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怡然乃是客居,想出门不用特地跟谁请示,等到大好晴日,让苏嬷嬷安排了些吃食,再让鸢萝去跟马夫说一声便是了。
黎家共四辆车子,黎宗壹每天跟大儿子出门打理生意,扣除最大的那辆双头马车,还有三辆单马车,古代人迷信,出门都得看日子,今天黄历上写着“不宜远行”,好,那肯定有空马车。
果然,鸢萝回来说,马车空着呢,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
邵怡然便带着鸢萝出门了。
黎家不愧是暴发户,这马车又大又舒服,锦垫厚厚一层,虽然不是走柏油路,但也不会太颠簸。
很快的,马车出了富贵巷的范围,人声渐小,不一会儿,喧嚣的声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声、鸟声。
入秋了,风吹开车窗帘子钻了进来,干燥而舒服。
鸢萝很兴奋,入京之后,虽然有出门,但都是在小姐姑娘们的圈子里到处喝喝茶、弹弹琴,难得能上山进香,她听说朝然寺很灵验,她也要求签。
邵怡然闭目养神,再几个月过了年,她就十五了,应该要开始议亲了,原本最好的人选就是黎子衿,黎老爷子最中意的也是他,可是没想到……唉,只不过想成个亲,怎么就这么难呢。
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车夫咒骂一声,不一会又颠了一下,这下子直接停住了。
鸢萝扬声,“老吴,怎么了?”
“对不住啊邵姑娘,这畜生昨晚不知道吃了什么,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拉稀屎,大概拉了没力,不走了。”
鸢萝着急,“那怎么办呢?”
“姑娘别急,前头有个交叉路口,来往人车多,我去前面看看能不能拦到空马车。”
“那可不行,这里荒郊野外的,怎么能留我跟姑娘两人在这里等。”
邵怡然睁开眼睛,对自己丫头赞许一笑,这里既然是城南往朝然寺的路,就不愁没车子会经过,到时候若是姑娘,给点银子让她捎自己一程就是了。
老吴要是跑去前头,万一那马觉得好多了,又开始走了,那怎么办?她们主仆可不会驾车,且万一歹人经过,那就更糟了。
黄历可真厉害,说不宜远行,还真不宜远行。
没多久,一辆马车经过,但里头是个大老爷,男女有别,不方便。
紧接着又是一辆,只是里面已经坐了六个婶子,没位置。
约莫一刻钟后,老吴突然大声欢呼,“老赵,老赵,是我啊,停车,停车。”
“老吴?”老赵颇困惑,“你怎么把车停这里?”
“哎哟别说了,畜生拉稀,你马车里什么人,载邵姑娘一程吧。”
后来才弄清楚,里头的人是黎三太太庄氏,黎子蔚的娘。
庄氏自然捎了她。
邵怡然先行了一个屈膝礼,这才上了车,“多谢黎三太太。”
“不用谢,都是一个屋檐下,不用客气。”庄氏微笑说。
这是邵怡然第一次仔细看庄氏,虽然不年轻了,但仍旧漂亮,不过看着没什么精神。
也是啦,寄人篱下,公公原本要拿出来的十万两银子又被婆婆搞没了,儿子还得继续拚进士,哪个母亲能不糟心?
试想一下,如果发榜后,黎老爷子马上给黎子蔚捐了官,现在大概身分都定出来了,说不定黎子蔚连给母亲争取的诰命也都下来了。
说来说去,都是黎老太太眼光太短浅,只想着十万两银子,却没去想家里多个官老爷能带来多大的好处,也幸亏黎宗壹是个耳朵硬的,不然摊上这种娘,大概也会很辛苦。
庄氏看着她,目光颇有同病相怜之感,“我还以为只有我会在今日出门。”
邵怡然想了一下,懂了,因为今日不宜出门,不宜出门马车才会空出来,她们这种寄人篱下的,也才方便。
“我不介意那个。”老实说,身为现代人,邵怡然不太能接受什么都看着黄历行事,宜沐浴,这才沐浴,宜土木,这才修房子,简直没道理。
庄氏一听就笑了,“蔚哥儿也是个不信邪的。”
不迷信?挺好的,黎子蔚加十分。
就像所有的母亲一样,庄氏提起儿子,脸色就柔和起来,话也多了,“蔚哥儿什么都好,就是不敬天地,不敬鬼神,我总是提心吊胆,只要是黄历上不宜出门,我会上朝然寺替他求平安,希望菩萨看在我诚心,不要怪罪于他。”
“众生这么多,菩萨可忙得很,没空怪罪这点小事情的。”
闻言,庄氏又笑了,“邵姑娘说话真逗趣。”
“太太喝点茶水吧。”庄氏身边的卓嬷嬷道。
庄氏点点头,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又拿绢子拭了拭嘴角,这时袖子下滑,露出手上戴着的镯子。
邵怡然一看,眼睛突然睁大,全身恍若电流经过,心想,被雷劈到也就是这样了吧。
她心跳加速,心道:这镯子,这镯子是summer days在她大学时候推出的限量版,它的形象是一枝缠绕的桃花,一体成形,且特别的地方在于,叶子分色,一瓣金,一瓣银。
等等,不可能,人能穿越,镯子可不行,可能只是很像,人都有相似,何况是东西?只是这真的太像了……身为一个女生,她记得summer days推出的每一款首饰!
这镯子她超想要的,前生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它,是采访一个女明星,那女明星手上正好戴着,她就近观赏了实体,实体比杂志上漂亮一百倍,当下内心赞叹,太美了,她好想要,但好贵啊,买不起啊啊啊。
邵怡然一阵发颤,刚好这时候鸢萝也替她倒了茶,她趁机润了润喉咙,心想,要怎么旁敲侧击才显得自然,她想了想,笑说:“黎三太太的镯子好别致。”
庄氏立刻笑了,抬起手,“妳说这个桃花镯子吗?这是蔚哥儿送的。”
是了,这么近看,她更确定是summer days的镯子,不会错的。
“黎大少爷真孝顺,还亲自替您挑首饰。”
快,告诉我黎子蔚在哪买的,她要去找老板,找出工匠跟设计者,那很可能就有她的穿越小伙伴,他们可以一起唱泰勒丝的歌,唱一段周杰伦跟费玉清的千里之外。
邵怡然把黎家通称黎子蔚的“蔚爷”叫成“黎大少爷”,让庄氏十分高兴。
黎宗三被赶出去后,名字也从族谱上被除去,所以当庄氏带着年幼的黎子蔚回本家求收留时,按照黎老爷子的意思,黎子衿为大哥不变,黎子蔚就是新的二少爷,黎子轩往后退一位,原本的三少爷也变成了四少爷,但黎老太太闹着不能改称呼,不准把黎子蔚算入黎家的小辈中。
这事在当时闹得很大,黎老太太娘家的男人也都上门闹,还说老子都不在族谱上了,儿子怎么能算黎家人。
可说穿了,这不过就是财产问题,原本是三个少爷,突然间多了一个,那就是来瓜分财产的,当了黎家少爷,老爷子以后一定会有一份财产给他,老太太不想给庶子的后代任何一毛钱,何况这次自己站得住脚,自然要大闹特闹。
黎老爷子没办法,只能算了。
如此情况下,黎子蔚和庄氏,算来就是黎家的亲戚,不是真的黎家人,也因为已经有了黎子衿,不能喊他黎大少爷,只能含糊的称呼为“蔚爷”。
庄氏多年寄居,心态变得十分自卑且敏感,可邵怡然这声“黎大少爷”不但是肯定了黎子蔚嫡出的身分,还肯定了黎三太太的正妻身分,她怎会不高兴。
于是庄氏笑得十分高兴,“这也不是买的,蔚哥儿读书闲暇就喜欢画一些图案,这是他亲自画图案,请工匠制造出来的,说整个东瑞国就只有这一只,是独一无二,不会再有第二只了。”
邵怡然内心扑通、扑通、扑通地跳。
黎子蔚自己画的?这句话在她内心无限循环。
那黎子蔚也是穿越来的?
嘶啊,心跳飙到一百八。
邵怡然都能听到胸口传来的怦怦声,声音巨大得好像整个马车里都是自己心跳的声音一样。
小心脏,安静点,你跳成这样,我要怎么继续问话?
“是啊。”邵怡然只觉得口干舌燥,“读书之余,也要有点休闲才好,一味地读书,效果也不好。”
“就是,先生也这么说,所以我从来不阻止他画些图样,何况,十六岁就能中举子,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恐怕是这二十年来,最年轻的举子了吧?”
庄氏脸上满是欣慰,点了点头,“先生说,我们东瑞国最年轻的举子,也就十七岁,蔚哥儿是追上了这个记录。”
“黎大少爷真了不起,三太太的好日子肯定就要来了。”
好听话谁不爱听,庄氏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絮絮说起黎子蔚小时候的事,“他出生时,身体弱得不行,我只求他平安长大,哪里想得到他会有这番际遇,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菩萨才好,只能吃素念经,希望菩萨能感受到我的诚意,多多保佑蔚哥儿。”
邵怡然尽量让语气自然,状似不经意地问:“黎大少爷小时候身体不好?”
“总是病,一个月有二十天在发烧,一岁多时,有次嬷嬷偷懒,晚上回耳房睡觉,可我们那时住的房子太破旧,那窗子居然被北风吹破,被冷风吹了一夜,也没人起来加炭火,等我起来想去看,魂都被吓飞了,房间好冷,我赶紧扑到床边看他,只见蔚哥儿脸都是紫的,皮肤冰冷,一探鼻息,好像有气又好像没气,赶紧请了大夫,我抱着他哭了好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动了菩萨,他终于睁开了眼,虽然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但总算回来我身边。”说着说着,庄氏眼睛蓦然红了。
见状,邵怡然心生愧疚,她只顾着问自己想知道的,却没顾忌到一个母亲说起这事会有多伤心,忙歉道:“是我不好,惹得三太太难过了。”
“没事没事,蔚哥儿现在不好好的吗。”庄氏擦了擦眼角,“难得邵姑娘不嫌弃,能跟我聊聊。”
邵怡然心想,有黎老爷子在,黎子蔚又争气,黎家对庄氏不会太刻薄,但毕竟身分尴尬,倪氏这个大嫂不会来跟她聊事情,黎子蔚又住在腾文院,母子俩几日才见一次面,庄氏平常大概也只跟嬷嬷说话,可一个当太太的人又怎会跟个嬷嬷聊心事?
说来,庄氏也是很矛盾的,很注重自己黎三太太的身分,但这身分在黎家,什么也不是,月银一个月三两,权力?没有,尊重?比起老太太或倪氏身边的嬷嬷,恐怕都还不如。
邵怡然想了想,只觉得祖父真的很有智慧,祖父虽是读书人,但他也爱银子,他曾说,银子就是底气,有底气,才能舒心。
正想着,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老赵的声音传来,“三太太,邵姑娘,朝然寺到了。”
两人在嬷嬷跟丫头的搀扶中,踏着脚凳出马车。
然后邵怡然注意到庄氏的金簪上,垂坠了好几颗金色小西红柿。
这个年代还没有西红柿,但是二十一世纪有。
注意到她的目光,庄氏模了模自己的簪子,笑说:“这簪子也是蔚哥儿画的。”
“黎大少爷真是有天分,一般人有天分,就一头栽进去了,黎大少爷还能定下心好好读书,真不容易。”
夸儿子比夸母亲还让庄氏高兴,庄氏听得连连点头,“有时候我也心疼他,读书这样辛苦,都已经十六了,还没时间成亲,可是……他也只能读书,不然没将来。”
邵怡然懂,黎宗三跑了,三房又没钱,更没生意让他们做,想有个稳定的将来,只能靠读书。
Summer days的镯子、小西红柿,还有他年幼时的那一场大病,她几乎可以肯定,黎子蔚也是穿越的,所以,他是那么小的时候过来的,一个现代人能静下心读四书五经,还考过了秀才举人,真厉害。
跪在蒲团上,跟菩萨磕头时,远处的钟声突然响起,悠扬传远,这时邵怡然脑中的灯泡突然亮了—— 黎子蔚是现代小伙伴,而现代人跟现代人,应该比较能相处吧,毕竟是同温层。
眼下她需要一个丈夫,黎家人口少,算起来也只有一房人,环境简单单纯,很适合她这种穿越人居住,她可不想去赌一把什么汪家、姚家,还是王家的媳妇生活。
毕竟经过这两年的社交生活,她也听说过很多事情,黎家已经够好了,眼下她也很难找到更好的了。
回到黎家大宅,邵怡然泡了个有香草味道的澡后,换上今年刚做的秋装。
衣服很美,可她内心很乱,要怎么让黎子蔚知道自己也是穿越来的?这事不好让苏嬷嬷、木樨还是鸢萝去做,嗯,看来她要自己跑一趟了,虽然男女有别,但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想想,邵怡然叫来苏嬷嬷,“嬷嬷帮我去一趟腾文院,说我读诗词对不出对子,想去请教蔚爷,问他能不能抽个空。”
苏嬷嬷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也没说什么,姑娘这么多年来都没做过不靠谱的事情,便点了点头,称是。
两刻钟后,苏嬷嬷回来,“蔚爷说姑娘什么时候过去都成。”
邵怡然一喜,心想,好,小伙伴,我来啦。
于是把刚刚绞干的头发盘起,插了一支简单的白玉钗,佩戴上珍珠耳环,手上各一个玉镯,带着苏嬷嬷便走出芳蔼阁。
最紧张的时候已经过了,邵怡然现在镇定得很,甚至有空闲可以欣赏园中景色。
秋日天气高爽,凉风舒服,花园中金桂飘香,树叶开始转黄,小麻雀停在枯枝上吱吱喳喳地叫着,比起蝉鸣盛夏,另有一番趣味。
约莫一刻钟,邵怡然主仆到了腾文院。
守门婆子没见过邵怡然,但对银子熟得很,那锭赏银拿在手中,笑着进去禀告,不一会,桔梗来请她进去。
腾文院不大,就是一个两大屋的院子煎院有个小凉亭,沿着四周种了一圈夏堇,此时季节过了,只剩几朵还勉强开着。
从垂花门开始,不过几十步路,就已经到了大屋的槁扇前面。
桔梗敲门,“蔚釜,邵姑娘来了。”
“请进。”
苏嬷嬷笑说,“多谢桔梗姑娘。”
邵怡然本想让苏嬷嬷守着门,但转念一想,她并不清楚桔梗是什么样的人,万一转头说出去了怎么办?
就像佩兰,姜宁儿对她着实不差,可她想转头就攀上了黎子衿,女人在这个世代很艰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名声会变得很难听,即便两人后来成婚了,也会被说成是因为撞破丑事才成婚的。
见邵怡然进了门,苏嬷嬷也不关门,就这样开着门,一转身,刚好看到守门婆子好奇朝里张望,心想正好,万一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守门婆子也能当个证人。
黎子蔚正在读书,见人进来,绕过桌子边,客气的说:“苏嬷嬷说,邵姑娘想跟我讨论对子?”
“是,还请借纸笔一用。”
黎子蔚带她到案头,邵怡然拿起笔,这便写下武侠大师金庸先生的书名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
只有现代人才知道这对子的下联,古代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黎子蔚眼神骤变,“这是邵姑娘想出来的?”
“今日出门上香,路上马车不行,多亏黎三太太捎我一程,见黎三太太的桃花手镯跟小西红柿缀饰,突然心有所感,只不过想了上联,却是对不出下联。”
“小西红杮?”
邵怡然点点头,“小西红柿”绝对是小伙伴了,百分之八十,不然他应该要问小西红柿是什么,像苏嬷嬷,像桔梗,脸上都写着问号,可他却是跟她确认有没有念错。
黎子蔚很温和的脸突然不温和了,露出了审视、评量。
邵怡然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就像她认出那只镯子后,历经的震撼,太复杂了,无法一言以蔽之。
就见黎子蔚拿起笔,看了看她,接着在纸上写下——笑书神侠倚碧惊。
邵怡然继续写下“千里之外”的歌词——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黎子蔚回——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虽然早有把握,邵然还是喜不自禁,大眼中顿时盛满笑意。
歌词对了,是自人,自己人,不过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定来的,她穿越时,周杰伦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能对得出来,应该也不会是太早的人。
赞赞赞,时代越近,共同语言更多。
她接着仔细观察起黎子蔚,其实长相只有七十分,但书卷气息浓,加上眼神沉稳,这就加分很多,能静得下心念书,脾气应该不会太差,可以可以。
邵怡然欣喜不已,挥挥手,让苏嬷嬷跟桔梗站远点,然后压低声音说:“我是被生出来的,今日跟黎三太太说了话,你是一岁多时过来的吧?”
黎子蔚点点头,他是。
“我真没想过可以遇到同乡。”
黎子蔚想,我也没想过。
“我现在懂了,他乡遇故知,那真的不是普通的感动,如果不是苏嬷嬷跟桔梗在,我真想跟你拥抱一下,转个圈圈来跳舞。”
黎子蔚有点意外,原来邵怡然是这种个性吗?他一直觉得她很安静,与她差不多年纪的有活泼的黎翠雨,以及总是叫嚣不公平的黎翠陶,相对之下她这个寄居姑娘就显得十分透明,没想到居然是这般活泼的性子。
邵怡然笑咪咪的样子还挺可爱的,让他想起澎湖民宿的那只白色猫咪。
“我以前是记者,你呢?”
“公职人员。”
邵怡然笑着点头,“懂懂懂,很像,很像,我刚刚也觉得你有一种熟悉的气息没错,就是公务人员。”
黎子蔚莞尔,前辈子从十几岁就被说少年老成,三十岁时就被说像国企老干部,穿到这里,从小听到的也都是成熟、稳重、有定性这样的评语。
两世为人,他个性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差别只在于今生脑子好,读书像吃饭。
“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为什么不肯接受老爷子的十万捐官银,我知道老太太不同意,可是这个家哪有她说话的分,你拿着,找个好前程,不好吗?”
“祖父让你来问的?”
“当然不是,老爷子怎么可能让我过来问这个,只不过是前几天陪他下棋,听他说起这性事情,老人家好像有点遗憾,他似乎有种『难道这个孙子觉得我不能保护他吗』的感觉,不过他肯定不会来问你,你也不像会主动解释的人,可其实人跟人之间,有时候就因为一个误会而渐行渐远,祖孙也是难得的缘分,疏远了很可惜。”
关于这问题,不只一个人问过黎子蔚,但大部分的人都是以“你好傻”开启话题,只有她,是替他跟祖父惋惜,所以他不反感,也就比较愿意说心里话,“我拿了,让祖母一直抱怨祖父,堂兄堂弟恐怕也会有微词,害得老人家晚年不安宁,我于心何忍。”
他是想靠自己努力考上进士的,但祖父说不妨碍,反正有钱好办事,疏通一个清闲官位给他,他既有时间读书,有不懂的地方也能询问同僚,岂不是更好?他这才被说服的。
的确,黎老太太不像会放过黎老子的样子,家产突然少了十万两,黎子矜、黎子轩、黎子均也不可能不心痛。
邵怡然脑海中灯泡突然又亮了,这人品可以啊,没良心点的直接就拿了,谁还管祖父晚年安宁啊。
再仔细看看他,眼睛是灵魂之窗,这么清亮的眼睛,刚毅正直的神情,好,本姑娘就赌这一回了!
黎子衿没道义,黎子轩暴力,黎子均,黎子蔚就算差,能差到哪里去。
想通后,邵怡然道:“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黎子蔚好笑,自从两人身分揭开,邵怡然一直自来熟,怎么突然变这么客气了?
“你需要人脉,我需要丈夫,你娶我吧。”邵怡然眼神亮晶晶地道。
黎子蔚一怔,这——
“我的祖父,门生遍布朝廷,我的举子夫婿要安排前程,不过小事一桩,这婚姻,对你对我都有好处,当然得先约法三章,我生了孩子才能让姨娘生,抬谁当平妻,抬谁当姨娘,我说了算。
“当然,我不会虐待你的,像桔梗,紫荆啦,将来要当姨娘通通可以的,只不过得让我知道,你可不能乱来,更不能从外面随便带一个回来就要当姨娘。”
像黎子衿跟佩兰那样,实在太打姜宁儿的脸了,同是女子,她想想都替姜宁儿可怜,她原本还想说这会不会是笼络黎子衿的方法,但仔细想想,姜宁儿自视甚高,怎么可能这么做,这不就承认自己不如一个丫头了。
“我会好好孝顺黎三太太的,也会保护她,男人不知内宅事,若是成亲,黎三太太的安全就交给我。”
黎子蔚虽然很错愕,但听到第二点,也不得不思考起这个婚姻的可行性,他们暂时无法搬出黎家,他的确需要一个人替他照顾母亲。
“第三条就是最重要的,彼此尊重。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我绝对不会因为有祖父的门生当靠山就对你颐指气使,你也不可以因为自己是男人,就对我大呼小叫,我喜欢孩子,只要我生了两个,姨娘跟通房我会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
然而黎子蔚闻言却皱了眉,他看起来像是这么的人吗?
邵怡然见状却是想,这样还不满意啊?两个孩子拼一点,三年就行了,又不是一直不让他收,好啦好啦,看他一脸委屈,自己退一步吧。
“孩子没出来前,可以有通房。”这样总行了吧。
过几日,邵怡然正躺在榻上看书,松鹤堂那边熊嬷嬷过来,说老爷子请她过去一趟。她听了心中一喜,肯定是黎子蔚跟黎老爷子说了。
换上琵琶襟浣花锦衣,月白千水裙,又把头发梳拢了下,邵怡然这便朝松鹤堂去,一路上,她想到自己搞定了丈夫人选,忍不住喜孜孜的。
穿过垂花门,进了大厅,就见黎老爷子正在跟自己下棋,她过去,捻了白子,这便堵住了黑子的去路。
丫头奉上绿杨春茶跟四色蜜饯,秋日午后安安静静,没人出声。
两人你来我往,直到邵怡然把黑子的去路都堵死了,黎者爷子把棋面一推,赖皮,“不玩了。”
邵怡然笑着把黑白棋放回去。
老爷子拿起白色瓷茶盏,喝了一口绿杨春茶,“你今年十四,过了年就十五了,该订亲了,姑娘家,嫁人才是正经,你祖父让你来京城,也是要我看着你成亲的意思。”
“要在京城立稳脚根不容易,这两年多谢黎老爷子的照顾。”
黎老爷子有点为难,子蔚求娶怡然,真是怎么都想不到,他自问不是老糊涂,过去两年,怡然一直洁身自好,跟黎家几个哥儿都保持距离,他怎么都想不出子蔚为什么突然说要娶怡然。
如果是子矜,长子嫡孙,身分放在那边,他开口求娶,自己一定允,就是子轩,自己也不会犹豫太久,可偏偏是子蔚来说。
子蔚也是他的亲孙,他也疼,但宗三是被逐出家门的人,因此子蔚只能算亲戚,将来自己也只能偷偷给子蔚留一点财产,真的只能一点,留多了,就怕老妻又要闹,到时候反而让子蔚难做人。
说实话,子蔚身家单薄,但读书不错,将来可期,就是不知道怡然肯不肯跟子蔚一起熬,不过这孙子着实会读书,早上说话又那样诚恳,他这祖父也想着替孙儿完成心愿。
连喝了两杯茶,黎老爷子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早上,蔚哥儿来找我,说想娶你为妻,你怎么看?”
邵怡然一听,笑着一口应允,“好。”
见她二话不说就答应,黎老爷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者,两年前唯一不考虑的不就是子蔚?不禁看向邵怡然,看她目光坚定,便知道自己没听错,心先放了一半,高兴地问:“怎么这样干脆?”
“我近来想想,我喜欢诗词书画,丈夫是读书人,将来比较不容易离心,女子艰难,能多接近丈夫一分,是一分。”
黎老爷子一听就高兴了起来,是这样没错,怡然不愧是书香之后,不重财产,重读书,子蔚有妻如此,有福。
过几日,九月一日,黎家照例要大家一起吃饭,饭后的时间,黎老爷子便宣布,把邵怡然许给黎子蔚。
一言既岀,众人错愕,毕竟,老爷子跟邵老爷子交情好,怎么想,都应该豆.豆.小.说提供把邵怡然嫁给黎子衿或者黎子轩,将来比较有保障。
但老爷子话都说了,谁又敢顶嘴,只有黎翠雨暗自可惜,大哥错过了个好妻子。
这话一出,黎老太太高兴得很,在她眼中,邵怡然不过是个孤女,怎么样也配不上黎家的长子嫡孙,就算是黎子轩也不行,她自己的亲孙最好都娶她娘家的孩子,不然也得娶有嫁妆的名门淑女,邵怡然不配。
倪氏也稍微安了点心,只论邵怡然这个人的话,倪氏觉得她很不错,进退得体,又落落大方,挺好的,不过成亲是结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的事情,可她爹跟戏子跑,娘亲转眼改嫁,她将来会不会也变了性情,谁知道呢,毕竟爹娘都有问题。
姜宁儿当然也欣喜,她喜欢大表哥,最大的敌人就是邵怡然,现在敌人嫁了,自己的希望不就大了?
黎老太太见气氛不错,便道:“那也得赶紧把子衿的婚事定下来才是。”
黎老爷子越看黎子蔚跟邵怡然,越觉得合适,心里开心,语气也缓和许多,“也是,你明天开始便找几个媒婆过来家里,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姑娘。”
黎老太太笑吟吟,“我看宁儿就很好。”
被点到名,姜宁儿羞得低头,一片害臊之色。
黎老爷子闻言,沉吟不语,宁儿啊……年轻时做生意,本钱不够,大舅子是帮了忙的,现在姜家大房就这个嫡女,让子衿好好照顾她,也不枉年轻时大舅子对自己的情义。
想到过往,黎老爷子很快就下了决定,“好吧,那就赶紧办一办,子衿年纪不小,我也想赶快抱曾孙。”
姜宁儿十分害羞,但还是起来行礼,“谢谢姑祖父,谢谢姑祖母。”
黎老太太交代,“子衿,你可要好好对待表妹。”
黎子衿站起来,“谨遵祖母吩咐。”
黎老太太很开心,倪氏却是傻眼了,未来媳妇是婆婆的侄孙女,这样跟自己还会亲吗?但事已至此,又不能说不要,她还没胆子跟公公杠,然后忍不住又埋怨起黎宗壹,她是媳妇,不好插嘴,他可是亲儿子,总不会不好开口吧,怎么一句话都不吭,子衿一表人才,又前途无量,官家小姐都能娶,干么娶个姜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