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半夜边舟从无梦的睡眠里醒来,毫无征兆,他觉得床边很空,于是就醒了。
床边果然是空的,他寻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冯向晚。她坐在卧室外的阳台藤椅上,两手抱膝将自己圈在那环形的椅子里,半仰着头不知在看哪里。
外面月色很亮,照着她的侧脸,有种不真实的美好。她是在想事情想出了神,边舟坐了起来,靠在床背上静静地看她。
那椅子该是很舒服,但把她衬得更加单薄,在她无神的脸上,他只看到了茫然,是一种对于未来深深的无助。
他那样看了她很久,本来雀跃的心也跟着时间的流动恢复了平静。他悄悄躺下,即使睡不着也不弄出一点声音,怕要惊动了她。
他从来没见过她那么脆弱的样子,一想到让她这样的人是自己,就没有立场要去安慰她。他们之间的事,他早有准备会有这天,但对她却无疑晴天霹雳,也许她需要更多的时间。
希望她能明白,他们之前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隔天再醒来,冯向晚已经去上班了,她还体贴地给他留了字条和早饭。
他盯着那张字条,逐字看过那熟悉的笔迹,忍不住笑了出来,自己还真像个被包养的小狼狗啊。
秦敏之怎么也没想到,有天自己会被冯向晚约出来,聊感情问题。为什么要找个异性聊这些,首先因为冯向晚并没什么朋友,其次因为她觉得他有双慧眼,看出了事情的本质。
都让他猜中了,边舟确实对她抱有别的感情,而她不能给予回应,她不擅长解决这种矛盾,苦想无果,只能求教于人了。
秦敏之一点不意外边舟终于出手了,他意外的是冯向晚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只是苦恼于该怎样让边舟也明白这点。
“我想不出来你有什么可拒绝的理由,说真的你们能耗这么多年不捅破这层纸,才真的令人惊静。”
“什么纸?”冯向晚不解地看他。
“我是说,你不也没不愿意吗,要真的不愿意,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拒绝了。你会犹豫,就是对他有感情,怕伤了他的感情。”
冯向晚真对他另眼相看,他说的对,想想当时的情况,确实是在她的默许下……
“你脸红什么?”秦敏之看她抿了口水装样子。
她似是吸了口气说:“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我是不可能有小孩的。边家对我有恩,养我这么多年,结果我睡了他们的儿子,没有背景可以为公司带来利益不说,连子女都没办法留一个,于公于私没任何好处,我做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所以你们睡了?”
冯向晚茶杯差点翻了,慌张地瞥了秦敏之一限,发现对方并没有看好戏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严肃,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向晚,我觉得你真的要想清楚。现在什么年代了,两个人感情的事,就不要和上一代的事情挂钩,你给了他希望,就别拿他家里的事当推月兑。”
冯向晚叹气,当律师的说话果然够狠。是她给了边舟希望吗?当他深情款款,带着些可怜地倚靠着她时,她应该推开他吗?
她也知道应该,就是因为没做到所以现在才会这么心烦
“我没办法。”她很少把无奈放在脸上,除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要求,他的希望,我已经习情去接受,也并不是真的讨厌。但是那不一样,让我抱着恋爱的心情看待他……我不能忍受让他伤心。”
“那能怎么办?你要真没那意思,就不要以若即若离的距离耽误他。”
冯向晚愣住。所以边舟是从什么时候起没再交过女朋友的,她有些逃避去回忆,她怕那个结果是自己经受不住的。
边舟再接到冯向晚的电话,是约他一起去参加一个关系不算近的亲戚家孩子的百日宴。电话里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稳,只是说他爸妈都出国了,他一向不爱参加这种活动,如果嫌麻烦她自己代为出席也可以。
关于他们之间的事倒只字未提。
边舟当然要去,结果弄得亲戚受宠若惊,真比他爸妈亲自去还要觉得稀罕。
“天啊,边舟,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亲戚由上到下将他打量了几,口中的惊喜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其实他自己都知道,是因为他的经历在亲戚间流传着各种版本。有说他从小多病,后来染上什么重病在家休养,有说他沉迷赌博才没脸出来见人,更有甚者说他吸毒被逮了。
他越不爱出来应酬,关于他的传闻就越多,他也就越不想来给这些人参观。
这位不知道具体什么关系的亲戚,他印象里就从来没见过。对方不断感慨,“都长成这么帅的小伙子了,上次听你妈说你创立什么公司?”
“开发手游而已,一直在忙,没时间来看您。”
“原来是真的呀?”对方明显诧异,而后觉得自己表现得太露骨,尴尬地咳了声,“年轻人忙点没坏处,自己创业真是优秀,真是没想到……”
“可姨您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另一个声音插入两人谈话,同时边舟的胳膊被另一只胳膊很自然地挽了起来。
冯向晚笑盈盈地,并没看他,而是对着那阿姨,“手游的影响力可是很夸张的。”
“你们年轻人的东西我又不懂。”那阿姨见到冯向晚,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是心虚了许多,笑得都不太自然。
“不止年轻人,我刚来时看到保姆就在玩游戏,”
阿姨脸色变了,赶快离开去看保姆,怕她家宝宝哭闹没人管。
她这才有空回头看边舟,今天他们都穿着半正式的服装。边舟不喜欢这类衣服,但这种服装的确能让他显得更加神釆奕奕。
“这么看上去,你还真不像吸毒的,”她说。
边舟挑了挑眉毛,这是关于他传言中最恶毒的一条。冯向晚眼神指向那阿姨离开的方向,“就是从她这传开的。”
他了然,难怪那阿姨见了她不太自然,想必平日她对阿姨语气也不善。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她说。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他说。
两人对视,再没说别的。
说是孩子的百日宴,其实更是一场亲戚的见面会。大家知道边舟来了,所有跟边家有所往来的人全都过来打招呼,但漫长的应酬中边舟并没说几句话。
他就在冯向晚的左后方站着,微笑地看着她帮自己挡掉所有烦人的场面话。此时他好像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她上班时的样子,对年长的人要说什么,对年轻人要说什么,该微笑时微笑,该严肃时严肃。
其实本该熟练于这套的人是自己,可他更愿意当一个长得好看的隐身者,她就由着他,从来没有发过半句牢騒,不知在背后帮他挡掉了多少这样的应酬。
表演开始时,大家才都回了自己的位置,他问她为什么站着不动,冯向晚垂下眼睫,少有地在公共场合露出了她私下的一面,她说:“露一面就可以了?”
“适当地堵一下那些谣言的嘴吗?”
“嗯。”
他笑,“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趁着所有人都在看典礼,他们来到了饭店阳台,这会这会果然一个人都没有。阳台对着的就是饭店游泳池,这会天有些黑下来,游泳池边的灯都亮了起来。
冯向晚端着杯果汁,靠在栏杆上假意看下面的游泳池,身后隠阳传来百日宴典礼司仪的祝词。她觉得这真是讽刺,才出生一百天就搞这么大排场,可一辈子那么长,越大就越觉得,人生真没什么好庆祝的,有的更多是庆幸,是一种在危机边缘悬崖勒马的放松。
“我能遇见你,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她突然说。
边舟看着她那双单眼皮几上挑起来,然后目光浅浅地落在自己身上。无论多少次,这个细节都会让他心头一震。
他不言,又见她目光游弋,落在了杯上。她像在背诵一首古罗马的诗歌,声音清雅缓慢,思量了很久,印在了心里。
“边舟,我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疾病的原因让自己有了种错觉,总觉得心脏比别人缺了一块,别人能感受到的东西我却无法理解,从小就觉得自己似乎和其他人之间隔着道看不见的墙,所以才会被领养的家庭退回去两次。说不清有什么不一样,可确实是缺失了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曾经也想过要活得洒月兑,有更好的人生,让一些人后悔。后来就觉得算了吧,人生精彩不精彩的似乎也并没什么区别,还不都是那么长,不都是要成为回忆,顺水推舟地走完也未尝不好。”她看他,神情专注而耐心。
“而对你,我是执着的,仔细想想似乎比对自己还要执着些,没办法不管你,没办法拒绝你。你可能已经忘了,可我总会想起,那时你要我跟你回家,一路上都攥着我的手,还一脸的兜相。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觉得一定要对你好的,可我始终记得当时被你攥到疼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