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光顾欢满楼的客人便已络绎不绝。
欢满楼是珠海城最大的青楼,各色各样的姑娘犹如似锦繁花,万紫千红,目不暇给。
欢满楼前至后、右至左各是三进,若自高处往下看,呈现一个“田”字,其中有四处庭院,以春夏秋冬为名。
为了贴补家用,天笑到欢满楼做事已经半年时间。不过前阵子因为受伤,她已一个月未出现在欢满楼了。
天笑一到欢满楼,粗使婆子刘妈便拉着她道:“唉呀,丫头,妳可终于出现了。”
她记得这位刘妈,人不错,嗓门很大,喜欢八卦,一点事就大惊小怪。
“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我以为妳不会再来了……”刘妈说着脸上有一抹警觉,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天笑微怔,可怕的事情?什么事?
“天笑?”这时,廊上传来女子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正是欢满楼的一位姑娘,名叫绿湖。绿湖在欢满楼的红牌姑娘中算是次等的,若以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她是B咖。
欢满楼的A咖是花自艳跟海岚,她们拥有独立的大厢房,厢房里一应俱全,不只有沐浴更衣的夹间,还有一个待客的小花厅。
见绿湖对她招手,她走了过去,礼貌且恭谨地问:“绿湖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绿湖微顿,眼底有一抹疑色,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她,“妳……喜儿发生那件事后妳就没来了,没事吧?”
喜儿?喜儿是谁?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刚才刘妈说的“可怕的事”是指发生在喜儿身上的事?
“喜儿是……谁?”她问。
绿湖瞪大眼睛,狐疑地问:“妳……妳不记得?”
她困惑地道:“到底是什么事?我不知道。”
绿湖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勾唇微笑,“不记得也好,红老板不准大家再提及那件事,妳也别问了。”说罢,她话锋一转,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盯着她,“妳……真的不记得?”
她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喜儿是谁?又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她记得所有发生在向天笑身上及周遭的事情,却唯独忘了这个?
“算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忘了就忘了。”绿湖转而吩咐着,“我房里有一件绿色罩衫的袖口绽线,妳帮我缝补之后拿去洗晾吧。”
她乖乖地点头,“好的,我立刻就去。”
做完今晚最后的一件活儿,天笑沿着长廊往后门的方向走。
走到转角,她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往直行到底的那一端望去。
那儿有间厢房,是幽暗的,一点微光都没有。
不知是着魔还是好奇,她迟疑地迈出步子,之后却莫名坚定,朝着廊道尽头走去。
她在那间厢房前停下脚步,厢房有两扇对开的门,门扇上各有一个环,一条链子简单的穿过两个环将门板扣住,可炼条上并没有锁头。
好奇心的驱使令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可才触及那炼条,她便一阵头痛欲裂。
“不……”她的身子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仰,撞着墙壁后顺着墙面往下滑。
她坐在地上,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席卷了她的身躯,她痛苦地摀着脸。
她的头好痛好痛,是之前掉进山坳摔破头的后遗症吗?
稍稍缓过神,她感觉到有人站在旁边,警觉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惊疑地看向站在旁边看着她的人。
“向天笑?”
与朋友来欢满楼听曲品酒的舒海澄准备在上楼前先解个手,于是一进后院便与好友分开,自个儿往后门的方向走。
他不迷,未有流连花丛的喜好,只是喜欢在好友休沐之日与之品酒听曲。
解完手,他经过长廊外,忽听见声响及闷吟,于是上前稍作察看,没想到会看到她瘫坐在墙边。
“舒……”她讶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
舒海澄趋前靠近了她并端视着她的脸庞,微微蹙起浓眉,“妳脸色发白,没事吧?”
她下意识的模了自己的脸,脸色是否发白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发寒,头像是要爆开了一样。
一定是之前受伤造成的,那样的伤势使向天笑失去性命,当然可能留下或轻或重的后遗症,而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恶狠狠地瞪着他,“这是之前摔破头造成的脑损伤。”
可她发现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像是他一点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街头卖艺确实是有风险。”他说:“我曾看过有位小姑娘从灯竿上摔落地面。”
她望着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在装蒜吗?什么卖艺的风险?爷爷将她保护得极好,可从没让她受过伤。也是,他怎么可能承认他干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舒海澄将自己袖里的素白帕巾递给她,“擦擦脸,妳在冒冷汗。”
她不接受他的好意,眼底满是抗拒及警戒。
他无奈一笑,“看来妳还气恨着。”
听见她跟舒海光及向锦波说的那些话,他可以确定她是真的对舒海光无意,并非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她见着他便如此生气,应是因为那两百两伤了她的自尊跟人格吧?
“难道我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天笑艰难地想站起来。
看她因为虚乏腿软一时无法站起,舒海澄本能地伸手要拉她,可又直觉地感到不妥而将手收回。
舒海澄看向那扣着炼条的房门,“妳在这儿做什么?这是谁的……”
话未说完,忽听见一个稚女敕的声音传来——
“谁在那里?”
两人往声音的来处望去,看见的是欢满楼的杂使丫头—— 小红。
“舒大少爷?天笑姊姊?”小红看见他们俩站在那房门前,露出了不安的眼神,“你……你们在那儿做什么?那儿……那儿……”
小红以“那儿”称呼这个厢房,好像这厢房是个生人勿近之地般。
天笑语带试探地问:“小红,这厢房是做什么的?”
小红愣了一下,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她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妳为何这么问呢?那是喜儿姊姊的房间呀。”小红说着警觉地四下张望,“红老板不准我们到那儿去,姊姊也快走吧。”说完,她转过身飞也似的离开。
舒海澄不知道这儿是喜儿的厢房,但他知道喜儿在欢满楼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那件事满城皆知。
可看着天笑一脸懵的反应,她好像对此事一无所悉。
怎么会?不说她经常出入欢满楼,就算不是,总在通天园那种消息流通迅速的地方走动,不可能听不见任何人讨论喜儿之事。
他忍不住疑惑地看着她,皱起了眉头问:“怎么妳一脸懵?”
“稍早前我听刘妈跟绿湖姑娘提起喜儿这个名字,可是我记不得她。”她有点苦恼又困惑地望着那扇房门。
闻言舒海澄心头微微一震,“所以妳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脸求解的表情,摇了摇头。
“看来妳这头摔得不轻。”他一笑,“喜儿一个多月前在她的房里遭人勒杀,至今尚未逮捕凶嫌。”
“什……”她登时瞪大双眼,“难道刘妈口中那件可怕的事指的就是喜儿她……”
从她的反应跟表情,他可以确定她是真的不知情。他眉头揪得更紧了,“妳的脑究竟伤得多重?竟能把这种事给忘了。”
是呀,真是太奇怪了。虽说她只是借了向天笑肉身的陌生人,但关于向天笑的事情她几乎没有记不得的,为何独独这件事……
“要是妳能把不愉快的事情给忘了,那就太好了。”他说。
不愉快?他指的是她跟他舒家之间那本不该存在却又莫名其妙存在的纠葛吗?
天笑直视着他,防备又直接地道:“对,既然不巧遇上了,我顺便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回去好生劝劝令弟,叫他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还有……阁下也是。”说着的同时,她发现廊道的那头又来了一名面生的年轻男子。
她对着舒海澄抱拳一揖,潇洒飞扬地道:“告辞。”语罢,她掠过他身侧,迈步向前。
年轻男子见她过来,本能地侧身让道,然后好奇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她还没走远,年轻男子已走向舒海澄,问道:“解个手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还没喝就醉倒了呢!”
舒海澄笑而未语。
年轻男子往天笑离去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好奇地问:“新来的姑娘?看着不好惹呢。”
此人名为傅鹤鸣,正是宁侯府的府卫长,同时也是舒海澄的好友。
因为从商,舒海澄知心交心的朋友少之又少,跟他的生意八竿子打不着的傅鹤鸣于是成了他的异姓兄弟。
舒海澄曾遭潜进城里的流匪打劫,幸遇傅鹤鸣解围月兑困,之后傅鹤鸣因老家急需救命钱,冒昧找上舒海澄。当时两人明明只是一面之缘,舒海澄却二话不说的让账房给了他百余两。
两人,一个行侠,一个仗义,就这么成了知己。
“她不是欢满楼的新人。”舒海澄撇唇一笑,“是之前海光恋上的那位卖艺姑娘。”
闻言傅鹤鸣一怔,“原来是她?唉呀,她方才走得太急太快,我还没觑清她的脸呢。”
舒海光恋上通天园的卖艺姑娘,并遭到舒家反对的事情,身为好友的傅鹤鸣当然知道,不过他还未曾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舒海澄睐了他一眼,“你若好奇,可以到通天园看她表演。”
傅鹤鸣蹙眉哼笑一记,“对我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来说,通天园那些都是雕虫小技,我哪会去凑热闹呢?与其去通天园,还不如来欢满楼看姑娘跳舞唱曲儿。”
舒海澄尽管疑惑着天笑遗忘了喜儿遇害之事,但却也没在意到损了他的酒兴。
他拍了拍傅鹤鸣的肩,“走吧,今晚咱哥儿俩就把那坛江阳白烧给喝了。”
舒海澄回到自己的居苑,脚步有点轻飘飘,但意识还是清楚的。
这些年他从不敢喝得酩酊大醉,因为……他吃过暗亏。
有心人总在他人意想不到的时候下手,而别人也总是在被套住脖子时才会惊觉。
进到花厅内,随行的六通赶紧倒上一杯水,“大少爷,要给您沏壶热茶吗?”
“不必了。”他挥挥手,“你去歇着吧。”
六通顿了一下,有点不放心的看着他。
他瞥了六通一眼,笑叹一记,“真的没事,去吧。”
他这么说了,六通才点点头,旋身走了出去。
他坐在花厅里歇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内室走。
这时,他隐约听见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转头,只见妾室何玉瑞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他与何玉瑞从未同住在一处院里,从她入府,他便将她安置在西翼的从云轩。
她是怀上孩子才得以进门的,她有孕在身时他没碰过她,她产下明煦后多次求欢,他也拒绝了她。
这一年,她偶尔暗示他冷落了她,他则装聋做哑。
他可以纯粹因泄欲碰她的,但他不愿意。当然,他也是想给她教训,让她知道偷来的、强摘的果实是涩的。
“做什么?”他淡漠地问了声,径自走回内室。
何玉瑞一脸乖巧地跟进来,主动侍候。
他没有拒绝她,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两只眼睛漠然地看着她。
她抬起眼,眼神柔媚地看着他,怯怯地问:“又去喝酒?”
“鹤鸣休沐,便跟他喝了几杯。”他说。
何玉瑞娴熟地月兑去他的外袍并挂好,解开他素净里衣的系带,有意无意地触碰着他结实的胸膛跟臂膀,嘴巴不好说,却以动作及眼神暗示着他、诱惑着他。
“要我让六通给你弄热水入浴吗?”她问。
“不用。”他说:“天不冷,我用冷水就行了。”说着,他转身走到夹间。
何玉瑞赶紧地跟了过来,“我帮你。”话才说完,她的手已经伸向他。
舒海澄攫住她的手腕,教她吓了一跳,两眼瞪大地看着他。
他脸上觑不出也读不明是什么情绪,没有嫌恶,也没有一丝的动情。
“已经夜深了,妳回去歇着吧。”
闻言何玉瑞眼眶一湿,眼圈一热,一脸委屈地道:“三年了,为什么你对我从来没有一点顾惜?”
“妳在胡说什么?”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难道我让妳在舒府委屈了?妳在舒府的吃穿用度哪一项怠慢了?前阵子还让妳买了几件首饰不是吗?”
这个何玉瑞不否认,她在舒府确实吃好用好,做为主母的舒老太太给月银时也没少过她一分半文,但她要的不只是这样。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何玉瑞啜泣着,“我是女人,总不好主动开口要求,你、你对我难道……”
“我累,没那心思跟气力。”他说。
她抬起泪湿的眼,幽幽地道:“你是嫌弃我的出身吧。”
“与那无关。”
“那么与什么有关?”
他迎上她看似娇怜低微却又直接的目光,“这三年来,我也没碰过妳之外的谁。”他唇角一勾,深深一笑,“妳就别闹了,回去歇着吧。”
“海澄……”何玉瑞还想说些什么。
舒海澄却忽地大喊,“六通!”
何玉瑞被他这一声洪亮的叫唤吓了一跳,整个人震了一下。她不甘心,懊恼气怒,可她不敢再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着平复内心的奔腾澎湃。虽说舒海澄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或是给过什么狠恶的脸色,但她隐约感觉得到他是头狼。
他总是静静地、优雅地,让人猜不准他什么时候会跃起来狠咬人一口。
“我……我回去了。”她压抑着心中的不甘及不快,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天笑第一次从滚缸上跌下来,还受了伤。
向天笑养在向锦波身边十六年,他没让她受过一次伤,现在她借了向天笑的身,竟在众目睽睽下出大糗。
丢人,太丢人了。
那天在欢满楼听舒海澄说了关于喜儿的事,她在返家途中一直觉得有人在跟踪她、监视她,可当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又什么可疑的人影都没有。
当晚,她恶梦连连,整晚不得安眠。
也因此最近一直精神不济、心神不宁,她一个失足,在滚缸上滑了脚,一跌在地上。
就这样,她只得在家里休养了。幸好前阵子舒海澄赏了那么多个银元,十天半个月不上工还饿不死她跟爷爷。
她这人是标准的贱骨头、劳碌命,根本闲不住。歇了三天,尽管腰还疼着,她却开始东模模西模模,一刻都停不下来。
“天笑啊,妳能坐着就别站着,能躺着就别坐着,要是腰伤落下病根,以后有妳受的。”向锦波看不过去,忍不住叨念。
“爷爷,我闲不下来嘛。”她一脸无奈。
“妳就不能找点能乖乖坐着不动的事?”向锦波笑叹一记。
静态的事情啊?前世她唯一能坐着不动就是在画设计稿跟制作首饰头花的时候了。
可现在她没这些事情可做—— 虽然她脑子里有好多的创意跟想法。
想到这儿,她突然好想画图呀!
“爷爷,我好想画画。”她说。
向锦波一愣,“画画?”
她点点头,“我脑子里有好多东西想画下来。”
向锦波咧嘴一笑,“那容易得很,爷爷这就去给妳买纸笔。”
他站了起来,从柜子底下模出一只小木盒,这是他们爷孙俩的“金库”,里面摆着的是他们存放的钱。
他拿出足够的数,立刻就出门去了。
天笑给院门上了闩,兴奋地回到屋里等着。
一个时辰过去,她听见屋外有声音,心想应该是爷爷回来了,便起身走到屋外,兴高采烈地抽开门闩,打开院门。
“咦?”她听见有点急促的脚步声,却没看见爷爷的身影。
她跨出一步,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个男人正快步地往巷口移动。
尽管是背影,她却迅速地认出那人正是舒海澄。
刚才在门外的是他?他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上次他是带着两百两的银票来跟她谈条件,这次呢?他又想做什么?
她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往后跟舒海光只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混蛋!”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
与此同时,舒海澄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左右张望,却再也看不见那可疑的影踪。
那是谁?为何在向家爷孙俩的屋外徘徊,还勾着土墙往里边打探?
“大少爷……”跟着他一路追出巷子的六通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了?”
看舒海澄一出屠宰栏便加快脚步,像是在追赶着谁似的往前疾走,此刻站在熙攘的街市上左右张望,六通一脸迷惑。
舒海澄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他到过向家爷孙俩住的小宅子,那座小宅子位在屠宰栏边,是通往屠宰栏的快捷方式。
因为舒家总号里有一名伙计因工受伤,舒海澄亲自带着慰问金前往屠宰栏探望。
稍早他跟六通经过向家门前时,六通还跟他提了向天笑的事情,说向天笑几天前在通天园卖艺时,一个不小心从滚缸上跌了下来。难怪他去巡视通天园的茶楼时,没见到那小姑娘在通天园卖艺吆喝。
探望过受伤的伙计,主仆二人循着来路返程,他却见到有个男人攀上向家小宅子的土墙窥探着。
下意识地,他迈出步子想一探究竟,未料那男子早一步发现了他,一溜烟地跑了。
鬼鬼祟祟,贼头贼脑,非奸即盗也。
“舒大少爷?”
就在他出神想着事情时,买好纸笔正准备回家的向锦波来到他面前。
舒海澄猛地回神,目光一凝,拱手一揖,“晚辈向老爷子请安。”
“不敢。”向锦波急忙弯腰。
向锦波不是第一次见到舒海澄了,几次他们爷孙俩在通天园卖艺时,他都曾在人群中瞥见其身影。
舒家两位少爷都长得好,但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舒海光浓眉大眼,性子活泼开朗,嘴巴又甜,生得讨喜。
舒海澄个头高壮,剑眉入鬓,星目凌厉,鼻挺且高,犹如刀削。那脸上难见笑意,话不多而出口成刃,给人一种难以亲近及捉模的感觉。
不过他也是客气有礼的,上回他为了说服天笑拒绝舒海光而来访时,虽然态度冷傲坚定,但并未口出恶言,临去时还向他致歉。
看见向锦波手上那迭成色偏黄,毛边未修的纸,还有搁在纸上用油纸包着的笔墨,舒海澄微怔。
“老爷子好兴致,这是要挥毫吗?”他问。
“不是的。”向锦波老实地道:“是天笑受了伤,闲不住,说她想画画,让我给她添些纸笔。”
“向姑娘真是风雅。”他随口问着,“老爷子说向姑娘受了伤,无碍吧?”
“谢舒大少爷关心,天笑她无碍,休息一些时日便好。”向锦波说着忽想起一事,忧疑地道:“舒大少爷怎会来到这儿?”
“一名伙计受了伤,我来探望他。”
听着,向锦波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察觉到自己会说出不恰当的话,他及时打住,神情尴尬。
舒海澄猜到他的心思,反倒先致歉,“晚辈先前冒失的带着两百两登门拜访,折辱了老爷子跟向姑娘,再次深表歉意。”
向锦波摇头,“不敢不敢,这怪不了舒大少爷。我明白天笑是配不上舒家的,所以我也没怨,怪就怪我不好,当初……”
向锦波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要说出不恰当的话,他是怎么了,老了、胡涂了?天笑的身世何须向舒海澄说明?舒海澄又岂会在意?
向锦波蹙眉一叹,“舒大少爷贵人事忙,老头子我就不打扰了。天笑等着我,我先走了。”
“老爷子慢走。”舒海澄目送着他离去后,便也领着六通踏上回程。
向锦波很快就回到家,向孙女诉说方才的事。
“什么?”听到爷爷在街上遇见舒海澄,还跟他聊了一会儿,天笑警觉地问:“他没什么可疑的吧?”
向锦波微顿,一笑,“可疑?舒大少爷还挺客气的。”
“爷爷,”她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道:“您要小心他,他是个心机鬼。”
“欸?”向锦波皱起灰白的眉毛,“怎么会呢?”
“爷爷,他……”
“我知道妳气他用两百两来羞辱妳,不过……”他幽幽一叹,“这说来也怪不得他。”
她啐了一记,不以为然地道:“才不是那么简单呢!”
她的反应让向锦波感到疑惑,不解地问:“怎么妳说得好像有什么隐情似的?有什么事是爷爷不知道的吗?”
“这……”
她怎好让爷爷知道舒家曾收买教唆恶人去伤害向天笑,让她在山坳里丢失了性命呢?她又怎么敢说他方才行踪鬼祟,摆明了在监控着他们爷孙俩呢?
要是爷爷知道这些事,不知道会有多惶恐。
“总之我们别跟舒家有瓜葛,离他们越远越好。”她拉着向锦波的手正色道:“爷爷,答应我,别再跟他有任何接触。”
迎上她那认真得让人不觉有点紧张不安的眼神,向锦波讷讷地道:“好,爷爷答应妳便是。”
她安心地咧嘴一笑。
“对了,妳是要画什么呢?”向锦波感觉她在避谈舒家的事,于是话锋一转。
“我画了,您就知道了。”她神秘兮兮地道。
她打开墨瓶,以笔蘸了墨,开始在纸上作画。
她很快地画了一颗女人的头,女人梳了她所构想的发型,头上有着发饰头花。接着,她再画出一件件在她脑海里不断出现的饰物,有簪、钗、绢花……
看她一拿到笔就创意泉涌地画出那么多东西来,一旁的向锦波真是惊呆了。
“天笑,妳这是……妳哪来的心思灵感?”他惊奇地问。
“爷爷,您觉得美吗?”她问。
“美,很美呀!”向锦波可不是因为她是自己孙女才夸她,而是她笔下的那些头钗、簪子、头花跟各色各样的饰物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爷爷,您知道什么人的钱最好赚吗?”她问。
向锦波摇摇头。
“女人。”她说:“只要有一点点的余裕,女人都愿意为自己置办头面,或显摆,或是为悦己者容。”
“所以……”他不解她为何突然画出这么多图,又说了这番话,“妳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现在能做什么。”制作这些对象是需要资金的,而她最缺的就是钱了。
爷爷年事已高,她不能老是靠着在街头卖艺及在欢满楼浣衣缝补过日子。为了给爷爷一个安稳无忧的生活,她得赚更多钱。
她想,她可以循从前创业的路线先做出一些成品,做成生意,先求有,再求好、求大。
即便如此,初期还是需要资金的,想当初她也是先投入五十万的储蓄才慢慢将事业做大的。
她上哪儿找钱呢?有人脉才有金脉,她的人脉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