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辆马车在冉府大门前停下,守门的侍卫上前盘问。
“来者何人?”
帘子掀开,侍卫瞧见对方,立即转成了恭敬。
“大人。”
马车里的冉疆威严地对侍卫命令。
“立刻叫青娘出来。”
“是。”
侍卫匆匆进去通报。
没多久,苗洛青被一顶软轿抬出来,她身边还跟着琴瑟和书香两名丫鬟。
“上来。”冉疆对她伸出手。
苗洛青将手放在那大掌上,踩着一名侍卫搬来的踩凳,上了马车。
将青儿接到车上后,冉疆威严地对两名丫鬟命令。“不必跟来,回去吧。”
“是。”琴瑟和书香两人恭敬地福了福。
“走吧。”冉疆将车帘放下,朝马夫命令。
马夫立即策动缰绳,驾马而行。
苗洛青坐在马车上,好奇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今个儿不忙?”
冉疆的大掌沿着她的背,模上她的颈子。
“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见阴阳使者。”
苗洛青原本含笑的脸突然变色,她一动,背后猛然一疼,整个人便软了下来。她使不出力了!
“你是谁?”她冷静地问。
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冉疆,而是易容成冉疆。
男人望着她,淡道:“你可知道,身为刺客,背叛组织的下场是死?”
她呆愕住,接着恍然大悟。
“你是易。”眼前的冉疆是易扮的。
男人只是盯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苗洛青盯着他,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
“能够易容得这么像,不管是动作或声音都唯妙唯肖,也只有你了。”
易静静地望着她,依然保持沉默。
几日未见,她比上次更美了。她身上添了一抹以往没有的媚意,就像一朵含苞的花,在雨露的润泽下终于盛开,绽放着迷人的幽香。
“为何不杀他?”他问。
“我没有机会。”她说。
“是没机会,还是舍不得?”
苗洛青咬着唇,低头不语。
易伸手,制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面对他的目光。
“你爱上他了?”
“没有。”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如炬。
“你不杀他,死的就是你,组织不会放过背叛者。”
苗洛青脸色有些苍白,眼中露出了惧意。“我明白。”
是的,她明白,她一直都很清楚,组织不会容许剌客背叛。
“我不是不杀他,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她试图辩解,蒙混过去,但这一次,易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他盯得太久,好似看透了她,让她不禁暗冒冷汗。
终于,他缓缓开口。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这一次,你能把握。”说完,他站起身,开了门,对外头的人命令。“将她绑起来。”
两名女剌客上了马车,依令将她绑了起来。
她以为易要将她带回组织,让宫主处置,但他们绑了她后,便让她待在屋内,屋内有两名女手下看着她,屋外也有人守着。
她不说话,也不再求饶,因为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瞒不过易。其实他会抓她便是不再信她,认定她不打算杀冉疆。
她在椅子上过了一夜,夜晚时,她听到门外的女子悄悄说着话。
“为何还不杀她?”
“易说要以她为饵引冉疆过来,到时再下手。”
苗洛青猛地睁眼,盯着窗外的人影,心中大惊。原来他留着她的命,是为了引冉疆上勾,杀了冉疆。
不,她不想成为诱饵,她必须逃!
她开始挣扎,想尽办法要挣月兑身上的绳子,但绳子将她的手脚勒得很紧,她这么一挣扎,那勒痕更加深入,她白晳的肌肤上都磨出了血痕。
只可惜她穴位被易封住,使不出内力。
她担心受怕,在疲倦之中睡去。
半夜,她猛然醒来,发现身前有人。
她惊了下,反射性的就要退后,手腕却被易牢牢扣住。
“敢动,就废了你的手。”
冷沉的语气很轻,但威胁十足,让她猛然定住,再不敢轻举妄动。
她一颗心紧绷着,这时候才发现,他正拿着药,涂在她手腕被绳子勒出的伤口上。那药膏是深黑色的,抹到伤口便立即化掉,产生剌刺麻麻的痛感。
“这是毒药?”她面露惊恐,而这句话令他的动作僵住,射向她的目光燃着怒火。见他生气了,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难不成,这是跌打损伤的治伤药?
易瞪了她一眼后,便继续抹药,下手比适才重了些,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感觉到他的动作顿了下,又继续涂抹,但力道稍微轻了些。
她就这么小心地看着他把药涂在每一个伤口上,不禁疑惑。
难道这真是治伤药?突然想到,若他要杀她,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还对她下毒,一掌就能劈死她。
他将她手腕上的伤口涂好药后,又去抓她的脚,这是打算要涂脚上的伤了。
“我自己来。”她说。
她的脚才一缩,那慑人的凶光又瞪来,被他大手箝制的脚踩动弹不得,而他的眼神令她颤了下,突然想到他刚才的警告。
她不敢动了,低下头,一副心虚又可怜的样子。
易瞪了她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抓着她的脚,将药膏继续涂抹在脚踩上。上头全是绳索的勒痕,将那白女敕如玉的肌肤上磨破了皮,青青紫紫的瘀伤,混着鲜血,糟蹑了一双美玉天足。
眼前男人的脸色阴郁,冷沉的威压笼罩四周,压得苗洛青胆战心惊,不敢造次,更不敢吱一声。
她以为他是在火大她想逃走,愤怒她违逆组织的剌杀密令,所以她感到心虚,就怕惹他一个不快,盛怒之下处置了她。
这时候还是装弱比较安全,即使那药效的刺激令她的伤口疼痛,她也不敢叫一声,极力忍着。
她哪知道,易心中所想,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其实也不知在气什么,上回与冉疆的一战,两人打成平手,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他就算能与冉疆交手,却也无法护着全部的人。
最后,他领着刺客杀出一条血路,若不想全军覆没,只能先退走,最后还是折损了一半的人。
宁王出高价要冉疆的命,他潜伏冉府一段日子,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组织便又派了女剌客来,这人便是丫鬟青儿。
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他则是暗中观察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渐渐离不开她。她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对冉疆进行色诱,而是努力地远离他。
他以为她是以退为进,欲拒还迎,但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有任何行动,反倒常常见到她对着天空遥望。当她被贬为粗使丫鬟时,她甚至安于在灶房的日子,嘴角始终弯起笑,本分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当时就觉得她不太一样,一点也不像个卧底的刺客,她甚至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为救冉疆而被毒蜘蛛咬到,坏了他的计划。
他怀疑她爱上冉疆,才会有此举动,但是又不像。不管是表情或是私底下的行动,她都排斥着那个男人。
在她养伤的某一夜,他无声地潜入她屋子里,见她偷偷运功打坐疗伤,他没出声,只是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她。
直到她因为色诱冉疆而为他所不喜,被调到外院,他才确定她并未爱上那男人,只是用的手段没有成功,所以他决定见她,表明自己的身分。
他还记得,她在知道自己的存在时有多么惊讶,那可爱的表情,他到现在还铭记于心。
其他剌客若是坏了他的计划,他不会轻饶,因为每一次出手都冒着极大的风险,有可能一击不成就功亏一篑。但是对她,他却轻易原谅了,对她的宽容超出他能忍受的范围。
直到此时,她的说词越来越多漏洞,她已成功接近冉疆,成了他的宠妾,她明明有许多下手的机会,却都没出手,他不愿意去想,她或许已经有违逆组织命令的嫌疑。
种种迹象显示,她或许已经爱上那男人。
对于背叛组织命令的人,他有就地处置的生杀大权,但他发现自己不想杀她,他还想给她机会。
将她引出来带到此地,便是他为她制造的一次机会。
他的掌心轻抚在她的足上,上头的勒痕和磨破的伤口令他怒火中烧。
到了这地步,她竟然还想逃走?
她能逃到哪里?组织一旦下达江湖追杀令,不出十日,她就会变成一具尸骨,在化骨水下,连根骨头都不剩,从此消失于世上。
盯着掌心下的小脚,他目光幽沉深寂。
她不想杀冉疆也由不得她,他会逼她促成此事。
苗洛青拧着眉,忍着脚踝的不适,那药效令她的脚剌疼,而他涂抹的大掌又让她的脚很痒,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一忍再忍,最后发现,他的大手停下来,莫名其妙地抓着她的脚不放,一双眼明暗不一地盯着,十分诡异,令她忐忑不安。
他该不会真的想废了她的脚吧?这想法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当她处在心急火燎之际,他突然放手,沉声命令。
“好好休息,别再动歪脑筋,否则……我就废了你的手脚。”
她听了瑟缩一下,避开他锐利的盯视,低下头,懦懦地说:“知道了。”
她的侧颜有些苍白,额前垂下的几根发丝,将她的侧颜添了几分怯弱柔媚,更显娇美。
他盯了好一会儿,才毅然转身出屋,而这一夜,他没再用绳索绑着她。
苗洛青是在隔日清晨被叫醒的,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因此脸色有些憔悴。
涂过药后,手脚上的勒痕和伤口似是好了许多,也不再剌痛。
虽然今天没有像昨日那样五花大绑,却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她的身体被粗绳圈住腰,牢牢缠在柱子上,她的双手则绕到身后的柱子,打了个死结。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平地,周遭没有任何可隐蔽之地,太阳高挂上头,站在太阳底下,她的狼狈模样一目了然,就像个人质,好似随时都会被就地处决。
当大地震动,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时,原本闭着眼睛的她蓦地睁开眼,盯着由远而近的那一团尘烟,心也怦怦狂跳。
逐渐逼近的人马中,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马当先,让她一眼就捕捉住,并且移不开视线。
冉疆,他来了!
下一刻,她恍然大悟。易以她为饵,将冉疆引来,这是一个陷阱!
她慌了,不知道易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冉疆。她咬着唇,死盯着前方,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害怕,怕下一刻冉疆在自己面前血溅当场。
“不……别来……别过来!”
她在最后终于大喊出声,她一点都不希望看着他死,虽然她曾经恨他恨得要死,但是在经历过不同的人生,尝过他的温柔深情,以及夜夜的抵死缠绵后,她才发现,在日日的相濡以沬下,竟也生出了情意。
她对他是在乎的。
她不想死,却更不想看着他死。
冉疆并不笨,在逼近前,他忽然一手举高,另一手扯住缰绳,煞住马儿,停在百步之前。而他的动作一出,后头的锦衣卫人马也训练有素地让马儿及时停下。
众人的行动竟是不慌不忙,整齐划一,敏捷而利落。
冉疆那如狼般灼亮锋利的眼,紧盯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女人,一眼认出,那是青儿。当日,青儿失踪后,便有人射了一支箭在冉府的大门上,上头绑了一封信。
手下立即将此信呈给他,信上写了地点,要他在今日中午前赶过来,否则就杀了他的女人。
明知这是一个陷阱,他依然前来,不仅为了青儿,也为了幕后主使者。
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战帖,敢公然与锦衣卫为敌。
除了被绑在柱子上的青儿,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而方圆百里也无法藏人,但冉疆知道,其中越是暗藏危险。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这情况对锦衣卫不利。
冉疆咧开邪笑,眼中寒芒大盛,浑身散发着噬血的杀气。他倒要看看,对方设了什么陷阱等他,最好别叫他太失望。
“放狗!”他喝令。
命令一出,立即有锦衣卫上前将带来的猎狗放出,做为先锋探子,朝中间被缚绑的苗洛青奔出。
数十只猎狗汪声大作,一马当先地冲向前,谁知一跑到中间,看不出任何异样的陆地竟像土石崩裂般下陷,那数十只猎狗也跟着掉下去,传来撕心裂肺的嗷叫声。
原来地上挖了洞,洞里设了刀,那些掉下去的猎狗被刀剌穿身躯,死状残忍。
冉疆冷笑,果然如他所料,这方圆百里没有藏身处,就只能往地底装设机关了。
“驾!”
他率先策马,往前推进五十步,其他锦衣卫也立即驾马跟进。
马儿行到陷阱前止步,冉疆从马上一跃,飞过陷阱落地后,拔出绣春刀,继续前进,手下们同样跟进,纷纷拔出绣春刀,朝前后左右转去,护卫着大人,以防埋伏。
这时,大批利箭从四周击发而至,要将他们射成刺帽。
护在冉疆周遭的锦衣卫早有准备,立即朝背上一伸,抽出藏在背上的盾牌。这盾牌极薄,本是穿在背上,做为盔甲护身,以防暗箭或偷袭,是冉疆找铁匠做出来的。
锦衣卫们一边以盾抵挡,一边持刀砍下利箭,形成一道人墙,为大人断后,让他能继续前进。
冉疆趁此拔地而起,快速奔向苗洛青,却在离她仅有五步之距,猛然地上窜出利剑,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是陷阱中的陷阱,一关接着一关,前头的地洞尖刀,以及利箭偷袭,不过都是为了让他分心,并牵制住他的人马,在他以为已经过关斩将、即将到达目标时,便来个瓮中捉鳖。
这最后的剑阵,才是真正要致他于死的陷阱。
饶是计划设得如此紧密而让人预料不到,冉疆却硬是了得,及时惊险躲过偷袭,避开这一道又一道的杀招。
在这惊险当口,其中一人却突然朝苗洛青攻去,利剑直指她的心脏。
说时迟那时快,“笃”的一声,是剑身入肉的声音。
苗洛青呆了,脑筋一片空白。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冉疆挡在她身前,那一剑直接剌进他的胸膛,他一人难敌众手,在应对其他人的杀招同时,他腾不出手来阻止那把杀她的剑,便以肉身相护,为她挡住广这,剑。
苗洛青的心头好似有什么断了,她呆呆地看着他颓然跪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他或许喜欢她,或许很宠她,但她从没想过他对她的情意,竟愿意以身为她挡住这一剑,用他的命去换她一条命。
为什么?她不明白,他应该是个自私狠毒、冷心冷血的人才对,痴情相待不该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她甚至还不是他的妻,只是他的妾。
在此之前的每一世,他都残忍无情地对待她;这一世,他却以命相救,为她献出了性命。
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人,她的眼中只有他即将死去的画面。这一瞬间,她整个人好似也空了,只剩下一个麻痹的躯壳,唯独热泪盈眶,流下两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