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自瑶是个年轻人,她知道自己算是年轻人群体中的一个异类。
大学毕业后她就进了丰容保险上班,这一待就是八年,而且大有这辈子就在一家公司老死的趋势,这对于和她同龄的人来说很不可思议。就算她靠着这种超凡的耐心和忠诚度,以及令人信服的业绩,成为了公司里最年轻的室长,也有很多前辈对她赞不绝口,但与同龄人共处时,当别人知道她的生活如此单调时,他们都会发出同一种惊呼。
妳不会觉得无聊吗?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趁年轻就是要体验更多种的生活啊!不要做金钱的奴隶!
妳好古板哦。
沈自瑶从来没有被这些话影响过,她的目标就是爬得更高,三十五岁之前成为课长,五十岁成为部长,这辈子就妥当了。所以当自己所在的分部部长点名找她谈话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野心暴露了。
在公司里她是个很被看好的后辈,虽然没好到部长亲自提点的份上,但部长也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平时公司里见到她也多少会看她两眼。
这是自己进公司八年来,第一次被公司长官如此仔细地端详打量。
沈自瑶站在部长办公室,只有她和部长两个人,她坦然接受对方的打量,比起紧张更多的是疑惑。但她没有什么业务上的疏失,根本无需紧张。
“嗯,果然如他们所说,年轻、稳重。”部长笑盈盈的,请她坐下。
哦,看来也不是要辞退她。她依言端正地坐好,也不开口,静静等着。
部长于是又满意地点了点头,扶着他的金框眼镜,略加思索便开口道:“是这样的,明天你们科室有个新人报到,这事妳知道吗?”
“有收到人事部的通知了。”沈自瑶说的干脆,心里疑惑越来越大。一个公司最低层的员工报到,需要身为部长的人特地操心过问吗?
“嗯,我就直接说了,那个人是金工企业所有人的儿子,也就是我朋友的儿子。”
沈自瑶心沉了下,她嘴上不说,眼里的反感意味却很浓。她最讨厌这种有裙带关系的,来头越大的越讨厌,惹又惹不起,又什么都不会,说不得,使唤不动,还要每天在你眼前晃。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说。
“我觉得妳不知道,不然妳说来听听?要说实话。”部长笑了一下。
每个部门都有这种人,大家全都睁一眼闭一眼,她可以容忍这种条件优渥的人吃闲饭,毕竟会投胎也是人家的优势,但是她容忍不了这种人为大家添麻烦。
以前她部门有几个走后门的,通通被她骂得连哭带嚎,跑回家找爸妈,说不干就不干,还顺带给她泼了好几桶脏水,只是她在工作上实在没有什么纰漏,事情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久了以后大家也都习惯了,已经很久没有走后门的送去他们部门了。这次这个少爷来头好大,部长还亲自提点。
沈自瑶恭敬的答道:“我会好好关照他,不会为难他,也不会让别人为难他。”
“错了错了,要是那样的话,他爸怎么不让他进自家公司作威作福,怎么不直接给他个课长当呢?”部长笑得更加放肆,倒把沈自瑶弄胡涂了。
部长笑过后,似乎又谨慎地思虑一下,才跟她说起这位大少爷的事。他说得很委婉,沈自瑶整理了一下重点,简单来说这位少爷相当难搞,从小就不让父母省心,说好听了叫特立独行,难听点就是唯我独尊。
难搞的少爷有自己的脾气,从来都是当着他爸妈面前一套,背后又是一套,更是因为厌烦了家里的管控,美其名曰深造,然后拍拍出国了,潇洒得不得了。这在国外一待就是三年,天高皇帝远,他的爸妈十分担心这个儿子再回来是不是谁都降不住,这才以断绝父子关系威胁他来这里上班。
“这其中有关联吗?”沈自瑶不懂有钱人的思路。
“当然有,因为保险业务员事情多薪水少,又要笑脸迎人又要遭人白眼,他爸妈觉得这正是个历练他的好方法,想让他经历些生活之苦学会谦虚。人家都下那么大决心了,我总不好回绝。”部长说。
“把他放在妳的科室,一是你们年纪相仿,希望他能多被妳的优秀感染,二是妳的作风我听说过,今天看来也是如传闻中一样,希望妳能对他更为严苛,千万不要留情。”
有钱人的思路,果然迂回得可怕。又是断绝关系又是安排工作,结果就是为了让孩子学会谦虚?这都已经多大了才想起来个斯巴达式教育,早早断了他的金钱来源,扔到非洲待两年不是更快?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不过这是什么情况她已经清楚了,只要不影响到工作,她倒是无所谓的。
沈自瑶回去后又仔细地看了这位少爷的履历,稍微松了一口气。学历还是不错的,不是那种花钱买来的三流大学,说明这人还不到草包的地步。
隔天,沈自瑶仍然是全科室第一个到的,这是长年养成的习惯,并不为了给那位少爷下个马威,可当科室里所有人都到齐了,那个新人还没来时,她开始不悦了。
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所有人都进入了工作状态,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迈着飒爽的步子穿过一张张办公桌,最后站到了沈自瑶的面前。
沈自瑶抬起眼皮,她看到一身笔挺的西装,西装不贵也不是地摊货,穿在业务员身上刚刚好。
那个高大的男人对她微弯下腰,抬起的脸上带着礼貌的笑。一副无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很斯文,梳的一丝不乱的略显古板的发型,整体看上去就像是教科书里走出来的业务员。
沈自瑶没有想到,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背景,她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会很好。
“我是今天来报到的新人禾苏。”他自我介绍道。
“你迟到了半个小时。”沈自瑶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作为开场。
“对不起,因为第一天上班昨晚太兴奋了,忘了设闹钟。”禾苏露出新人的可爱腼腆。
沈自瑶看到不少人在偷笑,这样直白的理由,的确教人生不起气来。要是平时,她可能也只是让对方下次注意点。但是,部长有令,要对这位少爷严格。
“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吗?”她声音不大,但掷地清脆。
眼镜下的眼细细地瞇了起来,在沈自瑶抬头时,他扶了扶眼镜,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温顺笑意挂在脸上。
禾苏弯腰,很诚恳地鞠躬道:“我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态度倒真的教人挑不出问题,沈自瑶点了点头,“去写份检讨报告今天内给我。”
禾苏的太阳穴不自觉地绷紧了些,暗自顺了顺气,平和地问:“可是,我今天第一天上班。”
“又不是第一天学写字,不影响写检讨报告。”沈自瑶摆了摆手,那边有个人心有灵犀地站起来,向这边鞠了个躬。
沈自瑶指了指那个人说:“他是何春华,你的位置在他旁边,有不懂的问他就可以了。”
禾苏知道她是在赶自己了,他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室长,我也有工作呀。”
沈自瑶再次抬头,与他对视。他的眼长而细,被眼镜一遮,让人有种忍不住仔细探究一番的。
她的眼略圆,但称不上可爱,倒带着许多的冷漠,令人乏味。而那个有双乏味双眼的女人,突然笑了下,只是轻轻地提了提嘴角,带着轻蔑,“写检讨报告就是你的第一份工作,新人。”
禾苏愣了下,也提唇,对她一笑道:“了解了,室长。”
沈自瑶给这位少爷打了一个好分数,因为他真的在下午就把检讨报告交了上来,写得还算情真意切,看起来也蛮谦虚有礼的,和部长嘴里的那个人有些对不上。会不会是出国这几年吃了亏学乖了?她不自觉地在工作中兼起了差,数次观察禾苏,都看到他很认真地在请教何春华问题。
隔天他更是来得最早,还把大家的咖啡都买好摆在桌上,把办公室的垃圾都倒掉,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
办公室里的人似乎也对他的印象很好,感觉他们没几天就混熟了。禾苏没跟任何人提过他的家世,看上去就是个受前辈照顾的乖巧新人。
冯自瑶渐渐放下心来,觉得自己并不用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大精力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