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鼓足了劲去办事,两天后的午间,乐不染跟着柴子去了官牙行。
到了地方,一个中年汉子已经等在门口了。
“陆三叔。”柴子打了声招呼,又介绍乐不染。“三叔,这是我家小……我家小妹,小妹,这是陆叔。”
汉子一看就是和气生财的精明人,笑咪咪的一张脸,凹进去的小眼很是明亮,看人专注,说起话来更让人觉得诚恳得不掺任何水分。
乐不染微微颔首。
陆三叔笑呵呵的说道:“小娘子,我家姓陆,排行第三,您叫我一声陆三就成,前儿个柴子来过,说是您想要买宅子,我手头上正好有几间宅子要卖的,不如进来牙行,咱们慢慢分说?”
对于乐不染少女模样却挽着妇人髻,他没半点好奇,谁家没些事?他不是那些穷极无聊的妇道人家,靠说嘴过日子,对他来说赚钱才是正道,其他的都不重要。
乐不染点点头。
陆三介绍了两处宅子,一处在闹区,两进的宅子,柴家人不算多,绰绰有余了,只是价格不便宜,要价一百八十两。
乐不染首先便否定了这一处,闹市之中,太过闹腾,虽说买东西或是办事要便利一些,但是太过吵闹,价格还贵。
陆三笑道:“我也不建议小娘子选这一处,毕竟是住家,太过闹腾住着也不舒心,您再看这一处,这处宅子极好,四周住的都是耕读人家,还靠近咱们县里的蓝田书院,住在书院旁,听着朗朗读书声,也是很不错的。”
乐不染看了柴子一眼,有些心动,她去过柴子的房间,他幼年失学,可房间里都是自学的书籍,虽然没几册,却叫他翻得都起毛边了,嗯,倘若他有意回书院去学习,她倒可以成全他。
“那这一处价钱如何?”
陆三知道这小娘子是心动了,他笑得更加殷勤,“因为靠近书院,宅子、价钱都比之前那间宅子要大、要贵了些,对方咬死了一口价,也因为价格咬死了,卖了快半年都还没卖出去。”
这屋主原是个行商,来到这里置了产业,偶而来盘桓几个月,倒也惬意,只是一年前患病,很快去世,子孙为了争夺家产,便打算把这间宅子卖了变现,现在因为卖不出去,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兄弟几乎成了仇人。
陆三鼓吹道:“要是您有意思,我就带您去看看。”
“对方打算要卖多少银子?”
“要价二百两,要我说这个价钱在县城是高了的,我可以帮您去要个实诚的价钱,大概还有一些谈判空间,不过我预估一百多两还是跑不掉的。”
“那就先去瞅瞅吧。”
宅子在城南的雁子胡同。
乐不染首先看到的是外沿的风火墙,足足有丈八,刷着灰白,墙头顶黑色瓦檐,看着低调又气派。
门里头,又是另一番景象。
绕过有着须弥座的照壁,有着三间房的一进门屋,两面墙爬了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草,月洞门隔开内外二进的厅堂、东西厢房和跨院,绕过游廊,它的三进院落不像典型的宅子往目字形方向,也就是纵形方向进一步的发展,是沿着横向发展出去,自成一个院落。
三十来步深的庭院,铺着细白石子的走道,面上用鹅卵石嵌成莲花图案,院落宽绰舒朗,中央有两棵很有年头的垂丝海棠树以及也不知为什么会交缠在一起的桃杏树,树下安着石桌和四具石墩。
这些花树不是一年两年能打理出来的,可以发觉是能工巧匠妙思,费了不少力气的,只是许久没人住,看着荒废了不少。
她喜欢这间带着低调朴实还有岁月痕迹的宅子,她相信女乃娘也会喜欢的。
“那就有劳陆三叔帮忙说合了。”
“小娘子好魄力,那我立即去找对方商量。”陆三心头一喜,要是买卖顺利,那他能拿的就更多了,他也不罗唆,送走乐不染兄妹,便着手办事去了。
兄妹俩回到家,乐不染将要买的宅子靠近书院的事情和柴王氏母女说了,还道,等签好约那天,也让大家都去瞧瞧,要是觉得哪里不舒心,再请人来修缮。
柴王氏和勺娘听了点头又摇头。“哪需要这么费功夫,小姐看中意的宅子肯定不会错。”
乐不染莞尔一笑,“说完了这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提一提,柴子哥,你也该考虑回学堂进学了。”
众人都怔住了。
“学堂?”
“我向陆三叔问过,蓝田书院一旁就是崇儒学堂。”
柴子没说话,他不是没想过继续进学之事,当初看见同学欢喜的去学堂读书,他也羡慕过,只是生活逼迫,慢慢便撇开了那点念想,曾经的雄心壮志,早被生活给磨灭了……
“我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回学堂去,会被人笑话的。”
“求学没什么年纪大不大的,你才十六岁,学海无涯,识字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和聪明,凡事就怕无心,再说,就算不往科举的路上走,柴子哥将来要替妹妹管理庄子田地,总不能让佃户给看轻了去。勺娘姊要有可依靠的娘家,将来要是盘了铺子做上生意,我也需要足够强大的人可以依靠,你觉得这个家谁来当这人最合适?”乐不染殷殷引诱。
柴子环顾一屋子的女人,所有的茫然和迟疑瞬间消散,他力拍胸脯。“我来!”
乐不染满意的点头,果然她没有看走眼。
她想把外头的事情交给柴子去负责,就她这些日子的观察,柴子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只是时运不济,他要是能立起来,对柴家的经济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帮助,再有,她一个女人一下又是房又是田的买,还要买庄子呢,她不想因为这件事招来乐家那些豺狼虎豹的觊觎,生出别的事来,把柴子哥拉进来,他是男人,算得上是柴家当家作主的,也理直气壮些。
何况将来的庄子、田地、水塘、果树只会多不会少,她得趁机将柴子哥训练成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陆三的行动力极强,不到两天便让人捎话来,说是和对方谈成了,约了中午在牙行签约。
乐不染领着柴家人去看了宅子。
柴王氏自打在门口看见长长的围墙、绕过影壁进屋后,惊叹声就没歇过,母女俩逐个去看了屋子,满意的直点头,一个说前后有两个水井,将来不用再去外面取水,家里要吃水、洗猴方便多了,听说城南的集市也在这附近;一个说屋里有着临窗大炕,光线充足,坐在上头做针线,再也不吃力了,放在心上没说的是,要是她的廷哥儿也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好。
既然大家都高兴,转到牙行的时候,房东也到了,在牙人的见证下,房东和乐不染痛快的签了约,付了一百五十两的银子。
说实在,以一百五十两成交还真让她有几分诧异,陆三能砍掉对方四分之一的价钱,可见有多卖力的要促成这桩生意,这陆三是个能干的,因此,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小娘子爽快,那么就有劳哪位跟我到衙门去办交割登记?”
“柴子哥,就劳驾你和陆三叔跑一趟了。”乐不染道。
柴子自是当仁不让。
“另外,我还要偏劳陆三叔一件事。”乐不染木着脸,把买了宅子之后,反复琢磨很久的事说了出来,“我要办女户。”
柴王氏和勺娘、柴子都齐齐抽了一口气,就连陆三也多看了乐不染好几眼,一脸的不确定和不赞同。“小娘子,这可不是玩笑,您可慎重考虑过了?”
女户是什么?
便是户籍里没有男丁,女人做了户长,但凡这样的人家要是有个儿子还好,等儿子长大成人,也就和大家一样了,若不幸连个儿子也没有,只好招赘婿。
这赘婿嘛,能有什么好的?任凭你花容月貌,本领通天,哪个好男人不到走投无路,肯入赘的?
她年纪这么轻,别一时想偏了,一辈子可就难了。
柴王氏把她拖到了一旁,循循劝导,想改变她的想法。
自从四小姐来到家里,她想做什么,柴王氏从来不曾有过意见,但是女户……小姐才几岁,还不满十八,就这样断绝了自己的婚姻之路,说什么她都不赞成!
乐不染知道女乃娘担心忧愁的是什么,要是旁人的意见,她大可一笑置之,但女乃娘是对她有恩的长辈,要没有她,又哪来现在的自己,对柴王氏,她得把事情掰开来分析给她听。
“女乃娘,您是知道乐家人有多恶形恶状,小染在您这活得那么好,如今能买房置产,您猜乐家人会不会借机来找事?”
柴王氏一想到乐老太太的嘴脸,还想挣扎。“就算那家人得了消息来找碴,不还有你柴子哥在,再不济,女乃娘这条老命跟他们拼了!”
乐不染温柔又坚定的摇头。“女乃娘,不值得,除非我们能离开县城,让他们找不到我,要不然大家同住在一个县城里,有心要找一个人,就算我们从柳巷搬到了雁子胡同,也不是个难事。”
更现实的是买宅置地不可能静悄悄的暗着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乐家人早晚要知道的,所以她也没打算要藏着掩着,她要立了女户,她就是独立的人了,谁能挟着亲恩从她嘴边抢食?
柴王氏被乐不染的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但是你的一辈子还那么长……这可怎么办?”
“女乃娘,嫁不嫁人有什么重要的?要是嫁到不贴心的夫婿,凡事更得自己来,不嫁人不用侍候公婆,没有难相处的姑叔、勾心斗角的妯娌,一个人有什么不好?这世间,又有多少真正相敬如宾的夫妻?咱们只看眼前,还没到的事情,往后再说吧。”防人之心不可无,做另一手防备没什么不好。
其实她也知道这个时代不一样,女人别说出门是个大问题,女人的价值也无法在工作中体现出来,经商、掌管生意更是离经叛道,嫁人生子才是完整的一生,所以她需要柴子哥在外为她奔走,自己只在背后拿主意,还不都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风险,一部分和现实妥协。
柴王氏就算心里着急,却是长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了。
大东朝允许女子再嫁,无论守寡、和离,甚至休弃的女子都行,对女子尚且宽容,更不用说鳏夫再娶了,小姐是那样被夫家见弃,合该更有个良人伴她一生才是。
她们说话并没有刻意避着陆三,见她俩谈完了话,赶紧把话题岔开,“那这女户,小娘子还要办不?”
“办!”乐不染点头道。
“我办事,小娘子放心,我听柴兄弟说您还有意买田?”
“是有这想法。”
“那您可是找对人了,这平遥县不管城内城外的田地,没有我不知道的,您想要,我都能替您找到合意的。”陆三大包大揽的拍胸脯,语意巴结。
“这许多事都劳您去跑腿了,哪有什么信不过您的地方,既然您有门路,最好是找庄子能连着田地,不拘多少,一两百亩都可以,至于详细的情形,就让柴子哥跟您谈,咱们家的田地以后都归我大哥管理,这事,他说什么是什么,我就不再掺和了。”她对田地的知识都是从书本里来的,哪里及得上柴子哥和真正种地的农人。
一旦买了田地,那些佃户里一定不缺种田高手,到时候,她得用则用,不得用就去找,总能找到合她意的人。
柴子跟着陆三去了衙门交割房契、立户,又给了衙门的文书一两银子,将全家的户籍都转到城南来,柴王氏则是领着乐不染和勺娘回家。
至于陆三的中介费用也没少给,乐得他笑逐颜开。
回到家,柴王氏迳自往后院的灶间走去,“买房是喜事,我来给你们做大劐肉、肉烧笋干,替小姐庆祝庆祝。”
乐不染一听柴王氏这么说,想到肉烧笋干的滋味,嘴里顿时有些馋了。
这里的笋干是毛笋尖,已经长得半大,甚至快有成竹大小的那种笋子,别看已经快要长成,可笋尖还可以吃,而且笋节特别长,切成块后放进坛子里,淘上烧开放凉的水和盐,不能有半点油星水分,放上七天,要是天气热时间更短,就是下饭的酸笋块片,用来做各种美食,更是美味中的美味。
柴王氏最擅长腌渍各式的泡菜,小红萝卜和黄瓜条白菜莴苣,经她的手一弄,都是上好的泡料,柴家一年到头桌上不中断的泡菜,都出自她的手笔。
大劐肉就是最注重刀工、火候的狮子头。
狮子头费工,没有等闲功夫真的做不来,这时候的人可没有绞肉机帮忙,要把肉变成肉末可得一刀一刀慢慢来,细切粗斩,揉成丸子的狮子头放油锅干煎后,将所有的佐料放进砂锅,再用文火炖上小半时辰。
“我去给娘打下手。”勺娘回屋子要换下外出服去灶间帮忙。
等糙米饭开始沸腾散发出米饭特有的香味,红烧的笋干香气也弥漫出来时,就听见门外有人叫唤。
某个等吃饭的闲人当仁不让的出去开门。
只见一辆乌木大马车停在门口,看着朴实无华,可拉车的马匹是不掺一丝杂毛的骏马,车夫也不是一般寻常的车夫。
要乐不染说,他活月兑月兑就是个门阀贵族的范儿,身上的衣服看着很不普通,发顶束着玉冠,袖口、领口、裤脚都是精致的绣样,甚至靴子上还绣着云纹,这样的人一看就是皇城根下实打实的公子爷,怎么跑来当车夫了?
里头难道是更了不起的人?
他的出现,不知为什么让乐不染想起那个一眼就能把人冻成冰渣的连彼岸,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却在这个胖墩的身上看到和连彼岸一样的贵族气息。
元婴笑咪咪的朝着乐不染拱手,故作不知的笑问:“敢问这里可是柳巷柴家?”
他虽然在远处见过乐不染,但是人家可没见过他,总得装腔作势一下,演戏嘛,总得把戏分做足了。
“你是谁?”
元婴还没回答,车帘就被人掀开,跳下来的人正是她心里嘀咕着的人,连彼岸深深瞅了乐不染一眼后,回头抱出一个小男孩,就那样一手抱着孩子,两个大人走了进来。
“不负所托。”连彼岸的声音不大,刚刚好乐不染能听见。
也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他那一瞥,乐不染竟然觉得心序有些乱跳,一颗跳了十几年的心有那么一瞬间不是为自己而跳,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跳得乱七八糟。
越过乐不染进了屋,连彼岸放下孩子但没放开孩子的手,好像那是他的孩子似的,瘦小身影穿着填满补丁的麻布衣裳,头发枯黄,脚上的肮脏布鞋露出了脚趾头见人,痩巴巴的,一阵风都能吹走。
乐不染看到了孩子满脸的不安和惊恐,拿出才买回来用碟子装着的窝丝糖,对他笑着道:“你是廷哥儿对吧?这是窝丝糖,是姨姨一早上街买的,松软酥脆,还不腻口,廷哥儿要吃吗?”
本来慌张的小脸和呆滞的眼神一见到冒着甜丝丝香甜的糖,先是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口水沿着嘴角漫了出来,想点头又不敢点头,犹豫极了。
那几滴口沫就那样弄湿了连彼岸的手臂衣料,他却什么都没有表示。
想不到这么冷硬的一个人对陌生的孩子却有着无比包容的耐心,这男人,心里应该有一块她无从见过,柔软的地方。
“来,姨姨陪你这边吃糖,好不好?”她拿了块茧状的糖递给他。
廷哥儿抽出沾满口水的手指接过糖饼就往嘴里塞,一副生怕吃不到的样子,乐不染示意连彼岸把人给她,慢慢牵着他的小手,下了地。“慢慢吃,家里还很多,往后廷哥儿想吃多少都有,不急喔。”
连彼岸瞧着比黑夜还冷还黑的眼阵因着她的温柔,慢慢泛出淬着春风般的浅笑。
元婴悚然,飞快的揉着眼睛,这是一眼能把人冻成渣渣的连彼岸会有的神情吗?幸好连彼岸不经常这么笑,要是在京里也这么着,他元婴还跟人家混什么?
廷哥儿乖顺的在长凳上坐下,乐不染回过头正要招呼连彼岸和元婴,却听见从厨房方向传出短促又惊讶的声响。
捣着嘴,红着眼眶的是听见堂屋里的动静跑出来看个究竟的勺娘。
她明亮的眼睛因为泪水模糊了,声音干涩又带着狂喜和不敢置信。“……廷哥儿,我的廷哥儿……娘的心肝宝贝……”接着跌跌撞撞的小跑着过来,她想得心都快要碎了的孩子啊!
一把被抱住的廷哥儿惊骇得连手里的糖饼都掉了,僵硬的小身子被勺娘紧紧搂住,看得出来他不知要向谁求助,天真的眼睛一片混乱,但是,片刻过去,许是母子天性,许是感受到了久违母亲温暖充满爱的怀抱,他怯怯地偎进了勺娘的怀抱,“……娘?你是我娘?”
这“娘”字一出口,拼了命压抑情绪,哭得不能自已的勺娘反而三两下抹干了眼泪,用红通通的眼眸温柔似水的瞅着廷哥儿。
她唯一的孩子啊,从生出就见过那么一面,后来她总是瞒着家人,没少往那户人家去偷看她的孩子,漫长的山道,不吃不喝也得走上大半天,匆匆一眼,又往回赶,只求看那一眼,知道孩子安好,她才能稍微放下那愧疚得缺了口的心。
哪里知道,起初他们也是真心把孩子当成己出的疼爱,可世事难料,人心易变,有了亲生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了。
当初的声声保证和允诺,敌不过现实。
看着瘦小的孩子她又哭了,哭得肝肠寸断,哭自己命苦,哭喜获孩儿,廷哥儿也被她影响哭了起来,屋里的两个男人可尴尬了。
“别吓着了孩子。”闻声出来站着抹泪的柴王氏到底多长了年纪,“把孩子带下去洗洗脸,换个衣裳,有什么话,往后有的是时间,私下再说。”
勺娘颔首,掏出腰际的帕子抹干廷哥儿的泪,又替他整理头发,转过身,郑重的按着他和自己跪了下去,匍匍到底。“两位恩公的大恩大德,勺娘做牛做马都无以回报!”
连彼岸侧身闪开,倒是元婴笑呵呵的受了礼,但嘴上却撇净关系,“小娘子不用多礼,你要谢的是乐姑娘,要不是她发话,我兄弟俩也不会去跑这趟腿。”
勺娘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乐不染,她只能干笑。
“自家姊妹,就不说那些了。”肉麻话她不爱听。
眼看着勺娘跟孩子还跪在地上,乐不染直朝连彼岸使眼色。
然后,连彼岸又对着元婴哼声。
元婴两眼瞪大,险些吐血,清清喉咙道:“起来吧,地上凉。”
乐不染飞快的把勺娘扶了起来,勺娘也从善如流,对着连彼岸和元婴屈膝行了大礼后,
牵着儿子的小手进房去替他梳洗了。
“两位贵客帮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忙,留下来用个饭吧,乡下地方,粗茶淡饭的,莫要嫌弃。”柴王氏压根不敢和连彼岸对眼,她倒是觉得另外一位和蔼可亲多了,因此这留他们下来吃饭也是冲着元婴去的。
他是嫌弃啊。“吃饭就不必了,我们赶了老远的山路,一身尘土,只想赶快回驿站洗洗刷刷,就不耽搁了。”乡里百姓的菜肴元婴还真看不上,他生洁又挑嘴,只想回驿站洗澡,再好好吃上一顿好的,才是真的。
连彼岸的眼珠在乐不染身上溜了一圈,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吭,感觉他就是元婴的影子似的。
只是那气场,说他是随从,十个人,有一百个人不会相信。
乐不染走上前,“谢谢你。”
连彼岸微微垂下的眼睫抬了起来,他那比黑夜还要冷的眼神,让周围的温度忽然下降几度,可那望不到尽头的深邃在看见走上前来的是乐不染时,很自然的多了点炙热和人气。
“你欠我一回。”这是要讨债的意思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
“没受什么刁难吧?”
“打趴,乖得像孙子似。”简单扼要的话里透着无言的暴力。
这是没给钱就把人抢回来吗?乐不染脑袋飞过乌鸦鸦一片。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彼岸说道:“三十两,多了。”要是他,一两也不给。
“可让他们签名盖手印了?”她不想有什么后患。
连彼岸掏出一张纸给她。
乐不染把契约飞快的看了一遍,上头还有那村子村长的手印,不禁笑得像一块甜蜜蜜的藕蜜糖糕。“你真厉害!”
连彼岸的眼陡亮了,亮得就像受到褒奖的孩子!
他从来没被夸奖过,祖父不曾,爹娘更是不曾,可她,夸说他很厉害,所以,他真的很厉害吗?
连彼岸的耳廓悄悄泛起了不为人知的红晕。
不错眼的看着两人互动,元婴猛拍着脑袋瓜子,这是邀功啊,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已经不稀奇了,可邀功,这便赤果果了,那个平日沉默寡言,属于老黄牛一派的连彼岸现在却像小女乃狗蹭着主人,希望模模头给块小零食的意思吗?
这是那个小老头子连入云会干的事吗?
他抵死不相信自己看了什么!太坏形象了。
“赶了远路,不会连饭都还没吃上吧?”两人的脸上都带着风尘仆仆,外头的马车应该是专程为了廷哥儿才备的,至于在她家用饭,公子哥摆明了不愿意,那就带在路上,垫垫肚子就是了。连彼岸没应。
“你等等,别站着,我去去就来。”她瞥了他一眼,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连彼岸从善如流的坐下。
元婴当自己眼瞎了,人家姑娘说一是一,连入云啊连入云,你最好是有那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身为穿的老友的我压根抵不上人家勾勾小指是吧。
友谊的小船摇摇欲坠啊。
乐不染用干净的油纸铺在桌上,挖松了饭,厚厚铺了一层在上头,挟了块大大的狮子头,酸菜、煎蛋、自制肉松和腌萝卜条,卤到已经入味的笋尖尾也挟了好几条,怕他吃不了辣,只加上一小匙的自制辣椒酱。
可惜家里没有油条,要是再加上油条,就满分了。
而所谓的满分,就是以她的喜好为喜好。
只是这一来,饭团因为她看到什么就添加什么,不断增加的后果,就变得有点巨大了。她也意思意思的给元婴捏上一个,至于他吃不吃,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竹筒水壶装了煮上放凉的金银花茶,用小竹篮装着,带去了堂屋。
“这是我捏的饭团,带在路上吃。”用干净纱布覆盖的小竹篮隐隐飘散出食物的香气。“你做的饭菜?”他是没少过吃喝,但是从来没有谁专程为他准备吃的。
“我们家饭菜做得最好的是勺娘姊,今天的大劐肉是女乃娘的拿手活儿……我,我就不献丑了。”往自己脸上贴金这种事她做不来,烧饭做菜她不是不会,只是懒得碰那些油烟。陈毓华
要认真,也能烧一手好菜的,尤其在后世那瓦斯天然气一点就来的世界,心血来潮不想去外面吃饭,也会切切洗洗自己下厨,一个人的碗盘有洗碗机代劳,简单得很,真要馋了,
一趟公车的路程,回妈妈家蹭饭去,再不济,去外面大快朵颐一顿,南菜北馆,小摊子也没问题。可来到这里,一看到灶膛的火和完全要靠经验才能把菜炒好的大锅,她所有的好学向上的心就完全熄火了。
“下次见面,我要吃你煮的饭菜。”
“那你的肠胃可佳?”想起那四万两,拒绝嘛,就一顿饭,显得自己小气了,还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不如吓他一吓。
反正他没事应该不会再回平遥县了,允就允了,没什么不行的,等他真的出现那也得她还在这里。
她买宅子的事,他可不知道。
“尚可。”
这是霸王要硬上钩,也罢。“先说好,想吃我的饭菜不许嫌弃。”
“不嫌弃。”他今天心情很好,看着身旁的乐不染,面色轻松。
乐不染身上穿的还是那件他见过的细棉衫子,腰间系着一根简单的宽带子,简单的装扮掩饰不了她的天生丽质,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虽然娴静似娇花照水,但说起话来却处处透露着狡黠。
他中意这样聪慧灵秀,又稳重坚韧的她。
乐不染想晕倒,人家都说不嫌弃了,她还能怎样?
把人送到了屋外,没想外头居然半个看热闹的街坊都没有,乐不染没细想,以为这时间点,那些个老是坐在门口小杌子上嗑瓜子说东道西的婆婆妈妈,都回家做饭去了,甚至吃饭、午憩,没什么多余的时间打探外头的动静。
她哪里知道那一堆好事的左右邻居早在看见这么一辆大马车停在柴家门时就骚动了,大马车全身漆黑,高大霸气,这样的马车,别说听过,见也没见过,这人肯定来头不小,可穷得裤裆干干净净的柴家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人?
可惜别说靠近,那一拨又一拨的人全叫连彼岸身边的人给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