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小南村终于能从镇子上打听到西南战事的只字片语。
不过消息却是千奇百怪,有说出师大捷,雍王军队一到就将都蛮族逼退百里,解了兴文县城之危,有说都蛮狡猾,不与大军直接接触,而是采取迂回战术,另派了小队人马烧了西南征军大批粮草……种种谣言互相矛盾,又言之凿凿,都不知道何者为真何者是假。
这样的消息自然在小南村里谈得火热,唐汐知更是大手笔的捐出了去年安家所有收入的一半,作为西南边军的军饷,此举不仅带动了小南村一带,甚至大到歙县、整个徽州都兴起了捐款的风潮,给了亲征军极大的惊喜,而雍王的封地出现这样的自发行动,更令雍王面子赚得满满,看安硕的目光也更不一样了。
安硕是村子里唯一参战的人,又官居六品,说起来也算是村子里的骄傲了,更不用说自从赵家被流放之后,那些跟随赵家与安家作对的村民们要不就是痛哭认错,要不也卖房卖地灰溜溜的搬出了小南村,现在整个村子齐心一志,都在为村里的茶业而努力,所以安家的声望在小南村里可不一般。
尤其跟着安家卖了一季的南山嬉春茶,大伙儿赚了钱之后,也仿效安家纷纷盖了新房,若有久未来过小南村的人近日造访,定会惊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因为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进了村,以往的泥泞小路早已不见,改为平坦宽敞的铺青石路,这是为了运茶方便,村里的茅草屋与土坯屋全数重建成了坚固的砖瓦房,整齐划一的漆成白色,再加上唐汐知是个会过日子的,种了很多花木将安家整理得美轮美奂,于是众人也学着她在农闲莳花种草,远远望去家家户户白墙黛瓦,花木扶疏,若遇山岚环绕,细雨蒙蒙,无疑人间仙境。
不过即使现在大伙儿都过得好了,家里有奴仆的两进房子仍旧只有安大娘这一家。
安家前院的大桂树下冬暖夏凉,鸟语花香,唐汐知特地放了桌椅,让安大娘平时无聊能坐在树下喝茶吃点心赏花。平时邻里你来我往的,见到这好地方,都会忍不住多坐一下,久而久之唐汐知的椅子越添越多,茶水点心也越放越足,最后安家的前院几乎成了邻里农闲时乘凉聊天的据点,白日安家甚至都不太关大门了。
当然,村里人也是知道感恩的,吃了人家的点心茶水,不时也会拿些果菜鸡蛋什么的上门,安家几乎都不需要养鸡了。
当初唐汐知特意将前院盖得大了些,只是想让家人多些松活的空间,想不到居然让家里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倒是歪打正着,至少安大娘生活多采多姿,不至于一直牵挂着出征的大儿子了。
反而唐汐知却甚少加入这群三姑六婆的行列,一方面她事多人忙,茶行的事全得靠她;另一方面,她不太愿意听到村子里的人谈到安硕、谈到战争。各种消息纷飞只会让她内心忽而喜不自胜,忽而提心吊胆,情绪起伏得几乎无法控制,可待到那些大喜大悲过去,她会发现仍是只有自己独自一人,隐隐作痛的心再添伤痕。
她只愿意用她自己的方式,等待着远方的他……
安家的大树下坐了五、六个人,隔壁的黄大婶与黄嫂子,还有杨大郎的妻子、村头的赵婆子和叶婶等人坐在那儿有说有笑,杨大郎的儿子和几个村子里的孩子在院子里撒欢跑来跑去,偶尔到桌子前抓几块点心,顽皮的模样让众人笑不可遏。
“安大娘,瞧你笑得那样,怎不叫你家媳妇也生一个。”赵婆子忍不住说道:“你家硕子体格好又俊朗,媳妇儿聪明贤慧,那张脸更没得说,十里八乡的还没见过比她漂亮的,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是顶好的。”
“是啊是啊!安硕与安家媳妇又都那么孝顺,他们的孩子必然也孝顺,说不得以后就负责逗祖母笑就好了。”黄嫂子插了句话。
众人闻言笑了起来,不过安大娘却是苦笑。“想生子也得有人啊!我家硕子先前在王府当差,与媳妇就是聚少离多,现在去了西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看我这孙子有得等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感叹起来,这对夫妻也算是辛苦了,好不容易挣得了家业,现在又要面对夫妻分离,不知何时才能团聚。
黄大婶叹了一声。“其实安家媳妇够痴心的,每日黄昏都能看到她站在村头等呢……”
杨大郎的妻子也面露不舍。“是啊!我家离那里不远,只要安家媳妇在村里,太阳快下山时必然能看到她,就是站在那老槐树下。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在那里做什么,问了几次她也不说,劝了也不走,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在等硕子啊……”
众人沉默了下来,这是要多深的感情,才能日日不畏寒暑这样等?安硕打了胜仗还好,这万一打了败仗,只怕唐汐知比安大娘都还难接受打击。
安大娘幽幽地道:“我不知道这事,我媳妇儿也没和我说过……”
黄大婶摇了摇头。“这种烧心的事,她又怎么会告诉你呢?你仔细想想,硕子离家这段期间,她和你说的肯定都是好事吧?她那么孝顺,定然是把你的心情摆前头了,这是报喜不报忧呢。”
院子里顿时寂静下来,如今已是冬日,唐汐知在桌子旁放了火盆,众人应该不觉得冷,可是心里都是一阵阵泛凉,就算一旁的小童嬉戏声此起彼落,好像也掩盖不了这一瞬间席卷而来的心酸。
唐汐知就在这时候踏入了家门,看到一群顽童打闹,先是抿唇一笑,而后看到聊天的众人们神情都有些古怪,她在心中微微一叹,当下明白他们又谈到了什么,心里头好像又沉重了些。
她打起精神走了过去,向众人寒暄之后,便笑吟吟地道:“娘,诸位婶子嫂嫂,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咱们安家茶行因为生意太好,要开分店了!我打算在京里也开一家安家茶行,专门卖小南村生产的各式茶叶,我们把小南村的名声打响全国的愿望就快要达成了!”
安大娘终于面上有了些喜意。“啊!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唐汐知猛点头,“是啊!安家茶行有雍王爷在后头撑腰,就算到了京城也不怕有人使坏。槐子若要赴京赶考,可以先住在茶行……啊!应该说,以后村子里的人到京城,都能有个地方落脚了。”
“这样好啊,这样好啊!”其他人听得欣喜,也笑着附和。
“今年的南山嬉春茶大卖,不过金叶银毫还是我们的根本,所以开春前的剪枝及除虫,各位婶婶嫂嫂可要有心理准备,我做的工可能细了点,让大家多费点神照顾茶园了。”唐汐知又说道。
“那不是一定的吗?赚钱的事,费点神算什么?我家几口子都随便你用了!”赵婆子说得大方,众人都笑了起来。
很奇妙的,唐汐知才说几句话,又将气氛炒热了起来,方才那阵阴霾好像不存在似的,这便是她的魅力所在,惹得村里的人既信服她,也喜欢她。
不过与她长期相处的安大娘感受却是比其他人更深,尤其唐汐知对她的体贴简直没话说,就算亲生女儿也就这样了。
“你这阵子一直忙着,也要注意身体,别冻着饿着了,你不心疼自己,娘还心疼呢!”安大娘上前拍了拍她的手。
“娘……”唐汐知感动不已。
她的亲娘从她出生便卧病在床,其实她可以说是父亲养大的,对于母亲的疼爱只有奢求却从未深刻体验,如今在嫁人后,这份奢求却在安大娘身上得到了,叫她如何能不感动。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安大娘如何不晓得唐汐知这阵子变着法子讨她欢心,就是要她忘了儿子出征的事,但媳妇越是这样体贴,她便越不舍,“如今硕子不在,槐子又读书去了,家里靠你撑着,我也帮不了什么,若还要靠你开解才能过日子,那真是没用到了顶了。我虽然担心硕子,却更担心你啊!你做得够多了,别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身上,不管以后事情如何发展……我待你都会跟亲生女儿一样,这点不会变的!”
这样的暗示够明显了,无论安硕能不能凯旋归来,安大娘都做好了承担的准备,为母则强,唐汐知终于明白自己小看了她。
她不由鼻酸了,只能抱一抱安大娘,强笑道:“我知道。”
气氛一下子感性起来,旁边黄大婶都偷偷拭泪了,不过一旁几个孩童喊饿,又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很快的院子里又是一片言笑晏晏,温馨和乐,彷佛冬日的寒冷并不存在。
年前唯一传来的好消息,便是安槐中了秀才,正与苏夫子慢慢赶回。
前来报喜的人一大清早就将安家的门擂得震天响,一早刚起床脑袋还没太清醒的安大娘听到此事还以为自己在作梦,直到唐汐知喜孜孜的送出了个大红包将人请回,安大娘才知道这事是真的,欢喜得差点没昏过去,又哭又笑地拉着唐汐知拜起安家祖先。
等安槐回来了,安家高高兴兴地办了宴席,这回请的是全村人,席开数十桌,还不包括那些不在村里的村民。
小南村不是没有读书人,但十几年来安槐可算是村子里第一个秀才,上一个秀才也就是安槐的启蒙老师,坟头上的草都比人还高了,这不仅仅是安家的荣耀,也是小南村的荣耀,大家自然高兴。
安槐这次还特地将苏夫子请了回来,苏夫子孤家寡人,这年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县学里过,安槐不舍夫子孤独,特地邀请他回家一起过年。苏夫子心喜这个得意门生,也多听闻安槐形容小南村的美丽,心里动了念,也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
过年多了一个苏夫子,安家热闹了许多,他喜欢小南村的风景如画,喜欢唐汐知的巧手厨艺,更喜欢村民的善良纯朴。百姓一向对读书人很尊敬,尤其他还是县学的夫子,简直可以说走到哪里都会受到热情的照顾,就怕他稍微冷着饿着,这种温馨的感觉都令他有些乐不思蜀了。
所以他这么一住,竟是住到了大年初十,元宵节都快到了,他决定干脆等到十六日县学开学前再带着安槐回县里。
可是就在这一天,不知怎么地竟然由镇上传来了一个消息,安硕在西南与都蛮族战事中。
因中了对方的暗算而牺牲,算算消息传回来的日子,就算是快马加鞭,只怕他死去都一个多月了。
村里人纷纷前来关心,将安家围得满满当当,安槐与唐汐知也是一脸哀戚,安大娘更是哭到险些昏厥,需要唐汐知在旁搀扶着才没倒下去。
“我的硕子啊……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啊……老天爷啊……”
“娘,你不要难过了……”安槐见不得母亲难过,苦涩地安慰着。
“叫我怎么不难过,这个家从小就是硕子撑起来的……硕子又孝顺又努力……现在好不容易要享福了……他却享不到了啊……”安大娘哭天抢地,语无伦次,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心口,“留下你的妻子寡母,你怎么忍心啊……”
唐汐知数度欲言又止,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才揉着安大娘的心口说道:“娘,现在关于战争的消息满天飞,不见得安硕战死的消息是真的,你先不要太哀伤了,安硕说不定好好的呢!”
安大娘哭声停顿了一下,激动地望向唐汐知。“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娘你想想看,安硕有王爷在后头撑腰呢,送死的事不会叫他干的。”其实唐汐知并不确定,因为安硕骁勇善战,遇到危险绝不会退缩,不过她得先安了安大娘的心,也顺便安自己的心,否则只怕她会比安大娘还失态,“何况他又不是什么大将军,怎么一个小武官的消息会这么大老远的传回我们这小小山村?战争还在打,伤亡人员尚未统计,王爷哪有时间挪出个人,将一个小武官战死这种无关紧要的消息传回来?我看误传的可能性很大。”
“是啊是啊,安大娘,你可别再哭了,白白伤了身体,硕子回来不知会有多难过呢!”村民们也纷纷劝着。
一直静静站在众人身后的苏夫子,听着唐汐知井井有条的分析着情况,连他都几乎要相信安硕真的没事了。县里传闻安家茶行能有今天,还有小南村那些好茶都是这个女人独力支撑开创出来的,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山村里出了这么一个奇女子,犹如野山鸡群里的白孔雀,当真罕见。
“是这样吗……”安大娘这才好受一点,不过也不是完全停下了悲伤,只是由大哭变为抽噎,“儿媳妇啊,你可别骗我,如果硕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受不了啊……”
“我也受不了。可是娘,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我们要对安硕有信心,他那么努力练武,那么牵挂着家里的人,不会那么容易阵亡的。”
唐汐知好不容易将安大娘劝好,可是她自己眼中的担忧与惶然却是那么明显,安槐看得拳头都紧了起来,一度恨起自己为什么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苏夫子按着他的肩,摇了摇头,低声朝他说道:“你长嫂如此说,并不只是劝慰令堂,同时也在劝慰每一个关心安硕的人,所以你必须冷静,否则就是拆她的台,也是让众人更不好受。”
安槐发抖的身躯终于平静了下来,环视四周前来关怀的村民,赫然了解唐汐知的苦心。
他心中有愧,便深吸了几口气,亦是开口说道:“我也相信哥哥一定没事的,他天生神力,一拳可以打死一头野猪,打几个蛮子算什么?我们别被谣言骗了!”
“对!别被谣言骗了!”
“是谁那么坏心眼,编这种话来骗人,一定不得好死……”
村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起来,但那个关于安硕死去的谣言却并没有真的就此散去,反而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上,在没有看到他安全回来之前,只怕会成为大家共同的阴影。
这时候,一道嚣张的声音传入,惊得所有人全看向了门口处。
门外,郝富贵穿着一袭长衫,大摇大摆的晃着肥胖的身躯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捕快。
“谁说安硕没死啊?本官说他死了,他就是死了!”
唐汐知眉头一皱,本能的扶住了差点崩溃的安大娘,横眉怒视向郝富贵,还没喝斥出声,一旁的安槐先开口了。
“你来做什么?”
“本官来做什么?”郝富贵笑了起来,在一群神情惊惶的村民之间显得跋扈至极,“安家这些年突然发财,本官怀疑安家非法敛财,如今安硕已去,本官自要来查抄安家不法的证据,顺便把安硕的同党……哼哼,就是他的妻子唐汐知一并带回衙门调查!”
现在雍王和雍王妃都不在,他自是没了忌惮,只要把痕迹清理干净,就算事后王爷王妃想追究也没辙。郝富贵得意地想。
唐汐知沉下了脸。“郝富贵,我已经嫁人了,你还不放弃吗?”
“本来你这残花败柳本官也是不屑要了,不过看你这几年过得不错,这张脸倒是越来越漂亮……”雍王不在,郝富贵便是歙县土霸王,甚至连自己的恶意都不想掩饰了,“而且你还弄出了几种能卖钱的好茶对吧?你本来就是本官未过门的小妾,只要得到你,本官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那些制茶秘方,你说是不是?”
“无耻!郝富贵,身为一名官员,还是地方父母官,居然如此无耻!”安槐忍不住骂道,一步站了唐汐知身前。
“竖子!你又是什么玩意?全给我拿下!”郝富贵不想多说废话,准备直接动武了,最主要的目标自然是安槐身后的唐汐知。
捕快们很快将村民围了起来,以为几个村民随便也手到擒来,却想不到村民们的怒火全被郝富贵的蛮横态度及无耻言语点燃了。
唐汐知现在可是村子里的大功臣,每个人都视她为自己的亲人,可以说小南村能有今日的荣景,都是靠她的无私与聪慧来的,郝富贵今日下流到觊觎她的美色,更想带走制茶秘方这等同于小南村命脉的东西,村民的眼睛顿时红了,纷纷抄起了桌椅,准备与捕快们拼个你死我活。
“什么狗屁县令!强抢民女还有理了?”
“这么无耻的县令,贪赃枉法肯定没少做,你敢抢走安家媳妇,我们就跟你拼了!”
“对!安家媳妇是小南村的人,我们小南村的人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
“做什么?你们想造反了!”郝富贵见村民们义愤填膺,抄茶几抡椅子的比捕快还剽悍,不禁吓了一跳。
“滚!你们都滚出去!”村民毫不畏惧地朝着郝富贵等人大吼。
唐汐知被众人护在身后,紧紧抱着安大娘,眼眶泛红,不是被郝富贵气红,而是因村民们维护而动容。她对众人付出,从来没想过要他们回报什么,但他们却以最真诚及纯净的心对待她,还宁可用生命保护她。
可是民不与官斗,她不能让村民们遭受危险,她可以跟着郝富贵走,这样至少牺牲的只有她一个,她不忍心看到任何一个善良的人因为她而受伤……
“反了,反了,给本官拿刀砍了这群刁民!”郝富贵气昏了脑袋,完全没经过思考,竟是下达了屠尽众人的命令。
小南村的众人没有任何退缩,反而更加坚定地聚集在一起,倒是捕快们心中有疑虑,反而犹豫着不敢动刀了。
这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犹如一盆冰水,哗啦啦从众人头顶淋下,让他们瞬间冷静了一点。
“慢着!”苏夫子向前几步,直走到众人的最前面,与郝富贵一群人对峙着。
“你又是谁?”这次郝富贵先声夺人,大声斥骂道:“一个平头百姓见到本官还不跪下,谁准你面对面和本官说话的?”
这出闹剧看了这么久,苏夫子算是见识到这位郝县令的卑鄙了,郝富贵的恶名他不是没听过,只是想不到见到本人后,竟是比听说的更恶毒几分。
“郝富贵,虽然你身为县令,不过你应该只有秀才功名,当初是花了大把银两买到一个县丞的位置,任内又拼命洒钱,好不容易才升上县令的吧?”苏夫子根本不把这种人放在眼里,“在下不才,但好歹也是圣上钦赐的探花郎。你区区一个秀才想叫我向你下跪,分明是想造反!”
苏夫子言辞犀利,又指着安槐说道:“就连安槐也是此次院试新晋的秀才,地位并不比你低多少,进了衙门都可免跪,看来你这县令当得无法无天,真以为自己是皇帝了?”
“你……你究竟是谁?”郝富贵没料到屋里居然还有一个探花和一个秀才,这次中举的邸报他根本连看都没看,自然不知道安槐考上秀才,他得到安硕阵亡的消息后就急急忙忙前来安家抓人,想不到竟踢到铁板。
苏夫子冷声道:“在下姓苏,只是区区县学的夫子,今日得见郝县令如此威势,真是吓坏我等百姓,说不得在下得修书一封进京,叫我那个身为刑部侍郎的弟子好好查一查呢!”
苏夫子的大名在县学可是鼎鼎有名,甚至多有邻县的特地来到歙县求学,就是希望拜在苏夫子门下,几乎他视作弟子的学生,没有一个赴京赶考没上榜的,可说是桃李满天下。
郝富贵这下脸可被打肿了,面前如此赤果果的威胁,偏偏他还拿对方没办法,这种憋屈的感觉险些没让他吐血。
“只怕你今日欲强抢民女,搜刮民财的目的是难以达成了,郝县令可以请了。”苏夫子才懒得和这种人罗唆,直接下了逐客令。
郝富贵有心再耍耍威风,不过面对一个探花郎,还是众多弟子都在朝中混得不错的探花郎,他当真没什么底气,而且眼前村民群情激愤,要硬来恐怕也达不到目的,只能保留着最后的面子,冷哼一声,挥手带着众捕快离去。
在村民和苏夫子的帮助下,总算暂时赶走了郝富贵,唐汐知很是感激地好好地谢过了每一个人,家家户户都送上了礼,甚至在苏夫子要带安槐回县里时,小南村的特产与唐汐知亲手做的点心装得满满一车,让苏夫子都有些汗颜了。
即便如此,唐汐知很清楚事情并非这样就结束,郝富贵那个人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况他这次还丢了脸,从他连她成亲了都不放过,趁着听到安硕战死的消息就急匆匆来抢人,就知道他肯定会再带着人回来复仇,而且这次不会明刀明枪的来抢,只怕会来阴的。
唐汐知一方面请人到县里打听安硕战死的传闻,她不相信流言,但王府的消息总是比较可靠,她只能靠着自己与雍王妃的一份情谊,厚着脸皮求上门询问,另一方面,小南村又要做采收春茶的准备了,这次因为有南山嬉春茶,所以准备的工作需要更细致,她根本离不开村里。
正确的说她不敢,也不想离开,她怕自己一离开,郝富贵会偷偷对安大娘下手,逼她就范;她更怕自己万一不在家里,安硕的消息传回来,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不想错过。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唐汐知忧虑得厉害,但平时还得装着若无其事安慰安大娘,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怕,万一安硕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她一定随之崩溃,而她崩溃的结果,就是安大娘也不好了。
夜里睡不安稳的唐汐知幽幽叹了一声,披了件大氅便到桌边点起油灯,就这么坐着发呆。这件大氅还是安硕的,寒冷的冬夜里她穿什么都觉得冷,只有把他的味道环绕在身上,她才会感到好受些。
此时,她面前的房门被无声推开,外头是个庞大的黑影,唐汐知差点没惊叫出声,当那黑影踏进房间的瞬间,唐汐知红了眼眶,冲过去一把抱住踏进门的男人,低声大哭起来。
“你怎么才回来!怎么才回来!外面都说你战死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呜呜呜……”
安硕没料到才进门就受到媳妇如此“热情”的对待,一下子慌了手脚,只能半扶住她,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我……我没事,那是有原因的……你别哭,别哭啊……”
他从来没见唐汐知哭过,今儿个这阵仗之惨烈,已不仅是梨花带雨可以形容,简直就像山洪爆发,她哭得鼻红眼肿,泪水及哭声几乎摧毁了安硕的理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他又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将她抱上床铺,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低声细语地求她别哭。
好半晌,唐汐知激动的情绪才平缓下来,怔怔地看着安硕。
这么久没见,他更黑更瘦了,但整个人却透出一种精练,像是刚出炉的新刀般那么锋锐,目光也炯炯有神,不若以前还留了点憨气,完全是一个受过战场磨链的勇士形象。
她这副红着鼻子可怜兮兮看着他的模样,让安硕的心都碎了,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亲了她一口。
这一亲马上成了燎原大火,唐汐知竟是抱着他的脸不愿意放开了。
原本只是一记安慰的亲吻,变调成男女之间最原始的情感,唐汐知是思念他思念得紧,安硕又何尝不是?两人像是想把对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抵死缠绵,直到灯油燃尽,火光在细细的喘息声中默默熄灭。
不一会儿,灯光又点亮了,两人已经清洗整理了一番,安硕见唐汐知穿得单薄,不由愣愣地说道:“汐儿,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唐汐知白了他一眼,那被疼爱过的女性娇媚显得风情万种,安硕简直看傻了,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她将自己塞进了他怀里,像他刚才安抚她那样,坐在他的大腿上,然后满足地喟叹一声。“你不在,我都是披着你的大氅的,现在大氅被你扔在地上脏了,只好拿你作代替了。”
听到他不在的时候,媳妇儿穿的都是他的衣服,那肯定是想他了,安硕心头直乐起来。“你喜欢就好,随便坐,随便坐。”
唐汐知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抬起头来,两人又腻歪了一番,她才慢慢说道:“夫君,外头谣传着你战死的消息,说得绘声绘影的,这阵子真是吓死我了,娘都为此憔悴了好多。”
安硕不语,好一会儿才沉重地说道:“是我的错,其实西南战事已经结束了,我军大胜,我还升官了呢!不过这个消息暂时封锁住了,由王爷悄悄回京向陛下禀报。徽州这里是故意放出了我战死的谣言,我就是想着家人会担忧,才在半夜偷偷赶回来,不想让外人知道。”
“你们故意放这谣言的原因……”唐汐知脑袋里思绪一转,“与郝富贵有关?但他小小一个县令,应该引不起王爷的注意。”
“与郝富贵无关,但他冒出头来,就与他有关了。”安硕沉声解释道:“你还记得王爷要彻查咱们徽州府茶业被打压的事吗?如今又是新茶季节,新一波的打压一定会更严重,而且会冲着最出锋头的安家茶行来,安家茶行明面上的头儿是我,趁机放出我战死的消息,就是想引那幕后主使出洞,你看消息才传回没多久,郝富贵便急着来抢人抢茶了不是?”
“所以这证实了郝富贵的确就是那人的走狗。”这件事唐汐知早就怀疑很久了,“看来他对我的美色只是顺便,制茶才是他主要的目的。”
“顺便也不行。”安硕脸都黑了,“王爷把这件事交给我了,前几日郝富贵前来抢人,王府的人暗地里都看着呢!就算没有苏夫子帮你出头,那郝富贵也不会得逞的,你放心吧。”
看来夫君办事还是很稳妥的,唐汐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凝。“既然如此,想来夫君对我已经暗中加强了保护,那么就由我来做这个饵吧,碍于苏夫子的面子,县衙那些捕快不敢动我,郝富贵下次再来,只怕会动用更大的阵仗,你们引的那条蛇就不得不出洞了。”
“不行!”安硕直觉反对。
“不然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唐汐知反问。
安硕无言以对,绷着的脸却说明了他的不悦。
唐汐知知道他的驴脾气又倔起来了,不过当了他媳妇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怎么治他这个脾气。
“夫君,我是相信你啊!你绝对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的对不对?”她搂着他的脖子,边在他耳边呢喃边轻咬他的耳垂,“咱们赶快把这件事解决了,就能安下心来好好生活,到时候我帮你生一个宝宝……”
“两个。”安硕黑着脸咬牙道。
唐汐知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安硕脸更黑了,心恨自己只要对上她就完全失了原则,她随便一两句话就能让他妥协。
他性子一来,索性低头吻去她可恶的笑。“三个好了,不,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