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钦为孟乐雅开了一家楼高三层的点心楼,地点就在京城最繁华的黄金地段,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京华大街,车水马龙,客流量亦大,可以说知名的商家、店铺都想在这条大街上插旗,但碍于店面有限,即使租金高昂,仍是供不应求。
也因此,当孟乐雅从马车上踩着脚凳下来,见到她的点心楼就开在这条最火红的京华大街,还是位置极佳的热门地点时,她一动也不动的呆立着,但更令她震惊的是这点心楼的外观——一大片造价不斐的透明琉璃窗,让路过的人都能看到师傅在做点心……
回忆浮上脑海,她喉头微哽,鼻头微酸,顿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就在点心楼对角的二楼窗边,绣工精致的纱帘后方,傅言钦正温柔凝睇,即使孟乐雅的脸上罩了一层薄纱帷帽,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神态,但他仍能从那怔住的身影感觉到她的惊喜,喜欢吧?他不由得勾起嘴角。
一阵微风吹拂过来,打飞窗口的薄纱帘,让他容颜如玉的笑颜顿时展露在世人面前,尤其是对面茶栈二、三楼临窗而坐的客人,都看到这名俊美无双男子的惊世容颜,但纱帘随即落下,惊鸿一瞥下,引来一阵失望的叹息声。
孟乐雅错过那一阵叹息,她正迈步走进尚未命名的点心楼。
早在看到店面外貌时,她已心有所悟,此时望着内部的装潢布置,她就知道这一切一定都是言公公,不,是皇上的吩咐,只有他看过她画的梦想。
接着,带她出宫到此的内侍,也将点心楼的主事与伙计等人一一介绍给她,当她见到厨房掌厨的那八名熟悉面孔时,她是又惊又喜,全都是她教出的小徒弟啊。
内侍又招来负责跑堂招待的伙计近十五名,另外,控管采买食材、香料的账房及副账房共有四名,店里还有大掌柜、二掌柜统管上下,带她出宫的内侍说,这些人全都是姚大公公为她找来干活儿的。
接着,内侍又带着她前往点心楼后方,参观以围墙隔开前后院的一座独立别院。
她想起两日前,她回相府一趟,就听了父亲说秦太后对她的所有安排,甚至婚事的干涉等等,虽然面上不显,但她其实很开心。
此时,置身在这栋雅致精巧的别院,看着东厢一应倶全、设备完膳的偌大厨房,她更是眉开眼笑,这厨房跟太后偏殿的厨房极相似,不同的是它更大间,容纳更多的炉灶。
“这是日后练习新点心的地方?”她问。
“是,姚大公公说,点心楼的厨房可不能拿来练习厨艺,万一忙中有错,端错了,对客人不好,也坏了名声。”
内侍带着她离开东厢,两名宫人迎过来,她们也是姚大公公带来的人,日后专职伺候孟乐雅。
“请孟女官多多指教。”
两个长相清秀的宫女也是熟面孔,就是夏荷跟秋瑾,她们一身粉蓝裙服,看来精神抖擞,脸上尽是笑意。
孟乐雅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在看到一张又一张的熟面孔后,心里轻松不少。
夏荷跟秋瑾取代内侍,带着她去看她将住的楼阁,虽然不大,但处处可见雅致,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台榭旁有一座小荷池,里面也养了几尾彩色锦鲤。
其间,她们也遇到洒扫的下人、仆妇,两名宫女让他们向孟乐雅见礼后,又带着孟乐雅来到书房门口,在她走进后,两人就悄然退下。
书房内的家具古朴,一座厚厚书墙排列有序,在红木长桌后,竟然坐着傅言钦,他身后站着一脸笑咪咪的姚光。
到此,孟乐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店面、这些人,甚至开点心楼的钱都是眼前人一手包办,思及此,她脑袋有些混乱,但心很热,眼眶也发热,但这么多情绪下,她不忘上前行礼,声音有些哽咽的唤了声,“皇上……”
“乐乐喜欢吗?”
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眼睛痴痴地看着他,高贵天子的温润气质非比寻常,那张俊如妖魅的容貌更是迷惑她的心,连姚光低头窃笑的退出去也没察觉。
“都是皇上,对吗?不是太后,更不是姚公公。”
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但他却听的明白。
傅言钦笑着承认,“是,是朕借了母后名义,母后知道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所以,明面上,点心楼的一切由她出面也较为合适,若是朕与你有半点牵连,于你名声亦不妥。”
他有先见之明,也是真的为她着想,才事事由太后出面,毕竟有多少名门贵女挤破脑袋就是想站在他身侧,被他宠幸。
明面上,皇帝不好,也与众多秀女没有过多接触,若莫名的替她出头,还投资点心楼,两人之间难免引人遐思,心存不平或恶意者,若说些似是而非、私下邀宠的话,极容易传出不好的流言,众人不敢私议帝王,只能将脏水往女方身上泼。
“谢谢皇上设想周全,只是,我坚持要写借据,日后我要还的。”虽然人情难还,但钱总得算清。
“朕以为咱们是好友、是知己。”傅言钦蹙眉,不喜欢她跟自己分得如此清楚。
她瞪着他,你是皇上啊,还怎么当知己?但面对他期待的目光,她只是虚虚的吐出一句,“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这家点心楼朕出钱,你出力,无人吃亏,何况,朕对你的厨艺有信心,每年分红不会少,要回本不过几年,”他顿了一下又道:“朕不让你家人沾点心楼半点边,就是让他们不能对你指手画脚,这是完全属于你的店,乐乐。”
她眼眶泛红,他是真的打从心底懂她。
除了孟磊,她跟家里的人都不亲,生她的姨娘是庶出无家底,自然没什么嫁妆可以留给她,相府二房的地位不显,父亲俸禄平平,她身为庶女,田氏准备嫁妆也不会多,要拿钱出来给她开店更加为难。
所以,她梦想的店铺只能小小的一间,不让孟家人投资半毛钱,不让家人说她开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店,她想得很多很多,只能一个人天马行空的乱想,没想到,有一个人比她想得更多、更长远。
“五天后是开张吉日,你已经准备很多年了,不用紧张,朕……得回宫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掌柜及二掌柜都能进宫禀告,你大可放手去做,知道吗?”他得走了,但又好舍不得。
她强忍着感动的泪水,“嗯,臣女谢谢皇上,臣女也会努力的做好分内工作。”
“不只这些,朕还要你做得开心,做得欢喜,朕最喜欢的是那一个专心做点心的乐乐。”他柔声说道。
在她还没从这句话回过神时,她的手腕突然被轻轻一拉,惊愕间,她已落入一个温厚的胸膛,同时,上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点心楼的名字,朕就霸道作主了,乐乐,朕虽不在这里,但以后的日子,朕的心是与你同在的。”
她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涟漪,慢慢的荡漾开来。
傅言钦静静的感受她的小鸟依人,但终究是唐突了佳人,他放开眷恋的小人儿,柔声说:“朕先回宫了。”
她脸如火烧般的红烫,微微点头,眼也没敢抬。
当傅言钦离开后,她才忽然想起,她是想差了吧?皇上应该是以朋友知己的身分来说喜欢及那句我的心与你同在的话,就像先前她对言公公说过的喜欢吧?
毕竟一个月后,便是秀女的总决选,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然像被针戳了下,不想,不能想了,他的身边注定千娇百媚围绕,而她不过是一名庶女。
对,认清自己的身分,将心思放在点心楼上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五日后,京华大街上,一家新的点心楼开幕,一个亮晃晃的匾额高挂二楼位置,名为“同心楼”,竟是皇帝亲笔所题,且根据可靠消息一,秦太后是该店最大出资者,可靠消息二,秦太后在宫中办了几次小宴,不少皇亲贵胄皆尝过孟乐雅女官的手作点心,早已被她的手艺折服,此次孟女官也被同心楼网罗,成为研究新点心的指导首席,楼里的各样点心也由她指导手作。
这些种种消息,都让同心楼甫开张就造成空前轰动,内用外带都是一条长长人龙,更因有些点心是限量款,来客尝鲜不减反增,一日复一曰的队伍是愈排愈长,同心楼不得不打出点心预约制。
孟乐雅做点心一级棒,做生意的头脑也令大掌柜、二掌柜极为惊艳。
她设计一系列外带提盒,有黑漆描金梅花形攒盒,里面分有四格、八格、十格,可以放置各式各样的甜品。
客人们不管内用、外带,都会附上一块幸运饼干,这块小小手作饼干更成了最受欢迎的人气饼干。
而在孟乐雅推出的手作点心中,最出色的就是糖火烧芸豆卷、火烧锅贴,另外,炒肝则是午后最夯的点心,来客们最爱来上一小碗肥肠猪肝勾芡浓汤,洒些蒜末,那鲜美滋味再配上一笼小包子,就是客人们口中的绝配。
她还为客人烹制专属甜品,不管是酥脆外皮,或是内馅要绵软香甜、咸味、辣味,甚至到府为客人家的小型宴客准备宴席,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就在点心楼声名远播,店门前大排长龙的盛况下,右相府的孟二老爷悄悄升了官,有一说是他在原位置做久了,因而升官,另一说是孟乐雅开同心楼,为秦太后挣了面子也赚了银子,还有一说,是孟乐雅在宫中任女官时,尽心烹煮点心,减缓秦太后厌食之症的功劳。不管原因为何,孟轩德的升官是事实。
孟轩德的升官只在朝堂下激起一点小小涟漪,毕竟他的兄长高居右相之位,兄弟位阶差距极大,但在右相府内,终是一桩喜事。
孟老太太喜孜孜的作主置办了一桌山珍海味,还派人将孟乐雅请了回来。
今非昔比,田氏跟孟老太太对这个一向不出挑的庶女可是热络得很,不时的嘘寒问暖,还派人送去些衣物首饰补品,努力要将生疏的亲情温热起来。
今日,同坐一桌不说,还亲昵的催着她吃,又问她近日可好?魏氏也跟着问了几句,但心中冷笑,一旦她的诗雅站到皇帝身边时,还有人会理孟三这丫头吗?
点心楼的事情多,虽然孟乐雅只负责研发,但要忙的事还真不少,她神情温和的回答家人众多问题,当孟磊听到她吃完席面就要走,俊秀的脸庞顿时显得低落,孟乐雅连忙靠近他说:“姊姊将熬好的小米桂圆南瓜粥让人放到你屋里了,怕你吃多,只备一些。”
“谢谢三姊。”孟磊刚说完,就看到母亲频频使来的目光,但他倔强的不说话,最后还是田氏起身走过来,笑咪咪的看着孟乐雅。
“磊儿很想念你,也惦记着你做的点心,他想有空去点心楼找你,但脸皮薄不好说。”孟磊立马否认,“我没有脸皮薄——”
“自然可以。”孟乐雅抢着笑道。
她心疼的看着孟磊委屈又开心的神情,见母亲回座后,低头又在他耳边轻声说:“姊姊都知道,你也别想太多。”
家人中谁对她是真心的,她焉会不知?孟磊已十二,长辈们打的算盘他也懂,所以不太愿意配合,但她又怎么舍得他为难?
不久,孟乐雅即在家人笑眼眯眯,唯独孟书雅眼神复杂的神情目送下,离开轩昂恢弘的右相府。
她坐在舒适的马车内,从车帘后看着窗外熙来攘往的热闹街景。
今日车水马龙,车子走走停停,沿街行人的说话声时有若无的飘进她耳里。
不意外的,说的全是几日后的宫中秀女决选,此时,仍留在宫中的十名秀女就是闺秀中的菁英,而傅言钦自从称帝后,后宫无人,多少王公贵族都心思活络的盯着选秀结果,毕竟听说后宫位置只会订下一后二妃来绵延皇帝子嗣,因此这场耗时极久的选秀,万众瞩目,听闻还有人私下开赌盘,押注的人还不少。
想到这些,她莫名的眼眶有点剌痛,眨眨眼,竟有泪水滴落。
她咬着下唇,自己在想什么呢!宫里的事与她无关,言公公,不,皇上,于她已报完救命之恩,所以这些日子不曾来见,她要知足,她的梦想实现了,但为什么泪水停不下来?
时间流转,几日倏忽而过。
这一日,皇宫大殿上,正在进行最终选秀,待选的十名秀女淡扫娥眉,身着各色袄裙华服,个个是千娇百媚。
正殿中,上位坐着的就是衮服冕冠的傅言钦,一旁是秦太后,主位下首还坐有太妃及太嫔等人,对那十位秀女们低声的评头论足。
一名女官正将决选少女们的家世背景、学问、谈吐一一论述。
面对天家威严,秀女们屏息凝神,不敢松懈,再加上这一个月来,有幸与俊美无俦的皇上独处片刻,除了只想出宫的殷如秀外,每个秀女心中都在祈祷同一件事——能幸运的成为后妃之一。
此时,女官论述完退至一旁。
“恭请陛下择选。”姚光走上前,恭敬一揖。
秦太后也含笑朝皇帝点头,神情柔软。
傅言钦深吸一口气,深幽的目光一一梭巡过下方姿色过人的十名秀女,“十名秀女气度绝佳,人才出挑,知书达礼……”
随着他出口的一字一句,就连殷如秀在内,孟诗雅等秀女皆低眉敛目,拢在袖中的双尹皆是紧紧攥着,只有三名吗?还是更多?皇上会立即决定位分吗?皇后?昭容、婕妤还是才人?
“朕已决——”
同心楼后方,一间特意为孟乐雅量身打造的大膳房,里面食材设备应有尽有,还设有冰柜,大部分的时间,她一人与两名随侍的宫女都窝在这里捣鼓她的点心,每隔三日,她分别会在上午及下午教授分班掌厨的厨师或厨娘。
她也会利用不用上课的日子,带些点心回府见见孟老太太及家人。
孟磊总是最开心的,虽然三姊曾说他可以去找她,但父亲私下也找了他,要他不要去找三姊,说三姊做的是吃食,分心不得,又是为秦太后做事,战战兢兢是一定,他别去添乱。
所以,他按捺着不去,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父亲要他不得将他说的事告知母亲,但那一席话,孟磊没有隐瞒孟乐雅,“我怕姊姊误会我怎么没去找你,生我的气。”
因此,孟乐雅对父亲多了点感情,虽然他始终寡言对她。
而其他家人对她的态度反而是好得太过,多到让她有些害怕回去,她心知肚明他们的改变全是因为她入了秦太后的眼。
孟书雅私下也对她说:“我妒嫉你,就算家里的人都是带着目的与算计在对你好,至少你已站在一个位置,让他们有求于你,不似我——”
孟书雅的婚事已定,是一五品小官的庶子,才貌平平,已有三名妾室。
想到这里,孟乐雅吐了一口长气,看着料理台上,自己正在处理的板栗,一旁是剥下的毛剌外壳,一边是里面的果肉,深秋的板栗结实累累,拿来做点心正好吃。
秀女选拔已近尾声,今天就是决选,也不知宫里的情况如何?她暗暗吐口长气,内心不受控的紊乱、焦躁,她都要崩溃了,真是的,不是都想清楚了吗?
后宫尔虞我诈的生活哪是她能过的?她是庶女,出身低微,想独善其身也不得不随波逐流的跟着宫斗,而傅言钦就算再不好,有一后二妃后,就能六妃十妃,一个接一个,后宫三千,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好……
“你怎么了?乐乐,心事重重的?哇,这是新款点心吧,看起来就好好吃。”
殷如秀熟悉的清脆嗓音陡起,孟乐雅愣了一下,飞快回头,就见一身盛装华服的殷如秀正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黑白格纹甜糕吃起来,一脸满足。
是幻觉吗?“夏荷跟秋瑾呢?”她喃喃自语,她们总是陪在她左右,但现在却不见两人。
“你是说那两个俏丽宫女?我叫她们到亭子去,她们还不愿意呢,但我会对你怎样?我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一看到她们那张标准的宫女脸,我就觉得自己还在宫中那个鸟笼里,当然要轰得远远的。”殷如秀一脸得意的吃着点心。
孟乐雅还是有些回不了神,“可……你怎么在这里?”今天是最后决选啊。
殷如秀很快吃了一块点心,东张西望,径自倒了茶水喝一口,又拿了一块塞到嘴里,沾像有多久没被好好喂食的样子,“喔,真的太好吃了,我想死你的点心了呢,我也想死你了,你问为什么我在这里?我没被选上啊,皇上就放人了,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在皇宫里,马上就命宫人抬着肩轿让我出宫门,跳上马车后,连家都没回,直奔你这点心楼来了。”
她又一连吃了两块点心,这才拉着她的手,劈里啪啦的说着她有多么想念她,还有她做的点心,天知道她都瘦了一大圈。
但孟乐雅看一眼她腰间的紧绷程度,事实并没有,何况,御膳房的吃食能难吃到哪里去?她这吃货绝对没有半点抵抗力的。
殷如秀边吃边说着在宫里的无聊,她东拉西扯一大推,就没提到皇上到底选了谁?又选上几个?
孟乐雅心急如焚,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她一把抓住殷如秀又伸往点心盘的肉肉手,焦急的问:“皇上选了谁?”
殷如秀一愣,一脸古怪的看着她,“我没说吗?一个都没选啊,什么一后二妃,诈人呢。”
“没有?”
孟乐雅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手被殷如秀拿开,又笑咪咪的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才开口道:“对啊,我看皇上就一脸敷衍,呃,你这里没什么隔墙有耳的问题吧?我在宫里说话都压着嗓子,憋死我这大嗓门了,对了,说哪儿了?喔,皇上给我的感觉就是他看哪个都没兴趣,随便点了几个充作女官就当恩典,其余发还各家,哪,我就是其中一个。”
“那我大姊——”
“哈,无法幸免,跟我一样的命运。”殷如秀乐得很,那虚伪讨人厌的人当女官,还不知要在宫中怎么欺侮人呢。
“乐乐,你看我帮你找什么来了?”
一个爽朗男声突然在门口响起。
殷如秀直觉的回头,就看到绑着辫子头的阿沙华亲王,虽然她只在皇宫夜宴那一日见过这个番邦使团的来使,但只看一眼就够让她印象深刻,因他鹤立鸡群,不像使团其他人都是一股儿粗犷味,他的气质很中原。
“你手上那什么?看起来挺好吃的,我吃吃看——”殷如秀的目光立即从阿沙华俊秀的脸庞移到他手上的一串黄金果物。
“不可以,这东西金贵得很,我好不容易才找了来,也只有这一串,是乐乐要用来试作新点心的。”阿沙华其实不小气,但这种黄金果物在这时节极少,是他上回来这里跟孟乐雅蹭点心时,提到家乡的黄金果,刚好,孟乐雅在一本点心孤本看到这果实做的点心,为博得佳人芳心,他跟他的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
被一口拒绝,殷如秀的女汉子脾气顿时起来了,“你是男的吧?怎么这么小气啊,再说了,金贵?我镇国大将军府付不出来吗?”
他蹙眉,“那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又不给吃?哈,我就不信我吃不得,给我!”她立马动手抢,她好不容易出宫自由了,就想来这里大吃一顿,当家的孟乐雅都随意她拿了,这冒出来的番邦亲王竟小气巴拉的把她的好心情都搞砸,若吃不到那果物,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了。
阿沙华完全没想到一个姑娘家握起拳头就打上来,瞧这掌风还不是开玩笑的,他不得不举臂回攻,但只敢出三分力,“姑娘讲理不讲理?”
“就不讲理了怎么样?你咬我啊。”
“好男不与女斗——”
“你是娘儿吧,拳头软趴趴的,你给我磕个头,本姑娘大人大量饶了你。”
“大庆朝怎么有你这么粗鲁又狂妄的女子!”
“你说什么?好,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粗鲁狂妄!”
“我乃绍国伐北大将军,所向披靡,国主封为亲王——”
“了不起,我乃镇国大将军府之嫡长女,也是将门之后,我怕你啊。”
偌大的膳房,两人却打得极为绑手绑脚,全是因为孟乐雅。
虽然两个人在乎的点不同,一个是怕将佳人做点心的食材或设备弄坏,伤了佳人心,一个是心知这些食材或设备是不能弄坏的,不然,孟乐雅就无法做点心给她吃,因而两人打得凶但打得节制,该收掌赶紧收,找空旷处再打便是。
原本还急得要阻止的孟乐雅也看出来了,于是也不再劝架,径自捣鼓自己的活儿,准备将板栗拿去烤熟。
只是,再小心也会有不小心,两人边打边看孟乐雅在忙什么?打得很不专心,分心的结
果就是某人的手肘去打到摆在料理台上几个迭起的空蒸笼,就见那高高的原木蒸笼摇摇晃晃的往孟乐雅倒过去——
“小心!”阿沙华着急的要过去护花,没想到一个拳头正中他的右眼,他下意识击出一拳,同时他的身子往后一倒,仰天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却想着刚刚那一拳不知碰到什么,鼓鼓囊囊又软软的?
殷如秀又气又羞又痛,她胸口被打了一掌,差点儿没吐血,好在她还有点内力,“你这死色胚,乐乐,我被他轻薄了。”她双手交抱着胸部,气到喷泪了。
因为站的位置,孟乐雅是看到她打了阿沙华那一拳,也是他喊了一声“小心”,她才及时闪躲那掉落的蒸笼,这会儿正将阿沙华扶起,这一听,她连忙又回身去扶着殷如秀坐在椅上,“他怎么轻薄了?”
叫她怎么说啊?她先拭泪,再指指自己,恨恨的道:“他碰了。”
阿沙华怔怔的瞪着她遮掩之处,他打了她那里?
“你还看!信不信我戳瞎你的眼,敢吃本姑娘的女敕豆腐,我这里是你可以碰的吗?”
“如秀,你要嫁他吗?”孟乐雅急急的打断她几近咆哮的话。
“当然不要!我又不是头被驴给踢了。”她的声音压了下来,但还是很大声。
孟乐雅看两个人又气呼呼的互瞪,哼来哼去的,她揉揉额际,头疼了。
不一会儿后,大夫过来替两人看伤,一个眼睛红肿又瘀青,一个受了点内伤,孟乐雅就着膳房一个隔间小心翼翼的看了她的胸口,其实也红了一大块,好在大夫把脉后,说休养半个月也就没事了。
孟乐雅让夏荷、秋瑾一个送大夫出去,一个去抓药,这才坐下来,看着坐在桌子两旁的男女。
她先看向长得清俊儒雅的阿沙华,那多出的一轮黑眼圈,再加上满头彩色发辫,让他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可爱,让人发噱想笑,但她忍住了,“阿沙华,你贵为亲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黄金果物我要用的量也不多,你给我,便是我的,如秀是我的好朋友,我定会请她吃的,你不给她有意思吗?”
阿沙华无言,心里除了委屈还是委屈。
她再看向殷如秀,她一下疼得龇牙咧嘴,一下又得意的朝阿沙华挑衅的笑。
孟乐雅揉揉发疼的额际,“如秀也是,在宫里上这么久的课,还是用拳头说话,别以为我忘记是你先动手的,阿沙华其实一直在让你,是你咄咄逼人,不肯放手。”
两个年纪分明比孟乐雅大的男女,像个稚子被训话。
阿沙华右眼黑青红肿,一颗颗泪水往下掉,不是他想哭,而是那痛点就在敏感的泪腺上,逼得他只要眨个眼就令他泪滴直淌。
殷如秀被打中女人全身上下最柔软的浑圆部位,疼得她是猛吸气,眼泪不受控的流淌,两人不经意的对上视线,泪汪汪的眼中都是厌恶,还不得不频频拭泪。
最后,孟乐雅是逃出去的,因为这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了,她憋不住笑,只能出去笑了。
这件事,没多久就有人报告到姚光的耳里。
姚光小心翼翼的看着主子爷,这段时间主子爷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到晚批阅奏折,原因就是前些日子花太多时间及精力在筹备同心楼,因此主子爷有令,除非有重要的事,否则不需特意禀报,于是他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是什么也没有向主子爷报告,天底下还有他这么为主子爷着想的奴才吗?
但刚刚听到的事,不说可是会出大事啊。
于是他倒上一杯茶香四溢的茶放到案桌上,眼巴巴的看着主子爷喝了一口,放下狼毫,在主子爷的眼神示意下,他暗暗清喉咙,将阿沙华跟殷如秀大战点心楼的事说了,不意外,主子爷表情不太好,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听说阿沙华在宫中设宴那天,吃了孟三姑娘的点心后就上了心,特别关注她的事,只是她在太后宫中,他不好亲近,一直到孟三姑娘的同心楼开张后,他就常往同心楼去。”
“这事朕怎么从未听说?”傅言钦眼神微寒。
姚光瑟缩一下,干笑一声,“这……亲王只是去那边喝茶吃点心,奴才想着不是大事,不过,皇上请放心,我的人都盯着呢,就算亲王找尽借口、千方百计的要接近孟三姑娘——”
傅言钦愠怒的目光立即射向他,“找尽借口、千方百计?”
姚光大大的吞咽一口口水,双膝跪了,“是,但孟三姑娘不喜欢、不、不是,根本是烦不胜烦,皇上一点都不必担心亲王,他不是皇上的对手。”
“烦不胜烦?”傅言钦可不认为善良的孟乐雅会这样对送食材给她的人。
姚光心里一紧,这是想哭了,他不就故意说得严厉一点,怕主子爷担心嘛,“呃,孟三姑娘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姑娘,哪会对人摆脸色?是奴才说太快说错了,他们就像朋友,但多的真的没有了,见面时,秋瑾跟夏荷一定在身边,不会有独处的机会,那是皇上独一份的。”
“还算机灵。”傅言钦脸上缓和了些,示意他可以起来了,又道:“只是殷姑娘跟阿沙华?”
“皇上放心,殷姑娘大剌剌的,虽然是小孩心性,但也知分寸,阿沙华为讨佳人——咳,为朋友之谊,也不会砸了孟三姑娘最宝贝的厨房。”他很清楚皇上的担忧啊。
傅言钦点点头,再度批阅奏折,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国事繁忙,案桌上的奏折才少了一些,姚光又搬些过来,桌上马上又堆积成小山。
“皇上辛苦些,明后几天,奏折肯定更多。”姚光心疼啊,尤其今日选秀结果吓掉众人下巴,明后两日皇上已决定不早朝,但肯定挡不住那奏折满天飞啊。
傅言钦一个奏折一个奏折的批阅,慢慢的,他手上的笔停了下来。
从同心楼开业前与孟乐雅见一面后,至今他未再见她,也不好去看,然而,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总是压抑再压抑,只好让自己不停的忙,忙得没空去找她,但他知道,她每天一定很快乐,她实现梦想,他能想象那双清灵美丽的眼睛一定熠熠发光,神采飞扬。
虽然点心楼日日送来她做的点心,但他吃得不来劲,反而更想念她的人,想见她,思念职骨。
他一直提醒自己,他的出现对她本身就是困扰,太后那里已留了话,孟家二房肯定不敢擅自决定她的婚事,他有足够的时间图谋两人的未来,然而,如今得知阿沙华一直在追求她,他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翌日,孟诗雅也被送回一片愁云惨雾的右相府。
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孟诗雅表情木然,落选那刹那,她脑袋是一片空白,皇后没有,嫔妃没有,才人没有,就连女官都没有,她竟比孟三还不如。
孟伟德心情也很沉重,虽然没有一名秀女入了皇帝的眼,但秦佳音是误伤龙体出宫,他还心存侥幸,他的嫡女没有强劲对手,成为皇后荣宠无双是理所当然,谁能想到,事情发展急转直下,女儿没有触犯龙颜,却也不得今上青睐!
孟伟德重新审视女儿,国色天香,身姿曼妙,家世也算显赫,才气亦有,但却还是没得皇上的眼缘。
在皇上身边多年,他深知皇上一旦决定就难再改变,“罢了,你年已十六,爹吩咐你母亲给你物色个好的夫婿人选,早早把亲事定下吧。”他看向不停拭泪的妻子。
魏氏点点头,她脸上是沮丧也是难过。
孟诗雅脸色苍白,不吭一声,孟老夫人也来到厅堂,劝慰几句,叹了几声,看着同样得知孟诗雅回来的二房夫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回院子去。
孟伟德和孟轩德也沉默的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田氏看着魏氏,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孟诗雅,“大嫂好好劝劝诗雅,其实她真的很优秀了。”她心里其实挺高兴的,万一孟诗雅成了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二房就真的没有出头天了。
“谢谢。”魏氏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她知道田氏口是心非,一定在心里看他们大房笑话。
两个妯娌虚伪应付几句,田氏便借口忙去,留下魏氏安抚着孟诗雅。
“我没事。”
孟诗雅心乱如麻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不久,孟书雅便过来了,她打量着大姊,进了初选又如何?决选还不是一样没过,她心里高兴,开口却说:“我也替大姊难过,别人不知道原因,大姊一定清楚,秦太后左一个恩典让三妹进宫,右一个恩典入股三妹的点心楼,要说里面没什么猫腻,我可不信,一定是小膳房那件事让太后如此礼遇三妹!”
闻言,孟诗雅目光骤然一冷,“拔舌割耳,妹妹胆子之大,真是让姊姊佩服。”
孟书雅脸色刷地一白,她没想到大姊会这么冲的回答,“我、我只是——”
“我乏了,妹妹回去吧。”孟诗雅拿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喝上一口。
孟书雅狼狈又忿恨的出了门,孟诗雅独自在房中,眼眶慢慢的泛红,一股酸涩哽在喉头,皇上谁也不选,是因为心上搁了一个人。
孟乐雅!她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剌!她不懂,她哪里输给孟三那个庶女?只因为她不会做点心?
她静静的闷坐好久,直到丫鬟进来禀报,“姑娘,三姑娘回来了,大夫人问您要不要去厅堂?”
“她是特别回来看我笑话的吗,她不是都住在点心楼吗?”她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打掉桌上的茶盏,乒乓落地,碎成数片。
丫鬟吓得急急跪下,“不是的,大姑娘,三姑娘是大老爷特别差人去喊回来的。”
她一怔,是父亲?那自然不是问孟乐雅点心楼的生意,难道爹要拜托她去找秦太后帮自己说话?毕竟秦太后与孟乐雅亲近早是公开的事,后宫无人,皇家无后,皇上总要再选秀纳妃。
孟诗雅猜得没错。
富丽堂皇的孟家厅堂里,孟伟德像个慈爱的长辈,先关心孟乐雅在点心楼的生活,再切入重点,“太后可有召你入宫?可有提到秀女决选的事?”
“没有。”孟乐雅回答,却没有再下一句话。
“你终是得太后青睐,若有机会,替你大姊说些好话,放眼京城,除了秦佳音,没人的才情比得上你大姊,”他眼中精光一闪,神情变得极为认真,“大伯知道有些事你不懂,但皇后除了是后宫之主外,也牵动朝堂,大伯与左相的朝堂势力并未势均力敌,皇上是明白人,若想平衡,让咱们府中出一个皇后,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孟家一荣倶荣……”
这一日,孟伟德上了一堂扎实的政治学,孟乐雅则是听得头昏脑胀的回到点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