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过去,湿淋淋的衣裳被风吹得半干,她定眼看着海面,整个人傻得可以。
她的头很痛,无数影像不断往脑袋里钻,像播放电影似的。
天很蓝、海水更蓝,金黄色沙滩上空无一人,空气里带着淡淡的咸味,那是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陌生感是来自灵魂,而熟悉感是来自身躯。
在灵魂与身躯交融的过程中,她感受到微微的疼痛、微微的麻刺、微微的……她无法形容的感觉。
海水清澈见底,远处的树木绿得耀眼,风景美得像明信片似的。
呵呵,予菲傻笑两声。没错,问题就在于“风景美得像明信片似的”。
她只是听说那座山上有龙气,半生为人看相、看风水的她想着或许山上有旁人想也想不到的好东西。然后她来了,可惜龙穴没找着,一个天摇地动,脚底下的石头松动,她就被埋在了山石底下。
再然后……没啦!
万贯家财没啦,辛辛苦苦建立的名声没啦,淘模的古董没啦,她拥有的一切,通通都没啦……媒体记者会怎么描写她的失踪?说她坐化升天、羽化成仙?
成仙……呵、呵呵,她又笑了,笑得满面无奈。
清醒那刻,她发觉自己在海中载浮载沉,奋力游上岸后,她看着身上的蓝色粗衫,样式老土到很难看的鞋子,先发呆五分钟,她拒绝承认穿越这种事的存在。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从“她”记忆中透出来的讯息。
她是个灰姑娘!而且是那种大眼睛、小红唇,眉一蹙、未语泪先流,嘴一噘、满嗓子娇嗔,整个人做作到让人很想死的灰姑娘!
什么?不认识灰姑娘?不会吧,仙蒂瑞拉啊,那个从早到晚在扫灰尘的姑娘啊,她老爸娶回一个带着两个拖油瓶的老女人,然后她一路被虐待,直到换上玻璃鞋,嫁给王子,故事结束。
原主叫做陆予菲,娘在生下一对双胞胎妹妹之后离世,爹为了传宗接代必须再娶,可惜家里条件太糟糕,娶不到黄花大闺女,只好娶个附带拖油瓶的寡妇回家,然而娶进门后,那寡妇生下的还是女儿。
通常这时候,男人应该开始考虑是不是自己没有儿子命,但她爹很天才,非但不认命,每天耕完田回家就把寡妇拖进屋里,为繁衍后代而努力,声音大到……很刺激。
幸好,最近他成功在寡妇肚子里埋下种子,这才消停。
陆予菲和灰姑娘的差别在哪儿?
第一,寡妇家的拖油瓶只有一只,年纪和她一样大;第二,陆予菲对于继母的虐待并不会全盘接受,但她从不在明面上反抗,只在暗中动手脚,惹得亲爹对后娘好感降低。
那你要问了吧,白马王子在哪里呢?哈哈!就在他们家隔壁呀。
男主角在军营里当兵,听说很厉害,才进军营一个多月就成了百夫长,然后一路升官,如今已经是一名小将,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骁勇大将军。他叫欧阳曜,未娶妻,爹死得早,娘多病,下面还有个八岁的弟弟欧阳羲。
陆予菲和拖油瓶都爱欧阳曜,成天为他争个不停,妳踢我一脚,我扯妳一把头发,不过截至目前为止谁也没占上风,因为欧阳曜很明显地两个都不喜欢。
但陆予菲却认为自己完胜,因为比容貌、胜!比身材、胜!比女红厨艺,更是胜胜胜,一路大获全胜。
没办法啊,灰姑娘本来就是从小被虐待大的,什么工作都得会做,比起有娘护着的拖油瓶,命显然坏得多。
陆予菲的两个妹妹长得一副好容貌,才五岁已经可以看出未来前途无量,半点不输网站上列出的“最美的双胞胎”。她们是陆家上下性情最可爱、脾气最好的女孩,不过她深深怀疑,在陆予菲的长期教导下,日后不知会歪成什么样子。
至于爹和继母生的妹妹,长得和拖油瓶一样,满脸刻薄相,骄纵、任性,三岁的她话还讲不清楚呢,开口闭口就是贱蹄子、小婊子,骂姊姊像骂狗,顺溜得很,没办法,继母的基因太强大。
现在寡妇又怀上了,才四个月就成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抛下一句“算命的说我这胎是儿子”,便啥事都不做,成天支使陆予菲和她那两个妹妹做事,而拖油瓶女凭母贵,也当起甩手掌柜,家事全摊在陆予菲身上。
至于这次的落海殒命……起因还是欧阳曜。
欧阳夫人病了几天,拖油瓶好意把欧阳羲带回家照顾,当然,照顾他的自然不会是拖油瓶。好不容易等到欧阳曜回家,拖油瓶迫不及待去邀功,没想人家送两盒县里的点心就算完,只想来个“银货两讫”。
陆予菲知道欧阳曜亲自上门接弟弟,她急急忙忙拿着欧阳羲的衣服跑出来,娇滴滴地对欧阳曜说:“阿羲弟弟昨儿个随我上山摘野菜,一不小心摔跤,是我没照顾好他,真对不住,幸好没受伤,衣服我已经补好……”
几句话下来,令一旁的拖油瓶气得火冒三丈,然后就有了今天这出落海大戏。
陆予菲本想到海边钓两条鱼,做点鱼汤送到欧阳夫人面前献媚,拖油瓶一路尾随,趁其不备,将人给推进海里。
拖油瓶亲眼见陆予菲在海中载浮载沉,直到没顶,还数足了时间,确定她死到不能再死,这才拍拍回家。
于是陆予菲死亡,而她穿越,然而……想到那个乱七八糟的陆家,她有强烈再跳进海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长叹气、她认命,陆予菲背起空空如也的鱼篓子,慢慢往回走。
只是走一步叹两下,如果叹气真会让人衰老,那么回到家门那刻,她将变成八十岁的老太婆。
“说!那个贱货跑去哪里,想躲懒吗?”
予菲刚到家门口,就听见继母李氏拿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指着双胞胎妹妹大吼大叫,而始作俑者拖油瓶则拿着鸡毛撢子助阵,对着双胞胎妹妹猛抽,她以为抽得越大力,便越能表现出自己的不知情。
至于两个长期受虐的小丫头,不敢反抗、不敢逃跑,只会摀着脸放声大嚎。
这情况惹得予菲大怒,世界上最不要脸的,就是对付无力反抗的弱者,有本事去找个比自己更强的单挑啊,简直是变态到极点!
予菲深吸一口气,咬牙向前,眼看着鸡毛撢子就要往大妹予心的脸上抽去,这一下非破相不可!
她连忙掐指,嘴巴念念有词,引阴煞往拖油瓶身上甩去。
倏地,恶寒从拖油瓶陈镁的脚底窜起、直冲脑门,她心窝处突突地跳着,全身都不得劲儿,鸡毛撢子握不住,落到地面上。
“那么肥的大粗手,连把鸡毛撢子都握不住?是病了吗?”予菲刻薄得很。
陈镁回头,在看见予菲时,猛地倒抽口气,她居然没死,自己分明看见她沉进海底,怎么会……是鬼!一定是鬼!
她吓得尖叫一声,躲到李氏身后。
“人在做、天在看,害人者人恒害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予菲冷眼看她,一句句说得飞快。
看她冷言冷语的模样,陈镁吓得肝胆俱裂。
李氏见状,弯腰捡起地上的鸡毛撢子,指向予菲道:“一声不吭,整个早上不见人影,衣服没洗、饭没做,胆子养肥了是吧。”
予菲想也不想,把凑近的鸡毛撢子给挥掉,她阴恻恻地对李氏道:“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问问妳的女儿。”
什么意思?李氏猛地转头看向陈镁,只见她低头不语,身体抖得厉害,心知有事。
予菲细看着李氏面相,她鼻大无肉,下庭短小,主晚年运差;脸盘宽大、两腮凹陷,腮部反青黑,主孤苦无依;双颧突出,俗话说颧骨高、杀夫不用刀,此人分明是一脸的寡妇相,可怜陆家老爹娶回此妇,怕是难得长寿。
更惨的是,生女肖母,陈镁的长相与母亲有八分像。
予菲笑道:“陆家真冤,养着陈家人,还得任由陈家人打骂?这事儿不公道,回头我得给爹爹说道说道。”
他们住的地方靠海,这里土地蕴含丰富的盐分,并不适合种稻,种出来的稻米产量很少,所以多数人以下海捕鱼为生,但陆予菲的父亲陆青天生前庭平衡不好,晕船晕得厉害,只能靠祖上留下的十几亩地过活。
要是在未来,倒是适合种蕃茄,结实累累又多汁,吃起来口感非常好。
在这种情况下,光靠一个男人要养上一窝女人,压力不可说不重,因此陆青曾经暗示,是否可以把陈镁送回陈家。
可陈家是个什么东西啊,把陈镁送回去,她肯定会被卖掉,不是为奴婢就是卖到那肮脏地儿,她好歹是从李氏肚子里爬出来的,李氏再没有人性,也舍不得亲生女儿去受这种苦。
若非如此,陈镁也不会急着在欧阳曜身上下功夫,还不是想早点嫁出门,免得寄人篱下。
陈镁极会看眼色,寡妇嫁进陆家这些年来,夜里陆青返家,陈镁便早早回房,半点声音不敢吭,乖得像孙子。一到白天,立刻狐假虎威、恶形恶状,把心里的不痛快全往陆家三姊妹身上发泄。
而陆予菲吃过几次亏后,渐渐学会暗中使坏,白天在继母的虎视眈眈之下任劳任怨,一寻到合宜时机,便在父亲跟前上眼药,惹得家里鸡飞狗跳。
实话说,两个都不是好货。
性子是环境造成的,予菲能够理解,可这回牵涉到人命……
倘若陈镁只是一时意气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举动,肯定会害怕紧张,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哪会杀完姊姊又欺负妹妹?
可见这个人心黑到无可救药,若是不还上几分颜色,陈镁肯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死丫头,我就知道妳贱,成天憋着坏,在妳爹跟前唧唧歪歪。好啊,镁镁不能打妳是吧?那我这个当娘的就来好好教教妳。”李氏扬起手,就要往她脸上甩巴掌。
可惜,陆予菲已经换过芯子,虽然不能飞天遁地、没习得水上飘等高深武功,但跆拳道、剑道……在师父的逼迫下,予菲多少学了些,对付泼妇绰绰有余。
予菲想也不想,右手抓住李氏的手、左手一挥,啪地,李氏脸上被狠狠打上一记,可惜予菲力道不够,没在李氏脸上留下五指印,好教她印象深刻。
予菲摇头,这身子得锻炼。
李氏被搧懵了,陆予菲这贱丫头居然敢……
陆予菲受出身书香之家的娘影响,把妇德、《女诫》看得比天高,为谋个好亲事,她爱惜羽毛得很,从不在外大哭大闹,只装委屈、装可怜,装得全村子都晓得继母苛待她们三姊妹,每每李氏出门,总会被村人给骂回来。
由于陆予菲连半句有关她的难听话都不愿传出家门,李氏便掐准这点,以此拿捏陆予菲,逼得她成天像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喜欢装可怜?好啊,她就坐实这一点,让她可怜个够。
没想到,陆予菲竟敢搧她?这是……豁出一切?为什么?
李氏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女儿。
予菲见状,浅浅一笑,总算还有两分脑袋。
瞪母女俩一眼,予菲抬脚往屋里走,双胞胎妹妹予心、予念见姊姊“大展神威”,连忙跟在姊姊身后。
待陆家姊妹进屋,李氏忙问陈镁。“妳到底做了什么事?”
陈镁低头,目光闪躲。
“妳现在不说?好啊,妳就等着她去跟她爹告状,到时妳被赶出陆家,别说我这个当娘的不帮妳。”
闻言,陈镁大哭。“我把她给推进海里了,我是见到她沉下去才回来的,没想到她还活着。”
李氏听见这话吓傻了,半天回过神,抬手就往她头上、身上猛拍,“妳、妳、妳……好大的胆子,连杀人都敢,妳想气死我吗?”
陈镁急了,一面躲、一面喊叫。“我有什么办法,谁教妳把我生成这副长相,要是我长得像她那样,欧阳公子就会喜欢我啊,都是妳的错。”
李氏愕然,竟还是她的错?如果她也有陆家三姊妹的好模样,命会这么苦吗?想到自己的不幸,李氏又往女儿身上猛拍好几下,解气方罢。
另一头,予菲回到屋里,看着只有一张木床的房间,她更想死了。
想起自己房间里的莱俪丝钛合金系列名床,那是能够细腻包覆、完美释压,经过北美脊医联盟体系认证的名床啊……
都怪陆予菲她娘,分明是秀才之女,怎会嫁给一穷二白的陆青?
予心、予念跟着她进屋,门关上,两人立刻冲上前,一前一后抱住姊姊的腰,放声大哭。
救命啊……予菲无声叹息。
她痛恨小屁孩,痛恨肮脏,痛恨……她们的眼泪鼻涕。
天吶,谁来告诉她,她是做多少坏事,为什么会摊上这些?
现在唯一能够让她感到安慰的竟然是—— 她身上穿的不是CHANEL,也不是LV,否则她们的眼泪鼻涕……呕……
“姊姊,我好痛。”予心扑在她前胸哭诉。
“姊姊,陈镁打我。”予念贴着她的后背。
予菲突然感到身前背后一片湿湿黏黏,她又想吐了……
都说学习风水命理、泄露天机者没有好下场,常犯五弊三缺。
五弊为鳏寡孤独残,三缺是缺权、缺命、缺钱,前辈子她没爹没娘没兄弟手足,也没丈夫儿子,注定一世孤独。
她不曾与手足相处过,自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予心、予念,尤其是应付她们的眼泪。
“停!”她口气生硬。
两姊妹一愣,收起眼泪。
“松手!”
两人乖乖放手,像饱受委屈的小可怜,肩并肩站在跟前,那副模样好像小红帽面对大野狼。
予菲翻白眼、无奈……陆予菲自己爱装可怜卖惨就算了,却连妹妹们也这样教导。
她冷声问:“妳们哭得惊天动地,李氏、陈镁就不打妳们了吗?”
这样哭不对吗?予心、予念互看对方一眼,明明是姊姊教她们的呀,姊姊说能哭多大声就哭多大声,隔天再跑到隔壁林姥姥家,求林姥姥给她们上药,林姥姥嘴碎,要不了多久整村的人都会晓得李氏又欺负她们了。
两人同时摇头。
“既然哭没用,干么要浪费力气哭?”
啊不然呢?有更好的方法吗?
“姊姊……”予心一喊,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啪答,眼泪又掉下来。
“有本事就打回去,没本事就逃,一左一右分两路逃,她们能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只要有一个逃出家门,就能跑去田里找爹救命,找不着爹还可以找里正、找左右邻居,找任何一个可以和她们对抗的人。”
一个外姓人吃着陆家粮已经够过分,再打上陆家人,她不信陆青分不清亲疏远近,肯定会早早寻个人把陈镁给嫁出去,出嫁女哪还有闲功夫管娘家事?更别说陆家还不是她的正经娘家。
“姊姊不是说,身为女子,名声最重要,关起门来在家哭闹是一回事,在外头撒泼又是另一回事。”
挥手,予菲制止予念的话,就说吧,陆予菲真的会把孩子给教坏。
“名声再重要,重要得过性命吗?万一那对母女发起疯,下手没个分寸,把妳们给活活打死呢?就算没打死,打断一条腿、一截胳膊,让妳们变成残废呢?”
陆予菲大概没想到陈镁的心这么黑,真的会把人给弄死,要是知道的话,还会教妹妹装弱扮可怜,却不群起反击?
“姊姊……”予念迟疑,今天的姊姊好像不太一样。
“如果妳连自己都护不住,凭什么要求别人护妳?妳不硬气,怎能怪别人拿妳当软柿子捏?难道妳们希望每天都哭哭闹闹、过着凄惨无比的生活吗?”她的口气很差、表情很凶,没错,她不会哄孩子,只会训孩子。
“不希望,我想要快快乐乐,自由自在。”予心道。
“那就想尽办法把让妳不快乐、不自在的人打趴,如果妳不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以后妳就得花大把力气,应付妳不想要的生活。”
她训起人来是很厉害的,可以一套接一套,她才刚说到第二套,就听见李氏在外面大喊——
“混账丫头,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做饭去,想饿死妳爹啊!妳这短命鬼、黑心肝的烂东西……”
李氏骂骂咧咧个不停,听得予菲冷笑不已,体力这么好,却在陆老爹面前装弱哀哀叫?难怪陆予菲会走装可怜的路线,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这家里天天在颁金马奖吶。
“她都打妳们了,我该给她们做饭吗?”予菲斜眼看着予心、予念。
两人考虑半天,才犹豫回答。“不该吗?”
“当然不该,人家搧了妳的右脸,妳就该两边脸颊都搧回去,光演苦肉计是没用的。”
予菲理直气壮的回答,让予心、予念松口气,太好了,还好没回答错。
“那我去同继母说,姊姊不做饭。”予念一拍胸膛,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外跑。
“别当面同她杠上,妳们去田里帮爹的忙,拔草也行、浇水也好,就算爹让妳们回来,妳们也要硬留下。”
“好。”予心、予念同时点头。
“待会儿我做完饭,把饭菜给送过去,咱们一家就在田旁吃了。”至于“另一家”?自己想办法吧,她可没有为恶人洗手作羹汤的习惯。
予心拉着予念往外走,才走两步,就听见予念说——
“二姊,咱们从后院走,继母屋子离前院近,会被发现。”
是个机灵的,予菲满意地对着予念的背影笑笑。
待两人顺利出门,予菲飞快洗过澡、换上衣服,走进厨房。
她并不知道,两个妹妹在陆青身边留下了,却还是用着以前的方式,拉拉衣领、卷卷衣袖,把被打的地方有意无意露给爹爹看。她们认为,虽然姊姊不屑演苦肉计,但既然肉都受苦了,不演一演,很浪费新道具。
至于前头,待闻到饭菜香,李氏才放下心。
她告诉自己,刚才那贱货是因为差点死掉、受到太大刺激,才敢甩她巴掌,现在反应过来,肯定是吓到不行。
这不乖乖听话了?没事,只要这贱货还在乎名声,她有的是机会算账。
一盆醋溜土豆,一碗凉拌野菜,予菲把存在地窖的腊肉给炒了,再摊上几张饼子,将所有食物装进竹篮,趁着李氏没注意,提着竹篮从后院溜出家门。
一路往外走,予菲的心情仍然沉重,没事摊上这家人,往后日子不晓得该怎么过。
丢下这家人,自个儿到外头去闯荡?
说得容易,做来却难,她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没有身分证,对钱、对地理、对风土民情都没有概念,更可恨的是这具躯体相较自己原来的那副,差得不只一星半点,她的一身武功在穿越那刻,留在二十一世纪。
相较于外面的世界,她不得不承认,待在陆家相对安全。
唉,人生本来就分两半,一半是记忆,一半是继续,既然她不能靠记忆过日子,只能挺起肩膀继续走下去。
脑袋里面乱纷纷的,她不理解,陆青模样不差,怎会看上李氏?不过破锅自有烂盖,丑人自有傻人爱,男女这档子事,谁分说得清?
予菲从李氏面相看得出,她肚子里是个女娃儿,但她两腮黑得厉害,怕是孕事不顺。
她低着头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慢慢往前走,直到发现小径对面来了个男人。
远远看过去,他的身量很高,至少超过一八五,肩膀很宽,像堵墙似的。她经常上健身房,那里有许多帅哥在卖弄肌肉,以她对小鲜肉的评鉴,他那身发达的胸肌、背肌加上月复肌,摆明这家伙对健身有强烈兴趣。
走近几步,她认出对方,他是—— 陆予菲的致死原因。
再几步、走得更近,只一眼,予菲就看痴了,不是因为他帅得很过分,不是因为她是视觉型生物,而是因为他的面相好得……不象样!
欧阳曜的山根挺拔、印堂饱满,伏羲骨直入天庭,这样的人天生贵命,有领导力、决断力,日后将会事业成功、飞黄腾达。
予菲从他身旁走过,忍不住转动脖子,细细观察他耳后隆起的巨鳌骨,它们从后颈一路延伸到脑后,这是天生的帝王将相啊,就算不是,至少是一方霸主。
一方霸主?意思是他会起兵造反?哇……太危险,珍爱生命、远离欧阳曜。
不过,他头顶上虽然不明显,但隐隐出现紫气,莫非日后真能叫他成事,成为一代帝王?
真是如此,她应不应该利用这机会,抱紧他的金大腿?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烧得他的背脊发烫,因此在她对着他的巨鳌骨发出赞叹声的同时,他猛地转身,一双锐利的眼盯向她,嘴角露出微微的鄙夷,颇有些看不起。
“陆姑娘有事?”
“没……不……有事!”
她的思考逻辑从原本的远离欧阳曜到紧抱金大腿,迅速切换,她无意当后宫佳丽三千人之一,却乐意拥有从龙之功,当然,重点是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之下。
“何事?”
“你这里……”她下意识指指他的眼角处,那里有个两公分左右的小伤口,因为处理不当……呃,也许连处理都没有,光是放着等它自己复元,所以伤口有点红肿发炎。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所以是想表达关心?
不必,虽然母亲很喜欢陆姑娘,但目前他无心婚姻。“只是小事。”
她伸出食指,莫测高深地在他眼前摇两下。“奸门残破,容易在生活工作中招惹小人,如果你有把柄外露或工作损失,就会让小人们藉题发挥,从而流言蜚语接踵而至。在伤口痊愈之前,奉劝欧阳公子谨言慎行,以免招惹是非而深受其害。”
闻言,欧阳曜目光一凛。她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
他确实是招惹小人,确实被人从背后狠狠踩一脚,才会让上司罚了俸,是宇文将军偏坦,让他回家休息一个月,待军队里的流言蜚语平息再回去。
“谁告诉妳这些的?”他的口气转为严峻。
她微笑。“你的面相啊!”
胡扯,神神叨叨的,他相信才怪。“解释!”
“难道我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奉劝你,尽早把眼角的伤口养好,事情就会尽快过去。”
“我要妳解释,为何妳突然会看相?”
唉,穿越怎么解释得通?说从书上看的?对不起,陆予菲了不起从她娘那里学会几百个字,要看懂面相这类书,程度还差得很远。
只是……他谁啊,他说解释,她就要乖乖解释?她是看起来很蠢、很笨还是很乖?
挑挑眉、耸耸肩,她笑道:“山不必解释自己的高度,一样耸立云端;海不必解释自己的深度,一样容纳百川;你不必解释自己的无知,我也不必解释自己的睿智,不过是好言相劝,欧阳公子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各自造化。”
她无谓的表情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开始细细审视她,秋水蛾眉、肌肤凝雪,仍然是粗糙装扮,仍旧掩饰不了一张灿如春华的美貌,只是现在的她看起来不再弱柳扶风,反而偶有一丝英气隐隐浮上眉头,漆黑眼眸闪过狡黠光芒,聪慧灵秀中带着坚韧稳重。
她不是陆予菲,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陆予菲!
“妳是谁?”
不会吧,他发现了?家里那两只母老虎面对她的大胆行径都没有发现不对劲,他却凭几句对话就对她产生怀疑,难道她估计错误,其实他对陆予菲并非不上心,反而是在暗中偷偷在意?
撇撇嘴,面对他锐利的目光,她刻意装作没察觉。“昨儿个才见过面就不认得啦?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得这种病,建议你,脑子有病得早点治,免得拖太久,药石罔效。”丢下话,她提着竹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眸光灵动、脚步轻盈,浅笑着将他抛在身后。
深邃的眼珠子定在她的背上,他说不清楚她究竟哪里不同,只是,认识她五年,直到现在,他第一次对她感兴趣。
予菲提着竹篮走到稻田旁,看见予心、予念帮着陆青拔草,三个人一面做事、一面说话,气氛融洽。
予菲把竹篮放在田边的桑树下,铺上一块洗得泛白的粗布,将盘子摆好后,出声喊道:“爹、予心、予念,吃饭啰。”
看见予菲,陆青朝她挥挥手,招呼两个女儿过去。
直到陆青走近,予菲细看着他的面相,他的耳朵又厚又大、有垂珠,这样的人性格较温和,没什么脾气,很顾家,心地善良,也很聪明,怪的是,聪明人怎么会把生活过成这副模样?
唉,真是娶错老婆、迎错花轿了,古人道“家有贤妻,兴旺三代;家有恶妻,门楣不兴”,这陆家娶了这么个败户的,怕是……予菲摇头。
“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好?”看见盘子里的腊肉,陆青一怔。
“爹爹这样辛苦,吃再好都是应该的。”
难得听女儿说窝心话,陆青心头一暖,挂起微笑。
他一笑,予菲看得更清楚了,才三十几岁的他眼尾处已经出现鱼尾纹,且纹路紊乱,纹线粗黑。
眼尾处称奸门,主夫妻宫,有这样纹路的男人感情往往不顺利,婚后感情易出现变故,会被第三者插足。
他的第一任老婆死于生产,第二任老婆膀子粗厚、腿圆大,想要出现老王,大概有技术上的困难,所以……是他在外头搞小三?
“我今天才晓得种田真辛苦,明儿个起我们都来给爹爹打下手。”予心嗓音软软地说着。
陆青模模予心的头道:“小予心懂得孝顺爹爹了。”
“当然要孝顺爹爹,爹要养活一大家子,多不容易啊!”予念机灵,看见爹脸上感动,连忙接话。
“要不是得洗衣做饭,养猪喂鸡,打理家务,我也来帮爹的忙。”予菲道。
“辛苦妳了,我知道妳心里多少埋怨爹爹,总不叫李氏做事,可妳娘当初就是操劳过度才会……爹不愿意重蹈覆辙。”他觉得月娘的命是被自己给害了。
听见陆青的话,予菲胸口酸酸的,是原主的感情在影响自己?没娘的孩子呵……
“爹,人的生死自有天定,娘的死不怨您。”
修习道法,生死看破,便是自己被一个龙气传说糊弄得丢掉性命,她也不怨天怪地,只道缘法到,唯能接受。
“妳真这样想?”陆青讶异地看向女儿。
“当然,人的寿数自有天定。”
“那妳也别怨恨李氏,试着一家人和和乐乐过日子吧。”
陆青看着予心、予念手臂的伤痕,眉心拢起,这话说得违心,但他别无选择,他改变不了李氏,只能改变女儿,日子再苦,终究得过下去,他厌烦吵吵闹闹的生活,便是有再多的不喜,陆家子嗣终归要落在李氏身上。
予菲道:“爹,我不怨恨继母,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她当然要为亲生的多做打算,而苛待非亲生的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我也自私,我私心想要自己和妹妹们过得更好,这两件事互相矛盾,家中自会产生争端。”
陆青讶异,予菲从来都是柔顺的,再委屈也只会点头道“爹,我明白”,今儿个是怎么了?
“可妳和李氏成天吵闹,会教人戳脊梁骨。”他知道女儿向来爱重名声。
不教人戳脊粱骨?突地,她想起陆青最教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续娶之前,陆青曾受李氏兄长邀请上李家作客,回来后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向母亲提及要娶李氏进门的事。年稚的陆予菲不懂事,不了解为什么那段时间村人经常在背后对爹爹指指点点,但换过芯子的予菲有了几分了然,这是强买强卖吶。
姥姥知道此事,气得狠揍儿子一顿,若不是媒婆上门,说李氏性子节俭、能持家,大、好生养,为着陆家子嗣,姥姥才硬着头皮让李氏进门。
没想到进门不过数月,李氏真性情大爆发,她苛待婆母、虐待前妻孩子,搞到姥姥都受不了,只是想到人已进门,陆家得靠李氏传宗接代,姥姥只好吞下委屈,一个人搬回靠海的老家住。
那屋子破得厉害,陆青去修过两、三趟,每逢下雨天还是会漏水。
幸好姥姥身边攒了点银子,每天赶海,还不至于饿死。
这事儿村人当着面不说话,可背着陆青,说嘴的还少了?
嘴角一撇,她决定找时间去看看姥姥。
见予菲沉默不语,陆青以为女儿妥协了,便也不再说话。
端起饭碗,四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
说说笑笑间,予菲试探陆青对未来的想法与展望,最终却有点失望。
三十几岁的陆青已经被生活折磨得失去梦想,那个曾经在岳父门下对前程野心勃勃的男子,现在唯一的指望,竟然只是生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