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进入小暑。
天气热,太阳毒辣,但这些不方便没有阻挠各家老爷太太想给孩子订亲的心。
中午热?没关系,那办晚宴,有月亮就赏月亮,没月亮就赏星光,总之一定要弄出个名头让孩子们见面。
今日是段家请客。
倪家、文家、尚家、费家都到了。
宋太太汪蕊也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宋心瑶、宋心梅。
众人就看宋家两个女儿,宋心瑶似空谷幽兰,宋心梅是盛放牡丹,真各有各的好,都夸赞起宋太太会教。
段路身为主人家,自然要出来招呼。
这是宋心瑶第一次近看段路,就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说,还行吧。
嫁人嫁的是人品,段路人品不错,她自认成亲过门后还是能做到举案齐眉的,到时候生娃、带娃,日子悠悠过,女人的一辈子就这样了。
两人大抵都知道家族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因此尴尬中又有点不好意思。
宋心瑶不断告诉自己要好好表现,这关乎着她一辈子,绝对要给段路留下一个好印象才行。
于是背更挺,展现出多年良好的仪态教育,看得段太太暗自点头,果然嫡女就是不同,走起路来肩平腰挺,不像那个庶女,虽然皮相好,但走路的样子不行,一看就是没下苦工练习过。
宋心瑶无暇顾及其他,一路注意不要左顾右盼,所以园子长什么样子她都没看到,只听说段老太太喜欢夏菫,一路进来,小径两边摆满一盆盆的夏菫,开着小小的花朵十分可爱,路旁的夏菫也是她唯一能见到的植物了。
宋心瑶其实觉得自己还可留个一两年,但没办法,十五岁的年龄摆在那里,爹娘都急,别说母亲,心梅跟心湘才十四岁,陈姨娘跟赵姨娘也开始留心了,每次母亲准备出门总是各种拜托讨好,求母亲带上庶女一起。
入得亭子,下人摆上各种水果—— 实在没邀请的头衔了,段太太直接说,乡下的庄子送来一批上好的荔枝,请大家来尝尝段家的果子。
段太太笑咪咪的,“这妃子笑一年才几筐,都是送送亲友就打发了,外面可买不到,大家尝尝味道如何?”
她啊,是越看宋心瑶越喜欢。
大家闺秀就该这样,有礼仪、有教养。
至于宋心梅虽然漂亮,不过只是个庶女,她的亲儿子怎么可以娶一个庶女为妻,那不是让她没脸吗?
于是给段路一个脸色,暗示他过去跟宋心瑶说说话。今日让他们见见面,只要孩子都不反对,两家就可以开始说亲了,成亲后就会有小女圭女圭。想到孙子,段太太脸色更急,只差没出声催促了。
段路当然也知道今天主要是为了什么,宋大小姐他看着也行,清清秀秀的感觉很乖。女子嘛,最重要的就是乖顺,那种太有主意的、脾气太硬的都不行,他看宋心瑶应该是个软棉花,这样才好,丈夫是天,成亲后才能和谐。
于是过去一揖,“见过宋小姐。”
“段公子。”
“听家母说宋小姐喜欢弹琴?”
“略有涉猎而已。”宋心瑶其实想说“本小姐弹得可好了”,不过这种话只能放在心底,女先生说了,自谦是美德,女子不可忘。
“我刚好前几天得了一本难得的琴谱,我不善弹琴,就转送给宋小姐。”
琴谱是个很不错的礼物,没有暧昧的意思,也不值几个钱,宋心瑶是可以收的,收这种东西并不失礼。
她突然想起,段路是听段太太说,段太太那儿肯定是母亲跟她提的,那薛文澜是怎么知道她喜欢琴?小时候虽然一起学习,但那毕竟是小时候,她十岁后就已经分开院子另外请了女先生,他怎知她对琴的心意没有改变?
疑惑间,段路已经从丫头手上拿过一本蓝色琴谱,宋心瑶双手接过。
啊,是《天璇歌》,以北斗七星为印象编出来的曲子,虽然会的人也不多,不过这曲子她会—— 家里有钱,她又有兴趣又有天分,会的曲子真的不少。
宋心瑶笑说:“谢谢段公子。”
“这琴谱是铺子里的掌柜特别推荐的,说稀少,因为曲子太长,练习的人倒是不多。”
宋心瑶知道自己该感谢他的好意,可是就忍不住想,薛文澜都知道要去找古谱,古谱才稀少,你一个大少爷怎么没自己的主见,就听掌柜的说?掌柜的不就是喜欢把卖不出去的东西假装成镇店之宝吗?
但想想也算了,没主见有没主见的好,耳朵软的人至少将来不会给她脸色看—— 郎有情妹有意什么的都是戏曲中才有的,她知道生活没那样多的故事。
找个不差的人一起过日子,这就是婚姻大事。
这段公子只要不嫖不赌都算好事,何况他房中还无人呢,她这个大醋桶绝对不允许自己还没过门对方就有通房,就算自己过门了那也不行,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想想人生就这样了,好无趣,真想回到小时候,把三、四岁到十五岁再活一遍,这时候最快乐。
宋心瑶勉强打起精神,“不知道段公子平常喜欢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喜欢听听戏,要是咏春楼有新的牌子,一定会去捧个几场。”
“听戏挺好的。”
“就是。”段路彷佛遇到知音,“我娘还说我不务正业,我哪有不务正业,该算的帐我不都算得好好的嘛。听听戏、捧捧场又没什么,花个几两银子图个乐子,那点钱我们段家又不是花不起。”
宋心瑶心想,段太太说的还真没错,她一个宋家大小姐一个月的例银也才一两,段路居然一次就能花上几两图乐子,一个月去个五次好了,那就是二三十两呢,普通人家都可以过上两三年的日子了。
但他说的也没错,段家花得起,她也不能说什么。
去听戏总比去青楼好,戏子再美那也是个男的,下了戏啥都没有。但青楼的姑娘就不是这样了,那可不是几两银子的事情,几百两、几千两都可能,青楼的头牌个个绝美无双,每年都有傻子为了头牌倾家荡产。
这样一比,听戏就挺好的,至少银货两讫。
也许是说到喜欢的东西,段路兴致开始高了起来,咏春楼很大,咏春班更不一般,分成四个部,梅兰竹菊,梅部的当家小旦擅长哭戏,这哭起来是梨花带雨,《孟姜女》是最为叫好的戏码。兰部当家小旦擅长武戏,一部《穆桂英》看得人拍手叫好。竹部的小旦最是漂亮,身段好,那《贵妃醉酒》可是看得人人喝采,比起来菊部的小旦算是比较平庸,不过胜在年轻,将来性很大。
宋心瑶心想,她好像懂得段太太的想法了。
不过现实是现实,现实不是看戏,戏中才有那种十全十美的夫君,现实没有,段路真的是还不错的人选了,成亲后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反正着迷看戏比着迷青楼跟赌博好一百倍,后面两者才是真的不能忍。
说来说去,这段路简直就是她爹宋有福的翻版啊,将来大概也就是把孩子放给妻子管理,自己跟朋友喝酒聊天、赏鸟斗鸡。
算了,每个人总会有些小嗜好的,喜欢看戏无伤大雅,这她可以。
不远处,段太太跟汪蕊笑意盈盈,喜不自胜,都想着孩子看起来聊得还可以啊,这好事可该近了。
两人正说着,倪光宗却过来,笑嘻嘻的道:“段路,好你个重色轻友。”脸颊红通通,明显喝高了。
段路跟倪光宗私交不错,年轻男孩子在一起难免说些下流话,此时见倪光宗醉了,怕他捅了出来,让宋心瑶不乐意—— 是,宋心梅是美,但母亲看重的是宋心瑶,他当然只能遵从母亲的意思。
不过那宋心梅真的很漂亮,他也见过不少大户小姐,却没人能生得这般,好像夏日盛放的花朵一样,又野又艳。
段路扶着倪光宗,“宋小姐,我带他去洗洗脸。”
“段公子请自便。”
眼见段路扶着踉跄的倪光宗去了,宋心瑶也回到母亲汪蕊身边。
汪蕊一脸喜色,“怎么样,段公子人可好?”
“还行吧。”
“什么还行?母亲瞧着不错。”
“就是太着迷戏曲了。”宋心瑶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哪里是普通的喜欢,这都成痴了。”
“总比妳爹好,出门看戏至少还知道他去咏春楼,妳爹一出门,不回来都不知道人往哪里去。”
宋心瑶点头,“女儿也是这样想的。”
汪蕊欣慰,“女人哪,就是该认命,不要想太多,等成亲有了孩子,日子不知道过得多好,到时候妳就不会去管丈夫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说了一会话,费太太又过来跟汪蕊聊天,汪蕊便把女儿放一边了—— 自己女儿自己知道,宋心瑶不会钻牛角尖,让她想一想,事情就好了。
宋心瑶拿着手上的《天璇歌》,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说段路不上心嘛,人家也给自己挑了礼物,要说上心嘛,又明显敷衍,还直接告诉她“就是掌柜推荐的”。
说起来,薛文澜送她的《若河光》还没练习熟呢,弹琴可比看谱难上数百倍,而且那古谱实在太旧了,她每次翻都要小心翼翼,怕翻破了。
一个表弟都知道要花心思,一个可能的夫婿却这样敷衍……
可是就像母亲说的,谁让她身为女子,女子就得认,何况这段路已经很不错了,文太太的儿子文大豪那才真的不行,就算文太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喜欢自己,但要一起过日子的是丈夫又不是婆婆,怎能因为好婆婆就出嫁哪。
倪秀英悄悄挪过来,“宋家姊姊。”
宋心瑶自从知道倪秀英喜欢新天,就对她很有好感,于是笑着回答,“怎么?”
“我想去净个手,妳陪我去。”
“好。”
宋心瑶把琴谱交给牛嬷嬷,交代她好好保管,她带着大雅,倪秀英也带着贴身丫鬟,便跟着段家的指路丫头去了。
段家真的挺大,在那丫头带路下也花了快半刻钟才走到客居休息室—— 一房的小小院落。
倪秀英净了手,又想想宴会已经过一半,便换了身衣服。
宋心瑶也是这心思,想着太阳快要下山,便换下湖水绿的襦裙,换了一袭妃红色的珍珠刺绣衫,珍珠百合裙。
两人换好衣服,一出院子,发现天已经近黑了。
段家的指路丫头见两人出来,又要带两人回花园,岂料倪秀英却道:“走竹林吧,那边比较快。”
倪家跟段家有点亲戚关系,从小就来往,次数多了自然对院子有印象—— 不知道怎么去,但知道有那样一条小路。
那丫头连忙道:“那竹林路有点泥泞,怕小姐们弄脏鞋子。”
倪秀英道:“没关系,都晚了,没人注意到鞋子,迟到了更不好。”
宋心瑶心想也是,晚饭快开始了,要是大家都入座她才出现,又不知道会有什么闲话出现。
那指路丫头眼见如此,自然不会再反驳,“那请两位小姐随奴婢来。”
来净手更衣时,没想到天黑得这样快,也没人带灯笼,现在都快看不清了。
走着走着,突然一阵娇笑传入耳中,“倪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心瑶怔住,心梅的声音?
倪秀英也是呆住,倪公子?今日到来的倪公子只有一人,就是她的双胞胎弟弟倪光宗。
“自然是真的,爹娘宠我,我喜欢谁,一定让我娶谁。”倪光宗有点醉,但声音却压得低,“妳长得这么漂亮,我第一眼就喜欢妳了。”
“可我只是庶女……”
“庶女又怎么了,乖乖我的小梅儿,妳别委屈,哥哥我心疼呢,妳模模我的胸口,模模,安慰安慰它。”
宋心梅一声轻笑,“哥哥可别骗我。”
“骗妳做什么,哥哥我上回在宋家看到妳,就念念不忘,这样的美人若是让我娶回家,我就天天不出门。”
“哥哥真要娶我?”
“哥哥不只要娶小梅儿,还要跟妳恩恩爱爱,我们倪家就我一个儿子,梅儿妳过门就是正房少女乃女乃,上上下下都要看妳脸色,妳要是不开心就跟我说,我把那人赶出去,不尊敬妳,那就是不尊敬我,这样的下人要来何用?”
“那哥哥那些通房妾室怎么办?”
“赶出去,以后梅儿不喜欢的,哥哥我就不喜欢。”
两人以为竹林无人,说话放肆,倪光宗酒醉胆大,宋心梅有意勾引,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
宋心瑶面色铁青,倪秀英脸色也不好—— 太不堪了,高门大户的少爷千金像个下人一样在草丛中调情,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两人想在草丛中就定下,这怎么行,传出去宋家还要不要脸、倪家还要不要脸。
那带路丫头突然咳嗽起来,大概惊扰了草丛中的两人,两人也没相询,一下子从草丛中爬起,迅速跑了。
倪秀英大怒,一巴掌就打下去,“死丫头,谁让妳提醒的。”
“小姐见谅,咳咳,奴婢不是故意的。”当然是故意的,今天什么日子,能出来替主人做招呼的都是人精,那丫头眼见事情丑陋,怕宋小姐跟倪小姐过去捉人,这才出声提醒—— 要骂回你们家里去骂,不要在段家惹事。
宋心瑶也不想欺负一个丫头,拉着倪秀英的手,“算了。”
倪秀英却是又难堪又生气,想说宋心梅怎么配她弟弟,但又想着宋心梅是宋心瑶的妹妹,一口气不知道往哪发,又打了那带路丫头一巴掌,这才消气。
宋心瑶心里也烦,这种事情不能不讲,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讲,那陈姨娘老怀疑母亲想耽误宋心梅,万一事情捅出来,陈姨娘一定说是她蓄意陷害……
唉,头大。
但这事关宋家,也关乎着心梅的一辈子—— 倪家绝对不会答应取一个庶女为妻,现下只是口头调情还能阻止,以后不让两人见面就是了,要是真让倪光宗占了便宜,倪家又摆烂,那倪秀英跟宋新天的婚事也不用再说了。
于是回家的车上,宋心瑶便把事情跟汪蕊说了清楚。
汪蕊一脸又惊又怒,回到家里把宋心梅直接喊往许氏院子里,为了阻止陈姨娘跟着闹起来,破例也让陈姨娘来了。
宋心梅当然抵死不认,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是宋心瑶蓄意陷害,看不得她貌美如花,段公子一晚上偷看她好几次,所以想害她,陈姨娘马上嚎着喊冤,又是捶胸又是哭泣的,求许氏给二小姐的清白做主。
当然汪蕊当家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让嬷嬷搜宋心梅的身,果然搜出一方男人帕子,贴着小衣藏着,这除非她自己放的,否则别人不可能把帕子放在这么隐密的地方。
帕子上的小字清清楚楚:倪。
许氏觉得又生气又疲倦,这孙女从小念《女诫》却如此不知道自爱,幸好今日是在别人家,万一宴会是在倪家或者宋家,两人有自己院子,恐怕就要出事。想想,直接让宋心梅禁了足,发落的理由是“顶撞老太太”,至于婚事就由汪蕊做主,等时间到了,替她相一门合适的人选,出嫁那天才能出院子。
嫁出去后,就由夫君管教,从此不关宋家的事。
陈姨娘却是哭着恳求,既然二小姐跟倪公子两情相悦,何不成就一段姻缘,让倪家来提亲吧。
宋心梅也哭着,说倪光宗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倪光宗说,爹娘祖父母都很疼他,他说他们一定会接受她。
许氏跟汪蕊都要被气笑了,倪家那家世,倪光宗又是三代单传,能娶一个庶女吗?陈姨娘还是个青楼出身的,就算是清姑娘,那也是青楼出身,改变不了。
别说只是私相授受,就算两人真的怎么了,那最多也只是贵妾的命,倪老爷有个堂哥是当官的,宋家再有钱也争不起。
许氏懒得管,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她发落了,剩下的就交给汪蕊。
天热,蝉叫一声声传来,宋心瑶已经热得连练琴的兴致都没了,半卧在美人榻上,让小雅给她念书。
段路那本《天璇歌》被她放在书架上了—— 将来过门,这也得带过去,表示对夫家的尊重。
唉,人生好难。
《女诫》上的大道理她都懂,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开心。
她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感觉,反而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不想出嫁,但找不到理由不出嫁。
“小姐,吃点西瓜,刚从井里捞出来,还冰着呢。”大雅兴致勃勃端了一盘切好的红西瓜。
西瓜?这个好,她喜欢西瓜更胜段路几倍呢。
西瓜已经切好一小块一小块,上面有银叉子,拿起来吃方便,又不会弄脏衣服。
吃了几块,见大雅一脸笑,她忍不住问:“又听到什么了?”
“瞒不过小姐。”
深闺无聊,宋心瑶也喜欢听些故事解闷,“快说。”
“就是那薛太太嘛……”
薛文澜的母亲?宋心瑶印象中是个小心翼翼的妇人,很规矩,规矩得有点胆小,“她怎么了?”
“她莫约十天前去求老太太,给薛少爷安排两个通房丫头,说想抱孙子,说薛少爷已经十四岁,房中可以有人了。”
宋心瑶错愕,周华贵脑子是怎么了,薛文澜这艰难的状况,任何人都知道他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毕竟处境艰难,许氏给他挑书僮都是千挑万选的,结果亲娘去跟姨祖母要了通房丫头?这不是阻碍他读书嘛,周华贵怎能如此胡涂?
想想不禁对薛文澜同情起来,“祖母怎么说?”
“老太太拗不过薛太太,让大管家找了人牙子来,薛太太亲自挑了两个合心意的就往落勤院塞了,薛少爷本不要收,薛太太却是又哭又闹,说儿子大了不听她的话,她不如去死了算了,薛少爷没办法只好收下,却把人放在后面的罩房,不去管她们。”
宋心瑶皱眉,周华贵怎么是这种人啊,儿子一心想考试,做母亲的却一心想跟他捣蛋,还自以为好。看来是觉得自己多年委屈,要拿着勒着薛文澜一辈子了,想想,不禁同情起薛文澜将来的妻子,有这种婆婆,日子要怎么过。
大雅继续说:“那两个通房,一个叫做春花,据说胆子很大,薛少爷去贺先生那边读书时,自作主张要给薛少爷打扫房间,下人见她有薛太太靠,不好阻止,结果弄坏了薛少爷的重要之物,薛少爷气得昨天就把人赶出去,把远志跟登高吓死了,说服侍薛少爷这么多年没见过他发脾气,没想到一发就这样大。”
宋心瑶点点头,“若是先人留下的东西被弄坏,当然是要生气的。”
“就是这点才奇怪,不是什么先人之物,更不值钱,听说那春花弄坏的是一条小孩子用的兔毛围巾。薛少爷好好的打包放在抽斗里,她说兔毛太久没洗会有味,非得拿出来去浆洗,兔毛禁不起浆,那毛自然落了大半,薛少爷听说生了好大的气。”
宋心瑶奇怪,却也想不出原因,“或许是从江南离开时带来的纪念之物,小孩子互相馈赠也是有的,也许是重要的朋友送的。”
念旧总不是坏事。
想想周华贵居然去求许氏给儿子安排通房,宋心瑶摇了摇头,儿子要上进,老娘拖后腿,京城年年有猪爹娘,但像周华贵这么猪的,也不多见。
想想又道:“把我的琴跟那本《若河光》拿过来。”
《若河光》可比她预计中的难多了,这阵子几乎都在跟这支曲子奋斗,连护甲都弹断了两枚。
难,真难,可是她也真心喜欢。
这要是等她练成,肯定要在家宴上好好炫耀一番。
夏日午后,微风,蝉叫,混着宣和琴发出的声音,飘荡在书兰院中。
宋心瑶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宋家跟段家开始走动起来,就在这时候,突然传出青天霹雳的消息,段路一个寄居的表妹怀孕了,段路的。
宋心瑶听到都傻眼,啥啊?
没有通房,号称洁身自爱,结果把表妹的肚子搞大了?
段太太亲自上门道歉,汪蕊虽然一把火但也不好拒绝,想想这跟女儿有关,所以也把女儿叫来了。
段太太一脸歉意,“那秀凤啊,是我表姊的孩子,我见她无依可怜,所以带回府中扶养,没想到她会跟路儿做出这种丑事,且连孩子都有了。不过宋太太跟宋小姐放心,我已经把她打发到乡下庄子了,无论生男生女都会跟着在乡下长大,她虽然喊我一声表姨,但我内心的媳妇是宋小姐,可没想过其他人。”
汪蕊一脸铁青,但又想着万一女儿喜欢段路呢,可别棒打鸳鸯,于是问道:“心瑶,妳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宋心瑶一揖,“心瑶虽然是女儿身,但也懂不夺别人所好,既然段公子跟表妹情投意合,心瑶也不愿插足。”
“我那外甥女怎么跟宋小姐比。”段太太十分诚挚,“路儿只是一时胡涂,被秀凤给骗了,现在已经清醒,也十分后悔,宋小姐就原谅了他这一回。”
宋心瑶还是委婉的拒绝了。
汪蕊看出女儿心意,便也跟着说,段太太讲了一个下午还是没办法转圜,只能失望而去。
汪蕊安慰了女儿一顿。
宋心瑶直笑说没事,反正自己也不是多喜欢段路,这婚事没了就算了,再找就行。
这事情原本应该是你知我知就好,没想到段家那边却防不仔细,让事情本末透了出来,才几日呢,京城都知道段家少爷弄大了表妹的肚子,宋家不愿与之成亲。
虽然是宋家站理,可是外人难免说宋心瑶得理不饶人,未来婆婆都上门道歉了还不给个台阶下,真不懂事,谁家将来娶了,肯定婆媳不和倒大楣。
汪蕊气得跳脚,就杀上段家那边要给交代,宋心瑶却是很悠闲,自顾练琴,她想得很仔细,高门大户,她又是嫡出,不愁嫁的。
正谈着呢,牛嬷嬷进得格扇,“表少爷说想见小姐。”
薛文澜?
这么巧,她在练习他送的琴谱,他就来了。
“请他到凉亭。”宋心瑶道。
她取下护甲,理理裙子,这便起来。
到了凉亭,看到薛文澜,突然月兑口而出,“表弟是不是又长高了?”
薛文澜没想到她一开口说这个,于是点点头,“前几天是刚做了新衣服,绣娘说的确拉高了些。”
“明明比我小几个月,现在却得仰头看着你。”
薛文澜见她神色尚可,放下心中大石。宋家跟段家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喜欢她,但也没那立场去求亲。
没有功名、没有成就、没有家底,他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他什么也给不起,有时想起她的婚事虽然会心痛,但又想,段路听说人不错,她若能有个美满婚姻也是美事一桩,他该祝福她。
怎料刚刚去雁阳院探视母亲,听得母亲说起段家那些事情,便想来看看她。
他心里想着,那段路居然这样羞辱她,将来等他出人头地,一定要替她讨回今日受到的委屈。
此时见她一脸平和,心里感觉更舍不得。
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居然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表弟?怎么啦?脸色这样难看?不舒服吗?”
“不,不是。”薛文澜回过神,“就是……表姊没事就好。”
宋心瑶不傻,一听就懂了,笑说:“我还不至于计较那点事情,幸好是过门前,要是段家藏着,过门后才告诉我,我可一点办法都没了。”
薛文澜在这点挺佩服她的,永远可以朝好的方面想。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探险,宋心湘整个人栽入花圃,被嬷嬷捞出来时扁嘴正要哭,宋心瑶说:“心湘妳看,差一点就掉湖里了,运气可真好,这天气掉湖里要伤风的,心湘今年的运气肯定挺好的。”
宋心湘张大嘴巴原本都要嚎出来了,因为觉得自己运气很好,突然又笑出来。
“表姊一直这么乐观。”
“身为女子太苦了,得乐观点才能替自己续命。”宋心瑶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们身为男儿,志在四方,不懂后宅女子之苦。”
一个声音从草丛传来,两人转头,见是一只大白猫穿过花草而来,是彩霞。
彩霞现在十岁,年纪有了,但脾气没变,还是挺骄傲的。
见两人都不理自己便在旁边走来走去,闻闻宋心瑶、嗅嗅薛文澜,呜呜低鸣,撒娇。
过了一会,宋心瑶一把捞起彩霞,左手抱着,右手模牠肚子,彩霞喵喵喵的,也不逃,白色的尾巴在空中晃动。
薛文澜心中一阵温柔涌动。
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了,记得现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