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瑜醒了,而且太医还宣布了一个好消息:郡王脚趾头能动,以后只要好好服药配合针灸,还是能行走。
现在房里一屋子的人,皇上在,怀王也在,孙孺人自然也来了——儿子重伤,身为母亲当然想亲手照料,但由于江瑾瑜已经成年,母亲照顾成年儿子,为了儿子日夜挂心,那会变成儿子不孝,为了避免江瑾瑜将来落人口实,怀王先前都不准孙孺人进宫探视。
但今日江瑾瑜醒了,怀王终于带着孙孺人进宫。
孙孺人眼见昔日健康的儿子痩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颊深深的凹进去,眼泪就止不住,饶是怀王几次暗示,还是没有办法停下啜泣,皇后见状,纡尊降贵的安慰一个孺人,孙孺人不敢再哭出声音,只是眼泪流不停。
皇帝是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样的好事让他也忍不住一脸高兴,“瑾瑜,你快些好起来,只有亲眼看到你能走,朕才能放心。”
“臣弟……一定早日恢复……”
“那就好,朕还有奏章要批,就不陪你了,过几日再来看你,皇叔跟瑾瑜说完话,就来御书房找朕。”
怀王连忙躬身,“微臣领旨。”
江瑾瑜也道:“臣弟恭送皇上。”
皇上带着皇后离开了。
一直很矜持的怀王,这下子也忍不住眼眶红,“兔崽子,还知道要醒来,知道父王多担心,你母亲为了你,这几个月早晚念经几个时辰,跪得膝盖的青紫没好过,你祖母的院子也禁荤腥……你总算还有点孝心。”
“父王,母亲,儿子劳你们挂心了,母亲,儿子已经醒了,您切莫再跪,不然以后怕落下病根。”
“没事。”孙孺人一边擦眼泪,一边握住儿子痩骨嶙峋的手,“只要你能醒,母亲做什么都愿意,多亏菩萨保佑,母亲还要继续跪下去,祈求菩萨让你早点康复。”
“儿子既然已经醒了,自然会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母亲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母亲您也瘦了许多,是儿子不孝……”
见儿子挂念自己,孙孺人脸上总算露出笑容,“只要你好好的,母亲身体又有什么要紧,母亲进宫不易,你可得好好听太医的话,知道吗?”
江瑾瑜点头,“儿子知道。”
孙孺人想起什么似的,用另一手拉过夏兰桂,“你遭逢此番大劫,夏家却没退亲,兰桂还进宫照顾你,这番心意实在难得,以后成了亲,可得好好对她。”
夏兰桂脸一红。
江瑾瑜点头笑说:“儿子明白。”
孙孺人对这个准媳妇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这样的好女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偏偏让自己儿子遇上了,“今日是瑾瑜醒来,我才能进宫,我们母子下次见面,应该就是瑾瑜回家,刚才太医说,躺了三个月,要恢复至少也得三个月,还劳烦兰桂多多照看,他若是不听你的话,传个口信给我,我写信骂他。”
夏兰桂听到未来婆婆这么说,连忙道:“兰桂一定好好侍奉郡王。”
不一会,有个姑姑进来,“孙孺人,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寿康宫,说是要一起用晚膳。”
这自然是看在江瑾瑜分上,不然一个王府孺人,哪有资格跟皇太后同席用膳。
孙孺人一听,马上站起来,虽然内心不想去,只想跟儿子聚聚,但她膝下除了瑾瑜,还有一个女儿,都得靠皇家照拂,她这个生母不能不懂事。
“姑姑等我一会,我洗个脸,把自己整理好。”
那姑姑见她知礼,笑说:“孺人请便,奴婢外头等着。”
怀王想着,“那我也一起走了,还要去御书房。”
过了一会,怀王跟孙孺人一前一后离开。
房中终于只剩下江瑾瑜跟夏兰桂。
江瑾瑜眼睛很亮很亮,一点都不像躺了三个月的人。
她心想,能康复起来真是太好了,老天知道刚刚看到他脚趾随着张太医的指令一下张开,一下合拢,自己内心多激动,恨不得挤到床榻前,让他再动一动。
太医们也是高兴的,因为江瑾瑜醒了,皇上说,现在开始他们可以回家了,每天留四个驻守在东宫就可以。
江瑾瑜见她脸色微红,神色欣喜,眼神中说不出的高兴——说实话,原本他对这婚姻只觉得“还不错”,但在她念诗的声音中醒来,内心却是大大的震撼,他伤得如此之重,不知道能不能醒来,就算睁眼,也不能保证能像常人一样行走,如果夏家退亲,也没人会说夏家不是,但夏兰桂入宫了。
没想到这丫头这样喜欢他,喜欢到这后果都不怕。
江瑾瑜知道,自己昏迷已经三个月,秋猎隔日出的意外,现在都快过年了。
自己的内心……慢慢起了变化。
以前只觉得她可爱,现在还有种怜惜。
如果能跟她一起生活,一起养儿育女,感觉很不错。
叩,叩,格扇响起声响。
“奴婢给郡王送药来。”
“进来。”
一个小宫女端着乌丝盘进来,上面一个白瓷碗,散发出浓浓药味,旁边一个小碟子放着去苦的蜜饯。
那个端药宫女连忙过来,跟夏兰桂两人一起,把江瑾瑜稍稍往上挪,又在他后塾了几个迎枕。
她端过白瓷碗,“小女子给郡王喂药。”
“我自己来吧。”江瑾瑜伸出手拿汤匙,却发现自己手抖不停——躺了三个月,连拿汤匙的力气都没了。
夏兰桂笑着拿过来,“你别逞强,太医说了,你现在的力气没一个孩子大,慢慢来吧,来,嘴巴张开,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
“乖,吃药。”
良药苦口,夏兰桂就算只是闻,都能闻出药中的苦味,所以也没捉弄他,一汤匙一汤匙的喂完,赶紧拿起蜜饯放入他的嘴巴去苦。
江瑾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见她的手来到嘴巴旁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趁势亲了她的手指一下。
他刚刚做了什么?
连忙解释,“我刚刚……我不是……那个……”江瑾瑜难得的慌乱。
她脸一红,心中觉得有种喜悦漾开,他亲了她的手呢……看着他,微微的笑了。
“不生气?”江瑾瑜试探问。
她轻轻摇了摇头。
江瑾瑜放心了,笑着问:“那再亲一下?”
“哪有这样的。”说是这样说,却没有生气的样子。
在医女的帮助下,又让他躺回床上。
夏兰桂看着躺在床上的江瑾瑜,觉得他能醒来,实在是老天眷顾,瘦,是太瘦了,不过慢慢吃总会补回来。
江瑾瑜定定看着她,“我生死未卜,你为什么不退婚?”
“不想退婚。”
“万一我醒了,却不能走呢?”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真那样,我就命工匠在椅子底下装小轮子,到时候你坐着,我一样可以推着你四处走——小女子不怕身体不方便,脑子出问题那才可怕。”像夏家那一大家子,除了祖父跟母亲外,没有正常人。
江瑾瑜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对这桩婚事,他的心情从“还行”,变成“还不错”,现在则是“期待”了。
一个花样年华的小姐,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不是选择退婚,而是选择守在他床边,他想快点恢复,最好能在五月如期成亲,他会用未来的日子告诉她,他值得她这么做。
“兰桂。”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郡王能醒来,已经是对小女子好了。”
“不,我现在……”很难形容,就是满腔热情,巴不得把什么最好的都拿到她面前,让她高兴。
江瑾瑜是怀王府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庶子,生活上自然颇多压抑,虽然深受皇上信任,但就是因为这分信任,让他跟嫡母怀王妃的关系非常紧绷。
不能说没有开心的时候,但感觉不同。
今年粮食收得比去年好,喜悦,但那也只是走路轻快一点,而不是像现在,知道夏兰桂守床三个月,他内心有一种难言的鼓动,要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真想模模她的头发,跟她说辛苦啦,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好,手不能动,但跟她说说话总可以,于是道:“朱豪约我去六月节游船时,我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我现在想,还好去了,不然就没有这一串的阴错阳差,我们俩也就不可能订婚。”
“这样说来,还得感谢秦玫霜的恶作剧,要不是她在回签的纸条上写了我的名字,孙孺人也不会上门。”
江瑾瑜突然想起,“对了,秦玫霜怎么样了?路王呢?”
“路王降爵,现在是路郡王,这也就算了,他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但倒楣的是他那十几个郡主女儿,因为亲爹被降爵,她们活生生从郡主变成县主,但要说最无辜的,应该是黄门侍郎吧,谁知道秦玫霜那样大胆,连郡主的箱笼都真搜,皇上拔了他的官,说孙女都教不好,没资格管天下。”
“黄门侍郎也不算无辜,他是白身出身,我不信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不知道孙女在做什么,只是他更想攀附路郡王那边的富贵,所以对秦玫霜的主意都睁只眼闭只眼,他只是错估了一件事情——秦玫霜还没过门,不算皇家人,但青和郡主,柳梢郡主,琴韵县主她们几个确确实实是皇家人,那就是皇上的脸面,这件事情要是轻轻放下,任皇家的人被个四品官的孙女儿羞辱,以后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秦玫霜没上山念经,路郡王也因为生气没让她过门当郡王侧妃,而她害得黄侍郎被拔官,秦家怎么可能容得下她,两个月前已经把她嫁给一个富商当续弦,只希望皇上息怒,黄门侍郎这官职虽然保不住,也回不来,但他还有个弟弟在詹事司直,现在秦家就靠他了。”
夏兰桂顿了顿,“小女子现在想起秋猎那天,还是觉得有点后怕,要是老天爷站在秦玫霜那边,小女子就算死了,夏家也还是完了。”
江瑾瑜见她说起那件事情,面有土色,足见心里还在害怕,于是出一言安慰,“老天怎会如此不长眼,放心好了。”
“她已经许了一门好婚事,即将成为王府侧妃,为什么不能好好自己过日子,非得要害小女子……若不是高嬷嬷看出那东西珍贵,郡王又知道来处是内造,一旦要搜箱笼,小女子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人心难猜,你以后多长点心就是。”
“郡王你说,王府内会不会也有这么多事情?”
“王府内事情不少,但不会有人想要人命,我大嫂是祖母那边的表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叫做江雁,一个叫做江珍,还有赵良人生的江荷,至于我二哥……”江瑾瑜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二哥,成亲了吗?”
记得当时说是要十二月十五过门的,他醒来只知道自己昏了三个月,却是没问今日到底何年何月。
夏兰桂微笑,“成亲了,那天天气晴朗,没下雪又出大太阳,日子是不能再好了,听说很热闹,而且新娘子是有头发的,发长过腰呢。”
安康郡王江山柏娶的是长孙家的五小姐,那五小姐十分孝顺,为了替病母祈福,自愿出家三年,而且是一头秀发全数落尽,今年四月才从山上回来。
温侧妃得知可以自己替儿子说亲,马上就到长孙家去打听了,长孙家对这门亲事也很满意,唯一的问题就是五小姐的头发没长这么快,温侧妃只想着抱孙,当然不介意头发,反正只是一时长不长,又不是永远长不出来。
江山柏见母亲高兴,自然也没太大意见,温侧妃这辈子被怀王妃压得一头,难得有高兴的事情,做儿子的怎么会反对。
发长过腰?应该是假发。
不过长孙小姐落发是为了尽孝,也没人会去笑她这点小事情。
江瑾瑜知道二哥成婚了,又高兴,又有点可惜自己没赶上,然后又想,自己跟夏兰桂的婚事是五月,一定要在五月前好起来,他要骑着爱马,亲自领着锣鼓跟红轮,一起到夏家迎接他的新娘子。
他要赶紧恢复,越快越好。
因为江瑾瑜清醒了,皇后于是下令,让夏兰桂今日出宫——当然是一片好心,因为人醒了,就会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即便是未婚夫妻,也还是要避讳,于是就在那天下午,皇后的口信传来,说她这阵子太辛苦了,快要过年,总不好让夏家团圆饭少一人,让她收拾东西,回家准备一起守岁。
夏兰桂蔫了,她想陪在他床边说话,想陪着他学走路,还想问问他想吃什么,如果刚好自己会,那就下厨给他吃,除夕夜,一起吃饭后,就打开窗子,看城头的烟花……可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皇后的意思很明白,用最快的速度打包回家。
高嬷嬷安慰道:“人言可畏,皇后娘娘也是好意。”
“我明白,就是……”
高嬷嬷继续劝,“小姐不用心急,来日方长。”
妙珠也跟着说:“现在已经十二月底,五月到来也很快,等小姐进怀王府的大门,就可以跟郡王日夜相处了。”
“我现在也没想婚礼的事情,就是想他还病着,想陪在他身边……”
“小姐宽心,郡王一定能体谅的,只是世人对女人太严苛,皇后娘娘也是为了小姐的将来着想,要是被人传说婚前就两人同房相处,那可多难听,二夫人要是知道有人这样污蔑自己的亲亲闺女,也会伤心的。”
说起母亲胡氏,夏兰桂就败退了。
前世的妈妈没日没夜的利用她赚钱,拍电视,拍电影,拍广告,什么都没有的日子,也要开直播,让粉丝刷线上礼物送她,她感受不到爱,只有畏惧,怕妈妈生气,怕妈妈打她,等到十七八岁,身体已经长大的时候,心理上又受虐习惯了,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她赚钱赚得很辛苦,母亲在澳门一掷千金,赚得再多也来不及填补她妈妈一个晚上的坏手气。
然后拍戏的时候溺死,来到这里,穿越在年幼发痘的夏兰桂身上。
痘子好痒,好痒,她总忍不住想扣,胡氏会按住她的手,用打湿的手巾轻轻拍她的皮肤,哄着,“兰桂忍着点,不然以后留疤会丑的。”
声音好温柔,好宠爱,满满的耐性。
两世为人,夏兰桂第一次感受到母爱。
母亲希望她退了这门亲事,但在知道她决定要入宫时,还是选择支持她,每十天来看她一次,给她带衣服,带点心,带用惯的薰香,都是些小东西,但是她却能感受到胡氏的心意,这样不辞劳苦,就是怕女儿不习惯。
是啊,如果江瑾瑜醒来,自己还继续留在这边照顾他,她夏兰桂会变成行为不检点的人,母亲要是听到这种话,那得多伤心。
接了皇后旨意,她得回家。
为了母亲,她更要回家。
她不能让自己有一点把柄落在别人手中,让别人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她坏话——这惩罚不到她,但是会惩罚到母亲,夏兰桂万万不愿意。
生活在这个时代,就是得入境随俗,为了夏家,为了母亲,她都得离宫,一切只为好名声,不然她还想跟她的“抨然心动”多相处一点日子呢,不对,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趁还有时间,去跟江瑾瑜说几句话。
想到就做,夏兰桂穿起貂裘,又拿了个暖手炉在手上,便出了房间朝江瑾瑜养病的屋子去。
守门的宫女见是未来的郡王妃,自然没阻挠,小心开了一点缝隙,让她侧身进入——江瑾瑜身子还弱,冬天的风冷,包括皇上进出都是这样。
屋里除了轮值宫女,还有张太医跟萧太医在。
闻到的依然是药味混着银丝炭的味道。
夏兰桂走到床边,失望的发现他在睡,被子卷高,露出痩瘦的两条腿,上面扎满细长的针。
休息也是恢复的一种方式,总不可能挖他起来。
张太医见到她来,主动道:“郡王的脉象很好,呼吸也平稳,只要没出意外,两三个月内就能恢复。”
“有劳两位了。”
“给郡王看诊,是我们分内之事。”
“既然脚能动,院判也说能走,那以后骑马射猎,也不会成问题吧。”
“这还没办法作保证。”张太医用词很谨慎,“老实说,郡王这次伤重,在郡王醒来前,我们二十几人也没人有把握,所幸老天开眼,郡王不但醒了,还保住腿,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要骑马射猎,得再看看,老夫学艺不精,没办法回答。”
张太医这么客气,夏兰桂反而很不好意思,“多亏太医们日夜针灸照顾,不然只怕郡王也不会这么快睁眼——骑马射猎什么的,是小女子太心急了,问了这不得体的问题,张太医别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张太医听得她把功劳都归在太医群身上,自然很受用,“夏大小姐太客气了。”
夏兰桂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睡着的怦然心动,心里跟他说着话——
我回家啦,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可得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来到这个东瑞国,最棒的事情是有胡氏这个母亲,第二棒的是有老爷子这个祖父,然后就是与你相遇。
我想过婚姻,想过未来,但总觉得应该只是随波逐流,因为大家都是十六岁成亲,所以我也是十六岁成亲,嫁给谁,靠运气,不要太难相处就行,以后生了孩子,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可是我遇见了你。
从不得不成亲,到现在很期待成亲。
不知道五月的时候你能不能康复,不能也没关系,我们就把婚礼延后,我一定要你来接我,而不是由你两个哥哥之一代为娶亲。
成亲一辈子只有一次,我可以等,但绝对不将就。
江瑾瑜,我真的要回家啦,你真不醒来看我最后一眼?
看来你是打算继续睡了,好呗,没关系,你身体弱,我体谅你。
希望能早点收到你的手写信。
我等着你来娶我,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呀……
夏兰桂在傍晚回到夏家。
先去拜见老爷子,老太太—没错,祖母从山上念经回来了。
三个月不见,祖父还是很精神,看到她也十分高兴,让她去祠堂拜过祖先,然后就回去休息,其他事情都明天早上再说。
夏兰桂给老爷子老太太磕了头,接着去母亲胡氏的房间。
要见亲娘,她自然不拘谨,推开格扇一下跳了进去,“娘,女儿回来啦。”
胡氏一怔,笑骂,“都这么大了还调皮。”
她嘻嘻一笑,“母亲见到女儿,开心不?”
“这还用说,快点进来。”
夏兰桂一面进入,一面解下貂裘,又把暖手炉放在桌子上,胡氏房中有烧银丝炭,暖和得很。
胡氏早一个时辰便收到女儿口信说要回来,此刻见到人自然十分喜悦,开心劲过后,问题就来了,“平云郡王真的醒了?”
“那是当然,不然皇后娘娘怎么会让女儿回来避嫌。”
胡氏半忧半喜,“醒来固然是好事,不过脚……”
夏兰桂搂住母亲肩膀,“脚能用,娘不用担心,太医院院判亲自检查保证了,只要好好治疗,绝对能走。”
胡氏放下心,“老天保佑。”
这三个月,她每天都在担心这宝贝女儿。
也不是她坏心,但总想着,女儿入宫照顾是情义,可万一郡王有个什么好歹,那就变成女儿克夫了,女人一旦被盖上克夫的印子,要再找对象,就没那么容易,退后一步说,醒了,可是腿好不了,那也是问题。
怀王府当然不缺照顾的帮手,可是女儿的将来怎么办,有人不能走但能生儿育女,有人却不行,万一郡王是后者,那兰桂这辈子可怎么办?老了没人承欢膝下,死了没人点香,没有香火引路的魂魄是到不了佛祖身边的啊……
她就这样一直想啊一直想,每次入宫看女儿,都想跟她说,跟娘回家吧,这亲事就算了,人怎么样都拗不过老天爷,无情无义总比一辈子吃苦好是不是?找个平凡夫婿,娘的嫁妆还很多,那些都给你,你就老老实实跟丈夫过日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孩子的脸,她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孩子,死了两个,只剩下这个活下来,她想成为一种母亲——不管孩子做什么,都尽力去支持她,而不是打击她。
她能做的就是抄经,希望老天看在她诚心的分上,让兰桂的婚事有个好结果。
中午时,郡王清醒的消息传来,她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兰桂不用担上克夫的罪名,担忧的是,郡王日后能不能走?
太医院院判既然说可以,那就是可以,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弥陀佛。
拉住女儿的手,胡氏问得认真,“院判有没有说,五月能不能好?”
“因为女儿心急,先问了郡王以后能不能骑马,张太医说这个不好讲,自谦学艺不精,女儿这才想起自己问得太难回答了,后面想说的,便不好再开口。”
胡氏安慰女儿,“就算五月好不了,那也没关系,最多是把亲事往后延,只要郡王能走,延几个月又算什么。”
“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夏兰桂靠在母亲身上撒娇,“娘身上真好闻,好香啊。”
“又调皮。”
夏兰桂双手环住母亲的肩膀,心里温暖而踏实。
母女俩静静的没人说话,心里却是满满的。
半晌,牛嬷嬷的声音传来,“二夫人,大夫人连同二小姐过来了。”
母女俩对看一眼,汪氏跟夏元琴过来干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是人家上门了,也不好装不在,毕竟烛火亮着呢,不好说里面没人。
胡氏朗声,“请她们进来。”
母女便从床铺上移到花厅的梨花木桌边。
一会,格扇开了,汪氏跟夏元琴一面拍着风雪,一面进来。
门开得太大,带进一阵风,夏兰桂一个激灵,冷。
汪氏进了门,老实不客气在绣墩坐下,满脸堆笑,“兰桂可回来啦,家里人日日念着呢,呦,皇宫不愧是皇宫,住了一阵子,气色都好上很多。”
“大伯娘太客气了,兰桂看大伯娘气色也很好呢。”胖了一圈。
“哎喔,我就别说了,家里事情太多,心里那个闷啊。”汪氏摇摇头,“对了,今日是带元琴来跟你道歉的。”说完,毫不掩饰的暗示着自己的女儿。
夏元琴十分别扭,但还是起身屈了膝,“大姊姊订亲那天,元琴不该那样出去的,还请大姊姊见谅。”
夏兰桂很想啧她,说——让我在怀王府面前丢脸,还想我原谅,想得美!
不过自己将来出嫁,母亲还要在夏家生活,而夏家是汪氏掌家——虽然父亲有俸禄,不用看大房脸色,可是又何必树敌?于是皮笑肉不笑的说:“妹妹也禁了足,吃了苦,那就算了,以后别再提起。”
汪氏喜道:“就是,姊妹之间又不是外人,自然要亲亲热热。”
丫头端上四干果,天气冷,厨房不管做什么点心出来,拿到这边都冷了,根本不能吃,那还不如直接放一些蜜饯糖果,省得浪费。
夏兰桂跟胡氏的母女默契还是有的,笑就好,不主动说话,看你想干么。
果然,汪氏是忍不住的性子,“对了,还要恭喜弟妹,主要也是恭喜兰桂,平郡王醒了,以后肯定有好日子过。”
胡氏心相心,还算人话,于是回道:“那就承大嫂吉言了。”
“自家人,我当然是希望兰桂好。”
夏兰桂和胡氏又恢复原本的样子,只是笑,不说话。
汪氏跟夏元琴尴尬了一回,最后还是由汪氏这个老娘出马,“说来日子要过夜是很快,等过完年,差不多也该忙兰桂的婚事了。”
“是啊,不过忙孩子的婚事,总是高兴的。”
“就是,子壹成亲时,我两个多月没睡好觉,真不知道事情怎么那样多,可是每天晚上都睡得好,身为母亲能帮孩子忙碌,心里可真踏实。”
胡氏顺着她的话说:“子壹现在膝下两个儿子,大嫂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还有元琴呢,这丫头没出嫁,我怎么可能享清福。”
胡氏想起怀王府来下聘那日,抬了八十抬聘礼,按照礼俗,夏家也要有八十抬嫁妆,可是夏家没这么多银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那八十抬原封不动抬回去,这样就不会失礼了,胡氏记得,当时汪氏还想扣一半下来,给夏元琴当嫁妆,好厚的脸皮。
汪氏自然不知道胡氏在想什么,就见她神色一下古怪了起来。
气氛实在很尴尬,但为了夏元琴,身为母亲也只好持了,陪笑说:“兰桂是郡王妃,按照我们东瑞国的礼俗,郡王妃得带四个陪嫁,大嫂有个主意,弟妹听一下不成。”
胡氏想都不想,“不成。”
汪氏傻眼,“我,我都还没说呢……”
“我知道大嫂想说什么,绝对不成。”
“可,可我还没说啊……”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嫂,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元琴,我就算刚开始不明白,听到陪嫁也明白了,不用讲,不行。”
“弟妹,我们总是一家人……”
“元琴推兰桂下水的时候有没有想我们是一家人,元琴出来捣乱兰桂的订婚时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兰桂后腰上那个疤,是元琴用烟花烧出来的,那时候有没有想我们是一家人。”胡氏没好气,幸亏她的兰桂命大,要是兰桂有什么万一,十个夏元琴也不够赔她一个宝贝女儿。
汪氏一脸讨饶,“那是意外啊……”
“意外就更简单了,可见元琴跟我家兰桂八字相冲,不然怎来得这么多意外,既然相冲,就更不要相处,省得麻烦。”
夏元琴眼见母亲还没开口,就被挡了回来,想起订婚那日见到的平云郡王,那样的俊秀无双,是,现在是伤了,但早上传来消息,已经清醒了呢,可见老天都站她这边,给她一圆相思的机会,原本以为自愿为妾,看在都是夏家人分上,二房会同意,没想到叔娘无论如何不让母亲开口。
夏元琴心一横,便跪了下来,“过去是妹妹错了,大姊姊别跟我计较,我是真心想侍奉大姊姊的,求大姊姊答应……不然妹妹就不起来。”
胡氏被这对厚脸皮母女气得都笑了,“你要跪就跪,高兴跪多久,就跪多久,叔娘我绝对不会阻拦,但是想跟我女儿过门,劝你还是放下这心思,你以为你叔娘傻,还是你大姊姊傻?不好意思,我们母女都不傻,也不吃这一套。”
胡氏顿了顿又道:“牛嬷嬷,进来,去跟老爷子、老太太说,大房小姐在这边自己跪下了,我们劝不走,请老爷子、老太太别见怪。”
牛嬷嬷觉得事情诡异,但二夫人发话也不敢不从,连忙去了。
夏兰桂内心也觉得这母女俩很奇葩,但也懒得跟她们说话了,“母亲到女儿房中一起睡吧。”
胡氏看到女儿,脸色马上温和,“也好。”
夏兰桂又吩咐,“黄嬷嬷在这边看着,二小姐若是要吃的要喝的都替她张罗,但别让她动二夫人的什物,懂吗?”
黄嬷嬷连忙点头,“老奴知道,一定好好看着二夫人的东西。”
夏兰桂吩咐完,便穿起貂裘,也替胡氏系上保暖的兔毛披风,母女俩手牵手一起跨出坎子走了。
剩下汪氏跟夏元琴一脸呆滞。
过了一会,夏元琴才哭出来,“娘,女儿怎么办?她不允许,那个贱……”想到旁边黄嬷嬷还在,连忙改口,“大姊姊不允许。”
“我们先回去,娘一定给你想办法。”汪氏想着,女儿元琴容貌美,又善琴艺,听说平云郡王最爱听琴,到时候还不把平云郡王迷得死去活来,升为良人,甚至把爵位传给元琴生下的儿子,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打回来……
“先起来吧。”汪氏说。
“可是……”
黄嬷嬷跟丫头都看着呢,她刚刚才说绝对不起来,现在马上起来,那不是自打嘴巴?
汪氏知道女儿爱面子,于是一把将她拉起,“这事情比娘想得还要为难,我们得回去找你祖母说,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