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药娘 第五章 情窦初开的征兆 作者 : 寄秋

他……他把县官大人踢下车?一闪而过的官服她看得一清二楚,是七品官服,还是崭新的,可见刚穿上不久,是新上任的父母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正要有一番大作为,看谁不怕死撞到刀口上,他就拿谁先开鲗。

雷霆风这个浑小子怎么敢,他祖父官至首辅也不敢当众出腿伤人,他哪来的胆气伸出该死的左腿,她记得他好像……踢中知县大人的脸,血喷了出来!

倒吸了好几口气的温明韬低头一看马车的踏脚,果然有几滴喷射状的血,红得让人心惊胆颤。

“明韫妹妹不怕,他再看你我一脚将他踢飞,都当了县官还这么不懂事,内有女眷不得窥探,我那一踹还轻了,应该踢爆他的头……”他的明韬妹妹是谁都能看的吗?还一脸色相。

雷霆风的误会大了,江照舟上车是为了逮他这个做了错事就开溜的小子,他没想过雷霆风马车上还有别人,因此一下子愣住了。

他回神发现是个陌生小姑娘想要退出,雷霆风一脚已经往脸面而来,措手不及的他就被踹出去了,还真叫英雄泪满襟。

踢爆……知县大人的头?

温明韬看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敢大放厥词,觉得头疼,咬牙道:“回去。”“回去?”什么意思。

“我不当从犯。”她干么上他的马车,这下子她都成了罪犯,无可辩解。

“什么从犯?”

发现他还是一脸迷茫,温明韬严肃地道:“伤害朝廷命官是一罪,畏罪潜逃罪上加罪,两罪并罚足以将你关到死。”而她倒霉被牵连了。

雷霆风一听,面无惊色反而哈哈大笑,“你想多了,我跟他很熟,他是我表哥。”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但彼此的母亲是亲姊妹,他姨父又是祖父的学生,他常听亲娘提起表哥的种种事情,所以熟到不能再熟。

“不管有多熟,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使人受伤便是你不对。”他是非不分、不知对错、打了人还引以为傲,若是不适时纠正,只怕日后会越走越偏。

“他看你。”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江照舟这样的登徒子挨打活该。

“我长得三头六臂还是奇丑无比,让人看一眼就会眼凸鼻陷、粉身碎骨?”他根本是无理取闹。

“不丑,好看。”

“那你冲动什么,被人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而且他又不是刻意的,要不是你躲到马车上来,他会掀开车帘子吗?”说穿了他是罪魁祸首,还好意思怪罪到别人身上。

“我就是不让他看,他两眼像牛目,会吓到你。”雷霆风牛脾气上来,还是认为自己没错,方才江照舟直盯着明韫妹妹看,让他感到气愤,彷佛他珍惜的宝物被人觊觎了。

“回去道歉。”

“不要。”他头一扭,很倔强。

“你要是不回去我就在这里下车,自个儿走回去向大人致歉,以后你也不要再到我家了,我不见你。”温明韬说着火气也冒出来了,他冲动的脾气不改,日后定会闯下大祸,她虽然不愿意被扯进麻烦里,但是她也不愿眼睁睁地看邻家少年走错路,有些事做了还有挽回余地,有时候是痛不欲生的遗憾,十五岁的他还有机会走向对的路,而不是一错再错,绝了自己的后路。

他震惊,“我不许,不许你不见我。”

江照舟算什么,她居然为了他威胁自己?

“要不要回去,一句话。”

“明韫妹妹……”她显然在逼他,但他不想对江照舟低头,只能小声地唤她,希望她能改变心意。

“我明白了,我自己去道歉,以后你别来找我了,也别再这样叫我,你是什么出身,我怎么配让你喊一声妹妹,真是委屈你了,雷公子……”摆月兑一个惹祸精她应该感到快活,为什么心头异常沉重。

“不要,我去道歉,我错了还不成,你不准不理我。”神情很慌的雷霆风拉住她的手,就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真的去道歉?”奇怪,怎么心情轻松了许多?

“……是。”一咬牙,他恨恨的点头。

“好,掉头回县衙,不管知县大人要不要原谅你,你的诚意要摆出来,让人看到你是真心悔改……”看到他肯认错了,温明韬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不要一直在我耳边念……”小爷是为了你去道歉,你还在那边唠叨我。

“你嫌我唠叨?”她横眉一睇。

知道踩到猫尾巴了,雷霆风连忙露出百试百灵的讨好笑脸,“没有没有,你软甜软甜的声音最好听了,百听不厌。”

还软甜呢!睁眼说瞎话。

“刀剑、拳头是用在敌人身上,不是用在惹事生非上,我不指望你听得进去,但起码在下次动手前多想一想,会不会有人因为你的行为难过。”

拳头是用在敌人身上……他记下了。

顿了顿,他又问:“你会吗?”会为我难过吗?

“我会。”一说出口,她讶然,这才发现在她心中他已占有一席之地,他做错事,可能惹来惨痛的后果她会不舍。

雷霆风真是好哄,光是一句“我会”,他便喜孜孜地扬唇,像是得到极好的宝物,觉得就算向江照舟道声歉也不算什么。

“明韫妹妹,我要闻了神清气爽的香囊,你做给我。”

“好,过两天给你……”叹,不对!她为什么要替他做香囊,又不是他的丫鬟。

“说定了,不许反悔。”嘻!骗到了。

“等一下,我应得太快,你家……”雷府的丫头众多,又有一个针线房,根本轮不到她动手。

“啊,到了,明韬妹妹要陪我下车吗?”

他一张笑脸往前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都是错觉。

而任谁瞧见这样灿烂夺目的笑脸,那真是什么气也生不出来,有着片刻失神的温明韬樱唇微启,话到嘴边硬生生的消失,当下懊恼地想咬人一口。

“好……”

不好行吗?他得罪的是县太爷,不管这件事能不能靠前首辅雷老爷子的关系压下来,他们总是理亏的一方,而她又恰巧在马车上,不跟着赔礼哪说得过去。

于是乎,马车到了县衙门口,下车者三人,不情不愿的雷霆风、一脸无奈的温明韬、东张西望的春草。

“你还有脸来见本官。”

一入内,就见一名清如莲、静如月的男子仰面朝天,素净的帕子单绣了一杆秀雅青竹,捂着鼻,点点红梅染于帕上。

“嘻嘻,我的脸不就在这里,怎么会没脸?喏,你来模模,细皮女敕肉,恍若凝脂。”根本不当回事的俊美少年嘻皮笑脸,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无赖样,笑得无比张狂的凑上前。

“滚开,世上第一厚颜无耻的名号非你莫属。”年轻知县将头撇开,不想瞧见得寸进尺的家伙。

江照舟和雷霆风虽是姨表亲,两人却不是同一挂的,年长数岁的江照舟好读书,整日浸婬在书中,从不与人结党结派、招摇过市,书院一待十年余,直到中了探花郎才略微在亲戚间走动。

雷霆风恰恰相反,他是一看到书就昏昏欲睡的人,没法安安静静待在屋里一刻钟,成日往外跑,他喜欢恣意大笑,畅快的跑马,与风为伍、星月为伴、不拘小节。

两人之间没有半点共通点,也玩不在一块,虽然同在京城却常常错身而过,江照舟天生有股儒雅之风,见不惯同辈人浑噩度日,不思上进,雷霆风则怕了他出口成章,孔孟言不尽,因此极力的避开。

一对表兄弟都对彼此知之甚详,却彷佛猫狗般的合不来,一人喜静、古板守旧,一人好动、顽劣不改,他们皆是家人口中常提的相反范本,因此多少互看不顺眼。

“哎呀,我也没否认呀!你何必气得脸色发紫、鼻孔肿大……啊!我眼花了,不是气出来的,是受伤了,何人如此大胆敢出手伤人,快拖出来打一百大板。”唉!真可惜,没毁容。

“你以为本官不敢罚你?”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全是雷老爷子纵容的,养出个目空一切的霸王。

“敢,我几时怀疑了,你这人一板一眼不知变通,落在你手中哪能不吃苦。”这家伙最擅长的是说教,一开口能说上一天一夜,睡了一觉起来继续诲人不倦。

江照舟眼一眯,将沾了鼻血的帕子往他身上一扔,“你的好杰作,一脚抬起真威风。”故意装作听不出嘲讽的雷霆风不用人请自个儿落坐,还吩咐管事上茶,然后痞痞的道歉,“失误呀!表哥,我是要踢车门关上,谁知你的马脸大如桌,我一时来不及收脚只好得罪你了。”

“别叫我表哥,叫江大人。”这小子还没有一点反省之意,依旧故我,简直是朽木。

“是,江大人,您老还好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依照朝廷律法,颜面有损者不得为官,我看你鼻头肿如蒜,只怕不好见天颜。”

“在担忧本官之前,你倒是先担忧你自己,本官若是颜面有损,你就等着进牢里。”江照舟冷笑一声,“你为你现在还能靠着雷老爷子替你收拾善后吗?瞧瞧你成什么样了,站没站姿、坐没坐姿,雷老爷子的风范你一点也没学到,真为他老人家感到痛心疾首,你就不能学点人样,好好上进……”

以他的资质若能好生栽培,日后必是朝中栋梁,虽然顽劣成性,他还是看好雷霆风,越是淘气的孩子,一旦顿悟,奋发向上,越有一番成就,宝剑未炼成前也是一颗顽石。

“停、停、停,别再念经了,我这颗头快爆开了,你就饶过我吧!英明神武的江大人。”先前念了他一场还不够,现在还继续。雷霆风假意抱头,露出求饶的痛苦神情。

江照舟清俊面容为之一沉,“你不知悔改,本官晓以大义就该虚心接受,雷家人世代为官,不曾出一名纨裤子弟,你要令祖先蒙羞,全家抬不起头见人吗?”

一提到全家人,雷霆风的神情就冷淡了几分,收起了那装模作样的神色,“人活着只有为官一道吗?我爹是户部侍郎,长兄在国子监,高中入翰林是必然之事,父子同朝为官,难道不令人忌惮?”

身在官宦人家,他再纨裤也略知朝中之事,祖父为何辞官,还不是因为父亲太躁进了,意图靠着祖父的人脉帮扶皇子争储,祖父才退出朝堂,不让皇上有所猜忌,就怕君臣失和,惹来灭门之祸。

“你想多了,皇上是明君,他最不缺的是海纳百川的胸襟,有能力者不怕猜忌,为国为民都该竭尽心力。”大晋上下该做的事太多了,而会做事的人太少。

雷霆风不屑的哼了一声,“那你干么申请外放,不留在京里当你的翰林老爷,十年、八年也能熬出头。”历来储相出翰林。

一提到这件事,江照舟神色多了一丝恼意,“明知故问,还不是你雷家逼人太甚。”

“雷娉婷?”雷霆风眼睛转了转,想到大他两岁的胞姊对江照舟有多么的倾心。

一听到这名字他脸色都变了,“别提她,不然我立即拘捕你入狱,把牢底坐穿了。”

“公报私仇。”雷霆风气得跳脚。

江照舟一脸正色地道:“是公事公办,你公然袭官还不是罪?以本朝律法轻者三十大板,重者服役三年。”

“三年?”温明韬起初看这两人虽然唇枪舌战,知县大人却没有真的动怒,也就暂且没有插嘴,但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惩罚,她的心又提起来了。

听到这软软的低呼,一直吵吵闹闹的两人这才想起落下了一人,一个挑眉,神色高深莫测,一个连忙起身,把管家送上来的碧螺春转手赠人。

江照舟看着小霸王表弟与过往迥然不同的举动,只觉得耐人寻味。

“明韬妹妹,喝茶。”他怎么会忘了她,太混帐了,都是姓江的魔音传脑才令他头晕脑胀,满脑子浆糊。

看他让出的座位,温明韬还真不敢落坐,也不敢喝那好茶。

“我不喝茶,你忘了你是为何事而来吗?”她压低声音说出后半句。

雷霆风厚脸皮敢讨茶,她一个民女却没有这种勇气。

“明韬妹妹,你怎么偏心别人,你看看他有当一回事吗?还不是就当灰尘一样,手一拂便了无痕,就你挂怀在心,以为老虎下山非吃人不可。”他吃味了,她不哄哄他誓难罢休。“何事?”江照舟好奇一问。

“无事。”他回头一吼。

“本官问的是她不是你。”

“我代她答话。”面色一冷的雷霆风往前一站,挡在温明韬前头,不让狗官多瞧一眼。“你是她何人?”江照舟冷笑。

“我是,我是……呃,邻居。”他想了老半天才面红耳赤的挤出一句,可一说出口又十分不快,至于不快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胸口压了一只大乌龟似的,想要把它搬走,它伸直龟颈嘲弄。

“非同宗族亲不得代为发言,你不过是邻居而已,哪有资格替她回话。”江照舟有意刁难。

涨红脸,雷霆风怒目横视,“就凭她是我的明韬妹妹,我们感情好得很,没什么我不能替她说的。”

此言一出,一旁的温明韬顿感头痛不已,什么叫感情好得很,他不怕别人误会,可是她怕呀,万一被人误会他俩有什么亲密关系,她就要倒霉了,世人对男子多宽宥,而对女子多苛刻,同一件事却有两种看法。

江照舟也是皱眉,“雷霆风,你在说话前不能先想一想吗?这是坏人名节。”幸好是他听见,否则传了出去定是一场风波。

“我才没有坏人名节,明韫妹妹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人心眼不好,最爱搬弄是非。”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雷霆风一味地怪罪江照舟,认为他不安好心,见不得人好。

然而温明韬却点明了事实,“你有。”

他愕然,满眼困惑,“我哪有坏你名节,你不要被他给骗了,他是在报复我。”

“我们只是比邻而居,别再妹妹、妹妹的乱喊,你要知道流言伤人,再让你高声嚷嚷几次,我只有出家当尼姑的分。”她一向把他当小孩看,加上他又擅长讨好人,对他总是有几分心软,任凭他高兴地称呼自己,可是实际上他已经是少年了,不好的习惯就该改。

雷霆风一见她面冷如霜,心慌地想去拉她的手,“明韬妹妹,我不胡说了,你打我吧!把我打成猪头。”

“她把你打成猪头有什么用,要是名节不在了,你死了给她填土人家照样踩她的坟。”啧!这小子也有怕的呀!还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他排三呢!胆儿肥得很。

“你闭嘴,再拆我的台我让雷娉婷来治你。”以为他不知道他的弱点吗!

“别提你家的母老虎,我和她相克。”江照舟五官微微扭曲。

“是你先起头的。”一报还一报。

“好,我不教训你的任性妄意,你少踩我的痛脚,咱们扯平。”他不再本官、本官地自称,一扯到雷府千金,他一个头两个大,很想把这个名字从脑海中抹去。

雷老爷子的孙女雷娉婷从小就受尽宠爱,被人阿谀奉承地捧得高高在上,过度的吹捧令她迷失了本性,以为她是众星拱月中的那轮明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当自己与皇宫中的公主不相上下,心高气傲。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错,可是她更爱使鞭子抽人,今年十七正在择婿,而她相中的就是江照舟。

一听被雷娉婷看中,吓出一身冷汗的江照舟连夜上奏章,在最短的时日内外放,为的就是躲开人人退避三舍的雷老虎,娶妻当娶贤,谁乐意枕边人不是贤妻,而是不知温柔为何物的泼妇,动辄河东狮吼,跋扈易怒。

雷老爷子致仕也多少有孙儿、孙女的因素,首辅的地位的确权势滔天,但也令儿孙越来越肆无忌惮,扯着他这面大旗胡作非为,为免他们闹至无法收拾的地步,他才破釜沉舟的辞了官。

“我才不任性,你少抹黑造谣污蔑我,明韬妹妹,官有好坏之分,他肯定不是好官。”雷霆风还重重哼一声,表示唾弃。

怎么话题又转到这种地方来了?她垂目低语,“该做的事赶紧做一做,别再拖延。”

他一滞,面色沉郁,“真要道歉呀!”

“对。”不然谁有功夫陪他话恩仇。

“可不可以不要……”他才不要向姓江的低头。

“绝交。”她做势要和他一刀两断。

万物相生相克,温明韬大概天生是专克张狂的雷霆风,她轻轻浅浅的一句话,落在他心中便有千钧重,一听到“绝交”两个字先是一惊,而后沮丧的垂头丧气。“那个……呃,表哥……不,江大人,我先前的所做所为无礼胡闹,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宰相肚里能撑船,心宽方能成为一代名相。”

明韬妹妹,我说了,你不能不理我——雷霆风偷偷地碰了温明韬小手一下,露出“我很委屈”的神情。

“你在道歉?”江照舟一脸惊吓。

他眼一瞪,下巴抬高,“是又如何。”

“我得瞧瞧外头是不是下红雨了。”太稀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哼!小人得志。”雷霆风说完,将头甩向一边,没学乖的又叫道:“明韬妹妹,咱们走了,这里妖气冲天,不宜久留。”

见他又来牵手,温明韬拍开他的手,对着江照舟行礼,诚恳地道歉,“江大人,他脑子被骡子踢了,有点犯傻,还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嗯,我晓得了。”忍俊不禁的江照舟看了一眼不快的表弟,破天荒的朝他一眨眼。

雷霆风被吓到了,事有反常即为妖,忍不住抓了温明韬的手,迅速往外跑。“明韫妹妹,我们走。”

“你到底对知县大人做了什么?”

见温明韬一出县衙就把他的手甩开,和他离得远远的,不和他亲近,雷霆风心情有点低落,觉得天空很灰暗,心头涩涩的。

再一听见她说“知县大人”,怒气又咻咻咻往上飙涨,沮丧的情绪化为戾气,全身笼罩在阴云当中,再过一会儿就要打雷闪电,劈空而落的银色光芒粗如石柱。

“我用他的官印砸他。”可惜没砸出个好歹,失手了。

“什么,你用官印砸人?”温明韬瞪大眼,他哪来的胆子,官印乃朝廷赋予官员的凭证,象征律法和权力。

“谁叫他一直念个不停,不肯放我走,还要我跟着他背书,我怕你等急了就随手从案桌上拿起一物扔他,叫他少说点话。”一扔出去他就发现不对了,四角方方的玉石章子一落地便磕出个小裂缝,吓得他衣摆一挽赶紧开溜。

“你做事从不经脑子吗?若不是你有个曾任首辅的祖父,这一灾过得去?”温明韬摇摇头,忍不住说他。

老是被提醒有个首辅祖父,他是受到庇荫的小辈,心情本就阴霾的雷霆风不快的扬高声音。“不是要卖药材吗?再不走天就暗了,城门一落锁,你今儿个就别想离城。”

“你对我使性子?”她也有气,若非他不识好歹、目无朝纲,她又怎会担惊受怕,他闯下弥天大祸。

“没……没有。”他由下往上偷瞧她,神态略带一丝不甘愿,他不懂为什么表兄弟之间一点小闹腾她就看不过眼,非让他低头道歉才算完。

温明韬讲的是理,没有灰色地带,人若连最根本的是非对错都不知,那就当生为猪和狗,为畜一生。

而雷霆风看重的是情,亲情、友情、人情,他和江照舟有亲,血脉相连的表兄弟,彼此闹一闹有什么关系,觉得温明韬太小题大做了,让他的面子荡然无存。

两人心中都有些气不平,认为他(她)该懂事点(体谅点),不要一遇事就赌气。

“算了,我自己去卖,不用劳烦你了,毕竟我只是小老百姓,不好事事麻烦高门公子。”她不该有他足以依靠的错觉,连亲生爹娘都靠不住了,他人又何必指望太多。

“我不是高门公子,我也一样要吃、要喝,自个儿穿衣沐浴,你要是刻意和我划清界线,我天天去你窗口喊人,喊得人尽皆知。”难得有个能入目的,他才不管他人如何议论,反正他一不偷、二不拐、三不行阴私事,谁管得着。

雷霆风是怎么顺心怎么来,此时的他还是心性直率的少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心态坦然、光明磊落,他认为心无邪念,为什么要有太多顾忌,藏头缩尾见不得人。

“你无赖。”“是,我无赖,你咬我呀!”他气她和自己不同心,偏着外人不帮他,可他还当她是自家的明韬妹妹,初心未变。

雷霆风性情虽顽劣了些,可能在处处是人精的天子脚下混了这么多年才出了差错,也不是蠢笨之人,聪慧如他也感受到一丝丝心境变化。

虽然他还不太清楚原因,可江照舟的出现刺激到了他,朦朦胧胧的,某人的形影在心底益发鲜明。

她还真想咬呀!可是她生肖不属狗!看着被抢走的大包袱,温明韬瞪着洋洋得意的明朗少年,心里想着肢解人体一十八招。

“你要没卖个好价钱,以后不要自告奋勇。”

“是,遵命。”

雷霆风将手中的大包袱交给小厮长顺,乐呵呵的带头走到前头,接着昂起下巴,一副富家公子张扬的模样走入回春堂药铺……的对头,和生堂药铺。

雷霆风很清楚温家的那点事,选进和生堂完全是故意的。

“没个正经样……”听见格格笑声,温明韬才知道她居然笑了,发自内心的欢喜。

毕竟心灵已经是个成熟女性,她很明白自己的心情,会为他而喜,因他而忧,对于这个前首辅的孙子呀,她怕是上心了。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她不想多想,顺其自然,一切交由老天安排。

顺臾,大摇大摆进去的大家公子,此时像偷养外室的地主老爷,蹑手蹑脚的靠近马车,参小眼神左飘右飘,似喜又似讶地闪着精光,风一阵的窜上马车。

“明韫妹妹、明韬妹妹,你赚了好多……”他笑得像偷吃灯油的耗子,打开巴掌大的雕花小木匣。

“多少?”瞄了一眼,她也不数,直接问。

银子再多她也不能明目张胆拿出来用,父母在、不析产,儿女的私产算是爹娘的,除非分家,或是过了明路,像簪子、手镯、布料,长者给的压岁钱等还可以收着,宅子田地绝对不行,一有置地买屋全归入公中。

这也是温明韬不热衷赚钱的原因之一,她平时用到银子的地方不多,赚太多钱她也怕无处藏,可又不想给对她无心的爹娘,因此她才半年卖一次药,所得又用在买药材上,她的院子里有一间屋子是专门收拾放置药材的,堆满半间屋子。

“五、五千多两……”比他娘让人拿给他零花的银子还多,让他有些惊讶卖药也能致富。

“差不多。”跟她估算的差不多,她挑选过了,有丹蔘、紫灵芝、肉蓰蓉,和她费心熬制的茯苓膏,量不多,但珍贵,自是能卖上好价钱。

“你一点也不惊讶?”

“我家也是开药铺的,我知道大概价格。”除非遇到黑心药商,见好还要压价、欺生,不然这个价格很寻常。

“那你为什么不卖给自家药铺,还要大老远跑到县城。”

他看过她卖板蓝根、连翘、金银花、甘草之类的药草给温家药铺,每次一大箩筐还卖不到三两银子,让他看了好不忍心。

在山上待了一天才赚少少的银子,实在是辛苦钱,他想给她银子她又不要,说是采药能让她感到快乐。

其实三两银子已经很多了,温三叔看在是自家侄女分上添了一些。

不过身在富贵窝的雷霆风不知民间物价,暗暗为他的明韬妹妹叫屈,还下定决心要帮她多采一些药草。

“不好赚自己人银子。”她这话半真半假,主要是不想让人知晓她有多少银子。

说来也可笑,二房的叔婶居然担心她掏光祖父的私房,祖父的偏宠众所皆知,因此他们反而比大房更常回桃花镇,不时打探老人家有没有私下给点金呀银的,或是买什么送给她。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手上有这些好药材,不来吵才奇怪。

他一听也笑了,觉得很有道理。“以后你要卖药草尽管来找我,我家马车跑得快,一天便能来回。”

温明韬没一口应允,她将雕花小木匣往怀里一塞,考虑着要不要再到县城卖药材,她并不缺银子,而且也走明路在温家药铺寄卖药丸,这样拿钱出来用也不会让人觉得怪,目前而言已经足够了,不要太引人注意了。

她也担心在城里遇到她爹娘兄长,若是被人察觉异状,平静的日子不但不复存在还会惹来一身腥。

她刚这么想,耳边就传来不确定的轻唤。

“妹妹?”刚刚风吹过,撩开了窗帘,温希忠觉得窗边的小姑娘好眼熟,但又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的轻唤。

温明韬掀开窗帘,看到外面的人一笑,“大哥。”

看见真是妹妹,温希忠腼腆的笑了,“你怎么来城里了,爹娘知不知道,你要不要回家住两天,大哥给你整理屋子。”

大哥温希忠忠厚老实,是肯脚踏实地苦干的人,跟着二叔学医,已能给人开药了,他对妹妹还算不错,虽然回去的少,但每次回镇上总不忘给她带些珠花、小首饰,城里才有的甜糕和绣花的花样子。至于二哥温希孝比较滑头,嘴也甜,他对学医没兴趣,但热衷在进货这方面,跟着父亲出过几次远门买药材,他觉得自己很适合药材买卖,打算日后当个药商。

“大哥,这位是刚搬到我们宅子隔壁不久的雷公子,他家老爷子和祖父很投缘,常往来与家中,今日他进城来送礼,我便搭便车来买个绣线,你回头别跟爹娘说太多,省得他们胡思乱想,我买好绣线就回去……”

温明韬刻意将窗帘掀得更开,让大哥瞧见她身边的春草,两人的身形差距甚大,明显的感觉出她还很稚女敕,不会联想到歪处。

想想她不知该哭还该笑,她最痛恨的矮个儿反而帮了她一回。

“温大哥好,我是雷霆风,你叫我霆风就好,我陪祖父从京城来的。”自来熟的雷霆风自报家门。

一听是京城来的,温希忠一双眼睛亮起来,满是崇拜和向往。

“雷公子是大家子弟吧!真不好意思还要你费心了,我妹妹很少到城里来,若有不对的地方请多谅解……”

“明……温姑娘颇为知礼,人也好相处,乖巧懂事又不吵人,我祖父很喜欢她呢,说要寄拿我跟她换。”

一向口无遮拦的雷霆风正要和往常一样喊声“明韬妹妹”,谁知明字刚滑出口,一只人手钳子往他大腿一拧,当下痛得他差点要喊娘了,但一看到手的主人是谁他就蔫了,中规中矩地收敛跳月兑的性子,摆出正经公子哥的架式来。

“呵……妹妹一向很得老人家欢心,我家祖父也是疼她如珠似宝,让人看了嫉妒。”他们几个兄弟合起来都不及她一人受宠,爹娘还说妹妹的嫁妆不用愁了,祖父会出大头。

本来雷霆风看这人还算老实,对温明韬也和气,还笑咪咪的,但一听这句话,脸色就沉下来了,一时没忍住,将打从得知温明韬身世后就累积的不满一下子全爆发出来。“有什么好嫉妒的,你们有爹娘护着,不用为将来的出路忧心,温姑娘有爹娘生却没爹娘养,像个弃儿似,还得上山采药赚取微薄银两,你当大哥的没想过要帮她吗?”

“什么?”温希忠怔住,妹妹上山采……采药?为什么呢!不是祖父养着她……

他不太明白,妹妹明明衣食无缺,有屋子住、有祖父亲传本事,还不用在爹娘面前尽孝,雷霆风为何替她抱不平,义愤填膺。

“大哥,别理他,他话本子看多了,我们一会儿要出城了,你自己多保重,我吃饱穿暖气色好,不必替我担心。”温明韬笑得明亮纯净,好似不知忧虑的小姑娘,并不因为爹娘不在身边而难过。

“妹妹你真的上山采药吗?”他小时候去过几回,太累了,也就没去,后来就搬来县城,要真是如此,妹妹确实是吃苦了。“没事做,采着玩的,我年纪这么小,陪祖父进山哪能走多远,不就采采益母草、咸丰草,婆婆丁熬一桶当茶喝,咱们以前不也这么做。”这些都是乡下人家消暑饮品,消热解毒。

“喔,这样是比闲着好……”小姑娘家也没旁的事好做。

不够关心妹妹的温希忠信以为真,还搔着耳朵呵呵笑着,浑然没看见雷霆风眼中的冷意和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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