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重重撞开,穿着香奈儿的邵棻棻从外面冲进来,手上提着LV包,脖子上戴着卡地亚钻饰,在看见周瑷那刻用力将包包往她身上甩。
娇美柔弱、五官精致的周瑷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怔愣住了,一脸无辜地看着邵棻棻。
“你这个贱人,我把你当姊妹,你没钱的时候是我借钱给你,你穷到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时候,是我给你工作,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要抢走我的男人,你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个人吗!”说完,邵棻棻扬手就往周瑷脸上扇了一巴掌。
“Cut!”导导怒气冲冲地把剧本往地上一摔,大步跑到邵棻棻面前,吼道:“你知道什么叫做愤怒、什么叫做失去理智吗?你的老公被闺蜜抢走,你生气都来不及,到底在害怕什么?”他大翻白眼,呼呼地喘了口气,指着邵棻棻的脸。“如果你不会演戏,就换一个人来演!”
邵棻棻的经纪人乔姊见状赶紧跑上前,笑咪咪地递给导演一杯冰咖啡,轻声细气地对导演说:“导演对不起,是我们家棻棻不好,新人嘛,还不太熟悉,我来告诉她怎么演,求导演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
乔姊弓着背满脸笑容,又从大包包里面掏出一包薄荷湿纸巾,打开来送到导演面前。
伸手不打笑脸人,导演看她这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抽出纸巾抹一把脸,冰凉的感觉稍稍灭了火气,他丢下一句“休息十分钟”就走出摄影棚。
周瑷见导演离开,立刻勾起眉毛,神情轻蔑地看着邵棻棻,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当明星,光长一张漂亮脸蛋可不行,还得有点脑子,如果我是你,宁可早点放弃,早点轻松。”
丢下话,她抢走乔姊手里的另一杯咖啡,走往休息室。
邵棻棻被骂得抬不起头,泪水凝在眼角。
乔姊叹气,拉过她说:“不要沮丧,每个新人都是这样熬过来的,现在被骂得越惨,以后才会越红。”
“乔姊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你只是对自己没自信。听我说,周瑷没什么了不起,她现在是很红,但你怎么晓得再过个两、三年,你不会比她更红?演艺圈里面变数多得很,你就睁大眼睛等着,看她可以嚣张多久,你不要怕她!”
乔姊非常讨厌周瑷,谁晓得那一张天使脸孔底下,包藏的却是一颗肮脏龌龊的心。
“我不是怕她,是气她!气她对杨姊做的事!”邵棻棻气呼呼地说。
原本邵棻棻的经纪人是杨姊,她是个金牌经纪人,很有能力、很豪气、人脉很广,被她带过的艺人没有不红的。
杨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太看重身边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老公陈立侗,简直就是死心塌地。
周瑷是杨姊一手捧出来的,杨姊看好她,想尽办法把她送到各大制作人面前,不断给她创造机会,没想到她把周瑷捧红以后,周瑷转头却抢走杨姊的丈夫。
那天杨姊找到周瑷,当面质问她为什么抢走自己的丈夫,两人在办公室里面吵得非常凶,谁都想不到,外表娇弱可人的周瑷竟然也能这般气势凌人、半点不让,而陈立侗也站在周瑷那边,当场就决定要与杨姊离婚。
杨姊几乎要被这两人逼疯了,抓起电脑就往周瑷身上砸,不想陈立侗冲上去把周瑷护在怀里,杨姊见状既伤心又忿忿不平,拿起钥匙就开车出去。
谁知道十几分钟后消息传来,杨姊出了重大车祸,从此天人永隔。
这个意外事件让媒体记者追了周瑷和陈立侗大半个月,但两人异口同声,始终否认有任何关系,慢慢地这条新闻就沉寂了下去,但公司内的人都晓得,周瑷和陈立侗根本藕断丝连。
从那之后,乔姊和几个经纪人不想继续待在陈立侗手下,便出来合伙开设另一间经纪公司,而不想待在那里的艺人在合约结束后也纷纷跳槽,邵棻棻便是其中一个,她始终记着杨姊对自己的恩惠。
“生气就对了!你就把自己当成杨姊,想想杨姊多可怜,她付出这么多,成就丈夫、成就周瑷,换来的却是满月复委屈,连替自己讨回公道的机会都没有,既然没有人可以制裁周瑷,你就藉着这出戏好好为杨姊出一口气吧!用包包狠狠砸她,下手打她巴掌时也不要留情面,这是她欠杨姊的!”
邵棻棻深吸口气,下定决心,用力点头,说:“好!”
乔姊拍拍她的肩膀鼓励。“好好酝酿情绪,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我会努力。”邵棻棻握紧双拳,朝厕所方向走去,她需要一个人和一面镜子,好好整理情绪。
数分钟后,Action!
同样是门被用力撞开,门还反弹回来,邵棻棻再次怒气冲冲从外面进来,她愤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蛇,二话不说抓起LV包就往周瑷身上狠狠甩去。
不同于上次包包软软地落在周瑷脚边,这次是丢在她的腰月复间,用的力气之大,痛得周瑷忍不住皱眉。
邵棻棻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对她?
周瑷强忍怒火,她想起自己的角色,赶紧抚着肚子、弯下腰,满脸的痛苦委屈,两行眼泪瞬间滑下。
导演看着萤幕,满意地对身边人说:“周瑷真厉害,杨姊没看错人,她果然是天生的戏精。”
看着她的眼泪,邵棻棻恨得咬牙切齿,怒火几乎要喷发出来,她眼底有怨、有恨,还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凄凉,她指着周瑷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也因为痛心疾首而发抖。
“你这个贱人!我把你当姊妹,你没钱的时候是我借钱给你,你穷到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时候,是我给你工作,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要抢走我的男人,你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个人吗!”她一字一句说着,倔强地咬牙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扬手朝周瑷就是一巴掌。
这个巴掌使尽了全力,邵棻棻掌心火辣辣地抽痛着,下一刻眼泪终究滑落脸庞,她茫然地看着掌心,彷佛更痛的是她自己,接着猛然抬眼,用眼神对周瑷做出无声控诉。
周瑷被打傻了,呆呆地盯着邵棻棻,这样的愤怒、这般的痛苦,瞬间让她联想到另一人、另一幕,恐惧让她连连摇头,后退两步。
不会吧,演技大爆发?不过……这只是演技吗?
邵棻棻的情绪真实得让人难以置信,谁想得到上一刻才被导演摔剧本的她,才花没多久时间就调整好状态,把这场戏演得这么好,让人对这个正宫不得不产生同情。
她已经迈过心中那道坎了?如果这是她的真正实力,那么邵棻棻非常值得捧啊。乔姊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帮她做安排。
“Cut!太好了,就是这样。”导演大声喊卡,对这一幕很满意。
编剧跟在导演身边,从萤幕中看着邵棻棻的演出,当摄影机把画面定在邵棻棻无助地凝视自己掌心的那一刻,他感动了,心底涌上许多复杂情绪,忍不住问导演,“我可不可以给邵棻棻多加几场戏?”
导演一怔,如果她的表现能够一直这么抢眼,为什么不行?
好看的戏就是要有足够的冲突性,刚拿到剧本时他也嫌过太偶像剧,若能加强正宫部分,引发观众对剧情的深入讨论,这出戏肯定会成功。
“看邵棻棻下一场的表现,可以的话就加!”导演短短几秒内便做出决定。
乔姊走到邵棻棻身边,她好像还沉醉在角色当中无法自拔,眼泪始终停不下来,她要好声安慰一下。
就在这时,周瑷怒气冲冲地跑到邵棻棻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敢真打?”
邵棻棻甩开她,大大的眼睛望着她,轻咬下唇。“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不能打的理由。”
“第一,我是前辈,你是菜鸟,你懂不懂演艺圈伦理?这么爱表现?信不信我有本事让你……”周瑷捂着红肿的脸颊,指着邵棻棻的鼻子咄咄逼人。
乔姊听不下去,挥开周瑷的手。“演戏本来就是这样子,更何况这是剧本上的要求,如果你连这点苦都无法吃,那要不要改行别当演员算了?”
她对杨姊有多崇拜,就对周瑷有多不满,圈内人都知道,杨姊提携后辈不遗余力,没想到最后竟栽在自己捧红的周瑷身上,实在太悲哀了。
“导演你看。”编剧发现她们的争执,指着卲棻棻。
她还融入在角色里,她的目光、她的表情、她的哀怨与沉痛,无一不是对待闺蜜与小三的矛盾心情。
导演轻声对摄影师说:“继续拍邵棻棻。”
摄影师打开摄影机,调整位置和焦距,对准邵棻棻。
“如果我知道掏心掏肺对待一个人,换来的是背叛,对不起,我不会这么做;如果我知道付出所有的爱,换来的是绝情,对不起,我不会这么做。是我的错,是我对你们太好、太包容,是我把所有善意投注在你们身上,是我不知道原来对别人宽容是一种错,所以……”说到这里,邵棻棻苦笑,“你说你们是真爱,那好吧,我不要了,不要你这种朋友、不要那种丈夫,既然你们是真爱,那就祝福你们,不过你们欠我的,都要一一还给我!”
说完,她打开门离开,愤怒却寂寥的背影在摄影机里慢慢消失。
周瑷吃惊极了,邵棻棻还没离开角色吗?她看了一眼追着邵棻棻背影而去的摄影机,更为疑惑,导演不是已经喊卡了吗?
这个故事描述的是男子爱上发妻的闺蜜,度过重重难关后,两人终于得到幸福的坎坷过程,为了使她的角色讨喜,剧本把发妻塑造成骄纵任性的大小姐,可是邵棻棻这么演,观众会不会转而同情她,反而削弱了她这朵小白花的魅力?
周瑷的担心是对的,观众的想法如何尚且不知,编剧已经开始同情起邵棻棻,他想加强正宫与丈夫之间的纠葛,想为她找到另一个真心爱她的男配,也想把话题炒高。
导演看了邵棻棻刚才的表现之后,说:“给邵棻棻加戏吧。”
这句话,让整部戏的走向整个改变。
邵棻棻低着头走得飞快,脸上满是泪水。
乔姊追着她跑出去,直追到厕所前,乔姊一拍她的肩膀,邵棻棻像触电般浑身一震。
乔姊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拍得太重了吗?她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邵棻棻回过神,转头,深吸一口气。“乔姊,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会尽力把这场戏演好。”
她在说什么啊?乔姊一愣,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戏中抽身吗?
乔姊在她面前挥挥手,“回魂、回魂。”
邵棻棻不明所以,拉下她的手。“乔姊,你在做什么?”
“你才在说什么咧,这场戏已经演完啦,你演得非常非常好,把一个绝望的女人演得淋漓尽致,恭喜你,刚才编剧跑过来告诉我,要给你加戏,好好努力,我们一起把角色从路人甲升等为第二女主角!”
邵棻棻听不懂乔姊在说什么,她明明才刚上完厕所要进摄影棚而已啊……
看她一脸的无法置信,乔姊失笑,觉得她还陷在角色里无法自拔,于是安慰地搂搂邵棻棻肩膀。“好啦,收工了,我们去大吃一顿,你都不知道,刚才你表现得实在是太好了,堪称演技大爆发,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继续加油,我就不信不能把周瑷给压得死死……”
邵棻棻满头雾水,直到被推着离开摄影棚,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收拾桌面,沐姗对身边的同事说:“我先下班了。”
沐姗一直是公司里最准时下班的人,她长得很票亮,是那种一眼就会让人感到惊艳的美,一进公司就被封为公司之花。
有几个女同事嫉妒,偷偷在背后说:“她肯定是靠那张脸进公司的。”
这是间外商广告公司,福利好、员工之间的气氛很不错,同事们经常在下班后一起喝点小酒、吃吃饭。
但这些都与沐姗无关,她和同事们彷佛隔了一层玻璃罩,他们看得见彼此,却无法产生交集和联系。
这不是旁人的错,而是沐姗的问题,她是个冰山美人,对谁都淡淡的,无法与旁人打成一片,她对所有人都客气而疏离,很少人能走入她的心。
她是会计,毕业于一间不怎么样的大学,然而这间大公司通常只录取名校毕业生,因此她能够进来让人匪夷所思,这才会有靠脸的传闻。
只不过她进公司不到三个月传闻就不攻自破了,因为她的能力有目共睹,比大多数人都还要强。
高中毕业那年,沐姗离开育幼院,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晴恩。
她离开是因为考上大学,而晴恩离开则是因为结婚了——奉子成婚。
那个男人家世不错,是某间汽车公司的小开。
从高中时期沐姗就开始写小说,她的文笔细腻、故事曲折,在出版界有一点名声,因此五、六年下来,沐姗靠着写小说完成大学学业,并且付了房贷头期款。
没错,二十四岁的她已经买了房,她买的是间二、三十年的公寓,实坪将近三十坪,虽然不在蛋黄区,位置也不太好,附近没有捷运或公车,往来需要靠一部二手摩托车代步。
因为屋况还不错,搬进去之后她并没有重新装潢,前屋主留下不少古老家俱,她便将就着用了。
搬家的时候,阿哲带着两块大披萨过来,晴恩也带着儿子言言一起过来庆祝,他们是沐姗身边唯二的朋友。
去年晴恩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很普通——她的丈夫在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为弥补错误,他选择与晴恩离婚。
对方给了晴恩一笔丰厚的赡养费,再加上每个月固定的生活费,让晴恩能够买下沐姗隔壁的公寓,并在附近开一家花店。
沐姗相当喜欢小孩,她曾经考虑是不是要修一点教育学分去考老师,但她对自己的考试功力并不看好,何况在这个流浪教师多如过江之鲫的时代里,她的胜算太少,几经考虑之后,她选择放弃。
她现在白天在外商公司当会计,晚上写小说,固定出书,对于需要负担房贷的沐姗而言,稿费是相当重要的收入。
离开公司大楼,她的摩托车停在大楼对面,不少人正在等待红绿灯,沐姗安静地站在一旁。
她身边站着两个正在交换育儿心得的妈妈,而两名三、四岁的孩子在旁边打闹。
“我买那套英文教材很好用欸,不过有点贵,要十五万。”
“是不是有线上教学?”
两人谈得很起劲,压根没有注意到小孩子,当然,她们也看不见站在马路中间的那个妇人,她的背上有一大片伤口,鲜血不断地往外流,她只剩下前面的脸,后脑杓处血肉模糊,正向孩子们招着手。
有一个孩子在她招手时笑了,也对她招招手,抬脚朝马路中央跑去。
杜雍揉揉太阳穴,为了象山无头女尸命案,他和下属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头痛得厉害,他打算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用力吸一大口冰咖啡,他努力张大眼睛,让脑袋维持清明。
手机铃声响起,是小米打来的,她的嗓音带着兴奋。“组长,庄凯翔抓到了!”
抓到人了?太好啦!
他精神一振,大口把剩下的冰咖啡喝光。“好,我马上回警局。”
挂掉手机,猛地发现从人行道冲出一个小男孩,他吓了一大跳,用力踩住煞车,同时按下喇叭,喇叭声伴随女性的尖叫声——
沐姗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抱住男孩,但在旋身时左腿被撞了一下,不严重,但肯定瘀青了,她深吸一口气,一拐一拐地把孩子抱回母亲身边。
看向依然朝男孩招手的女鬼,男孩被迷了心智,她必须出手……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男孩的妈妈惊魂未定,她用力抱紧儿子,又急又气地说:“你为什么跑到马路上?妈妈不是说过要等红绿灯,妈妈说的话你都不听吗?你不乖——”
关心紧张化成责备,她一边说一边连续打了孩子的好几下,男孩顿时痛得哇哇大哭。
沐姗看着那位妈妈,淡淡地说:“最好的育儿法不是买多少昂贵教材,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就算看不见那个女鬼,但如果她牵着孩子、抱着孩子,或者目光始终注视着小孩,女鬼也不会选择男孩作为抓交替的对象
这几句话像冷水一般,泼得妈妈们脸色异常难看,沐姗视而不见,绿灯了,她准备离开。
这时杜雍停好车子,快步走到她们身边。
“你有没有怎样?”他一把拉住沐姗,很清楚自己撞到了对方。
沐姗转过头看了杜雍一眼,她知道这人很无辜,谁会晓得好好开着车,马路会突然冲出一个小孩。
杜雍和她对上眼,他的第一印象是——好漂亮的女人。
在化妆术高超、整型医院林立的现代,漂亮的女生满街跑,但要找到像她这么干净、纯粹的并不多见,她是会让男人想要搭讪的女生。
杜雍的第二个印象是——好冰。
不是因为她表现得很冰山美人,而是她的手,在体感温度将近三十五度的台北街头,她的手臂竟然是冷的?
“没事。”丢下两个字,沐姗急着过马路。
他指指她的脚。“你受伤了。”
“没事。”口气更冷,她的态度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送你去医院。”他习惯把事情彻底解决。
“我说我没事。”同样的话讲到第三次,沐姗有点不耐烦,她高度怀疑他的语汇理解能力。“可以请你放手吗?”
“我放手、你拍照,几十分钟后警局见面,我多背上一条肇事逃逸的罪名,你以为我是傻的吗?”杜雍挑挑眉。
“我没有那么小人,放心,我不会赖上你。放、手!”
见她坚持,杜雍叹气,从皮夹里拿出名片给她。“有任何事就打电话给我。”
“嗯。”她敷衍应声,把名片塞进口袋,在绿灯剩下最后五秒时快速过马路。
杜雍发现她的脚微跛,看来伤得不轻,直到她平安抵达马路对面,他摇摇头,这才回到车上。
发动车辆时,他从照后镜里看见沐姗骑上摩托车离去。
他皱皱眉,再微微一笑,她很年轻,绑着简单的马尾,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她的眉毛很浓、鼻子很挺,她的五官明媚,目光清澈,只是态度冰冷,让人退避三舍。
不过……等红灯的人那么多,却只有她冲出来救孩子,她的心应该很温暖吧?
杜雍微哂,无所谓,反正不关他的事。
撕开饮料杯封口,把里面的冰块全含进嘴巴里,他需要提振精神。
脚痛得厉害,停摩托车的时候碰到旁边的车子,痛得沐姗咬牙。
“回来啦!”经过警卫室时,警卫爷爷跟她打招呼。
“嗯。”她轻点头,准备走向电梯间。
为了贪便宜,管委会雇用这栋大楼的住户当警卫,警卫爷爷快七十岁了,手脚还很利落,帮忙收收信、整理楼梯间,他还把顶楼的小花园打理得很好,每年都会分送丝瓜给各住户。
他是个独居老人,自从上个月接下这份工作之后,整个人精神焕发,管委会让他九点下班,他每天都要搞到十一点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警卫室。
“夏小姐,有你的挂号。”他喊住沐姗。
“谢谢。”签好名、拿走挂号信,沐姗走进电梯,一边撕开信封,是院长写给她的信,今年的爱心园游会已经定好日期,接下来有得忙了。
打开家门,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男人看见她立刻站起身,走近问:“受伤了吗?”
沐姗微笑,没回答,迳自走回房间,月兑下长裤时发现左小腿处有一大片红紫瘀痕,轻轻一碰就痛得厉害。
她没上药,而是找了套家居服走进浴室,不久水声出现。
从浴室里出来,她穿着T恤短裤,简单在脸上擦过化妆水和乳液之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条药膏,在伤处涂抹后走进厨房。
一位妇人手里端着两盘菜,看见她,笑得满面温柔,问:“上班辛不辛苦?”
沐姗一贯的清冷,还是没有回答。
妇人也不介意,耸耸肩说:“肯定很辛苦,得在办公室坐一整天呢,幸好你很厉害,要不然还得加班加到三更半夜,你都不知道隔壁王太太的女儿在四大会计事务所上班,每天都搞到凌晨好几点才回家,我在电梯里碰到她好几次,明明没赚多少钱,却把身体都给熬坏了……”
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沐姗充耳不闻,也许是同样的话听太多,懒得回答。
用小锅子接水,啪的一声打开瓦斯炉,沐姗从冰箱里拿出一颗蛋和两把青菜,把青菜冲洗干净,用手拔成几段,水开后先放鸡蛋,等蛋白半熟,再从柜子里拿出泡面,打开,把食材和调味包一一往里面丢。
妇人看她这样,忍不住唠叨。“真是的,就没看过这么喜欢吃泡面的,泡面有这么好吃吗?就算好吃也没营养啊,怎么讲都讲不听……”
面条软了,沐姗加进青菜,水滚、关火,一碗热腾腾的排骨鸡面完成,她端着泡面直接走进客厅。
妇人布置好餐桌,招呼男人和小孩过来吃饭,一家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沐姗转头,看看偏食小男孩和正在威胁他吃饭的男人,忍不住笑开,当爸爸的都是这样吧,用严厉的口气遮盖疼爱孩子的事实。
妇人为了缓和气氛,又像刚才那样说着左邻右舍的八卦,还告诫孩子看见人要懂礼貌,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忘记要教育孩子啊。
沐姗打开电视,转到新闻频道,她不知道现代人看新闻的目的是什么,但沐姗知道自己的目的,她需要知道一点社会新闻来确定自己是这个社会的一分子,而非游离在外的灵魂。
打开电视,新闻快报,象山无头女尸命案凶嫌庄凯翔抓到了。
女尸身分经过DNA比对,确定为二十七岁的空姐陈欣仪,两个月前她没有告知公司而无故旷职……
又是杀人事件?每天都有命案发生,是整个社会生病了吗?沐姗不知道,但杀人的理由百百款,性格不合、一言不合,还有为几千块就杀人的。
她不懂,轻易结束一条性命,难道不会感到痛苦愧疚?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会为如此牵强的借口去伤害别人?
吃完面,她把碗拿进厨房洗干净,回房间时,小男孩堵在她的房间门口。
“有事?”
男孩腼腆一笑,低头玩手里的小火车。
“你想跟我玩?”
男孩点点头。
沐姗落在他身上的眼光无比温柔,她喜欢小孩子,一直都很喜欢。“可是我今天有点忙,你先自己玩,等我交稿以后再陪你好吗?”
男孩抬头看她,一笑,露出和沐姗相似的小梨窝。
经过他身边,沐姗回到房间,她坐在桌前,双手交握顶着下巴,看着笔记本,在脑海中汇整今天要写的章节。
她很专心,没注意到天花板上停着一只黑色的大蚊子,一只大壁虎扭着身体和尾巴靠近黑蚊子,长舌一吐一卷,蚊子就被壁虎吞进肚子里。
只是没过多久,啪的一声,壁虎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它身躯不断扭动着,像承受多大的痛苦似的,下一刻,它身体僵硬,不再动弹,大黑蚊从它微开的嘴巴里飞了出来。
大黑蚊重新停在天花板上,然后彷佛群聚效应似的,两只、三只……无数只蚊子朝它靠拢,白色的天花板出现一个小黑点,慢慢的变成大黑点,最后半个天花板都变成黑压压一片。
无数的蚊子无声地铺成一大片,将天花板给占领了,并且有向下延伸的趋势,冷气机上显示的温度一度一度往下降,沐姗身后的黑色窗户慢慢凝出一层白雾。
不久,白雾中出现一张人脸,阴森而惨白,他的脸略胖、头微秃,几道血渍从他眼睛、鼻子、嘴角、耳朵往下滑。
他看着屋内,视线对上沐姗的背,缓缓地穿过玻璃飘进屋内,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沐姗一无所觉,她打开电脑,正准备打字时,后颈处突然出现一股凉意,好像有水滴进去,她没有转头,直觉伸手去模,没有水、没有冰,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摇摇头,低下头打稿,这时天花板的蚊子全部飞了下来,几千只蚊子汇聚成一只黑色的大手掌,轻轻地贴在沐姗背后。
当大掌贴上那刻,寒意从沐姗的后背一下子往前刺进她胸口,她尚未感觉到痛,整个人就失去知觉了。
沐姗仍然直挺挺地坐在位子上,只是双手不由自主地飘在半空中,她并没有接触到键盘,十根手指飞快舞动,一行行的字在萤幕中迅速出现……
十点半,警卫爷爷拿起钥匙准备走出警卫室时,看见萤幕里八楼之三的门打开,妇人牵着小孩和男人走出来,男人的手里还提着菜篮子。
警卫爷爷皱皱眉头,夏小姐的家人好奇怪,白天整天都待在家里不出门,老是等到晚上才出门采买,晚上能买到什么菜?去二十四小时的超商吗?就算买得到菜,也没有白天买的新鲜啊,难道是因为想买特价品,觉得比较省钱?
摇摇头,他想不透,走到电梯边按下按扭。
另一部电梯先下来,他进了电梯,要去把顶楼的铁门锁上。
上回三楼的张先生说他家老婆吃太多安眠药,有梦游的后遗症,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上去把顶楼的铁门锁起来,以免发生意外。
电梯门关起,隔壁那部从八楼下来的电梯恰好抵达一楼,警卫爷爷听见了电梯开门那叮的一声。
他在心中忖度,下回碰面得和这家人好好聊聊,大人不想睡也要替小孩着想啊,熬夜对小孩身体不好……
入夜了,小公园里的灯昏暗不明,下棋的老人已经回家吃晚饭,空荡荡的公园里很安静。
落叶被碾碎的声音响起,循着声响望去,一名三十几岁的男人在小公园附近徘徊,他身材不高,但皮肤很白,五官很干净,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令人看着就舒心,是那种居家外出必备的好男人。
只不过他的神情有点紧张,交握的双手绞着,目光定在前方大楼,他在等人,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想到她的眉眼鼻唇,想起她的甜美笑容,他眼底更加温柔、表情更为柔和……
与此同时,周瑷从保姆车上下来,在她进屋前,经纪人提醒道:“瑷瑷,明天早上六点我会过来接你,不要迟到了,程制作的脾气不大好。”
惹火他,以后会减少很多工作机会。
这句话经纪人没明说,周瑷却听懂了。
“可以,记得帮我带『弦情』的早餐。”
弦情?那在三重欸,绕到弦情再过来接她,他至少得提早五十分钟出门。唉,瑷瑷的大头症越来越严重,不过谁让她正当红呢?
眉头一紧,经纪人不高兴,却也没有反驳。“知道了,还是点轻食A餐吗?”
“对。”
“好,明天见。”发动车子,经纪人撇了撇嘴,最近瑷瑷脾气很差,还是顺着她一点吧。
没办法,邵棻棻越来越厉害,那演技好像被丢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过一回似的,演技炉火纯青,硬是把一个讨人嫌的炮灰配角演成第二女主角。
编剧不断给她加戏,因此压缩了瑷瑷的出场幕次,瑷瑷本来瞧不起邵棻棻,现在看她这样顺风顺水,能够不火大吗?
耸耸肩,他才不会傻得在她面前提起邵棻棻,转动方向盘迅速离开。
周瑷不知道想起什么,还想再跟经纪人交代两句,但已经追不上车子了,她瞪一眼车尾灯,低声骂道:“跑那么快干什么,看见鬼了?”
轻哼一声,周瑷把包包甩到身后,转身准备走进大楼,对面小公园的那名斯文男人加快速度朝她跑去。
“瑷瑷!”他抬起手打招呼
闻声,周瑷转头,看见对方后直觉皱眉。
赵嘉宁热烈地拉起她的手,满怀兴奋地对她说:“我已经帮你把事情解决了。”
他看着她,单纯而无辜的脸庞透着欢愉,眼底写着:快夸奖我、快夸奖我!
对上他的视线,周瑷心头一凝,他的意思是……手一挥,她甩掉他的手,退后了几步。“解决什么?”
“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了。”赵嘉宁没介意她的态度,重新把她的手攥在掌心。
周瑷张大眼睛,他竟然办到了?控制不住的笑意挂上,但下一秒,她硬是将笑容敛下,演出一脸的茫然无知,再度甩开他的手,“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她这是……不认帐?赵嘉宁慌了,急忙回答,“你怎么会听不懂,是你亲口说的,只要把我帮你把事情处理好,你就愿意跟我在一起。”
周瑷气急败坏地推开他,急忙反驳。“我哪有对你说过什么,你不要乱讲话,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听到这里,赵嘉宁又不是傻瓜,怎么会听不懂,周瑷这是要过河拆桥呢,不过没关系,他防着呢。
赵嘉宁冷下脸,表情骤变,斯文的面具龟裂,透出一抹阴狠。“你这是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赵嘉宁冷酷的语气、狰狞的表情吓到她了,周瑷摇头,频频后退。
但赵嘉宁不允许她退开,她说过的话必须实践!
周瑷退一步,他便往前进一步,他霸道地扯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箍紧她的腰,嘴巴贴在她耳际,呼出的热气钻进她耳朵里,却冻得她全身发抖,他在笑,她却像听见魑魅魍魉的咆哮。
赵嘉宁轻声说:“你不会以为我像他那么好打发吧?”
周瑷咬紧牙根,紧握双拳,努力说道:“放开我,不然我就报警了。”
“报警?好啊,我倒想看看到时候会是谁倒霉?你可是当红明星,如果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事件牵扯在一起,演艺事业大概会完蛋吧。”
“你……你威胁我?”
“威胁?No、No、No!”他的食指在她眼前轻晃。“你那么美丽、那么娇柔,我呵护你、宠爱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威胁?我只是善意提醒,你需要一个男人在身边保护。”
赵嘉宁勾起她的下巴,笑说:“看清楚,我才是最适合你的男人,至于陈立侗,那个公子现在不知道躺在哪个女人怀里,你就别想着他了。”
口气这么确定,这么清楚她和立侗的事,赵嘉宁跟踪她、探查所有和她有关的事?周瑷忍不住心脏狂跳,他……他……他是个疯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认知到这点,她缓缓吐气,软下语调。“赵嘉宁,有话好好说。”
赵嘉宁脸色微变,提到陈立侗她立刻就换了态度,原来陈立侗是她的死穴?哼,那个男人有什么好!
他口气阴沉,冷眼看着她。“不是说不认识?那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害怕了吗?非常好,他就是需要她的害怕。
她咬牙申明。“我从来没叫你去做任何事,是你自作主张,别想把事情赖到我头上。”
赵嘉宁笑了,咯咯的笑声像刀子划上钢铁,满是骇人冷意。“我自作主张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啊,我能赖什么到你头上?瑷瑷不知道吗,我可以伤害任何人,却舍不得伤害你,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是我最深爱的女人。”
他勾起她的发丝,凑近轻轻嗅闻,真香……她的一切一切都这么美好,美好到他无法不思不想。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动作更温柔,然他的温柔却让周瑷心脏狂跳,感到深深的恐惧,彷佛下一刻他将露出獠牙、伸出利爪,一把攫住她,狠狠咬上她的脖子。
“你到底要什么?”她低低问道。
他要她啊!赵嘉宁抱紧她,在她额头烙下一吻,说:“我要这个。”而后在她颊边一吻,“我要这个。”接着又吻上她的鼻梁,“还要这个……”
下一刻,他封住她的唇,尽情汲取、猛力吸吮。
唇舌间一阵刺痛,周瑷直觉想要推开他,但是她不敢,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敢反抗,他将会让她痛不欲生。
吻过半晌,赵嘉宁满足地环住她的腰,低声说:“瑷瑷,跟我在一起好吗?”
周瑷不敢拒绝,更不敢点头,她深吸口气虚与委蛇。“给我时间想想。”
“可以,几天?三天?五天?”
“一个星期。毕竟我和公司签了约,不能谈恋爱,更不能做任何有违形象的事。”
“我们可以不公开。”
“狗仔队那么多,如果……”
“淡水那个房子不错,绿地环绕、闹中取静,很适合发展一段地下恋情。”
淡水……周瑷倒抽口气,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这家伙到底还知道多少事?
他笑着为她解惑。“对,我知道那个房子,知道他手里的东西,更知道他和你之间的所有事。”
赵嘉宁拿走她的包包,找出手机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拨给自己,电话接通后挂掉电话,把手机收回她的包包里,他的动作流畅,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最后他捧起她的脸,认真说:“一个星期后的今天,我在淡水等你的电话,别想搬家,更别想换电话号码,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够理解,身为公众人物,绝对不能把事情闹大,否则对你很不好。”
周瑷胸口起伏不定,定眼望着赵嘉宁,说不出任何话。
他温柔地帮她把头发顺到耳后,从外人眼里看来,两人就像一对亲密情侣。
“怎么这样看我?我还没走就想我了?我和你一样,还没分开就开始想你。哦,对了,提醒你一句,你交代我做那件事的时候我录音了,所以你若想要撇清关系,恐怕不太容易。”
录音?他怎么可以!周瑷胸口一阵阵疼痛,彷佛有只巨大的手穿过她的胸膛,狠狠掐住她的心脏,迫得她无法呼吸。
他在她唇间轻轻啄吻,说过了,她真的很香,她的模样、她的气味、她的声音,无一不勾动他的心。
“乖,不早了,先上楼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要拍戏,对吧?”
周瑷僵硬地转身,僵硬地打开大门,僵硬地走进去,直到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她才用手背死命擦拭嘴唇。
快步跑进电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对镜子摇摇头,不行,她不能放任情况这样下去,但……她能够怎么办?
大门外头,即便已经看不到她的背影了,赵嘉宁仍然呆呆地站着。
他真的不懂,自己怎么就这么迷恋她呢?
从第一眼在电视上看到时就喜欢上她了,他是她最忠实的粉丝,所有的见面会、签名会,只要有她出席的场合,他都会出现,他渴望着能够接近她、认识她,更渴望她能在芸芸众生中看到自己、爱上自己。
没想到老天爷现在竟然把机会送到他手上,他终于能得到她了……满足叹息一声,他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在赵嘉宁转身的同时,公园里的灯一闪一灭,但是他太愉悦、太激动,他的世界已经是粉红色的,哪里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啪的一声,路灯出现一阵火星之后,瞬间熄灭。
“嘎吱……嘎吱……”
公园里无人的跷跷板自动一上一下,重复着相同的节奏,好像有人在上面玩耍。
月明星稀,小小的公园里笼罩着诡谲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