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三房两厅的空旷公寓,多了一座三人沙发、长方形深色玻璃茶几、一座极简风电视柜、上面一台六十寸薄型电视、DVD播放器,一套小型家庭剧院环绕音响。
而厨房里,多了一个碗、一双筷子、一只马克杯,她的浴室多了高行远的私人盥洗用品、刮胡刀、他惯用的木梳子、他专门用来洗脸的茶树精油手工皂。
这个原本空旷的老公寓,因为高行远住进来,多了一点人气、多了家的味道。才过多久时间!他们开始交往到现在,不过才短短不到一个月,但随着一日又一日的相处,她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
高行远喜欢吃糖,正好她也喜欢,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习惯安静进食,吃到觉得好吃的东西,会忍不住夹一口给对方。
他们两个回到公寓会一起窝在客厅的三人沙发,那张三人座布沙发是铁灰色,看起来朴素稳重,坐着却极度舒服柔软。
她跟高行远在长沙发上看过三部电影,窝在沙发上吃过爆米花,她从不曾对谁这样敞开心扉过,从不曾让谁这般深刻走进生活。
另外,才短短几天,她跟高行远的助理杨玫梅已经好得像是闺蜜了。
公寓里有许多东西是杨玫梅送来的,高行远惯常穿的居家服、盐洗用品、一大箱手工皂、高行远爱看的书……她的生活在短短几天里,被高行远填满了。
她不再把医院当成生活重心,不再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都待在医院。
相反的,现在的她,除了必要的H作时间,她总是迫不及待回到公寓,因为这阵子,高行远有空都待在她的公寓。
她无法想象高行远因为意外而突然消失……
楚可人有些恍惚,看着此时在阳台为花草浇水的高行远,他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呢?
她坐在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的玻璃密封罐,密封罐里,装满了黄金糖。她打开,拿了一颗糖出来,含进嘴里,浓浓的甜化开来。
在阳台浇完花的高行远,打开落地窗走进来,坐到她身边,也拿了一颗糖塞进嘴。
楚可人抱着透明密封罐,陷进童年一段回忆之中,忽然开了口,“有一年快要过年了,我记得那一天下了雨,正好有寒流,天气很冷。我跟我阿公去收纸箱,便利超商的姊姊给了我两颗这种糖,我很开心。
“把纸箱带回家之后,我跟阿公还得去其他地方收空瓶罐。我们经过一座天桥,在天桥边有个大我几岁的男孩子,穿得很破旧,也穿得很少,他看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缩在路边乞讨,我觉得他比我可怜,所以我蹲在他面前,给了他一颗糖果。
“跟阿公去收空瓶的路上,我想着,我其实一点都不可怜。虽然妈妈跑了,爸爸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可是至少我还有阿公,至少我不用一个人在路边乞讨,我还有可以睡觉吃饭的地方,虽然那个房间很小。”
高行远听完,万分震惊,久久无法平复心绪。
原来他们之间,早在更多年前就有了缘分,无意间在彼此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你那时是不是唱着木匠兄妹的《I need to beinlove》,然后才遇到那个男孩子?”高行远觉得自己全身汗毛直立,为他们不可思议的缘分……这么的巧,“你当时唱了一半,你阿公问你在唱什么?你说我在唱英文歌啊。然后,你对阿公说,你想去读书。”
楚可人瞪大了眼睛,呆望高行远。
高行远笑得有些无奈,说:“我是那个男孩。”
“你就是那个在天桥前、人行道旁乞讨的男孩?你在……在乞讨?为什么?”
楚可人无法置信,他父亲是高仁松啊!那个食品龙头集团的大老板,他的儿子怎么沦落到在街边乞讨?“你爸爸不给你饭吃吗?”问完,楚可人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与荒谬。
果不其然,高行远哈哈大笑。
他像安慰孩子似的,模了模她的头后,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语音带笑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过得很好,我母亲过世后,我忽然找到了人生志向,我想要当演员。那时候,我不过是在演戏。
“那几年,我几乎是想到什么奇怪的角色,就非得演演看,那几天我就想揣摩一下,在街边当乞丐的小孩,是什么心境?”
楚可人皱起漂亮的眉,问:“你母亲过世后,你的人生志向就是立志将来要当演员?为什么?”
高行远抱着她想许久,他从来不善于在别人面前谈论过往,特别是那一段……
于他而言,十分沉重的过往。
片刻后,他开口缓缓说起过去,说起他八岁时,第一个发现酒醉的母亲溺毙在泳池。
那件事说完,他搂紧她,沉沉低语,“我一直很想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痛彻心腑是什么感觉?心碎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会因为痛彻心腑、会因为心碎,把自己弄得那么悲惨?天天抱着酒,喝到不省人事,掉到游泳池里也醒不过来。
“这世上唯一能体会七情六欲的职业,我想来想去就只有演员了。那时候我迫切想知道、想体会人生百态滋味,回想起来,我当时是想逃避吧。但就那么巧,我伪装成乞儿在街边乞讨,遇到了你。我本来不爱吃糖,可是你分了我一颗糖果……”后来,他只爱吃她给的那种糖。
高行远抱紧她,亲了亲她额头,有深深的感慨,“你说,我跟你是什么缘分?你给我一颗糖,我救过你一次,你救了我好几次,我们交往……人生诸多巧合,本来我跟你的巧合可以写个好故事的,可惜了。”
他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松开拥抱。
楚可人拉住高行远的手,一时间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我本来很希望你赶快爱上我,因为我……”高行远没说完,只是笑了笑,将话留在心里——因为我如此爱你。
“不过今天,我很庆幸你还没爱上我。”高行远笑笑的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拍了拍沙发,拿来玻璃罐,从玻璃密封罐里又拿出一颗糖含进嘴里,他笑得有几分洒月兑肆意。
他低下头,望着老公寓布满陈旧岁月痕迹的磁砖地板,再开口时声音低哑,“这段时间跟你相处很愉快,对不起,我打乱你的平静生活。你公寓本来几乎是空的……我原以为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对不起,明天我会让人来把我买的东西搬空,让你的生活恢复原样。”
楚可人听懂高行远的意思,他决定分手,他大概觉得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你觉得下咒的人是谁?”她问。
“那重要吗?”高行远终于抬头。
“我想知道谁那么恨你。”她坚持。
“大概是我继母吧。”高行远说,也许是猜到楚可人会继续追问,他没隐瞒,又说:“江恩琪与我爸算是青梅竹马,我爸当年为了让高氏集团度过财务危机,才娶我母亲,利用章家的财富度过危机后,开始冷落我妈,与江恩琪在外头同居。
“站在我母亲的立场,江恩琪是这段婚姻的第三者,站在江恩琪的立场,我母亲是因为有钱,才霸占了元配的位置。
“但如果不是当年我母亲娘家有钱,高家不可能有今天的规模。江恩琪跟我父亲生的儿子大我三岁,现在是集团接班人,稳坐集团副执行长的位置,我手里握有不少集团股份,江恩琪认为我瓜分了属于她儿子的财产。”
“你父亲、江恩琪、你哥哥,你恨他们吗?”
高行远笑了笑,直言不讳,“恨!如果我有能力能下血咒,懂奇门异术,我第一个想咒杀的应该也是江恩琪。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没有爱上我是对的,我也有害人的心思。”
两个人沉默许久,高行远将装糖果的玻璃罐放进楚可人怀里,说:“我把这罐糖果留给你,其他的东西,我会全部搬走。这几天,我像作了一场很美好的梦。
“可人,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人,我希望你每天都过得平安幸福,你一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可以给你幸福的人。”
他起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潇洒地说:“钥匙,我明天会放在你房间书桌上。”
他打开落地窗,就要跨步出去,楚可人喊住了他。
“高行远,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非常非常喜欢。”高行远想也不想地回答,他喜欢得心都要痛了,喜欢到……喜欢两个字已经不足够形容他的感觉。
“高行远,你爱上我了吗?”
高行远沉默一瞬,她是那一个给他一个黄金糖的小女孩,是他珍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美好回忆。
那颗糖果温暖了他。
他曾经对人那么绝望,可是口袋仅有两颗糖果的楚可人,分了一颗给当年毫无干系的他。
那颗糖让他醒悟,他只是比较倒霉,身上流着一个烂男人的精血,不是所有人的良心都被狗啃了!
那颗糖,将他从泥沼里拉拔出来,让他对生命、对人不再那么绝望。
这是他心里的秘密,他一直默默地向老天爷祈祷,但愿此生有幸,能再遇到给他那个糖果的小女孩。
他遇到了、爱上了……也懂了爱不仅力量强大,能让人飞翔,也能让人沉醉心碎。
高行远有些理解母亲当年的心情与绝望了,在与爱诀别这一刻,他体悟到痛彻心腑的滋味,但他承受得住。
他不要这个美好的女孩,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他可以承担离开她的痛苦,只要她好好地、幸福平安地继续过她原来的日子。那么美好的楚可人、那么闪亮的她,怀着济世救人的热情,他如何舍得她受伤?
高行远带着笑音回答,“幸好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够长,我只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但还没到爱的程度,所以离开这里、离开你不会太难受。”
高行远一眼都没再看她,直接跨出了阳台,关上落地窗,走出老公寓。
他下楼的足音又快又重,一阶一阶的……好似踩在楚可人心上,她的心一下一下疼着,忽然就热泪盈眶。
爱,其实早已翩然降临,由不得楚可人要或不要,她孤寂的、从不曾为别人敞开的心,早就为高行远打开了。
楚可人坐在沙发上抱紧透明玻璃罐,低喃,“高行远,你是爱说谎的大混蛋!你前天抱着我说梦话,已经说过你爱我,现在居然不承认!那才是你的真心,对不对?操你个大混蛋!”楚可人吐了不文雅的字眼,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哪里不知道高行远的心意,他摆明不要她为他涉险。
可是来不及了啊,高行远!
爱早已翩翩落在她心房,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那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