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机灵,扶着鼻青脸肿的霍碧山回到向阳院后,不敢说主子是被霍晓涛打的,只说他喝得太醉,不小心从酒楼的阶梯上摔下。
只是那伤势任谁看着,都觉得不像是跌跤摔伤,却也没人多问,包括苏翠堤。
苏翠堤向来是不多问不多说,尽管心里有疑惑,也选择做个静默乖顺的妻子。
翌日,霍碧山酒醒,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慌了、急了,赶紧让三喜去将母亲找来。
崔姨娘进到屋里,见霍碧山坐在桌前,一脸愁云惨雾,苏翠堤在一旁亲自侍候着茶水,见她来了,起身行礼。
崔姨娘以眼神示意她免问安,一双眼睛直盯着脸肿得跟猪头似的霍碧山。她知道他被打了,而且是被霍晓涛打的,但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被打,她还得而知。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
霍碧山懊恼地啧了一声,神情不悦地瞥了苏翠堤一眼,“你出去吧。”
苏翠堤点头,黯然地旋身走了出去。
苏翠堤一带上门,崔姨娘便低声道:“三喜说是给你大哥打的?”
他悻悻地回应,“嗯。”
“怎会把你打成这样?”她急问。
“昨晩喝多了,跑到遇月小筑那儿去,撞见了贺春恩,然后就跟她闹了下……”
崔姨娘眉心一拧,“怎么个闹法?”
“印象里我像是有抱她吧?”他心虚地辩解,“谁知大哥突然来了,就……”
他话未说完,崔姨娘出手狠疾,一掌往他脸上招呼。
霍碧山已经伤得一头一脸了,又挨了母亲一巴掌,顿时满脸的委屈,“姨娘,您怎么也打我?”
崔姨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恨狠地瞪着他,“我早提醒过你喝酒误事,你看你,惹出麻烦来了吧!”
“我、我哪知道贺春恩那时候不睡,跑到外面来?又哪里知道大哥也不睡,突然跑到小筑去。”霍碧山捂着脸,嘟嘟囔囔地道。
“你……”崔姨娘气到快说不出话来,“你大哥如今又跟她好上,天天往遇月小筑跑,你是知道的,你现在居然还去招惹她?你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弱不禁风的药罐子?现在好了,要是他到你爹跟前告你一状,你看你是什么下场!”
霍碧山一脸讨饶地道:“姨娘,就是知道事情闹大了,儿子才找您来的。”
“你爹把天羽织全交到你大哥手上,咱们娘儿俩处境已经够艰难的了,你……你真没出息!”崔姨娘气得又朝他身上槌了一拳。
“姨娘,您看现在该怎么办?”霍碧山问。
崔姨娘沉默不语,一脸若有所思,“今早你大哥来请早时只字未提,我也模不清他。”
“兴许是大哥孝顺,不想让爹生气吧?”霍碧山天真地说。
崔姨娘瞪了他一眼,“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就怕他另有盘算。当初他没死成,第一件事便是将贺春恩赶出承明院,我就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这一年多来他从没提起那件事,只专注于天羽织的事业。”
“姨娘,要是他知道什么,怎会放过贺春恩?”
“他以前或许不知道,可你怎么知道他如今是不是还被蒙在鼓里?”崔姨娘眉心一拧,一脸忧心忡忡,“他为何又跟贺春恩好上?他是不是想从她那儿知道什么?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什么?这些我们都不清楚。”
听她这么说,霍碧山也紧张起来了,“姨娘,您就别吓人了,咱们虽没摔死她,可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若你大哥昨晩就气急败坏地去告状,我倒能应付他,可现在他不动声色,我反而没个底。”崔姨娘越想越忧心,“逃过死劫后,他完全变了个人,连我看着都觉得害怕,本想着先安分过几年日子再做盘算,没想到贺春恩步步进逼,迫得我不得不除掉她以保住咱们娘儿俩,哪想得到竟连她都逃过死劫,每每想起这事,为娘我都觉得毛骨悚然。”
“姨娘,您说这话是……”霍碧山神色焦虑地问:“那您觉得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崔姨娘想了一下,当即有了决定,“我陪你去跟他赔罪,就说你喝醉了,走错了地方认错了人,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大哥能接受吗?”
“他没跟你爹告状,就一定能接受,至于是不是打心里接受,那个我管不着。”崔姨娘说着,又愠怒地瞪向霍碧山:“瞧你这出息,看来为娘以后是没指望了。”
她本想着,没了霍晓涛这药罐子挡在前头,自己的儿子就能继承霍家的一切,可如今,她得另做打算了。
霍晓涛的生母早逝,这十几二十年来都是她陪伴着、侍候着霍腾溪,虽说她只是个妾室,但执掌霍家中馈多年,在霍腾溪面前说话也算有点分量,趁着如今还说得上话,或许她该跟霍腾溪谈谈分家的事了,就算得到的已不如当初所求,但至少不能一场空。
眼下这局面,日后想从霍晓涛手里抢得什么,恐怕是难了,想着,崔姨娘忍不住又一声哀叹,十几二十年的算计,竟落得如此下场。
在遇月小筑外发生的事,未在霍府翻波腾浪。
霍晓涛只字不提,彷佛什么事都不发生;三喜忠于主子,三缄其口;霍碧山做贼心虚,自是保密到家;至于春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根本无法对任何人说。
当晩,崔姨娘带着鼻青脸肿的霍碧山亲访承明院,向霍晓涛致歉,一进门,她便要霍碧山下跪以表歉意及悔意。
“碧山,快向你大哥赔罪。”崔姨娘神情严厉地道:“就算是误会一场,你也有千万个不该。”
霍碧山早跟崔姨娘拟定一套应对战术,崔姨娘让他做什么,他照办便是。
咚地一声,双膝落地,霍碧山卑躬屈膝地道:“大哥,弟弟喝得胡涂,冒犯了春姨娘,实在罪该万死……”说着,他忍着疼,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霍晓涛脸上没有一抹怒色,眼底却透露着肃杀冷意。
见状,崔姨娘小心翼翼地道:“晓涛,姨娘教子无方,在这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你弟弟吧。”
“大哥,我喝得太醉了,误闯遇月小筑又错把春姨娘当成别人,对她多有冒犯,实在悔恨不已……”霍碧山照着崔姨娘所拟的说辞,逐字逐句地说着。
“姨娘每每告诫,我都当耳边风,这次得到教训,今后我再也不敢贪杯了……”
霍晓涛冷眼看着这对母子在自己面前唱双簧,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想着——
崔姨娘知道霍碧山跟贺春恩的事吗?崔姨娘行事谨小慎微,面面俱到,不似霍碧山如此有恃无恐,霍碧山跟贺春恩之所以没能继续下去,真闹出家族丑闻,想必是有崔姨娘在后面拦着。
那么……是谁给了贺春恩诱饵,诱使她对亲夫下毒手的?是霍碧山吗?
若霍碧山对贺春恩是真心实意,那么这一年多来,贺春恩遭他冷落在遇月小筑,霍碧山早该跟她亲近,为何回避着她?
也就是说,他对贺春恩无爱,若不是一时兴起,便是另有所图,那他图的是霍家当家的大位?教唆贺春恩对他下毒的是霍碧山吗?他……有这个胆?
不!他没有。
看着眼前的崔姨娘,霍晓涛突然明白了,儿子是自己的亲,崔姨娘虽然看着他长大,善尽其职,但他终究不是她亲生的,始终少了那份血浓于水的情感。再者,当初李氏临终前要求霍腾溪不得将崔姨娘扶正,断了她上位的路,想必她也是怀恨在心的吧?
一直以来,毒害霍晓涛的凶手就在府里、就在眼前,但他没有实证,唯一的人证是贺春恩,然而她……失忆了。
“晓涛,经过这次教训,姨娘相信碧山再也不敢贪杯了,可否请你看在姨娘的脸面上,饶他一次?”崔姨娘态度卑微。
“姨娘,若我不顾念着您,今早就向爹禀报此事了。”霍晓涛平心静气地说。
崔姨娘一听,作感激状,眼眶还泛着泪光,“姨娘真是太感谢你了。”说着,她用手绢压着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姨娘教子无方,才教出这么胡涂的儿子,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做亲娘的错。”
“昨晚……我也冲动了些。”霍晓涛说着,看向过了一天一夜,脸还是肿得跟猪头一样的霍碧山,他莫名感到疗愈。
要不是三喜及时赶到,他肯定会让霍碧山卧床三个月,但他也庆幸三喜及时赶来,没让他的失控演变成不可收拾的悲剧。
话说回来,他怎会姒此愤怒又痛心呢?他早就知道霍碧山跟贺春恩的事,不是吗?说到底,是因为他爱上了现在的贺春恩,才会从前明明无感,如今却痛彻心扉。
看着昨晩春恩的反应,他想她是记起来了,想起自己曾别恋着霍碧山,除了想起对霍碧山的爱恋,她还想起些什么吗?如果她恢复记忆,可愿意说出实情指证她心向往的人?
他想知道,甚至想当面质问她,但他现在没有勇气面对现实、面对她。
为此,他恼恨极了。
“姨娘,咱们是一家人,没有不能解开的心结跟误会,既然碧山是走错路、认错人,这事就算了。若他能因此把酒戒了,也算是好事。”霍晓涛淡淡地说着,脸上依没有太多可以让崔姨娘解读的情绪。
崔姨娘心中虽然焦虑,但听到这话,她脸上带出自责神情,感激地道:“你如此宽宏大量,姨娘心中感激,你放心,从今天起,姨娘会严加看管碧山,绝不让他再碰一滴酒。”
“甚好。”霍晓涛话锋一转,“不早了,姨娘赶紧回去歇着吧。”
“那好,我们也不打扰你休息了。”说完,崔姨娘便领着霍碧山离开承明院。
一离开,霍碧山便急问:“姨娘,您看他应该不知道什么吧?”
“我猜不出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不过我很确定一件事。”崔姨娘说。
“什么?”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他从前对贺春恩是宠,现在是爱,你以为他只字不提是为了谁?他是在保护她。你从今天开始皮绷紧点,别再生事,咱们得赶紧想好退路了。”
这几日,春恩面对着旁人时总是强颜欢笑,可独处时又忍不住伤心落泪。
她好想向霍晓涛解释,但她哪里有那个脸?虽说感情不忠之事是贺春恩犯的,可如今她就是贺春恩呀!
霍晓涛在她遗忘所有事之后,选择接纳“全新”的她,可那晩撞见霍碧山跟她搂搂抱抱,一定又勾起他那些愤怒又痛心的回忆了。
他是多么的爱着贺春恩才选择原谅,可如……
夜里,春恩辗转难眠,悔恨歉疚的眼泪一次又一次湿了枕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向霍晓涛解释,才能消弭他心中的怨恨及痛楚,告诉他,背叛他的贺春恩已经死了,如今在他面前的不是贺春恩。
不,宿了贺春恩的身,她就得概括承受贺春恩的一切,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宿命。
想起今天下学时,子琮问起几天不见的爹时,春恩差点就当着孩子的面落下泪来。
子琮好不容易跟爹亲近了,如今却因为她又……她觉得很对不起子琮。
为了自己,为了子琮,她应该提起勇气去找霍晓涛,她得让他知道,她如今一颗心是向着他的,没有别人,就算他赶她、骂她、奚落她,或是说些毁灭她人格、伤害她尊严的话,她也得去。
打定主意,春恩擦去眼泪,穿衣着履,离开遇月小筑前往承明院。
来到承明院,她探头一看,院里静悄悄地,好像谁都不在。
都这时间了,霍晓涛还没回府吗?正思忖着,忽听见乘着夜风而来的说话声,她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庭院那头走来两个人,仔细一看,正是霍晓涛跟贞平。
“大爷,您走好。”贞平使出吃女乃的力气扶着身架子大过他许多的霍晓涛,气喘吁吁的往承明院走。
霍晓涛醉了,他酒量不差,偏好白酒,每回应酬总是千杯不醉,即使有了醉意也依旧行止合宜,可今天,他却在自己的小宅子里喝得酩酊大醉。
贞平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拦他,只能等他喝得差不多了才用马车将他载回来。
“我没醉……”霍晓涛思绪迷迷糊糊,走路颠来倒去。
“大爷,您醉了,明天看您怎么跟老爷子请安,唉。”贞平咕哝着,然后一叹。
这时,他看见站在承明院外的春恩了,惊疑道:“咦,春姨娘?”
春恩看他十分吃力地扶着酒醉的霍晓涛,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却忽然想起霍晓涛如今对她很厌恶,便又不敢贸然出手。
“怎么喝得这么醉?”她问。
“我也拦不住大爷啊,不给他喝,他会骂人的。”贞平一脸无辜委屈。
看他醉得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春恩这才放胆上前帮忙,与贞平一人一边架起霍晓涛,三人摇摇晃晃地进了承明院。
费劲地将霍晓涛扛回屋里,再往锦榻上一放后,春恩跟贞平两人都快虚月兑了。
霍晓涛倒在榻上,脸色通红,双眼迷蒙地看着站在床边的春恩跟贞平。
他没反应,像是已经分不出谁是谁。
“是应酬吗?”她问贞平。
贞平摇头:“是借酒浇愁。”春恩听着,没有说话。
贞平继续道:“这几日,大爷都阴阳怪气的,我也不敢问。前几日,崔姨娘跟二爷来找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倒是看见了,二爷鼻青脸肿的,听向阳院的人说,是从酒楼的阶梯上滚下来的。”
闻言,春恩才知道,原来崔姨娘跟霍碧山来找过他呀!当下,她语带试探地道:“大爷可跟你说了什么?”
贞平摇头:“大爷什么都没说,只是常常神情忧郁,若有所思的样子。”
春恩看着醉倒在榻上的霍晓涛,内心感到歉疚及不舍,他心里一定很苦吧?
那天晚上,他那般失控地打了霍碧山,可事后却未在霍腾溪面前拆穿她跟霍碧山的事情,想必是担心这样的家丑会对霍腾溪造成打击。
“贞平,你去打点温水来。”她说。
“是。”贞平答应一声,旋身便走了出去。
春恩坐在床边,帮霍晓涛卸履月兑袜,接着又趋前为他宽衣解带,月兑掉那沾了尘土的外衫,在碰触到他的时候,又有些画面浮在脑海,她很快地甩月兑了它们。
她已经找到方法甩月兑这些扰人的记忆,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但总算能让她舒服一些。
她将不断地发出细碎呓语的霍晓涛安置妥当,坐在床边等着贞平。
不一会儿,贞平带着一盆热水回来了。
“放着,我来就好。”春恩道。
“这事怎能让春姨娘您……”贞平不敢把这侍候的事丢给春恩。
春恩笑叹道:“我是他的妾室,我来服侍他不是应当的吗?”
贞平微顿,本来是这样没错,但这阵子霍晓涛的情绪起伏太大,大得让他有点搞不懂了。之前看他三天两头往小筑去,平日里常不自觉地唇角上扬,一副如沐春风般的神情,可这几日总寒着脸,又自个儿在小宅子里独饮。
主子愿意说的事,他听就好,主子不愿意说的事,他连问都不行,这是他侍候霍晓涛年多来的心得。
他跟着霍晓涛有十年了,他也隐约感觉得出来,病后的他……已不是从前的他。
“我怕大爷醒来会怪我……”他怯怯地道。
“不会的。”春恩温柔地看着他,“有事我扛。”
她都这么说了,贞平也只好把人交给她,“那我先出去了。”语罢,他旋身步出寝室。
春恩拧了纱巾,用温热的纱巾轻柔地擦拭着霍晓涛的脸。
他微微地皱起浓眉,然后用手去拔,“唔……”
她小心翼翼地擦完他的脸,再擦他的颈子,像之前照顾生病的子琮一般。
“唔……”他皱着脸,那表情像孩子似的。
从前贺春恩也是这样照顾着他的吧?那她是什么时候变心的?
“唔……”霍晓涛闷哼一声,突然翻了个身坐起。
春恩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霍晓涛瞪着双眼,看起来有点凶恶,但神情却带着困惑、懊恼,眯着眼看她,他有点咬牙切齿地叫了她的名字,“贺、春、恩!谁……谁准你……”语不成句,就见他好像头很沉很痛似的,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
见状,春恩上前,“你先躺下好好睡一觉吧。”
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臂,恶狠狠地看着她,可在他那狷怒的眼底深处,她发现了那即使醉得迷糊也藏不住的心痛。
“你……你心里还有他吧?”霍晓涛死死盯着她看,语带质问。
她心头微撼,无奈苦笑,摇了摇头。
“你不肯回承明院,是因为他是不是?”霍晓涛一脸“我逮到你了”的表情,手上慢慢收紧。
“你醉了,我们……”他抓得她手腕好痛,教她忍不住挣扎起来。
一挣扎,立刻引起他更大的反应,他眼底迸射出懊恼、沮丧、愤怒的精光,“你说自己什么都忘了,是骗人的吧?你……你记得他,你也记得自己对我做了什么!你这恶毒的女人,你……”
“放手,我好痛。”她气恼地道:“你现在根本有理说不清。”
“贺春恩!”他两眼布满血丝,像要喷出岩浆来了。
“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解释……唔!”她话未说完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
他捧着她的脸,用力地吻住她的嘴,因为醉了,他所有的动作都显得粗暴又失控。
她的唇被他压着,甚至还被他给咬了,他的手用力地按着她的脸,好像要将她的头骨捏碎般。
因为痛,春恩挣扎得更卖力,然而她的挣扎对几乎失去理智的他来说,是对他的否认及抗拒。
她几次用膝盖将他顶开,他还是像饿虎扑羊般的杀过来,她想大叫,却又担心事情变得更难堪。
“霍晓涛,快住手……”她用力地推开他压来的胸膛,气恼地哭了,“我很喜欢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你的人不是我,我……我……”
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现在醉得七荤八素,他听得进去,听得明白吗?
“明明是你……是你……”他恼恨地瞪着她,可眼神却越来越涣散,“我选择给自己及你一个重新的机会,可你还是……”
突然间,他眼睛一闭,砰地倒下,泰山压顶般倒在她身上。
被他这么一压,春恩差点断气,涨红着脸,再使出洪荒之力,她终于将他自身上推开,她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的妈呀,差点儿没命。”她边咕哝着,边转头看着仰躺在身边,完全失去知觉跟意识的霍晓涛。
被他蹂躏了那么一会儿,她全身上下都疼着,她觉得有点不甘心,气呼呼地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顺利呼吸。
从前叶杰修醉得不省人事、惹她生气时,她都是这样报复他的,看他慢慢呼吸不顺,满脸涨红,然后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就觉得很开心。
当然,这种报复也要拿捏好分寸,她可没想弄死她。再说了,他会喝得这么醉,这么失控,也是因为她,这么一想,又觉得他情有可原了。
春恩缓了缓情绪,静静地看着他,喝这么醉,明天起来,宿醉可就够他受的了。
她想起以前叶杰修喝醉时,她都会帮他按摩舒缓,也不知道是真有效还是心理因素使然,隔天他起床时,宿醉头疼都没那么严重。
想着,她便决定试一试,于是她坐上床榻,盘起腿,将霍晓涛的头搁在自己腿上,然后伸出双手,以她灵活又温柔的十指帮他做头部及肩颈的按摩。
叶杰修很喜欢这样,他总说这样有被深深爱着的感觉,霍晓涛也会吗?他也会有被深深爱着的感觉吗?
在她纤纤十指的揉弄下,他脸上纠结的线条慢慢地抚平了,他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看着他那放松且愉悦的神情,春恩也不自觉地露出温煦的微笑。
“唔……嗯……”他嘴巴里逸出不清不楚的呓语,“舒服……小猴子……”
“咦?”她刚才听见什么了?是小猴子吗?不,是她听错了。
“小猴子……我爱你……想你……”
春恩震惊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他,不,一定是幻听,这不是真的。
“家、家语……我的小猴子……我好想你……”
这回,春恩清楚地听见从他嘴里逸出的这些字,她感觉好像有几万发的烟火在她脑子里炸开一样。
他叫的是“家语”吗?不是嘉雨,佳羽,或是珈瑀?
小猴子,那是叶杰修给她取的绰号,也是他对她的昵称,他们刚认识时,他说她的笑声好像猴子在叫,从此便叫她小猴子,可是在她出事前一年,叶杰修便车祸走了。
只是她死后能穿越,那么……叶杰修也行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朱家语,你不是说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吗?”她脑子里有个声音这么对她说对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是已经发生在她身上了吗,又怎么知道不会发生在叶杰修身上?仔细一想,霍晓涛在一年多前大病一场,家里都已经有了办丧的打算,可他却突然病愈,从此之后还变了个人……
想起他那些熟悉的小动作、倨傲的笑,不可一世、不容质疑的霸道行径,一下子给糖,一下子甩鞭子的矛盾表现……
老天,叶杰修一直在她眼前?
“天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安睡在自己腿上的霍晓涛:“你真的是他吗?”她拍拍她的脸,迫不及待地要把他叫醒,“霍晓涛,你醒醒。”
他皱了皱眉头,没醒。
“醒醒啊,霍晓涛,叶杰修。”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老公,醒醒。”
她继续拍打他的脸,还捏他鼻子,他把脸别开,一副“别吵老子睡觉”的表情。
“喂,你快醒醒。”她越拍越用力,根本是在搧他巴掌了。
“唔……”霍晓涛下意识地反手拨开她的手。
她看着他,心想得出重手了。她将他的头自自己腿上移开,整个人跳到他身上跨坐着,然后伸出双手朝着他的脸施展“降龙十八掌”。
“叶杰修,给我醒醒。”当她给了他最后一掌并大喊叶杰修时,他睁开了眼睛,两眼发直地看着她。
好舒服呀,每当他喝醉的时候,她都会帮他按摩头部及肩颈,她虽然不是专业的,但那每一下都充满了爱。
她是他的小猴子,朱家语。
记得第一次听见她的笑声是在公司一楼的大厅,当时他刚步出电梯就听见猴子的叫声,才在疑惑公司里为何会有猴子呢,就发现那猴子叫声竟是一个女孩的笑声。
她正跟他业务部门的职员在说话,不知聊到什么,竟放声大笑,而她的笑声不只吸引了他的注意,也引来其他人侧目。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她赶紧地捂着嘴,却还是捧着肚子笑弯了腰,他从没见过女人笑得那么没有形象。
是梦吧?他跟她已经阴阳两隔,身处在不同的时空了,她怎么可能帮他按摩呢?他是有多想她,才会作了如此真实的梦?
醒醒,叶杰修!
真是见鬼,他竟还听见她喊他的名字,这梦真美好,他不想醒来,他想就这么一直睡去……只是他才这么一想,突然听见啪地一声,那声音好响,然后他的脸颊好辣、好烫。
“叶杰修,给我醒醒!”
一句拔尖的“叶杰修,给我醒醒”,成功地将他的魂魄给喊了回来,霍晓涛倏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贺春恩。
这是什么状况?
她跨坐在他身上,两只眼睛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般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他记得他一个人喝了闷酒,然后……
“你……你做什么?”不会吧?她该不是想趁他醉得不省人事,跟他成了好事吧?他本就醉得有点难受,再被她这么坐着,他觉得自己都快吐了。
“给我下来,我……我不想跟你睡觉……”他说。
“你醒了吗?”好不容易唤醒他,春恩用殷盼的眼神注视着他,心情十分激动。
看她眼里闪着泪光,他眉头一皱,“不准掉眼泪,我、我不会……”
“小猴子。”春恩道:“我是小猴子。”
霍晓涛蓦地呆住,“什么……”
春恩强忍着激动的泪水,期待地道:“我笑到失控的时候,很像猴子在叫。”
他瞪大双眼,一副见鬼似的表情,“不、不可能……”
他的反应证实了一件事,他真的是叶杰修。春恩哇地一声大哭,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是你,真的是你……呜……真的是你……”
霍晓涛木木地躺着,任由她的泪水淌湿他的胸口。
他一定是在作梦,这不是真的,他……他醉死了,醉到把梦当真了?这般想着,他伸出手,掐住她的,虽然没什么肉,但触感很真实。
突然被掐了,春恩惊羞地直起身,“你做什么啊?”
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她,霍晓涛露出困惑的神情,喃喃道:“你是……你不是……”
“你是叶杰修,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出生,卒于二零一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对不对?”春恩噙着泪,语调颤抖,“你是登锋国际的老板,你爸爸是叶伟成,妈妈是陈子玉,对不对?”
“不……”听见这些数字跟人名从她嘴巴里说出来,他的酒彻底醒了,“不可能……不可能……”
她泪中带笑,注视着他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你真是个缺乏想象力跟作梦能力的人。”
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你真是个缺乏想象力跟作梦能力的人!
这话,是朱家语、他的前妻说的,可现在,这些话却从贺春恩的嘴巴里说出来。
霍晓涛整个人弹了起来,将她抓住,“你……不可能……”他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不敢相信朱家语此时就在这具躯壳里。
“我们离婚那天是个雨天,离开户政事务所时,你把伞给了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回忆着那天的情景,“你不知道的是……我没走,我偷偷跟在你后面,直到你上了车。”
听到这话,他胸口猛地一揪,“老天,你……”话没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她身上了。
她死了,在那个时空里的她,死了!
他猛地将她紧拥入怀,声音颤抖地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她偎在他怀里,面带微笑,语调轻柔地道:“你出事后,我快不能活了,休息了大半年还是没办法回到工作岗位上,我好想你……”
闻言,他更用力地将她抱住,像是害怕一松手就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你忌日时,我带着你喜欢的金门陈高去路口吊念你,没想到在过马路时被撞,接着就……”她哽咽了,“我没想到……真没想到……”
“小猴子……”他从不轻易掉泪,但此刻,他已忍不住那激动的泪水,“我也很想你,但我太自负、太高傲,不愿意承认失去了你,我有多么的痛苦跟寂寞……”
听见他的告白及自白,春恩心头一热,抬起头,她泪目望着他,“你也想我?”
他笑着抬起自己的左手,秀出无名指上那一圈淡青色的刺青,“你以为这是什么?”
她先是一怔,然后瞬间明白了,原来,曾经的她,就是他口中该放下的过去呀。
握着他的手,她轻轻地在他无名指上吻了一下,“一定是你的思念把我给召唤来的。”
他眼角还带着泪花,却语带促狭地道:“怎么不说是你太想我,才追着我来的?”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怎样都好,横竖你现在是跑不掉了。”
他眼底流泄出浓浓深情,“不,是你再也跑不掉了……”说着,他伸出双臂将她牢牢地圈进怀里,发出幸福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