有一点疼……呃,我自己来就好。”
“你看不到。”他说。
她虽然看不到但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疼处的小心翼翼,像是怕再弄疼她,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有多久没有这种被人疼宠了?
朱汉威涂完药,将药瓶放到她手上,“擦个两天就好了。”
“谢谢。”她没看他,忙着收拾突然变得脆弱的心灵。
室内再度陷入一片沉静。
朱汉威的视线锁着她,从初见开始,她身上总流露出着一股沉静气质,好像没什么事可光以令她动容,再相处后,她温柔坚韧,也曾展现直率的、傲气的、娇羞的一面,与他曾经看过那些名门贵女紧张的、虚伪的、骄纵的、傲慢的都不同,他对她的欣赏是点滴渗入心坎,“你竟然还有挥拳暴力的一面。”他终于开了口。
果不其然!她苦笑,“有时候用暴力解决才是快狠准又有效果的,这是那一段婚姻教会我的事。”
她跟着母亲学得一手烧菜的好绝活,若手无缚鸡之力是做不来的,但她没想到,练来的手劲还有他用。
她话里的苦涩,令他浓眉不由得一蹙。
赵莎华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看他,“我生平头一次打人,打的就是我的前夫,在他当我的面狠狠甩了我弟妹两个耳光后。他们那么小,吓呆了,连哭都没有,半张脸肿得青紫,我宁愿那两个耳光是落在我脸上……”
她咬白了嘴唇,眼眶微红,那一幕仍历历在目,令她心痛,于是她忘了母亲殷殷教诲的三从四德、良好教养,握拳就朝那男人的脸打去,一连数拳,她都没感觉到痛,也听不到那男人愤怒到求饶的哀嚎,但她的理智竟然还在。
在府里的下人抓住她,那男人要往她脸上挥拳时,她开口了,“你敢打,我就去告官,届时你也要现身,让京城的人看你这张脸,我会大声承认是我打的,因为你连我两个幼小的弟妹也施暴,如此良人……呵呵,届时,就算你跟那个贱人成了亲,仕途不会受影响?”
她的话及时阻止他的拳头往她脸上招呼,但双方正式撕破脸,再当夫妻又何必?
她沉沉吸了一口长气,压下差点滚落的泪水,“伤害我弟妹的,我都不会放过,但为了不让弟妹再受伤害,不需要任何条件,我就答应和离了。”
他黑阵微眯,原来这就是和离的主因。
“我不后悔,回京也担心会再遇上他们,就怕冤家路窄。本以为孤立无援,这才不得不硬起来当个泼辣女子,让你看笑话了。”
“说什么傻话,你做的很好。”他是真心话,也是心疼。
“还是有身分地位的好,如果你在,我相信你只要动动手……不,动动嘴,四两拨千斤,就能轻易摆平很多事。”她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道。
他只是看着她,却没回答。
她被看得有些心虚,小心维持在外的温柔娴静的形象,生生在他眼前幻灭了,说不懊恼是骗人的,母亲曾对她殷殷告诫,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于是,她从一个活泼好动、个性甚至像男孩的小女孩硬是被教成贤慧温柔模样。
“要身分地位不难,成为秦王府的女主人就有。”他认真的说。
咦?她听到什么?赵莎华傻傻的瞪着他,直到他那双眸子盈满笑意,她才蓦然回神,粉脸涨红,“说什么玩笑话……你这么早回来,宴席没开始,肯定还没吃,我现在就去厨房。”她起身一福,脚步急急的出去。
他静默一会儿,将两个随侍唤进来,不疾不徐的说着,“有胆敢吃华儿的豆腐,华儿只打那一拳太便宜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明白主子要教训人了。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杨国公那么在乎杨三少爷那张脸,本王总该让他天天惦记他低声交代,两人眼睛一亮,太好了,他们太久没干坏事,骨头都有些生锈了呢。这一晚,两人潜入杨国公府,点了杨三少爷的睡穴,喂他吃了个药丸子便离去。
日子流逝,时间来到深秋,枯黄的叶子在秋风吹拂下卷起,又一片片落下。
深夜时分,秦王府书房的灯仍亮着,朱汉威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前方站着一名刚刚禀报完消息的黑衣人,罗英跟吕勇静静的伫立在另一边。
他抬眼瞥向黑衣人,再点头,黑衣人拱手离开,室内静悄悄的。
“在华儿身边再增暗卫,务必不让任何人伤她丝毫。”朱汉威冷冷的开口。
“是。”两人拱手一揖。
朱汉威黑眼眯了眯,他还是低估某些人的肮脏心态,像是皇室一派,但他也错估杨柏荣对三儿子的宠爱,杨三少爷那张脸半毁,医而不得,他竟然私下派人四处寻找当日的厨娘,怀疑她对他的宝贝儿子下了什么阴招,誓不抓到她不罢休,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为此,这段日子他没有少在她身边安排人,想早一步先解决杨柏荣的人,没想到保皇派的人天天派人盯着他不说,如今甚至将脑筋动到她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翌日,朱汉威并没有赴宴的安排,赵莎华用完早膳后就让梅心备了文房四宝,将这些日子在几家厨房里听到的消息一桩桩写出来,看整合后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虽然都是后宅事儿,原本听起来太杂没什么太多感觉,但听久了才发现杨国公府的正妻居然是全京城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很不可思议,这女人却生了个最渣的儿子,听说杨三少爷因从小惹事,小小年纪就被送回外祖家,这三年才回京,却已混成小霸王。
好在上回那事让自己逃过了,但最近杨三少爷不知得了什么病,还是玩女人玩太凶,那张让全京男女都相当羡慕的美人脸蛋长痘生脓,请了太医及京里资深名医治了也没好。
“王爷过来了。”
她原本以手肘撑在桌上,坐没坐相,闻言连忙起身,顺顺微皱的裙服。
一旁侍候的梅心、桃雨都在憋笑,在主子身边侍候久了就看得出来,主子的个性真不是那种表现在外的温柔娴淑,她也有迷糊甚至慵懒的一面。
朱汉威一袭黑色绸缎袍服的走了进来,他本就长得好,面如冠玉,朝她一笑,只觉满室生辉。
赵莎华很不争气的发现自己的心跳乱窜,只能借着顺顺耳边发丝的动作,暗暗缓和心跳。
只是一听他要带她在京城到处逛逛,她就摇头了,她实在没有心情,杀婴案迟迟没有进展,他的人也找不到赵晋元的行踪,她真的很担心。还有父亲的旧友、赵家的亲戚甚至前夫那一家子,她若是遇上了,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
但朱汉威一点都不担心,堂堂秦王还护不了她?再说了,赵家人现在都窝在家里,她父亲的旧友们对赵家施援手的有,但保持距离怕遭池鱼之殃的也有,在他看来,那些人都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赵莎华与其对他们有什么期待,倒不如好好侍候他的胃。
最终,赵莎华还是被他带上车。
马车行经最热闹的大街,朱汉威便与她下马车逛逛,吕勇、罗英跟梅心、桃雨四人随侍在后。
认真说来,她对京城街坊并不熟,父亲官途不算顺遂,在魏城待了好几年才进京担任七品小官,当年她已十岁。十五岁父母出了意外,父亲临终前将她许配给门生,成亲两年后,她就和离带弟妹离京。
成亲前后不过短短几年,母亲拘得紧,家规森严,她家也非上流,来往的人家不多,出外的机会还真不多。
他带她走的这一条街恰是最多商家的地方,酒楼、茶馆、绸缎铺子、珠宝坊、金饰店、古董铺等等,最大特色就是贵。
老百姓们不识秦王,但在这街上能进店铺的都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加上近日来秦王出席不少宴会,因此他每走进一家店,总是有不少知道他身分的人围过来与他交谈,面带惊喜或敬畏。
每当此时,赵莎华总是礼貌的退到一旁,但能让秦王带在身边并陪着逛街的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不少人好奇的猜测她的身分,偏偏秦王也没打算引见,那些人只能礼貌寒暄便离开。
一连走了几家店,朱汉威不顾她意愿,执意掏腰包为她买了布料、裁制冬衣,买了珠宝头面首饰等等,如此大手笔,离去前,店家总是列队哈腰含笑欢送,引来更多老百姓好奇的视线。
赵莎华敏锐的发现一件事,抬头看他,“你故意如此高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让外界知道你是我秦王的人,敢动你,得自己先掂量掂量。”他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着,又率先走进一家首饰店。
她却有些困惑,什么意思?有人想动她?
再出来时,梅心跟桃雨的手上又多了两只精致的首饰盒子,赵莎华一脸的无奈。
“天底下,大概只有你这个女人嫌弃珠宝首饰。”他也颇无奈的觑她一眼。
“我没嫌弃,但爷说了,那些是预付的餐食费,我得当你的厨娘多久?”
“照着合约走,那些首饰值多少,一天十两换算,你就当多久。”他笑了。
赵莎华头很疼,那时签约怎么没多留个心眼,至少写个期限?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她不至于被困在他身边一辈子吧?
这一条长街逛下来,脚也酸了,一行人到明月茶楼休息。
朱汉威点了一桌点心及茶水,赵莎华见茶楼后方有一小片枫林,枫红层层,叶片竟比她的脸还大,落了满地,歆亚很爱这种红艳艳的枫叶,总捡了夹书页。
她吃了些点心,跟朱汉威说了事由,就兴致勃勃的带着两名丫鬟去捡枫叶。
即使落地,一片片红叶的形状依然完好,红得通透,主仆三人捡了满手,笑得开心,完全不知有数道黑影无声接近。
“呀,救命啊——”
黑衣人突然现身,梅心惨白着脸吓得大叫,桃雨急着要去阻挡另一名黑衣人,因为赵莎华已被人在后颈砍了一记手刀,昏厥过去,被一名黑衣人扛起搁在肩头。
“放下我家姑娘!”桃雨边追边叫,泪水流个不停。
几乎在瞬间,更多蒙面黑衣人出现,却是在跟第一批黑衣人厮杀,朱汉威、吕勇跟罗英也随之加入,朱汉威直接与扛着赵莎华的人对上,一片混战。
朱汉威招招犀利,再加上罗英跟吕勇齐攻,该名黑衣人不得不放下赵莎华逃命。
朱汉威将昏厥的赵莎华拦腰抱起,就往一旁的厢房走去。
日月茶楼的老掌柜也急急过来,没人知道这里是秦王的产业之一,而秦王竟然在自己的地盘遭人袭击!
朱汉威没空理那脸色苍白的老掌柜,将她抱进最近的一间厢房,放在榻上,梅心跟桃雨也急急跟进来。
很快的,吕勇也进来,拱手禀报,“王爷,一些人逃了,但一些被活逮,确定是宫里的人,罗英点了他们的穴,等着王爷发落。”
朱汉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先看看她。”
“是。”吕勇除了是暗卫头子外,也有一手好医术,他上前替昏迷不醒的赵莎华把脉,吐了一口长气,“赵姑娘没事,一会儿醒了就好。”
朱汉威做了个深呼吸,再看着躺在软榻上的赵莎华,伸手轻抚她柔女敕的白皙脸颊,好在她没事,但那些人竟敢掳走她?真当他没能力应付他们?
黑眸闪过一道阴霾,他倏地起身,看着眼眶通红的两个丫鬟,冷声下令,“好好守着华儿,若她醒了,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再一起回府。”
吕勇正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你也留在这里,别再让她身陷危险。”他冷言吩咐,随即步出厢房。
朱汉威怒了,绷着俊颜步出茶楼,一名暗卫已牵来一匹高大黑色骏马站在门口。
他飞身上了马背,策马疾奔,直往皇宫而去。
朱汉威身为武成帝的儿子、穆和帝的幼弟、当今皇上的皇叔,要入宫还没人敢挡。
早朝已散,几个保皇派的内阁大臣被皇上招进议事厅议事,其中也包括杨柏荣。
在朱汉威如入无人之境进入议事厅时,太监着急拉长的叫声“秦王到——”才从外头传入。
众人脸色大变,因为在他进来前,他们与皇上都在说他可能有异心,甚至前阵子有人建议私下掳来那名他看重的专属厨娘,严刑拷打,也许能得到有用的内幕消息。
当时朱铮觉得动一个无足轻重的厨娘太可笑,但在探子送回消息提及秦王与赵莎华可是做了一年多的邻居后,朱铮真的动了抓人的念头。
因此一看到皇叔,他也是心虚,对那些跟着皇叔身后进来却不敢拦他的太监及大内侍卫等挥挥手,让他们全退下。
“皇叔,怎么突然进宫了?”
朱汉威没说话,杨柏荣等臣子们向他拱手行礼,他看向他们,他们立即低头,心里却忐忑不安,他们都知道他有不少潜在势力,这一趟没有预兆的返京,众人自然关注,但看着他只与一些旧友官史来往,事出反常必有妖,让人不得不戒备。
秦王的城府及心机都深诡难测,身为正宗的皇室子孙,哪时候不回京,偏偏在西北有异动、京城杀婴案未破,民心浮动之时?
他们不免怀疑秦王不知在哪儿韬光养晦,思索什么又决定了什么,这才选在这节骨眼回来,准备干大事!
“闲闲没事可做?难怪,大魏离国运昌隆还有一段远路。”
在座的官员闻言脸色难看,杨柏荣眉头微皱,就连朱铮嘴角都抽了抽,不得不出言,“皇叔怎么了?为何大动肝火?”
杨柏荣等众臣只能点头附和,明明比他们这些重要权臣都要年轻,但就这么站着,连个随侍都没有,浑身上下却散发着让人生畏的威势。这种慑人气势并没有因他离京而消失,只怪他太优秀,有登帝位之姿,令皇上不安。
朱汉威嘴唇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为何大动肝火?皇上这话说得好,君君臣臣不去管民生大事,却派人盯着本王?这不是吃饱撑着?闲闲没事可做?”
上一世不也是因此才起了异心,皇侄虽为帝王,但无半点果断决绝,若无敏太后与保皇派权臣频频指点江山,怎堪重任?
而他战功过人,运筹帷幄,是多少官吏百姓眼中的帝王之选,再加上母妃为一己私欲,煽动他益发不服的心思,能为这江山社稷谋福舍他其谁?以为自己才是继承正统的不二人选遂做了蠢事,什么都算尽了,就是没算计人心。
然而就算前世看透人心,今世远离这些暗谋私利的文武官员,但新皇少了自己,还是不够成熟,魄力不足。
他的话太难听,朱铮及众臣神色都变得难看。
杨柏荣忍不住开了口,“不瞒王爷,皇上不是不管民生大事,而是各地方官上缴的税金不多,进到国库不久就这儿要修桥造路,那儿又要防灾建堤防,连京城的水渠工程也是做做停停,户部的帐册内容一片赤字,国库苦哈哈。”
然而各种税金真的那少?怕是地方官或皇亲世家层层剥削,到了国库自然所剩不多。
说来也巧,他前几日才刚看到各地耳目送上来的情资。
他看着朱铮,再看这些新帝倚重的朝臣,这些老牌勋贵表面上都是保皇派,给皇帝撑腰,台面下却是各有打算、暗潮汹涌,有几名还与在封地的其他王爷勾结,难怪皇上这龙椅坐得如此扎人。
但这一世,他早已决定远离这些权力之争。
“国库缺银两,皇上跟臣子们好好商议解决之道,方是百姓之福,至于本王身边的小小厨娘就不劳皇上跟各位大臣惦记。”丢下这一席话,他便离开了。
直到现在,朱铮跟杨柏荣才反应过来,后半段话恐怕才是他今天来的主因,透露出的是他们打什么主意他完全掌握,这让每一个人都觉寒气从脚底往背脊上窜。
“皇上,盯着秦王府的那些暗卫真的要撤离吗?”杨柏荣问。
朱铮揉揉发疼的额际,“皇叔都发现了,要避开他们还难吗?”这是要撤掉的意思。
此时,又有大内侍卫进来拱手说了些事,众人的表情都很难看,要活抓赵莎华的事失败了,秦王的人还活逮了几人。
“罢了,都先别轻举妄动,等太后回京再说。”朱铮有些手足无措。
又等敏太后?年轻皇帝每遇难题总是要向敏太后拿主意,杨柏荣等人实在很不喜,但又能如何,能指责皇帝还没长大?凡事还要找娘作主?
另一边,朱汉威绷着脸离宫后,再到茶楼与赵莎华会合。
厢房里,赵莎华早已醒来,也从两个丫鬟口中得知她被打昏迷后发生的事,为何宫里会派人要掳她走,吕勇并没有隐瞒,跟随秦王多年,两人间还是有默契,秦王留他下来不止保护赵莎华,也是要回答她的问题。
在知道皇上及保皇派的权臣要从她这里得到秦王返京的真正目的——有无谋逆之心?赵莎华真的不知该说什么,秦王之名在京城还如雷贯耳时,就曾传出他有异心,看来即使他离京多年,也无法消弭皇室的猜忌及不安。
朱汉威进到厢房,其他人都退出去,赵莎华看得出来他神色不善,他却先开口了,“还好吗?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不,不要说对不起,真要论起来,若不是我,你怎么会回京?该愧疚的人是我。”她说。
她如此理性,他松了一口气,“怕吗?”
她摇摇头,笑了笑,“不怕,我相信你一定做了更好的安排。”
如此懂他,又如此信任他,他的心因此而雀跃欣喜,他深深凝睇着她,正想将她拥入怀里……
“爷。”厢房外突然传来罗英的声音。
“进来。”
进来的不止罗英、吕勇,还有明月茶楼的老掌柜,赵莎华明白他们有事要谈,连忙出去,但一颗心评评狂跳,不知道是不是她错看了朱汉威的眼神,以为他会靠近自己?天啊,她又乱想什么!
罗英等人进来禀报的是坏消息,那些被点穴的黑衣人全都服毒死了,三人觉得自己没有及时阻止,皆是来请罪的。
朱汉威却不在乎,那些人就算绑到皇帝面前也不会咬出幕后的人,只要牵扯到其家人安危,什么罪都会往自己身上揽,死了也就死了。
“这事就这么算了?皇上也就罢了,那些出谋划策的人,王爷就这么放过他们?”
是愤怒的,他们的人也因而折损不少。
他怎么可能这样轻轻揭过,那些安插在各府的耳目拿到的一些事证正适合拿出来反击,让他们没有余力再往他这边生事,朱汉威冷声向他们交代。
朝中要臣各有心思,敏太后揽权,年轻帝王无能,他的皇兄们在敏太后有心算计下前往封地多年,只是野心勃勃的仍不在少数,与朝臣暗中往来,金钱贿赂,国库空虚,各州各地的纳税钱有多少流入这些权臣或世家口袋里,用来培植自己人脉或巩固自己的实力,这些实证一拉出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就不知这些动他的人还敢找他的碴?
谁想抄家,他奉陪。
吕勇跟罗英跃跃欲试,他们早看不惯那些人,各有心思却装忠臣。
老掌柜还苍白着脸,朱汉威没想算帐,让他退下了。
吕勇跟罗英很清楚那是因为赵莎华毫发无伤,不然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了了。
稍后,朱汉威、赵莎华乘车返回秦王府。
赵莎华今日还是受到惊吓,脸色并不好,略现疲色,朱汉威在车上便没跟她再说什么,要她阖眼休息。
赵莎华没有异议,今天是真的累了,但要睡是不可能,她心里仍念着杀婴案,“容儿那里一定日夜都等着我的好消息。”
“不用担心,我的人有送消息给她,京亚、歆亚及食堂一切都好。”
她点点头,“那就好,只是王爷送什么消息给容儿?我们不是完全没有任何进展,除了上回,王爷说的——”
“那点眉目还不确定,但我仍透露给她,其实你知道也无妨,我的人似乎查到赵晋元的行踪,但他很小心,也在几家有婴儿的人家外盯梢,我的人发现了却让他跑了。”
这对她而言就是个好消息,两人又谈了一些话,马车就到了秦王府大门。
一下马车,叶诚即上前跟朱汉威道:“元凤郡主来了,而且已在正厅待了三个时辰。”
元凤郡主这名字赵莎华知道,当年与秦王的名字不时被放在一起提,她看向朱汉威,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今天午膳就不必准备我的,若累了,让厨房备膳,用完膳就去睡一觉,今天,让你受累了。”
他对她说了一串话,但她在乎的却是为什么不必为他备膳,那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甜蜜的负荷,所以她直觉的想开口问为什么,但再一想,自己只不过是厨娘,他吩咐什么便是什么,便顺从的点头。
在他离去后,她倒是从吕勇口中得知,原来是有人已亲自张罗了他的午膳。
元凤郡主本身也是京城的传奇人物之一。
武成帝封的元凤郡主李雪,出身镇国公府,身世显赫,先祖曾是内阁首辅,其后代则是战功显赫的威武元帅,李家女也还曾出过贵妃,说是皇城第一望族都不为过。
当年李雪不过是三岁女娃,活泼爱笑,深受武成帝喜爱才赐封,及长,武成帝也有意将她跟最宠爱的秦王凑成对,但李雪尚年幼,没想到武成帝就病重,秦王又领旨出征,再回国时权力遭架空,镇国公府却不在乎,仍想将李雪嫁予秦王,但秦王却婉拒,之后更是离京,行踪不明。
一些青睐秦王的闺秀不得不另嫁,但情根深种的李雪却没有,再加上镇国公府这几年因朝臣争权被边缘化,没落下来,外传镇国公李凛就盼李雪嫁秦王,让外界不敢再轻视他们,听闻秦王的母妃也很喜欢她。
也是,怎会不喜欢?李雪对秦王心悦不说,知道心上人嘴刁,一个金枝玉叶竟洗手作羹汤,学习厨艺,京城多少人都认为她稳坐齐王妃的位置。
“赵姑娘放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吕勇见她怔愣,以为她担心什么,自以为很了解她似的朝她笑了笑,这才去办事儿。
看到梅心、桃雨促狭的笑脸,赵莎华粉脸不争气的羞红,“你们别跟吕侍卫一样乱想。”
两人噗_笑了出来,赵莎华只觉得脸更红了,这时间也差不多该吃饭了,她便躲到厨房去,也不让她们打下手,府里福利好,专门为奴仆备膳,吃食都不错,两个丫头也都跟着府中奴仆用餐。
赵莎华面对空无一人的厨房,吐了一口长气,她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但为什么心这么乱呢?连做碗面的力气都没有?
在另一边厅堂,飘着美味的饭菜香,叶诚及两名小厮站立一旁,另有两名是李雪的贴身一等丫鬟,也是低眉顺眼的站着。
朱汉威坐着,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含情脉脉的李雪。
“听到你回京,我就怕食欲不振的你又瘦了,但看来气色还好。”李雪是特意打扮过的,她脸庞娇柔,云鬓风鬟,一袭红纱绸缎罗裙,是一倾城美人、天之骄女。
再见他,她的心起了阵阵涟漪,天知道他离京的日子她的心有多么煎熬。
这一桌菜色都是她用了心的,朱汉威看了看,都是他重生前特别爱吃的,道道浓郁扑鼻,荤素皆有,但这些都是精致宫廷菜,这一年多来,吃惯了赵莎华的手艺,他的胃被养得更刁,反而更爱那些返璞归真、贴近食材原味,没有过度加工、烹饪手续繁复的食物。然而他还是拿起碗筷,在她屏息以待的期盼目光下,一道道一小口的品尝。
“怎么样?”她脸儿微红,衬得人更娇美。
他放下碗筷,“很好,不过仅此一次,郡主就别再忙了。”
她脸色顿时一白,袖子里的双手一紧,不安的问:“为什么?”
“郡主贵为金枝玉叶,不必动手做这些。”他说得直白。
她暗松一口气,温柔的笑道:“我自己愿意的,过去——”
“既是过去,就是过去了,郡主还是别费心,如今我的喜好有变,这些繁复的宫廷菜已不为本王所喜。”
他的口气听来有礼且客气,无形散发的逼人气势却令李雪心微寒,他难道没看出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本王还有事要忙,郡主可以继续在此享用。”
他神情算温和,嘴角还有浅浅笑意,但这也是变相下了逐客令,主人离席,客人还待得住吗!
她有些难受,她不懂,离京前他未曾对自己如此冷漠,离京后也不曾给她只字片语,好不容易让她盼回来了,竟是如此疏离。
“小雪就不打扰了,日后再过来与王爷叙离情。”她尴尬的起身一福,再不舍的看他一眼,这才带着贴身丫鬟出府。
一坐上马车,跟上车来的丫鬟茉莉就靠近她,将刚刚在府里打听到的消息告知。
“专属厨娘?当真?”她的脸色一下变得更苍白。
相貌清秀的茉莉用力点头,“真的,与奴婢交好的连嬷嬷,郡主也认识的,那时她多讨好咱们,以为郡主会成为秦王妃……”她连忙闭口。
李雪抿紧唇,丫鬟说的也是她心里的至痛,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能坐上那个位置时,却被放弃了,即使她的形象再贤良娴淑又如何?
她沉沉的吸了口气,“找机会跟连嬷嬷多联系,我要知道更多有关那厨娘的事,银子不是问题。”
“是。”
赵莎华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的人生经历教会她,沮丧是没意义的,所以她还是振作起来,简单的煮了一份面条、加了荷包蛋、两片肉及一把青菜,再将自己做的油葱酥洒上去,很寻常的家常面条,看起来也很美味。只是坐在桌前,一个人用餐的感觉怎么有点儿孤单?
“郡主做的菜,王爷用了,会不会没多久我们府里就要办喜事了?”
“有可能,王爷在京时,郡主天天来下厨,她可是尊贵的金枝玉叶,这份用心,是男人怎么可能不动心?”
窗外,两名丫鬟有说有笑的经过。
赵莎华缓慢吃了两口,突然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静静的看着那碗热腾腾的面,她们说的话不可信,吕勇说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吕勇又不是秦王,而且嘴巴那么刁的人,竟然愿意天天吃郡主亲手烹煮的菜肴,可见郡主的手艺真的极好。
但那又怎么样?关自己什么事?那样风华绝代的男人本该拥有一个才艺双全的美人,而不是残花败柳的自己……
这就是走进来的朱汉威看到的一幕,赵莎华盯着那碗面,心思都不知飞哪儿去了。
“你怎么不吃了?”他看着倒觉得饿了。
她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出现,只呆呆的回答,“呃,我不怎么饿。”
“那好。”他突然在她对面坐下,伸手将她面前的碗挪到身前,抓起一旁的筷子,低头就呼噜呼噜的吃起来。
她眨眨眼,突然想到,那是她用过的筷子,他……她想提醒,但怎么说?她粉脸涨得通红,决定不说了,但就在他吃完面,满足的停下筷子时——
“咕噜咕噜——”
早不叫,晚不叫,她的肚子却在此时大唱空城计,若是有地洞,她肯定钻下去了,她窘得根本不敢看他。
朱汉威却大笑出声,意有所指的说:“看来本王没陪着你,你吃东西都不香,胃口都不好了。”
“当然不是。”她想也没想的否认了,但莫名说得心虚。
朱汉威也没有再取笑她,直言他还没饱,十两银一天,总不能让他饿着,于是她又做了两碗面,一人一碗,两人面对面坐着,不知是心情转佳还是因为了身边多了一个他,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起来特别好吃。
只是当晚,赵莎华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幕时,突然感到不安。
在魏城时,她对他就有好感,来到京城后,这份情不自禁的好感也随着时间相处渐长起了变化,往下沉沦。
她眼睛突然发涩,两人的门第差距她很清楚,这份沦陷的感情是不能任其发展的,她得快刀斩乱麻,将那不知何时萌芽的情芽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