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笑跟向锦波住的小宅子火势熄灭后,救火兵丁曾搜寻一番,并没发现任何贵重物品。她说她丢失一支凤凰金步摇,因此府衙那边便怀疑此次走水是宵小行窃,不小心引火而起。可舒海澄总觉得事有蹊跷,便央请傅鹤鸣暗中查访现场,希望能寻到蛛丝马迹。
果然,事情并不单纯,傅鹤鸣抽了空特地到舒府来探望舒海澄,并告知他一件事情——“我们在向姑娘家中发现了硝石、硫磺及炭化的皂角子,寻常人家里是不会有这些东西的,但我想她做的是金工,也许……”
舒海澄摇头,“从事金工不需这些物品,这三样东西有何效用?”
“此三物混合能迅速被点燃并猛烈燃烧。”傅鹤鸣神情凝沉,“我们在屋子的各处都发现残留物。”
闻言舒海澄脸一沉,眼底迸射出精芒,“屋子各处吗?”他冷然一笑,“这么看来,走水事件绝非意外,更非宵小无意引起,而是蓄意纵火。”
“我想也是。”傅鹤鸣不解地道:“但会是谁想置他们爷孙俩于死地呢?”
“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得逞。”舒海澄神情冷肃,阵光凛冽。
一次又一次的不寻常之事,让他确定这绝非寻错仇,而是有人真想取她性命。是谁?是杀害喜儿的人吗?
傅鹤鸣神情恳切,“海澄,若有我可着力之处,千万别跟我客气。”
舒海澄唇角微微一勾,“放心,我不会跟你客套的。”
这时,六通在门外轻声喊着,“大少爷……”
“什么事?”舒海澄问。
“向姑娘来看您了。”六通说。
“什……”舒海澄面对这情况是惊多于喜。
天笑亲自将玉贝三花小套组及她精粹的榍子花油与木梳送到舒府了。
这次她不再被拒于门外,而是由正面三开间大门楼的正门进入舒府。
她被管事带至光煦院的花厅,李云珠已候着她。不只李云珠,就连舒士安都在。
“晚辈天笑向老爷及夫人请安。”天笑进到花厅,恭敬有礼地行礼。
因为先前舒海光闹了那些事,彼此心里难免有少许疙瘩,幸运的是他们不曾谋面、不曾接触,那些情绪性的话语都没在对方面前说过。
“看座。”舒士安神情平和。
他已经从妻子口中听说了向天笑的事,对她十分的好奇。其实在他知道舒海澄“坚定”的恋上向天笑时,便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高度的好奇及兴趣。
舒海澄不似舒海光,他是个沉着持重、凡事谋定而后动的人。他做每件事、说每句话都有其因其目的,而非随兴所至。
这么多年来,即使出入欢满楼那样的地方,他都不曾传出什么事情来,自制且自律。这样的他居然恋上向天笑,而且几近无可自拔?
虽然舒海光先前为了向天笑已经在府里闹了好一阵子,但他从未见过这位在通天园卖艺的姑娘,直到今天……
而今时今日,她的身分也已不是通天园卖艺的小姑娘,而是金工作坊流年的女老板,就连宁侯的姨娘都是她的客人。
太不可思议,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天笑落坐之前先将她悉心以木盒包装的玉贝三花小套组及以梅花织纹布缝制的束口袋包装的柜子花油呈上,“这是夫人选购的玉贝三花小套组,请您再过个眼,确定无误。”
一旁的伍嬷嬷接下木盒,打开并搁在李云珠面前。
李云珠看了一眼,问着一旁的舒士安,“如何?”
舒士安细细观赏了一番,点头赞许,“十分雅致,甚好。”
李云珠以眼神示意一旁的伍嬷嬷,伍嬷嬷便取出一张银票交给天笑。
天笑收下,过了一眼便折好收进自己的腰封里。
“看茶。”舒士安说着笑视着天笑,“向姑娘,我刚得一些新茶,你尝尝。”
天笑落坐,品着一旁仆人沏上的新茶,茶汤碧绿,味道十分浓郁。
“如何?”舒士安问。
她老实地道;“晚辈不懂茶,但挺喜欢的。”
“那就好。”舒士安是爽快人,也不想拐弯抹角了,“向姑娘,之前因为海光闹的那些事,我们似乎有些不愉快……”
天笑淡淡一笑,“舒老爷,没什么不愉快,就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闻言,舒家两老互看了一眼。
李云珠语带试探地问:“你不气恼?”
天笑摇头,彷佛船过水无痕,她乐观豁达地道:“这天地间还有很多值得去关注跟奋斗的事情呢。”她又道:“蒙二少爷错爱,我真是受宠若惊。”
“可我们对你……”李云珠眼底有几分歉意。
她诚挚地道:“老爷、夫人,很多事都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站在为人父母的角度,我绝对能理解您们的做法,哪有父母不想子女好的呢?”
听了她这番话,舒家夫妻稍稍宽心。
“我们海光一厢情愿,给向姑娘添乱,说来……是我们对不住你。”舒士安说。
天笑恬静微笑,“老爷言重,那事……对二少爷及我来说都是成长。”
闻言舒士安微顿,“姑娘何出此言?”
“很多事看着以为是灾祸、是磨难、是挫败,但只要转念,便能将其化为养分滋养自己的生命。”她神采飞扬,眼底迸射出自信的光芒,“凡事能有个结果当然是好,但若事与愿违,必是老天另有安排。”
舒士安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品味着她这番话。
须臾,他笑了,“这话说得好,说得好。”他以激赏的目光注视着她,“向姑娘年纪轻轻能有这番见地及胸怀,真是让舒某汗颜。”
“舒老爷过奖了。”天笑有些尴尬地道:“在两位面前大放厥词,晚辈失礼了。”李云珠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她终于知道舒海澄为何喜欢上她了。
之前没接触过这姑娘,只以自己的判断及偏见去断定她,以至于说了许多如今想来都感到羞愧的话。如今见了她、说上话,越发觉得这姑娘聪慧睿智,有着这年纪所没有的成熟跟修养。
她唇角一勾,笑叹一记,“向姑娘,我现在总算明白海澄为何为你冲撞我了。”
“咦?”天笑心头陡地一惊,舒海澄为她冲撞母亲?这听来不是好事呢!
她尴尬又歉疚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向姑娘勿放在心上。”李云珠不以为意,“我这大儿子向来是这性子,一旦认定了一条路,劈荆斩棘也要往前走。”
这话是说……她是舒海澄认定了的那条路?听这话从舒海澄的母亲嘴里说出来,她不觉羞红了脸。
“向姑娘新店开张,想必事多繁忙,我们就不耽误你了。”李云珠说。
天笑抬起羞怯的眼望着她,“是、是的,晚辈也不叨扰了。”
李云珠深深一笑,语带试探地道:“不过向姑娘既然来了,可想顺道去看看海澄?”
她颇为惊讶,“夫人是说……”
李云珠微微颔首,跟旁边的伍嬷嬷使了个眼色,“你亲自带着向姑娘去崇华院吧。”伍嬷嬷答应一声,“是。”
“把路带好。”李云珠话中有话,伍嬷嬷自是懂得。
为免节外生枝,李云珠在天笑进府之前便着人将明煦带开,再让人看守着从云轩,不让天笑在府内移动时撞见他们。
她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说到底,他们还不完全理解天笑的脾气跟性情,为免她胡思乱想,还是暂时别让她撞见何玉瑞或是明煦较好。
“那晚辈就先告退了。”天笑恭谨欠身,随着伍嬷嬷走出花厅。
舒士安跟李云珠互视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露出心领神会的一笑。
“向姑娘来看您了。”六通说着,眼里是一抹俏皮的笑意。
“什……”舒海澄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地看了傅鹤鸣一眼。
傅鹤鸣挑挑眉,露出一抹怪笑。
“向姑娘刚从光煦院过来,是伍嬷嬷带她来的。”六通说:“她们正在门外。”
光煦院?这是怎么一回事?天笑去他爹娘院里?他等不及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请。”
六通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只一会儿他便领着天笑进到花厅里。
天笑进到花厅,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舒海澄,而是在他屋里的傅鹤鸣。
她记得这张脸,他跟澪姨娘去过城北小宅。
“你……”天笑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
傅鹤鸣眼底有着一抹孩子气的狡黠,“正是我,这是我与姑娘第三次打照面了。”天笑眉心一拧,不解地问:“哪来的第三次?”
“上次陪同澪姨娘到城北小宅去是第二次。”傅鹤鸣说:“第一次是在欢满楼。”天笑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舒海澄在侯府的朋友?”
“正是。”傅鹤鸣咧嘴一笑。
看她进屋后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顾着不断地跟傅鹤鸣说话,舒海澄的不悦全写在脸上,故意咳了一声,一声不够再一声。
这会儿傅鹤鸣反应过来了,他勾唇一笑,消遣着舒海澄,“唉呀,好大一坛醋。”
舒海澄斜瞥他一眼,冷冷地提醒,“你来很久了,该回去当班了。”
傅鹤鸣噗噃一笑,“我可识相得很。”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然后对着天笑抱拳一揖,“向姑娘,在下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舒海澄彷佛要送走瘟神般,十分迫不及待。
傅鹤鸣踏出厅门前还故意地逸出一声笑。
天笑目送着傅鹤鸣离去,若有所思,“难怪……”
“难怪什么?”舒海澄问。
“难怪他之前陪凄姨娘去城北小宅时会对着我怪笑,我当时还觉得他奇怪呢,原来他见过我,知道我……”说着,她像是又意识到什么而露出不解的表情,“为什么他好像对我很熟悉?”
“因为我们会聊起你的事。”他说。
“聊我什么?”
他直视着她,深深一笑,“我跟兄弟聊聊钟情的女子,应该很寻常吧?”
迎上他炽热的目光,她胸口一热。是很寻常,她也会跟好姊妹谈论男朋友的事,还将男朋友介绍给好姊妹认识呢!然后……他们就一起背叛她了。
她其实并不恨,但就是偶尔会想起。
舒海澄疑惑,“对了,你是从光煦院来的?怎么……”
“昨日你母亲到流年挑了几样东西,要我今天给她送来。”她说。
“我母亲?”他先是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然后略显不安地问:“她没对你……”
“没有。”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一直到要走的时候才表明身分,我想……她应该是去试探我的。”
舒海澄听着不禁苦笑,有点无奈,“这很像是我母亲会做的事。”
“她这么做也合理,不说别的,只说我开了家金工作坊在聚珍斋对面,她就该去瞧瞧。”她一派轻松地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说是不是?”
他睇着她,“我母亲去试探你,绝对不是因为你那家金工作坊。”
“我知道。”她咧嘴一笑,“不管她用意为何,她都在流年花了四十两呢!”
看着她那俏皮可爱的表情,舒海澄也笑了,“她让你把东西送到府里,又命伍嬷嬷领你过来,看来……她对你没有异议了。”他说着,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喜悦。
天笑想起刚才李云珠说的话,眉心微微一皱,“听说你为了我冲撞她?”
舒海澄微顿,然后气定神闲地道:“谈不上什么冲撞,只是坚定地表明心迹罢了。”她上前就着他侧边的红木凳坐下,歪着头看着他,“表明心迹?”
他也微微歪头,两只带笑的黑眸定定地锁住她,“是呀,表明我非要你不可的心迹。”他的话才一出口,她便脸红了。
“啐!”为了掩饰雀跃兴奋的情绪,她故作不领情地道:“什么非要我不可?你可问过我的意愿?”
他眸光一凝,专注又热情的目光直视着她,“你那天在轿子上对我做那件事,算不算是表达你的意愿?”
“咦?”她一怔,想起那天自己在轿子上主动地吻了他的脸颊,她惊羞又惊慌。
“向天笑。”舒海澄伸出手缓缓地抓住她的手臂,“你对我做了那事就要对我负责,别想不认帐。”
她满脸羞红,惊慌失措地试圆抽出手,却还是被他牢牢地攫着。
“我不过亲了你的脸,那……那算得了什么?”
“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说出这种话?”他如炽的视线紧紧地抓住她,“我与你不同,你亲了我的脸,我可是赖定你了。”
天笑下意识地看向厅门外,然后再看他,“说这种话,你都不怕羞?”
“这里也没别人。”他像是耍赖的孩子般,然后微微使劲将她拉得更近。
天笑心跳加速,只能强自镇定,“你……你究竟跟你母亲说了什么?”
“我说什么都可以让,就是你不能让。”他深情的目光与霸道的态度攫住了她的心神,“我要的,我会拼了命去挣。”
她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气,真是率直又理直气壮的告白呢。“你不怕失败吗?”
“我成功了,不是吗?”他唇角一勾,笑得有几分孩子气。
是,他成功了,他成功的掳获了她的心,让她跌进了爱河,浮沉在情海之中。
她知道自己的防线已经破了,所以很慌。她并没有预期再接受一段感情,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不认为自己该再度爱上一个男人,为此内心又挣扎又懊恼。
见她眼底有着几缕愁思,他眉丘微隆,“为什么你明明动了心,却又总想将我推开?”她深深地抽了一口气,抬起眼直视着他,无惧且毫不隐瞒,“我怕受伤也怕失望,我越是喜欢你就越是害怕。”
“天笑——”
“你先听我说。”她打断他,“虽然我知道不是每段感情都能走到终点,可是被自己信任及深爱的人背叛或伤害是很痛的。我……一直很挣扎,通常我不是那么轻易就爱上一个人的……”
是的,那个伤了她的前男友可是跟她当了两年的好朋友,她才敞开胸怀接受了他。她以为经过那样的深思熟虑及了解理解,他们就能走到最后,没想到……
“我不知不觉地被你吸引,不知不觉地在乎你,我觉得很可怕……”她努力挤出笑,但眼里却闪动泪光。
看着她那无助又脆弱的样子,他眉间瞬间叠出三道竖纹,眼底满是对她的心疼及怜爱。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害怕,彷佛她曾受过什么伤害。
他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双臂紧紧地环绕着她纤细的身躯。
他的声线低沉又真诚,“天笑,我不会伤害你,若是伤了你也不是蓄意为之,你告诉我,我会自省,我会改……”
“你怎么知道你做得到?”她抬起脸直视着他,语带质疑。
“我知道。”他目光坚定而深情,“因为我想守护你。”
我想守护你。这是很美的承诺,比什么“爱你一辈子”还让人深信不疑。
她眼眶里蓄满殷盼祈求的泪水,像是在对他说“你绝对不可以伤害我”。
“如果……如果我再受伤,我……”她轻咬着唇,声线有点颤抖,“我搞不好会恨得想杀了你。”
他深情笑视着她,“如果真那样,那我就先杀了自己。”说罢,他轻捧着她的脸庞,低头吻上她柔软而湿润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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