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篝火把西琳的脸色映照的通红,她专心拿着匕首在羊腿上划了刀痕,洒了细盐和辣椒,又把草籽末洒了上去。
羊腿的油脂慢慢浸出来滴落在火焰上,冒出一缕黑烟,立刻又消失了,香气也散的更浓烈,惹得原本四处走动说话的护卫们都围了过来——
“哎呀,姑娘,你这手艺可真是不错!”
“咱们大人是该给工钱,嗅着简直太香了!”
“论起烤羊,都说要来丹阳这般吃原汁原味的,咱们那边的羊太瘦,膻味也大,不好吃。”
西琳听着他们说笑,也是高兴,手下却依旧忙个不停。
不到片刻,她终于停了手,对着山洞喊道:“程大哥,赵大哥,赶紧出来吃烤羊腿了,晚了就怕你们捞不到了!”
众人都是哄笑,纷纷嚷着,“看出情分不同了吧,咱们这些新来的,就是不如大人和赵老大得西琳姑娘照顾呢。”
这会儿,程谕和赵悍也走了出来,同护卫们围在一起,笑道:“兄弟们辛苦了,先垫垫肚子,待得大事成功一日,丹阳安宁之时,再同兄弟们喝个一醉方休。”
“好,大人,我们可记着了,不能赖帐。”
“大人,好酒再说,先让我们赶紧吃羊肉吧,肚子里的馑虫造反了!”都是粗豪的汉子,谁也不矫情,玩笑几句,程谕动了手,众人就随后争抢起来。十几个汉子,两条大羊腿,七八块羊肉,两扇羊排骨,几乎没半个时辰就被吃的精光。待得所有人抱了肚子,撑得厉害的时候,西琳又端了陶罐过来,陶罐里是女乃白的羊汤,翻滚着羊肚儿羊肝羊肺,羊肠不好收拾,丹阳是没人吃的。
西琳模黑寻了野蒜野葱,炖的羊汤一点儿膻味儿都没有,反倒鲜香之极,众人免不得又把罐子喝个底朝天。
有人就笑道:“这个时候马贼若是杀到,都不用他们动手,我就被肚子坠着挥不动刀了。”
程谕笑着留赵悍同众人说话,然后示意西琳同他进了山洞。西琳忙得满头汗,幸好先前吃了粥和烤鸡,否则还真撑不住这么忙碌。
程谕见此,真心实意道谢,“多谢,方才辛苦了。”西琳赶紧摆手,应道:“程大哥客气了,不过是搭把手而已。”说罢,她就眼巴巴望着程谕,大眼睛满满都是盼望,看得程谕好笑,想要逗她两句都有些不忍。
他拿出义妹那封厚厚的信,说道:“赵悍拿到京都去的种子,旁人都不认识,但我义妹巧合见过。她特别写了长信,还带了两张方子。”说着话儿,他将信封递了过去。
西琳的眼里立刻就有惊喜的火花爆了出来,她赶紧把信接过去,但抽出来却是变了脸色,沮丧道:“程大哥,你读给我听吧,我……不识字。”
程谕忍不住笑着抬手模模她的头顶,实在是她这副模样同外甥养的那条京巴狗太像了。西琳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不是好事,于是皱眉躲了开去。
程谕尴尬的干咳两声,赶紧道:“我忘了,我先给你读一读,以后有机会我多教你写字就好了。”
果然,这般才把西琳哄得重新欢喜起来。
程谕打开信看了一遍,这才说道:“我义妹说这种菜籽叫孜然,是一种小香料,无论是煮肉还是烤肉时,混合了大茴香等物,不但去腥膻,还有奇香。她先前一直想要找寻,始终没有机会,不想你就请赵悍捎带去了。她很欢喜,请我同你说,若是你能大批供货,她可以收购,价格好说。若是你想自己开铺子也成,她额外给你写了两种烤肉的法子,这次一并给你带来,让你自己考虑。”
西琳听得欢喜,差点跳了起来,“当真?这草籽真是香料?还能卖出去?简直太好了!”
程谕合上信纸,也是替她高兴,“是啊,你真是捡到宝了,我义妹经商很厉害,在京都开的铺子很是知名,她说这草籽是好东西,要收购,就肯定不会食言。”
“太好了,我要买地种这个草籽,不,是孜然!”
西琳欢喜的团团转,结果被程谕泼了一瓢冷水,“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先问过热娜女乃女乃再说吧。还有,你总要先试试那两种烤肉的法子到底如何,才好决定啊。”西琳想起精明严厉的女乃女乃,直接缩了脖子,吐吐舌头,“哎呀,我忘了。”程谕被逗得笑了起来,这才拿出长匣子,“我义妹为了谢你的救命之恩,特意给你捎带了谢礼。”
西琳惊奇,看了一眼匣子,立刻就看中了那把匕首,伸手去拿的时候,正好程谕也伸了手,两人不免就碰到一起。
西琳红了脸,立刻就把手收了回来。
程谕低了头,看不出脸色如何,他将匕首拿出,打开刀鞘看了看,赞道:“好刀。”说罢递给西琳,“我就猜你会喜欢这个。”
西琳欢喜拿了,摆弄半晌,“我正好缺匕首,先前那把实在不成了。”程谕又把金银镯子递了过去,“还有这镯子,你也收了。”西琳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过是顺手帮了你们一把,收匕首就好了,别的不能要。”
“拿着吧,万一真要买地种孜然,这些送去当铺,也能换百十两银子。”
“这么贵重,怎么能送当铺?”推辞不了,西琳最后还是接了匣子,仔仔细细塞进挎包,晚上睡觉都没离开身边。
众人吃饱喝足后,各自寻了避风的地方裹了羊皮睡下,西琳被礼让留在山洞里,程谕和赵悍守了门口。
这一晚,西琳都没睡好,不是欢喜她的草籽是宝贝,就是摆弄她的新匕首,直到天亮才算眯了一会儿。
倒是程谕等人早早醒了,拾掇了东西,准备离开了。
程谕蹲身推醒了西琳,嘱咐道:“你白日放羊,照旧晚上回城,注意安全,我们有事要去办,以后有事,就去县衙寻我。”
这几乎是告诉西琳,他是新上任的县令了,西琳其实也早有猜测,就揉着眼睛,笑道:“好,我记下了。”
程谕还想说两句,最后却换成了,“那两张方子,我先拿着,等我忙过这两日就去寻你,帮你一起试做。”
“好。”西琳赶紧点头。
程谕这才笑了,模模她的头,不等西琳抗议,他就出了山洞,同那些护卫一起走掉了。西琳不知为何,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山洞,心里也是空荡荡的。她赶紧打起精神,收拾东西,做好掩饰,然后寻到羊群,赶去另一片草场,待得羊群吃饱才回县城。
县城里依旧还是老样子,守城门的兵卒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摊子上几个闲人在唠叨,还有热娜女乃女乃在铺子里发面,偶尔伸长着脖子张望。
直到第一只羊穿过城门,她才长松一口气,缓和了神色。
有熟人见了西琳,就笑道:“西琳这次走得远啊?”
“是啊,大叔,附近的草场不成呢,羊要吃饱就要赶远一些了。”西琳应着,笑嘻嘻玩笑道:“大叔不是也说我家的肉饼更好吃,那是我放的羊更肥啊!”众人都是笑,纷纷点头,“你家羊不只是肥,也没那么腥膻,确实好吃。”倒是热娜女乃女乃听了动静从铺子里探头出来,添了一句,“但凡有点儿办法,我可不想让西琳去放羊,外边不太平,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家里才好。”这话倒是说到众人心里了,纷纷叹气道:“世道不太平呢,谁家也不好活,你们有个铺子,日子就不错了。”
“哎呀,都少说两句吧,天色都要暗了,赶紧回家,小心外边遇到事,家里惦记。”罗布大叔开口撞人,惹得众人笑骂说明日不来了,但其实不过是说说,他们明日照旧还
会跑来,早晨吃个肉饼,再扔两文钱,就能喝一日的茶,万一遇到有商队进城来,帮忙跑跑腿儿,就有进帐了。
可惜,这样的机会最近是越来越少了……
西琳忙着给羊群饮水,又打扫干净后院,进屋时热娜女乃女乃已经做好了晚饭——炖羊肉,外加两碗疙瘩汤,虽然掺了青棵面,但也是特意为犒劳西琳准备的。
西琳谢了女乃女乃,两人对坐,很快就吃饱了。
热娜女乃女乃还要拾掇饭桌,西琳已迫不及待的拉了女乃女乃说起来。“女乃女乃,我托人打听过了,那个草籽叫孜然,是一种香料,京都那边有人要大量的收买呢,价格也很不错,我想买地雇人种起来,到时候我们家里就不用养羊了,只靠地里的出产,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种地?”热娜女乃女乃果然皱了眉头,应道:“咱们家里一直都是放牛羊活命,怎么突然就要种地了?你会种吗?”
西琳被堵了一下,她自然也是没种过的,但她可不准备放弃,辩解道:“女乃女乃,我出生时也不会放羊啊,还不是后来学的,如今虽然不会种地,但总有人会,我跟着学就行了。”热娜女乃女乃却是摇头,“不成,养牛羊虽然也不是一点儿不遭灾,但牛羊就是死了也能吃肉。种地若是不成,咱们总不能抓把土就煮粥了吧?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女乃女乃!”西琳还想争取一下,但女乃女乃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拿了碗筷就出去了。西琳无奈,只能回了房间,待想起还没给女乃女乃看过那份谢礼,她也懒得出去了。她摆弄着匕首,突然有些想念程大哥,若是他在,帮着她说话,一定能让女乃女乃同意吧。可惜,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做什么呢?她忍不住打开了窗子,望向天上高挂的月亮,想起了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吹了冷风,早起西琳有些鼻塞,她自己还没当回事,热娜女乃女乃却死活不让她出门去放羊。
“万一出去了,反倒严重了,谁帮你放羊?遇到马贼,跑都跑不掉。”西琳昨晚同女乃女乃有些赌气,还想反驳,热娜女乃女乃却红了眼圈儿,“家里就剩你跟我了,你若是出了事,我一个老婆子活着有什么意思?”
西琳立刻收了东西,上床躺着,甚至还捂了被子。
热娜女乃女乃这才收了眼泪,赶着卖完肉饼,又熬了姜汤,看着西琳捏鼻子全灌下去才罢休。
过了一会儿,西琳发了一身的汗,鼻子也通气了,这才爬起来换了衣衫。热娜女乃女乃模着她脑门不热,放了心,便没有拦着她去给羊群上草料,打水。
临近中午时,西琳正忙着,突然听得前边有些吵闹,惦记女乃女乃铺子有事,她连忙扔了水桶跑过去。
结果却见到女乃女乃呆呆望着窗户外边,彷佛没听见西琳跟她说话,甚至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回头。
西琳好奇,上前一看,结果也是屏住了呼吸。
城门口不知道何时堵了很多人,城里的三大家家主外加一些有头有脸的乡绅以及各个铺子的掌柜都迎到了城门处,众星拱月般接了一队人马进来。
那队人马各个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当中的就是程谕。他一改先前受伤的孱弱,还有帮忙放羊时候的随意亲和,这会儿头戴素金冠,身穿蟒袍,眉眼间满满都是凛然正气,即便他被十人的护卫队围在中间,却半点儿不能遮掩他的光彩。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程谕坐在马上,扭头扫了一眼肉饼铺子,与她对上眼,然后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
西琳蓦然红了脸,胸腔里的心跳得好似要蹦出来一般。
热娜女乃女乃悄悄抓住了孙女的手,祖孙俩脸上的神色一如旁人那般好奇疑惑,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的手心出了多好汗珠子……
好不容易,新县令被三大家主等人簇拥着去了县衙,城门口还是没有安静下来。许多人走出家门聚在一起,兴奋又热烈的议论着,“居然来了新县令,看着是个正派的!”
“正派有什么用,不知道脖子长得结不结实,否则马贼砍起来还不一样是个死!”
“不要这么说,兴许这一次有转机呢,这时候敢顶风上任的,肯定都是有些本事的。”
“但愿这真是个青天大老爷,能给咱们大伙儿寻条活路,否则咱们这一县百姓就都活不成了,没指望了。”
“不好说,你们没看见三大家的家主都到了。谁当了县令,总要他们的支持,否则根本站不住脚,但县令和三大家交好,眼睛肯定就看不到马贼了。”
“别说了,小心惹祸。慢慢看吧!”
众人议论着,到底还是顾及性命,很快就散去了。
有些实在不愿意走,还是坐在茶摊上,见到热娜祖孙俩也在看热闹,就道:“西琳今日没出门啊?”
热娜女乃女乃应道:“早起打喷嚏呢,怕她在外边遭罪,留家一日。”
“这倒是巧了,如果西琳去了外边,就看不到这么俊的县令老爷了,我瞧着也就二十出头儿。”
那人打趣,西琳装作害羞,躲了回去。
热娜女乃女乃同街坊说几句话,装作忙碌,也关了窗户,结果祖孙俩在后院集合,好半晌都没说出话。
还是热娜女乃女乃低声道:“那两人竟然是……可他们怎么没进城就招惹马贼了,还被伤成那个样子?”
西琳不愿女乃女乃认为程谕是个白眼狼,知恩不报,赶紧拉了她解释,“我昨日就知道程大哥是县令了,但怕不小心说漏了被人知道,给他惹祸,所以才没跟女乃女乃说,但程大哥给了我谢礼。”
说着话儿,她就扯了女乃女乃进屋看了那两副镯子,还有匕首。
热娜女乃女乃高兴坏了,帮着西琳试戴,笑道:“好啊,赶紧收起来,以后你嫁人,除了牛羊,这也是一副好嫁妆。”
西琳脸红地收了东西,还是嘱咐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我们一定要装作先前不认识程大哥他们,否则马贼偷偷寻来报仇就坏了。至于以后,程大哥是一定会除马贼的,县城不会一直如此混乱。”
热娜女乃女乃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吧,倒是你在外边放羊,要多加小心。”祖孙俩掩不住兴奋,整个下午都不时听听茶摊那边的闲话儿,也陆续听了很多新县令的行踪——
县令进县衙了!
县令嫌弃县衙破旧了!
三大家要请县令赴宴呢!
西琳又是欢喜又是惦记,当天晚上睡觉都是翻来覆去,早起挂了个黑眼圈去放羊,待得晚上回来吃饭时,热娜女乃女乃特意拉了她的手嘱咐道——
“西琳啊,虽然程大人进了县衙,他又有心思整治马贼,但马贼实在太厉害了,他一个新上任的县令,不一定谁输谁赢呢,你在外边千万不要多说话,不要让别人知道咱们救过程大人。”
“女乃女乃,我知道,你放心。”西琳安慰了女乃女乃几句,就回了房间,坐在桌子前边模着那把匕首发呆。
女乃女乃同马贼有血海深仇,又救过程大哥的命,这般还要忌惮马贼,不敢承认同程大哥有瓜葛,那满城的百姓是不是更要畏惧观望?如此,怕是程大哥不好在丹阳落脚了。正想的出神,后边窗户突然被轻轻敲响,她惊了一跳,拿起匕首就悄悄靠了过去。窗外有人小声说道:“西琳姑娘,我是程大人派来的。”
西琳眼睛一亮,小心翼翼把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借着窗外的月色,果然认出这一身黑衣的侍卫正是先前在山洞外一起吃过烤羊腿的。
“呀,护卫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了?”
“我们大人要我送信儿给姑娘,过几日,县衙里会有人上门征召姑娘进县衙做工,姑娘到时候装作为难的样子,过去县衙就成。”
护卫说得西琳一头雾水,问道:“县衙里的差役都不干净,不是马贼的同伙就是三大家的人,程大哥把我唤去县衙也不能放心说话啊!”
那护卫笑着摇头,“姑娘不要担心,我们大人自然会考虑这些。”
“好吧,”西琳暂且安心,点头又问道:“程大哥忙什么呢,在县衙安顿下来了?”
“我们大人好着呢,这会儿正在崔家赴宴,山珍海味,歌舞升平呢。”护卫瞧着西琳惊讶的张了小嘴,又笑了起来,扔下一句话就走了。“姑娘放心,日后见了我们大人,你再亲自问吧。”
西琳听出这话有些调侃之意,很是脸红,赶紧关了窗户,但她忍不住抱了匕首在屋里转来转去,不明白程谕怎么就跑去崔家了
县城另一端的崔家大院里,廊檐下挂满了红灯笼,院子四角的铜盆里架着木绊子,火焰燎起半人高,被风吹得四处摇曳,倒也把院子中间的台子照得清楚。
台子上,几个穿着单薄纱裙的女子正在跳着魅惑的舞蹈,当中一个最是美艳的女子随着急促的手鼓不停的转着圈儿,纱裙顺势飞起,露出底下雪白的美腿,惹得对面屋子里的男人们都是鼓掌叫好。
程谕只扫了一眼,就扭头打了两个喷嚏。一想二骂三唠叨,这是谁在想他吗?他正暗自好笑,就听坐在主位上的崔员外笑道:“程大人可是不习惯我们丹阳的夜晚寒凉?”
“不会,我这人不耐热,但很是耐寒,方才不过是有烟尘进了鼻子罢了。”程谕同样笑着应了一句,不谄媚也不倨傲,身形依旧坐的笔直。
崔员外笑了笑,也没再说话。他不过四十岁的年纪,身形胖大,眉眼看着很是和善的模样,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同弥陀佛有几分相似,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但能在丹阳这样的地方扎根二十年,而且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就绝对不可能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物。
别的不说,只说这院子雕梁画栋、山水楼台,样样不缺,台上舞娘的裙子都是天水碧的纱料裁制,这在内地普通富户人家的小姐都不见得能买到几尺。这是财力也是手段,放在小小的丹阳就是势力实力的彰显了。
果然没一会儿,台上的舞蹈结束了,几个舞娘笑嘻嘻下了台子,纷纷进屋坐到了众人身边,门窗被关上,隔绝了外边的寒凉,屋里就慢慢暖了起来。
崔员外一挥手,重新换了新席面,坐在右手边尖嘴猴腮的王员外就笑了,“崔兄这日子就是过得舒服啊,不想我那宅子,拾掇的同地主老窝一样,乱得不成样子。”说罢,他又转向程谕举起酒杯,“程大人,若是不嫌弃,改日也到我那院子坐坐。”
“好啊,多谢王员外,改日定然要登门拜访。”
王员外旁边,身形高瘦、古铜脸色的刘员外也是随口附和道:“既然如此,程大人也给小老儿一点颜面,改日也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这是自然,”程谕笑着举杯,同三人喝了一杯,笑道:“改日,本官也请三位员外去县衙后院坐坐。只不过本官初来乍到,衙门房倒屋塌,实在是拿不出手啊,衙门的帐目上居然一两银子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官很是为难,即便立刻给朝廷上折子,讨要银钱,一来一回怕是也要两个月了。没有办法,宴请三位员外只能等以后再说了。”崔员外同刘员外、王员外对视一眼,眼底都有得意和欢喜,就听崔员外笑道——
“我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般。大人到我们丹阳,是为了丹阳百姓费心而来,这县衙
破旧,自然要由我们丹阳负责,怎么好送折子到京都,让京都笑话我们丹阳百姓穷困潦倒?
这样吧,我出五百两银子,送给大人拾掇县衙。”
王员外和刘员外也是随后跟上,应道:“我们也各出五百两银子,为大人,为丹阳尽绵薄之力。”
程谕连忙拱手谢过几人,但转而还是摇头,苦笑说道:“多谢几位员外,不过这银子,本官不能收。一来县衙实在太过破旧,除了修葺,还要招募新差役、厨娘、杂工等等,所耗费银子太多,这些远远不够。二来,丹阳是朝廷管辖,耗费银两自然要由朝廷承担,正好我也要上折子说说丹阳的现状,马贼横行,百姓穷困潦倒,总要朝廷知道一二,否则明年交不上赋税,朝廷还以为是本官无能。”说着话,他就叹了气,拿起酒杯闷头一饮而尽。崔员外捏紧了手腕上的佛珠,扭头扫了一眼刘王两人,脸上倒没有什么恼色。这般情形
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方才一人五百两就是个试探。
若是程谕直接拿了,他们反倒要担心,如今这般正好,只要贪心,想要更多银子,就能为他们所用,就能保住丹阳如今的“安宁”。
那么他们的银子就会源源不断的流进来,分给这位程大人的只是九牛一毛罢了……这般想着,崔员外就叹了气,“程大人这般说倒是让我等汗颜。身为丹阳百姓,受皇恩多年,没有回报怎么好再拖累朝廷,这样吧,我们崔家出银三千两,助大人重建丹阳县衙。”
“我们刘家也出三千两。”
“我们王家也是三千两,望大人笑纳。”
三个三千两就是九千两,比之方才的一千五百两,可是翻了六番。
程谕心里冷笑,面上却做出惊喜之色,连连拱手推辞,“哎呀,这可不成,本官过来就是为了给丹阳百姓谋福祉,结果本官还没出力,怎么好接受员外们的支持。”
“这是应该的,大人尽管接下就是。”
“是啊,这是帮大人修葺县衙的,可不是给大人的。”
两方人推来推去,最后程谕“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银票,又给三位员外敬酒,说些京都里的新鲜事儿,甚至是流行谁家的扇子,谁家酒楼的菜色新奇。
崔刘王三家虽然是丹阳的土皇帝,到底只是蜗居在这个小县城,对京都都是羡慕神往,听得这些话自然也是感兴趣,于是酒席上就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