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得下两人的大木桶中,双眼微闭的柳笑风整个人浸泡在深红色的药汤里,冒着烟雾的水烫着人的皮肤,把他烫得全身通红,犹如一只煮熟的虾子,没一处不红通通。
他就一张脸浮在水面上,眼、耳、口、鼻露出,后脑杓也一半浸在水里。
他的脸也抹了一层药泥,以五毒为主料,七十七种药材磨成粉混合而成,初初敷上会有剌剌的灼热感,之后面上的汗水泌出,渗入药泥中。
这时的汗水是有毒的,连带着药泥也布满毒性,不可用手触模,否则碰到药泥或汗水的人也会中毒。
木桶里的药汤必须维持烫人的程度,每半个时辰加一次滚烫的热水,前后共四次,为时两个时辰。
可是这人像在受苦吗?
分明是睡着了,怀里还抱着臂粗的竹筒,一半在水下,一半斜着靠身上,竹筒上面开了个口,里头插了根细竹小管,他时不时地吸上两口,满意地继续睡。
再仔细一看,桶子里有块板子,正好托住他的上身,即使他睡沉了也不会往下掉,防止溺水。
“柳笑风,你不会真睡着了吧!你是在拔毒,不是来泡澡的!”他似乎忘了这儿并非城主府,惬意自在的当起大爷了。
隔着一扇杜鹃啼春彩绘红梅玉石屏风,看不过眼的于香檀冷冷讥诮,鹊占鸠巢不知羞耻,还自得其乐。
“嗯,是睡了一觉,可惜被你吵醒了。”他伸了伸懒腰,苦笑。
经过五次的针灸后,他的身体较能抗疼,由一开始不能忍的剧痛到渐渐能忍受,一次一次的扛过去。
针灸拔针后是两个时辰的药浴,刚一入桶时,他烫得立即跳出来,可又被塞进去,强按住双肩,直到他适应那热度,慢慢将身子往下沉,压着他的手才放开。
水很烫,烫得全身的皮肤都麻了。
可是渐渐的,酥麻的痛有如小针在扎,由脚趾头往上窜,一抽一抽的痛意蔓延周身,无数的细针在身上戳剌,深红色的药汤一点一点变黑,不断发出难闻的恶臭。
但是随着水变黑,他的痛也在减轻中,越泡到后头身子越轻,像要浮起来似的,平时重石压胸的郁气往胸腔两侧散去,一股不明的气劲从四肢、躯体溢出,流入药汤之中。
“少把于府当窝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她把清凌院借他是当他为客,何况住客栈也不方便治疗,他倒是反客为主一圈地为王了。
他抬眼一睨屏风外隐隐掉掉的身影,唇畔微微上扬。“逼死自己的丈夫会遭雷劈,你不是这种人吧?”
“我是,且你还不是我的丈夫,我正打算退婚。”风水轮流转,换她要毁约背契了。相信她这么“识相”的主动退位,能为康复的孙儿另娶高门佳媳,柳老夫人定额手称庆。
“找好下家了?”这女人想气死人轻而易举,她的一言一语都带着倒剌,轻轻一扯便肚破肠流。
“是。”
一户“好”人家,书香门第,公婆和善,上有兄下有弟,无大姑小姑,是个读书人,寒气入肺,三咳四喘,不久人世。
“因为我死不了?”就着竹管一吸,温热的羊女乃在口中转了一圈,滑落喉间。
有时是蔘汤,有时是鸡汤,有时是米浆,但最多的是和茶叶一起煮过的羊女乃,加点蜜更好喝。
柳笑风拔毒的过程流失的水分太多,于香檀见状心有不忍,便换着花样为他补水,免得他月兑水伤身。
谁知从第一次呛到,差点把肺都咳出来后,他竟然喜欢上用竹管吸水的感觉,时不时地提出各种要求,要人配合,还把自己当成大爷,使唤着脸色越来越狰狞的未婚妻。
“对,我对当寡妇有独特喜好。”她需要的不是丈夫,而是一个在外行走且无惧流言的名分。
未出嫁的姑娘若抛头露面做生意,世人的眼光和恶毒的言语足以将人置于死地,再无翻身之日。
反之寡妇为生计行商则无可厚非,男人都不在了,她不出门干活能有口饱饭吃吗?
这世道对女人太苛待了,全是男人说话,有理无理他们说了算,用礼教约束女人五千年。
柳笑风轻哼,又似嗤之以鼻。“我忽然觉得有个势利的未婚妻也不错,挡掉不少前仆后继的母狼。”
既然恢复健康有望,就没什么耽误不耽误,坚持退婚已没必要,何况还能让于香檀气得跳脚。
闻言,她有些怒了。“你想赖皮?要退婚的人是你,出尔反尔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的原则呢!泥牛入海了吗?简直是耍着人玩。
“我从没说我是大丈夫,而且我生性孝顺,岂能违逆祖母,这些年她为我费尽心血,我总要顺她一回。”噙着笑的柳笑风一脸如沐春风,眼眉间的戾气化作园子里的蝴蝶,飞到东来飞到西,沾着花粉迎风飞舞。
于香檀都要笑了,气笑,这么无耻的话他都敢说出口,那脸皮得有多厚呀!
“好聚好散,何必困住彼此,你的前方有无数的娇花等你采撷,眼光放远点,快去找你的左娇娘、右美妾,百花园里众美相拥。”
只要别来缠着她,有多远走多远,老死不相见。
“可惜我越看你越中意,其他人全失了颜色,既然我还能多活些时日,咱们凑和凑和吧!定一大师可是说我们是天定良缘。”他本是不信,如今……和尚的话也能入耳。
“唬小孩的话听听就算了,别当真,当初算命师说我是白虎照日,克夫,我的凶煞旁人挡不住。”不想死就识相点,老虎食人,先把身旁的人吃掉。
闷笑出声的柳笑风转瞬哈哈大笑,把不遗余力贬低自己的于香檀笑得满脸发紫。“我命硬,正好对你的凶煞。”
“柳笑风,你给点脸行吧!之前你要退婚我不允,你那横眉竖眼的样子多吓人,活似我断了你双足一般,你爬也要爬着和我撇清关系,省得沾了你的光,这会我想开了放过你,天下之大任你行,你反倒没我洒月兑,纠结难离!”
就像吞了一只活苍蝇,于香檀此时心情十分复杂,涨红了脸。
她有自知之明,即使她的胭脂铺子年年为她赚进不少银两,在皇亲国戚面前仍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蝼蟮,一名小商家女哪配得上城主之子,累死十匹快马也追不上呀!
倘若他已“英年早逝”,她起码能在城主府占一席之地,人家总不好明摆着欺负一个寡妇吧!就算是做做样子,博个好名声,十年内她定能安然无恙,还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若非他之前苟延残喘拖着不娶,她也不会无奈地找起下家人选……当然也有剌激他的要素在。
且他那个继母可不好对付,还有两个侧夫人,肉就那么大块,人人都想咬一口,甚至独占,势单力薄的她如今首当其冲成了靶子。
她最不耐烦的是人情世故,也不愿站在人前当靶子,一旦成为城主府长媳,她要应付的是成群不怀好意的恶狼,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得面对很多人,无法像做寡妇那样躲在后院,以此为由拒见虎视眈眈的人。
“香檀妹妹此言差矣,人要相处才知真性情,这些时日在府上打扰,我才明白自己的眼光多么狭隘,错把璞玉当砾石,差点错过美玉发光的一刻。”柳笑风是反着来,她越讨厌什么他越往上头钻营,把人恶心到不行。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恶作剧,看到落单的人就想捉弄,他没想过为什么做,只是顺心而行。
正所谓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对手,他们之间的明枪暗火不知几回了,柳笑风知道怎么逆着毛搓才会令她自乱阵脚,失了冷静。
“说吧!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她开门见山的摊牌,不相信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鬼话。
他对她知根知底,她同样对他了如指掌,两人最是熟知彼此,绝对没有半根毛的情深意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将脸上的药泥一抹,洗净泥垢,半身坐正,让哗啦啦的药汤从身体滑过,泡足两个时辰了,准备起身。
“用不着装傻,提出你的条件,我觉得不过分,咱们可以合作。”她退一步,也希望他别逼人太甚。
“我们成亲。”别人诚恳,他也不啰嗦。
低沉的嗓音一出,于香檀的牙根就酸了,很想咬人。“这是你的报复,想让我走投无路?”
这家伙的心眼未免太小了,婚事不是她定下的,她也是无奈之下的妥协,他有怨念便去找牵头的人,干么跟她一个小老百姓过不去,她可没能力对抗皇权。
于香檀全忘了自己心心念念当寡妇的举止有多气人。
“错。”
“错?”她目有疑色。
“我用的是我的解决之法,也让你不用担心婚嫁之事,对你、我都有利。”他们之间不
能一直拖下去,她也快到二八年华了,与他的婚约确实让她失去了议亲的机会。
“说来听听。”头都洗了,不介意脚也湿了。
“你帮我对付顾云烟,夺走她的中馈。”那女人最在意的是权势,他要她一无所有,狠狠地从云端跌入泥里。
她傻眼。“顾云烟?现任的那个城主夫人?”
“还有别人?”他冷讽。
“那位夫人可不是简单人物。”明哲保身,她不想蹚入城主府那滩浑水,若非他退婚意愿太强烈,她先前也不会自荐说要替他对付继母,现在她又何必自找麻烦。
“如果我应允你事成之后不用见人,大可在后院运筹帷幄,掌控全局,不必以我妻子的身分应对上门的官家夫人呢?”她可以跟未出嫁前一样足不出户,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谁便把院子门一锁,由管事婆子去打发。
“很令人心动的提议。”她有点心痒了。
身为女子,她没有多少选择,终身不嫁是不可能的事,世道不允,她娘和弟弟也会颜面无光,她得为他们的名声着想。
可是嫁了人也不见得好过,以她的个性是无容人之量的,也见不得夫妻间的不公平对待,不论在哪一个时空,要找一个全心全意的男人何其困难,她不相信穿越人的幸运理论,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占尽一切天时地利。
她要是有女主光环便不会遇到渣到底的渣爹,为了小妾将元配妻子踩在脚底,还让嫡女给庶女让位,于香婕住在后院仅次于主屋的大院子,她却被送到杂草丛生的偏僻小院。
其实重生之后的她还挺喜欢犄角旮旯的边缘地带,鲜有人出没,不会有人进进出出,少了不少杂音,无人闻问她才能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不用勉强自己和旁人打交道。
可是看到原主的弟弟被四岁大的庶弟欺负,还被压在地上痛打,她护小怜幼的个性喷发,一把将胖小子推开,用她学过的短打拳打脚踢讨回公道,并在当下制定长远计划,她要扳倒渣爹,势压小妾,抢回嫡子女的地位,让于府在她掌握之中。
于是她改写了娘仨的将来,母亲拿回当家主母的气势,打理内外,丈夫、小妾不敢猖狂,庶子庶女安分守己,弟弟能文能武,又是读书又是习武,严然已有长子嫡孙的风范,再给他几年必能挑起于府重担,不叫她操心。
于香檀擅于布局,走一步看三步,前一世的遭遇令她更加未雨绸缪,她不习惯靠别人,一切操之在己,因此也养成清冷的性情,除了香露、胭脂水粉外,其他一概不感兴趣,包括男女间的情爱。
太早订亲也是原因之一,这件事让她知晓一己之力仍无法事事控制,要么随波逐流,否则誓死抵抗,两者之间她选择前者,死过一回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可贵,她想活着见证自己的一生,由一头青丝到白发如霜,也许再有几个孙子绕膝讨糖吃。
“你终究要嫁人,嫁谁不都一样,我迟早也要娶妻生子,接我父亲的城主之位,与其被人随便塞一个女人当枕边人,还不如就相熟的你,我也不用费心防着。”说完之后,他一怔,竟有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豁然开朗,她不就是最适合他的人。
虽然看似势利,可她从未向他要过一两银子,或藉他的势欺人,甚至她自己不说,根本没人会想起他们俩之间有婚约,她将自己隐藏起来,恍若偷藏食的松鼠,自己过自己的。
“说实话。”明面话说得再好听还是虚的,她看不见两人的远景,只有一片逐渐靠近的乌云,是狂风暴雨还是微风细雨,无人得知。
柳笑风低声轻笑,在一番针灸、药浴的折磨下,他愤世嫉俗的心态有了些许改变。“你认为我的胎毒是平白无故得到的吗?别人想害我母亲连我也带上了。”
“是你继母所为?”她问得很小心。
“十之八九。”还能有谁如此心狠手辣。
“可那时她尚未过门,能害到堂堂的城主夫人吗?”那些服侍的婢仆难道都是死人,由着人下黑手?
“你忘了她们是姊妹,都是顾府的女儿。”姊妹之间互有往来是常有的事,谁会料到她别有居心。
恍然大悟的于香檀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是了,她能过府探视,没人想到自家姊妹也会暗下毒手。”
“我对当年的事了解不多,因为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我娘一死,她身边的人也一一被打发出府,如今的城主府是城主夫人一家独大,所有家仆、奴婢都听命于她。”她唯一伸不进手的是他的居处。
“所以你要我夺走她手中的权力,好从中调查你娘的死因?”都快二十年了,还查得出来吗?
于香檀不抱任何希望,人死得已成一堆白骨,还能开棺验尸不成,当初的老人只怕不是被收买也早就遭到灭口了,人海茫茫,他这是大海捞针徒劳无功,何处是尽头。
“于香檀,你帮不帮我?”柳笑风骤地从浴桶站起来,笔直双腿从桶中跨出,一丝不挂的躯体如白玉无瑕,墨黑的药汤从他胸口滚落,带着一丝媚惑人的妖异。
可惜隔着一座玉石屏风,如此美景于香檀看不见,她此刻脑子中两个小人在打架。
“这……”她得琢磨琢磨。
“想清楚了,你找不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名利、地位、权势,而且在我和你较劲这几年,你也看得出你我旗鼓相当、势均力敌,我压不倒你,你也奈何不了我,一旦你掌握了府中大权,说不定我还得看你脸色行事……”
为之失笑的柳笑风心想着,人不能做得太绝,他哪晓得有朝一日他和她立场对调,他一反常态得向她好言好语的商量,把头放低,做个谦逊的人,化解她铜墙铁壁的防心。
“柳大公子,你洒下的糖够甜了,是蚂蚁都会爬向你,我……啊!退回去、退回去,退回屏风后头,你没穿衣服……”辣眼睛呀!他身材还真不错,就是白了些。
低声一呼的于香檀努力忘记刚才看过的……呃,两腿间挂的长物。身为穿越人士,说没看过图片影片那绝对是唬人的,但实物还是头一回见,她薄女敕的面皮仍然有点发烫。
他忘了。“给我拿件袍子来。”
平常有人侍候着,针灸之后的柳笑风已虚弱不堪,都是被人扶着入桶中泡药浴,故而也没想到要准备换洗衣物。
“我不是你的丫头,别用使唤人的语气。”她站着不动,一点也没想过要为他跑腿,当个服侍人的奴婢。
“小三子呢?”他的小厮。
“不知道。”他问她,她问谁呀——刚一来就没瞧见人,她看房门开着才走进来,不料他的药浴尚未结束。
本来是她的屋子,她却做贼似的不敢正大光明进入,好像她才是客人,得经由主人的同意才能入内。
“你要我光着身子出去?”
柳笑风话中带笑,似在说——你若不介意,我也坦坦荡荡,反正日后总会见得到,不过这日提前罢了,你也不用害臊。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冲口而出的一连串不雅之话。“战七,你家公子喊你了。”怎么又是我?苦着脸的战七从屋梁上跃下,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屋里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嘴角往下一拉,认命地轻功一施,取来主子的锦衣玉带、绣金靴子。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上了梁柱,猫着身子,继续当他没有存在感的护卫。
“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柳城?”那边的人难道不会找他?竟允许他久不归城,四处游荡。
“毒清完了再说。”不急。
于香檀不满。“起码得一年左右,你要我忍受你一年?”这才是软土深掘,吃人连骨吞。
“林姑娘不是说快则半年,还剩下不到五个月,一下子就过去了。”香闺香闺,的确很香,他说着又往于香檀的床躺下,属于她个人的清雅幽香淡淡的飘入鼻息间。
“那是指你身体负荷得了的情况之下,若是中途出了意外,你还得……”
蓦地,清凌院外传来高声嚷叫的声音,觉得剌耳的于香檀眉心拧出朵花来,看得出很不乐意被打扰,心底的不快浮于表面,眼中带着一丝怒意和不耐烦。
“我去看看,一会儿再来决定你的去处。”
“大姊姊,你讲讲理成不成,二姊姊喜欢清静,不愿别人把她的院子当集市随意进出,你看她身边服侍的人那么少,就是不想太多的吵杂声扰人,你还要犯她的忌讳……”这人根本是有理讲不通、无理取闹,没事找事做,不闹上一闹心里不痛快。
“滚开,不要挡我的路,我好歹是你姊姊,你敢拦着不让我过,规矩礼法都丢到狗肚子了是不是?”换作是前几年,他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能红着眼眶任人打骂,哪像此时胆儿肥了,都敢摆谱了。
“大姊姊也别说我不懂事,瞧你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活像要挽起袖子拆门破屋一般,任谁瞧了也要拦上一拦,省得你犯下胡涂事。”十三岁大的于润渝个头不小了,两臂一张就拦在垂花门前头,谁也不准过。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这里是于府,我姓于,府里的哪个地方我去不得?就你多事,真当整个宅子是你的,我们想溜达溜达都不成,你好个没脸没皮的!”气势汹汹的于香婕没把弟弟当回事,涂红的纤指十指尖尖,她以手指一戳,当下便戳出红红的指甲印子。
“二姊姊没准你去你就不能去,府中谁不晓得二姊姊最忌吵闹,你的嗓门大到能叫卖吆喝了,真让你进了二姊姊院子,一会儿定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全府她最闹腾了,眼皮子也浅,见到好东西就想拿,也不管别人给不给。
他书房里的青玉笔洗、铸金的貔貅镇纸,以及二姊姊买给他一组十枝的白玉狼毫笔等,大姊姊问也不问一声就拿走了,害他找了老半天,以为遭贼了。
“她怕吵干我什么事,姊妹俩串串门子不行吗?一个黄花大闺女整日关在屋里也不嫌闷,说不得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下流事,我非得去瞧瞧不可,免得她一人不要脸,坏了姊妹的名声。”她就不信真没点阴私,明明有婆子看见不明男子飞进她院子。
于香婕是来捉奸的,存心让妹妹没脸,名誉扫地,再弄个身败名裂,看她还怎么压住他们一头。
“胡说什么,二姊姊有事你还能不沾边吗?我们是一家人,一荣倶荣,一损倶损,哪有你的好果子吃。”往自家人身上泼污水的事她还真做的出来,难怪二姊姊说烂根子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日后也别往来,备好嫁妆嫁出去祸害夫家便是,他们啥也不管。
“谁跟你们是一家人,我可不敢偷养汉子。”她要找出把柄,把他们三人赶出府。
于香婕还十分得意,认为闹一闹便能独占于府,她是受不得气的人,早就受不了府里明明有银子她却不能用,得装乖的做小伏低才有二两银子的月银,连根中意的簪子也无法买。
“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以后也别说我和你是姊妹,互不相干吧!”无自知之明的人可悲又可笑,始终看不清自己的渺小,还以为蚍蜉能撼大树。
“二姊姊。”
“二妹妹……”
一个是欣喜,一个是心虚,两人的神情恰恰相反,同时转过身看向身形袅娜的美丽女子。
“我说过没事别来我院子走动,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是我做人太和气了呢,还是你觉得可以取代我的位置,以为闹上一闹我就会两眼泪汪汪地任你摆布?”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叩叩两声还有回音——空的。
于香檀朝亲弟弟招招手,他欢欢喜喜的跑到她身边,她伸手模模他的头,发现他又长高了。
“谁……谁鬼鬼祟祟了,我来当然有事,你……”一看她平淡无波的清冽水眸横过来,莫名感到背上一栗的于香婕心生寒意,话到嘴边凝成冰凌子,冻住了。
“把话说完。”她有耐心等她。
不想被人看扁,她挺胸道:“说就说,还怕你呀!做坏事的人才怕人说嘴,我问你,你屋子里是不是藏了一个男人?”
“是。”男人不是死人,真可惜。
于香婕一怔,没想到向来懒得搭理她的妹妹竟然一口承认,毫无遮掩,一时半刻间竟不知如何回话。
“我屋子里是有个男人,你想怎么样?”一点也不怕人知道的于香檀声线平和,静静地看着心绪纷乱的庶姊。
“你……你真的……藏了……”男人!
她面露讶色,不敢相信确有其事,这下子她有得闹了,定让二妹吃不完兜着走。
“你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我何不干脆认了,没必要为这件事拉扯。”她不想闹,十个人有十种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就看对方能不能承受接下来的后果。
“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站在这里,半点愧疚之色也没有,和男人不清不楚是多大的事儿,简直丢光了我们于家的颜面,你……”她手一比,作势要破口大骂,把人往死里逼,她等这机会等很久了,可是……
“仔细留心你要说的话,如今府里的开销都靠我娘的胭脂铺子,若是你不小心说错话,下个月的月银就没了。”要拿捏她还不容易,扣住她的命门就可。人都有弱点,打蛇打七寸,一招毙命。
“你……你威胁我……”她怒不可遏。
于香檀笑着掸掸衣袖上看不见的灰尘,细语轻声。“我是在告诉你银子的用途,不想受制于人就要手中有钱,可惜咱们爹不是做生意的料,要不你也不用过得紧巴巴的老想找门路挖银子,却又处处碰壁。”
“……你不怕我把你偷藏男人的事说出去?”她不信她真的不在意,说不定是以退为进、故弄玄虚。
“尽管去说,我没拦着你。”若在京城中,她或许会避讳一些,一些迂腐的卫道人士口水多,乱喷乱飞。
可边城一带民风剽悍,虽仍有男女大防,但没京城那般看得重,何况他和她是未婚夫妻,他的不请自来早就成常态,也没什么大不了,于香檀底气足得很,一点也不担心她大肆宣扬。
“你……你……”于香婕气弱了下来,没有方才的得意洋洋,以为能翻身耍大旗。
“清秋,从下个月起就不给大小姐月银了,老爷拿多少银子回来养家都充入公中,若有剩余再拨给玉真院。”这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的下场。
“凭什么,我是你姊姊,你有什么资格停了我的月银,这于府不是你在当家,咱们爹还在,轮不到你做主!”一听到要停了她的月例银子,气疯了的于香婕扯开喉咙大叫。
“凭我娘的铺子会赚银子,府里的支出全由我娘支付,而且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是一家人,那我又何必腆着脸和你亲近?一个屋檐下住着两家人,你们过你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井水河水两不相犯。”泾渭分明,互不相干。
“我们是同一个爹,你是想逼死我和我娘!”她面带恨意,像要冲过来将人狠咬一口。
“是姨娘,你生母只是个妾。”要不是她娘心软,她早使计将郑玉真撵到庄子上,哪容得她白吃白喝装柔弱,把她爹哄得不知东南西北,竟频频向她娘要钱。
这事她还没处理呢!就一段时日没盯着,安分一阵子的郑玉真又开始作怪,刚入门那几年索要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闹起穷来又憋出坏主意,一下子说衣服旧了,一下子又是该换新替子了,嘤嚷低泣日子过不下去。
渣爹没钱,她便向当家主母伸手,哭诉着没活路,人家的女眷一身绫罗绸缎,手戴玉环,头簪金钗,出门不是大轿便是马车,婢仆簇拥,她连支细簪子也戴不起,被人笑话寒酸。
为了这件事,渣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硬是从她娘那里拿了几百两银子,转手又给了郑玉真一大半,哄得她眉开眼笑。
虽然这和过去自不能比,她们母女大手大脚惯了,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想到没有月银可用,于香婕气得往清凌院里冲,她要把奸夫拉出来,既然都闹得难看了,索性撕破脸。
“那个男人呢!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不敢见人的窝囊废!”
“大姊姊!”她疯了吗?居然大喊大叫的找男人。
“不用理她,让她去丢脸出丑。”漫不经心的于香檀拉住弟弟,不让他受池鱼之殃。
“可是……”真让大姊姊找出男人呢?二姊姊的名节不就完了,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看戏就好。”有人想自寻死路,她何不成全。
看戏?心里闹得慌的于润渝坐立难安,伸直脖子往里头看,他实在没法安下心,引颈眺望。
才一眨眼功夫,一只乌鸦……呃,是一个人从屋子里被扔出来,四脚朝天跌坐在地,随即有一名卓尔男子走了出来。
“本公子像窝囊废?”老虎不啦哮都被当家猫了。
“二姊夫?”于润渝惊呼。
“不,你不是窝囊废,你是吃软饭的。”补刀大队于香檀不客气的在他身上插刀,直往两肋捅。
被说是吃软饭的,柳笑风眼角一抽。“吃你多少,十倍还你。”
“还有住宿费、柴火使用费,我家大桶的出租费……”染上药味了她不会再用,得买只新的浴桶。
她每说一样,他眼皮就动一下。“以我们的关系还需要见外吗?日后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
于香气地比出三根手指,表示三千两,她有自个的小宝,三餐自理,不与人同桌同食,柳笑风住在清凌院这些时日的吃食便是出自小厨房,因此没人知道他尚未离开。飞来飞去的男人是战一等人,他们负责扛粮食入府。
秘而不宣是不想让人知晓他正在拔毒,以防万一走漏风声,所以知情人越少越好,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毕竟还有个城主夫人在,她可不乐见长子身体痊愈,她用尽心机策划多年,为亲生儿子铺路,若是柳笑风不死,她儿子如何上位,尽管柳向天曾说过城主之位只能柳笑风接任,但她才不信人真的死了他会把手中权势交还朝廷。
众所皆知,柳笑风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他只是在拖着,何时会断气无人能预料,总之时日无多了。
这也是顾云烟未向继子下手的原因,她认为都是快死之人不必再污了自己双手,任何事做得再隐秘也会留下痕迹,她和丈夫关系本就不睦了,没必要为了将死的人再起争端。
如果她知道柳笑风死不了,他的日子就别想过得安稳,时时都得防备着暗处有把刀,直插心窝。
“你……你不是走了?”被当胸一脚踹出来的于香婕捂着痛处,两眼睁得又大又圆。
“走了不能再来吗?我与香檀妹妹难舍难分,相思入骨,走到一半又回来看她,这事你也想管?”柳笑风旁若无人的走到未婚妻身旁,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她。
于香檀打了个冷颤,两手轻搓手臂。
“为……为什么没人知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不合礼法,她……败坏门风!”看着眉飞入鬓、星目点漆的清隽男子,于香婕咬着下唇,又妒又羡的饮了一肚子酸。
“因为我们不想让人打扰,难得能相处在一起,为什么要让无关紧要的人介入?何况我们是未婚夫妻。于大小姐,你要找的野男人便是在下我,不知你有什么指教?”柳笑风目光一冷,透着寒意。
“……”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