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府前院的一幢院子里,尹挚惶惶不安地来回踱步。
尽管刚刚盛珩假扮她被杜获给带走了,但……杜获真的足以相信吗?
就在两刻钟前,杜获带着她到院子,而盛珩已经在里头,简明扼要地解释他们今晚的计划,乍听之下很像一回事,可杜获当了简昊衍这么久的暗桩,为什么会挑在这当头背叛他,答应全力相助?如果他真的忠于晁枢引,早就该吐实身分,而不是等到这危急关头。
怎么办……如果她和晁枢引都判断错误,就连盛珩也落在他们手里,她怎么有脸回京见皇上?
她的手心一片汗湿,愈想愈是恐慌,让她再也按捺不住,非得到团圆阁一探究竟。
“郡主。”多静一把拉住她。“郡主,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如果这是个大骗局,此时在团圆阁里恐怕就是一场屠杀!”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没有办法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里,等着结果。
如果今儿个的事是在晁枢引无伤的状态下,也许她还不致于心慌,问题就出在他有伤,他今日才能坐起!
简昊衍那些人都是疯子,还不逮着这机会将他往死里打?
府里请来的大夫不见了,肯定就是被简昊衍那个疯子带走,因此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才会挑在今晚下手。
多静叹了口气,明知道郡主听不进去,还是苦口婆心地劝着。“郡主,假设杜获说的都是假的,可外头守的卫所兵总假不了吧,那是殿下带来的,前后包围着院子,就连那府外头亦是。”
尹挚张了张口,不禁紧咬着下唇。
她知道多静说得有理,却不足于说服她,因为她真的无法信任杜获。
“阿挚,你不冷静也不成,要真让你闯到团圆阁去,坏了他们好事,扯了他们后腿,后果是你承担得起的吗?”一旁跟着等待的贺氏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别急,结果如何,不是能凭你一己之力改变的,是骗局还是计中计,再稍等一会就知道。”
“娘……”尹挚把脸贴在她肩头上,多希望能从她身上得到力量。
她心急如焚,忧心不已,一刻都等不下去,她害怕,很害怕再次失去他,可这短短几日之间,他就让她一连尝了两次险些失去他的痛,简直要将她逼疯!
“郡主。”
蓦地,堂屋的门被推开,逆光之中,她瞧见的是完好无缺的晁枢引,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立即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确定他一切安好后,她才紧紧抱住他。“吓死我了,真的快吓死我了!”她又骂又哭,可脸上又带着笑。
晁枢引愧疚地皱起眉,哑声道:“我没……”
“有我在,他当然会没事,阿挚,如果你再不赶紧放开他,我就无法确定他是否会没事了!”
那洪亮如钟的声响教尹挚瞠圆了水阵,看向晁枢引的身后,竟见到一身银盔的祖父。“祖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推开晁枢引,她跑到尹贤面前,仔仔细细地查看,确定喷溅在银盔上的血到底是不是他的。
晁枢引撇了撇唇,自叹被冷落得很彻底。
“殿下没跟你说咱们的计划?”尹贤见她抛下了晁枢引,敛去了怒容,不舍地抚着她的发。
“没,他只提了今晚的事,他没跟我说祖父会来……他们怎么可以让祖父再穿上盔甲,您的脚伤宿疾年年发作……赶紧入内把盔甲月兑下来。”她拉着尹贤进了堂屋,贺氏赶忙上前福身。
“爹,一切都安好吧?”贺氏如往常般从容,神态举措不见一丝慌乱。
“当然,已经逮到简昊衍了,殿下正把他押进卫所大牢,命人重重看守。”尹贤见到久未见面的贺氏,同样拍拍她的头,就算她再嫁,他俩的关系就像父女一样,从未有隔阂。
“可要是有人来救他呢?”尹挚问着。
“要是有人肯救他,咱们一网打尽,不过估计不会有人救他,因为他带来的人会被吊在杭州城外,警示宁王世子,再者晁枢引斩了他右脚脚趾,想救走他也不是那般容易。”尹贤说着,很嫌弃地看了晁枢引一眼,对他那不入流的用刑相当不以为然。
晁枢引模模鼻子,没辩解原本是要直接砍掉简昊衍的脚板,让他不良于行,可尹贤不喜这种做法,在他落刀时稍稍格开一些,才会变成断了脚趾。
尹挚轻点着头,对于简昊衍到底是什么下场没太大兴趣追问,她想知道的都是关于她的亲人是否安好。
她和多静两人替尹贤月兑上的盔甲,很多年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也是她和多静一起月兑下祖父的盔甲,希望他永远别再穿上这身盔甲,可是他终究还是为了她的安危再度穿上了。
“阿挚,团圆阁还在善后,所以今晚你还是随你母亲回院子。”尹贤压根不给他们机会黏在一块。
尹挚微张嘴,想了下便道:“可是,祖父,晁枢引身上有伤,我想留下照顾他。”
尹贤微扬起浓眉,看了晁枢引一眼。他那模样,身上是打哪来的伤?莫不是隐瞒了阿挚什么吧……
忖了下,不等尹挚再请求,他便开口允了。“那就在这个院子里,你可以照顾他一会,但不能在这院子里过夜。”
“爹。”贺氏不能理解尹贤怎会允了这个要求。
尹贤抬手,示意她不用再劝,指了指外头。“去吧,你的夫君在外头等你。”
贺氏知晓尹贤是要她别插手这事,只能朝他福了福身,便往外走,毕竟她也得和那韦守去安抚一下二房,他们什么都不知情就被卫所兵给围了起来,定是过了惊魂未定的一晚。
尹挚拉着晁枢引来到院子西梢间的暖阁里,点起了烛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确定他身上无伤后,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然而在松了口气之后,她恼火地往他胸口一推,怒声质问着,“你为何弄了这样的计谋却不知会我一声?”
晁枢引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因为你不信任杜获。”
“就因为我不信任杜获,你就能把我蒙在鼓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还有!你为什么能够信任他到这种地步,难道你压根不担心这是杜获的计谋?要是他怀着恶心和简昊衍联手,你可知道这一步棋会陪葬多少人?”
其中,还有她的祖父!
“我的祖父一生戎马,走过大小战役,在皇上登基的那年他伤了腿,失去了儿子,如今他都已经致仕了,怎么你就没能力让他老人家好好安享天年,竟然还让他重披战甲!”
这一点晁枢引真是百口莫辩,因为这是盛珩作主的。
说到底也是因为杜获的身分就连盛珩也无法相信,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尹贤领卫所兵从外头包围。
“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跟你没完!”
“银子,你冷静一点。”晁枢引伸手要安抚她,她却往后退。
“先交代清楚!”
晁枢引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要是不能好好交代,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堆砌的情感,恐怕一推就倒。
“在衢州时发生了许多事,你都是知情的,当时老将军把我隔离在院子里对我说,他会到我的客房是因为有人引他过去,也因而怀疑我身边的人有二心,要我在院子里静观其变,最终搜寻之人在府里被杀,也说明了我身边确实有内鬼。”
尹挚静静听着,这跟当初她推测的一模一样。
“回杭州之后,我特地把杜获找来,开门见山点出他的身分,他便对我吐实了,也坦承当初我会遇袭是他通风报信,以及他是故意引老将军撞见咱俩的事,想让咱们成不了亲,好让我断了后援,你曾怀疑他进了杭州知府的外书房,他确实进去窃取了知府的大印。”
“然后你就相信他了?”千万别这么告诉她,否则她一定会揍他。
“郡主,你可知道我几岁识得杜获?”
“不知道。”
“我七岁时就识得他,比识得左旭还要早,所以当他跟我说,他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不得不听命于简昊衍,刻意接近我,得到我的信任,我内心也十分痛苦,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
尹挚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道:“晁枢引,我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妇人之仁,要是他撒了谎,你可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陪葬?”
事实证明,他相信杜获是正确的,杜获最终也没有背叛他,可他怎么能凭那十几年的交情就把那么多人的性命交到杜获手上?
今日换作她是他,她不赌,她赌不起。
她可以拿身家去赌,但人命不是她能赌的。
晁枢引笑得苦涩。“银子,真正教我愿意相信他的主因,在于当初我遇袭,那时杜获被包围,我想救他,可当我朝他伸出手,他却没有握住,下一刻我的坐骑被砍,马儿扬蹄,我摔下马昏厥……当时砍我坐骑的就是杜获。”
“……你说什么?”
“可是当时,如果杜获不砍我的坐骑,我只要再往前几步就会摔进陷阱被擒,说到底,他和我之间是十几年的兄弟情分,我回想起来之后,我认为确实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尹挚直睇着他,嗓音微颤地问:“你恢复记忆了?”
“是。”他噙着柔柔的笑。
“就在你受伤之后,对不?”瞧他点头,她又喜又恼。“可我明明问你了,你为什么不说?”
“那时因为计划还在进行中,所以暂时不让你知道,就怕节外生枝。”说到这,晁枢引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等待她后续的反应。
“计划进行中?”她喃着,似懂非懂。
晁枢引也不往下解释,而是等她想通。
如他所料,不过是一下子的功夫,她像是想明白了,抬眼狠瞪他,“晁枢引,你千万别告诉我,堤防溃堤、你差点被活埋也是计划的一环!”
她尖锐地吼着,见他面带愧疚,她就知道她真的猜对了。
这该死的混蛋!
“银子……”
“住口,你给我闭嘴!”尹挚真是恨不得扑到他身上,狠狠地咬下他一块肉。“晁枢引,你根本是个疯子!你受伤之后才恢复记忆,意味着当你计划一场假活埋的戏码时,你根本什么都还没想起来,可你竟然敢把命交到杜获手中……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她就觉得古怪,怎么他运气这么好,埋了那么久,身上只有皮肉伤,有点湿寒入体而已……原来全都是耍她的!
她当时痛得心快要碎了,可那却是一场戏,而且很可能会弄假成真的一场戏!他如此不在乎她,竟然把命豁出去,她却为他快哭干了泪……王八蛋,她真的想掐死他了,混蛋!“银子,简昊衍火烧连环船,为的就是要制造一场溃堤,所以我才会将计就计,心想他定会查探此事,只要找到大夫,知道我现在身子正虚弱,再加上杜获的里应外合,他必定会亲自前来,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亲爹的仇才要亲手逮住简昊衍,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怎能不管我的心情?如果今天姨母还在,你会如此鲁莽行事?”
“你不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因为我不是你,我只知道你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所以你才会谋划如此荒唐的计谋!”
“银子,当初我会遇袭,那是因为出发前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简昊衍所写,写着他与我母亲是青梅竹马,却遭父亲以势强娶拆散,我还收到一枝绿樱,说那是母亲最爱的花……当初别离时他赠了一枝绿樱给母亲,他说对母亲而言,绿樱就代表着他……
“你知道的,母亲离世前,曾说此生不能再见一次绿樱,她觉得遗憾极了,所以你才会从江南移株绿樱,当时母亲有多么欣慰,我就有多么欢喜,可当我知道绿樱意味着什么时,我只觉得讽刺。”
他痛苦地道出记忆,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想谈起这事,因为他的母亲几乎成了他记忆中的污点。
也许因为不愿相信母亲背叛,所以才让他受伤后失了忆。
尹挚无言注视他逐渐狰狞愤恨的神情,她可以理解当他知道这事时有多震怒,因为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母亲的评价,也许对他来说,心里惦记着他人的母亲是肮脏的。
或许就是如此,当他清醒后,失忆的他对她的厌恶更甚以往,因为他把那份被背叛的愤怒投射在她身上。
可是就算如此,他因为不能将愤怒转嫁到简昊衍身上,为了抓住简昊衍,别说珍惜身边的人,他连自己都豁出去了,这算什么?
“银子,现在都过去了,简昊衍已经抓住了,咱们可以回京成亲了。”他收敛着怒意,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晁枢引,如果你心里的结不打开,就算你抓到了简昊衍,你一样不会快乐,说不准你还是会用伤人的目光看待我的母亲,所以我不能嫁给你,咱们的婚事……就算了吧。”她云淡风轻地说着。
“银子?”
“还有,你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美其名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担心,可事实上,我还是担心了,我甚至更担心,我……不能忍受你这样的做法,所以……就这样吧。”
“银子,你听我解释!”他手足无措地想靠近她,她却退得更远。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事情已经结束,他也恢复记忆了,她为何反倒疏远他?
“晁枢引,你真的完全不懂我的愤怒,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银子……”
“你不走,我走。”尹挚转身就走。
晁枢引一个箭步上前,长臂压住门板,将她困在怀中。“银子,别生我的气,我知道我做错了,你原谅我。”
“我跟你说过了,要你行事三思,最重要的是不要骗我,你做到了吗?”
“我……”
“放开!”
“银子。”他软声请求着
“你再不放开,我跟你保证,你往后绝对见不到我。”她侧眼瞪去,眸中有言出必行的狠厉。
晁枢引见状,再不愿意还是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他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竟会气成这样……他满脑子想报仇,却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是真的做错了。
这日过后,简昊衍被逮的消息传遍江南,由盛珩亲自押解回京待审。照理,杭州前后卫所的粮库已经补足,晁枢引也该回京复命,然而因为尹挚还在江南,于是他修书一封向皇上求恩典,让他能迟点时候再回京。
可是尽管如此,他却始终见不到尹挚一面。
那府简直成了他另一个家,每日一醒就进那府,一如她刚到杭州时,被她晾在厅里不闻不问。
几日过后,那韦守终于看不下去,开了口道:“晁大人要是公务不繁忙,不如就住下,省得每日鞍马劳顿。”
“多谢那爷。”要是以往他肯定会拒绝,但此时非彼时,他脸皮也需要厚一点,否则他跟尹挚真要散了。
那韦守拍拍他的肩,用男人的方式替他打气。
晁枢引感激不尽,当日就在那府住下,尹挚知道时还冷笑了声。
可不管怎样,晁枢引已经没有退路了,抱持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精神,每日都在外院里走动,不信她能够一直窝在后宅。
“头儿,还是让小的去向郡主请罪吧。”杜获面无表情地道。
“不。”千万不要,他等着她冷静,可不想他这当头提油浇火。“你们各自去吧,我到处走走。”
左旭和杜获对看了眼,最终决定偷偷潜入团圆阁,到时候见机行事。
而晁枢引走在厅堂后头的园子,看着逐渐萧瑟的景致,不见各色花儿缤纷,一如他的心境那般萧索。
“你还真住下了。”
后头传来声响,晁枢引回头毕恭毕敬地施礼。“老将军。”
尹贤走到他身旁,懒懒睨了一眼。“今儿个心情不错,逛起园子了?”
“是啊,就走动走动。”要是能遇见她,那是再好不过。
他那点心眼,尹贤岂会看不出来,懒得提点他阿挚向来不逛园子,他闲散地在园子小径上走着,冷冷的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气味,带着些许雨后的青草腐味。
余光瞥见晁枢引还在身后跟着,尹贤不由道:“莫不是有事想请教我吧?”
“不敢说是请教,只是不解当初老将军怎会允许儿媳改嫁。”
尹贤停下脚步,原以为他会打探阿挚的消息,没想到反倒打探起阿挚她娘亲的事。“你为什么问起这事?”
“晚辈失礼,并没有冒犯之意,只是顺口问起罢了。”
“……当初是因为阿挚的爹对她娘一见钟情,所以我明知她娘正在与青梅竹马议婚,还是用身分压人,拿恩情逼人,让贺家把女儿嫁进将军府,而她尽管心底有人,却不曾表露半分,她很清楚在什么位置上就得扮好什么角色,于是她相夫教子,端庄娴淑,无可挑剔,只可惜我儿子福薄,先她一步离世。”
晁枢引皱紧了眉,觉得这事听起来怎和简昊衍与母亲之间如此相似?
“阿挚的爹去世后,她为他守孝三年,已是仁至义尽,当年的青梅竹马又找上门来求亲,如此胆大放肆之人,我自然是高看了几眼,允了这事,毕竟敢上将军府求娶寡妇的,那韦守肯定是空前绝后的一个。”
这其中原由,晁枢引还是头一次听见,不禁也高看了那韦守一眼,只因他竟一心等待心爱的女子,等着与她续缘。
换作他,他恐怕无法接受不页的女子。
“爹,这事你可别在他面前提,小心他尾巴都翘起来。”
贺氏的声音传来,晁枢引忙朝她施礼,她颔首微笑着。
“阿琳,你放心,我绝不会在他面前说,我还要天天摆脸色给他瞧,让他把我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他供着爹天经地义,他还说往后爹不如就在这儿住下吧。”
“呋,有爹跟着女儿住在女婿家里头的?我可丢不起这老脸。”
晁枢引在旁听着,惊诧两人之间竟是相处如父女,压根不像京里传言的彼此不和而改嫁,尹挚也不是真的被抛下的孤女,其实他们一家子的情感深浓,如今他更能体会她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了。
“枢引。”
“是。”他回神应道。
“阿挚那个孩子其实很怕寂寞,当初却是她鼓励我改嫁,我问过她,她说只想要我开心就好。”贺氏说着,不禁勾唇微笑,笑意有点酸涩又有点甜。“我不是个好母亲,终究将她给抛下了,可是我的选择与阿挚无关,你尽可以瞧不起这样的我,别因而伤了阿挚就好。”
晁枢引闻言,忙朝她施礼。“夫人误会了,很久以前我就没了这样的想法,每个人都可寻求自己想过的人生,再嫁也不是错事,至少夫人勇于追求,不像我的母亲,分明嫁了人,心底却有其他人……”
“你胡说什么!你母亲不是这种人,我与她从小结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是清楚得很,你坏你亡母名声,我可不原谅你!”贺氏冷着脸警告着。
晁枢引怔怔地瞅着她,这才想起她与母亲情同姊妹,简昊衍的事,说不准她知情。
“姨母,晚辈想请教,当初家母未出阁前,与简昊衍是青梅竹马吗?”
“胡说八道!”贺氏想也没想,还呋了声,不屑至极。“简昊衍是什么玩意儿?当年他不过是杭州同知,说是对你母亲一见倾心,所以常常招惹她。”
“所以他和家母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诧问。
“当然没有,你母亲就跟你一样,是个认死理的死心眼,当初与你父亲定下女圭女圭亲,就认定他一人,心里怎可能有其他人?难道你没有听你母亲说过,她总说你的外貌像爹,可是性情像她。
“她要是心里有其他人,在你爹去世时她早就能改嫁,甚至可以不要你,可你想想,她有多疼爱你?她倾尽一切,独自抚养你,这对一个妇人来说不是件易事。”
晁枢引眼眶微微泛红,这是他头一次听见外人提起他的母亲,能与他分享母亲以往的点点滴滴,可为何以往他总会蠢得拿贺氏和母亲做比较,如此看低人家?
他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论断他人?也难怪银子不想理他了。
“你呀,主动一点,阿挚很好哄的。”虽说她有时觉得两人太出格,可明明事情都解决了,婚事却停摆,多可惜。
“可是我惹她生气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
“死皮赖脸,低声下气地去求。”尹贤给了中肯的建议。
“还有,要哄她开心,你必须先对自己好,她才会开心。”贺氏给了更加中肯的建议,毕竟她还是希望女儿开心。
“对自己好?”
“你太苛求自己了,仇恨已经解除了,你可以善待自己了。”贺氏噙笑道:“往后要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我,阿挚要是太过分了,我帮你说她。”
“阿琳,有你这样当母亲的?竟然帮起女婿来了。”尹贤不满了。
“爹,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但是相对的——”她笑睇着晁枢引。“你要是敢欺负我女儿,就算我跟你母亲是好姊妹,我也一样不饶你!”
晁枢引笑着,心想,原来尹挚的霸气不只是像尹贤,更是像她母亲啊。
当晚,晁枢引夜探香闺,当他掀开床帐的瞬间,泛着青光的匕首已经来到面前,停在大约离他鼻头一指宽的地方,教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这个夜闯香闺的登徒子,还想让我再踹一次?”尹挚沉着脸道。
晁枢引直睇着她喷火的眸子,扬笑道:“虽然惹你生气很不应该,但还是觉得你生气的模样很美。”
尹挚的脸很不争气地涨红。“你在胡说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银子,我想你。”
尹挚死死地瞪着他,哼了声将匕首收下。“油腔滑调。”
“真的,当初我遇袭昏迷前想的就是你,心想,你会不会因为我受伤而担忧落泪。”那时,他只担心她害怕。
“是吗?可我记得你刚醒时瞧见是我,还骂我不知耻呢。”
要开始算帐了吗?“……我失忆了。”
“呵,因为失忆就变了个人,我都不禁怀疑当初你怎么会追求我,该不会是算计我什么吧?”
瞧她笑得一脸坏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好可爱。“哪是,是因为你打动我。”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打动你,说得好像是我追求你。”她握紧了粉拳,随时可以赏他一顿粗饱。
“我本以为你就是个利欲熏心的铜臭姑娘,可后来慢慢的我发现你凡事皆以百姓为考虑,因而开始对你改观,直到有一日,你替我母亲把绿樱移来,你和母亲谈笑着,母亲因你而露出开怀的笑,而你的笑靥让我久久无法回神。”
尹挚皱着眉,心想这算是擒贼先擒王?她才不是追求他,她不过是应娘的要求过府探视姨母,尽可能地完成姨母的遗憾罢了。
可是,总算知道他是怎么对自己动心的了。
“你别以为跟我说这些我就会忘了你是怎么待我的,你自个儿想想,打你失忆之后到底是怎么伤我的?到杭州之后,你行事老是不思后果,压根不在意我的感受,一次又一次地骗了我,这林林总总,罄竹难书。”
“那就让我用一辈子去赎罪,可好?”
尹挚薄薄的脸皮又不自觉地泛起红晕。“你这人真的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一下子风雨雷电,一下子又阳光普照,最好可以这么善变。
“银子,今日我跟姨母敬过茶了,也正式跟姨母提亲,可姨母说得问你的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尹挚眨着眼,怀疑听见什么。
姨母耶,这是他头一次称呼母亲为姨母耶。
还真是不容易啊,肯为她低头到这地步,愿意拔除他那错误又根深柢固的守旧礼法……既然这样,她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姨母说,要让你开心很容易,只要我待自己好,而现在我想待自己好一点,所以我提亲了,你愿意否?”
尹挚面对他轮番的温柔攻势,有些招架不住,好半晌才挤出一点声音。“那就等你完成约定。”
“我不是完成了?”
“那是上一次,这一次我把米粮都补足了,你不该完成最后一个约定?”
“尽管说。”
“别答应得太快,我怕你办不到。”
“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帮你摘下来。”
尹挚摇摇头,笑得很恶劣。“我不要月亮,三日之内,我要一枝盛开的绿樱。”
晁枢引顿住了,因为眼前是腊月,不是绿樱盛开时,他要上哪找盛开的绿樱?
“我记得你曾霸气说过,剩下的约定都算你的,不跟我计较了。”老将军说要死皮赖脸,他就照办了。
“此时非彼时,当然你也可以不做,没有完成约定,咱们的婚事自然不算数。”
晁枢引无奈地叹了口气,瞧她笑得坏心眼,忍不住地倾前吻上她的唇,她瞬时瞠圆了眼。
不容她逃月兑,他压住了她的后脑杓,撬开了她的齿,钻进檀口里缠吮勾诱着,直到她软在怀里再也不挣扎,这般娇柔无骨的姿态更教他心旌摇曳,恨不得要得更多。
但,还不行。
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要自己打住,赶紧放开她,退开了几步。
尹挚还一脸傻愣,玉白的小脸像是染满了胭脂。
“银子,就当先跟你预支一点甜头,等我完成最后一个约定……咱们赶紧生个孩子,最好是外貌像你,性子像我。”说完,他便快步离开。
尹挚好半晌才回过神,朝门口呸了声,“不要脸的东西,谁要跟你生孩子?性子像你,那不是完蛋了吗?”
她朝门口骂道,缓缓地倒进床褥,羞得捣脸不敢见人。
晁枢引那个疯子!疯子!
三日后,一大早她就在团圆阁等着晁枢引,然而左等右等,眼看着要正午了,她便差庞定去瞧瞧。
“郡主,府里的绿樱都没开花。”庞定快语回报着。
尹挚无言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庞护卫,你瞧过腊月开花的樱吗?”
“没有,所以……郡主是在刁难晁大人?”这般恶劣,分明是不想认这门亲事了?
“不刁难他,我还叫尹挚吗?”他让她哭了几次,掉了多少泪,她当然要一一讨回,没道理被人欺了还要傻傻的忍受吧。
只是她听说两日前他找了那叔像在商议什么,还以为是要找花匠想法子,看来并非如此,所以他是真的放弃了?
“郡主,绿樱没法子在腊月开花,是您在逼他放弃。”多静提了茶壶进来,回应着她的喃喃自语。
“哪有要他放弃,他要是够聪明,就该来求我。”他没那么傻的,对不?
“要是他没想到要求郡主呢?”
“……不可能。”她想,说不准他会在入夜后又闯进她房里求她,不自觉想到他的吻,教她的脸又微微发烫。
“刚才奴婢问过左旭了,他说晁大人从昨天就一直在屋里没出来。”多静好心地分享刚得手的消息。
尹挚扬起秀眉。“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就算是办不到的事,他也会想其他法子解决的。“算了,他大概晚点才会来,我要先进屋子歇一下,他要是来了再唤我。”
她打个哈欠,不禁埋怨起他,她以为昨晚他还会溜进她房里,害她没睡一直等着,结果现在困极了。
多静应了声,尹挚一回房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屋里有了动静,她猛地张眼,就见一枝绿樱在她眼前绽放娇艳的花蕾。
她愣了下,再定睛一看是……画。
“对,我特地为你作的画。”晁枢引将画整个抖开,才瞧见原来是一棵绿樱树,而一个身穿银兔毛镶边斗篷的姑娘就站在树下,伸手拉着一枝绿樱。
“……你会作画?”她翻坐起身,打量着画。
绿樱树还特地调了颜色上色,是真真实实的绿樱色彩,这一点非常不容易,他找那叔肯定就是为了这颜料吧,而且树下的人分明是在画她,她的眉眼,她的笑靥……
“偶尔,许久没作画,有些生疏了。”晁枢引坐在床畔,噙笑地亲吻她的颊。“不知道这样的约定,你喜不喜欢?”
“嗯……”她沉吟着。
说喜欢,显得她太不矜持而且会让他太骄傲,说不喜欢,显得她很做作而且可能会伤他的心……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嗯?”
尹挚暂时想不出答案,干脆在往床上一倒。“等我睡醒再说。”她不够清醒,所以必须等她清醒,才有办法想出好答案。
“那好,我也一道。”晁枢引把画摊在桌上,就往她身边倒。
“喂!”
“别推我,我一夜没睡,倦得很。”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给圈抱入怀。
尹挚被吓得瞌睡虫全散了,然而身边的人却像是倦极了,沉沉睡去。
真是一夜未眠,只为了给她作画?
算了,矫情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她趁他入睡时,才轻轻用气音道:“晁枢引,我喜欢这个约定,但要是你把自己也画进去,那就更好了。”
“好,等我睡醒再画。”他闭着眼,哑声道。
“喂!”居然装睡,卑鄙小人!
“我睡着了,睡着了……”他喃着,嘴角微勾,像是多满足多开心似的。
尹挚撇了撇嘴,佯怒道:“仅此一次,要是被祖父看见,还不打断你的腿。”
她总是嘴里骂着,嘴边带笑。
想必等他俩醒来,所有的美梦,都能成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