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马车逐渐驶出冉府,沉默的车厢内,只闻两人的呼吸声,一人压抑,一人喘息。冉疆背靠车壁,慵懒地坐着,苗洛青则跪坐在他脚边,低着头,感觉到上头目光灼灼,自己则是头皮发麻。
自上车后,她便维持这个跪坐的姿势,不去奉承讨好,也不出声,像个哑巴似的不动。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冉疆终于开口。
“过来。”简单两个字,却已听出其中语气,比适才多了几分喑哑。
他药性发作了!
苗洛青依然低着头,没动一步,脑子乱糟糟的,还来不及理出个头绪,男人却等不及了,大掌握住她的手臂,往怀中一拉,把她整个人抱到大腿上。
苗洛青身子一僵,紧接胸口一热。
他果真是要拿她来泄火,好去除媚药发作的药性。
苗洛青压抑的怒火,终于被他如掠夺的抚模给点燃了。
他的后院那么多小妾,随便抓一个都行,要不然还有其他丫鬟,为何偏偏找上她?苗洛青努力忍耐再忍耐,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压住作乱的大掌。
“拿开。”他命令。
她不从,死活不给。
冉疆缓缓移开一点距离盯着她。
“你不愿?”
她当然不愿,小手压着他的大手,不肯妥协。虽然嘴上没说不,动作却是明白的拒绝。
她竟然拒绝他?她怎么敢拒绝他?
冉疆脸色更为阴沉。“怎么?你先前向我献媚,难道是假的?”
“大人那时候拒绝我,难道也是假的?”
不但拒绝,还敢顶嘴,真是活腻了。冉疆在蕴怒的同时,也咨异她的大胆。
他知道七公主命人在酒水里下了媚药,他故意饮下,也故意备马出府,顺道还要带上个女人。
在挑人时,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青儿。
这丫头不是想攀上他吗?他干脆成全她,好让七公主知道,他冉疆不是个能任女人耍心机的男人,即便她贵为公主也一样。他就用她给的媚药,把欲火发泄在一个丫鬟身上。他宁要个丫鬟,也对公主没兴趣。
岂料,这个丫鬟竟敢不怕死的拒绝他?
苗洛青是没办法了,因为她忍不了,上一世,他便是在马车里要了她。
那是一个残忍又可怕的记忆,她趁着冉疆中了七公主的媚药,成功诱惑他,使出浑身解数挑逗他。
她任他蹂躏,一手却悄悄模向发里的银针,眼看他喘息冲刺,完全沉溺在她酥媚入骨的中,手上的银针离他的天灵盖只差一寸,她的手腕却被他硬生生地折断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那冷酷无情的利眸里,有的只是残酷的寒芒,以及沉寂的戾气。
他折断她两只手,盯着她恐濯的眼,嘴角勾着残佞的笑。他在笑她的自不量力,原来他早已看透她的伎俩,而她还以为自己成功诱惑他,其实是他挖了陷阱等她自投罗网。
这男人一边对她发泄,还能一边用甜言蜜语似的声调,在她耳畔呢喃。
“人够媚,身子够辣,的确让我满意,可惜是个刺客。”
前世残忍的话言犹在耳,狠狠掐疼她的心脏。
当时,她被扳断的双臂无力下垂,她满眼是屈辱和恨意,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冷酷无情地玩弄她的身子。然后,她死在他震碎心脉的掌力下,丝毫尊严都没有。
每次重生,这些噬心的痛苦记忆也像恶梦般纠缠她,扎着她的心口,一想起来,让她连呼吸都在痛。
前几世,她为了剌杀他,连身体都可以当成武器,只求完成使命。但是这一世,她只想活下去。她不愿再给他,前世今生,拒绝重蹈覆辙。
这是她第一次挑战他的威严,完全任性而为,她的身子排斥他,让她无法去思考,拒绝他之后的下场会是什么?
冉疆眯起目光打量她,眸中精芒明暗不定,车厢内紧绷的气氛如一根拉到极致的硬弦,随时会断裂。
两人僵持着,她在等他发怒,但是除了沉默如死水般的盯视,他一言不发,一如暗夜里蛰伏不出的猛兽,冷静慑人。
突然,她脑子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如微光乍现,却又难以捉模。
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也有女人敏锐的直觉,好似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她努力捕捉那瞬间即逝的灵感。
猛然的,她想到了!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他太沉稳!
一个想法如电光掠过她的脑海,她猛然悟出什么。
他是装的!
他根本没有中媚药,又或者他中了媚药,但是已经服下解药,倘若他能运功为她驱毒,那么区区媚药又奈何得了他?
他这么聪明狡猾的人,怎么可能会中了七公主的媚药?除非他是自愿的,而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这一切是他设下的陷阱。
难怪啊难怪,难怪自己前世会死在他身下,难怪自己会中了他的圏套,什么中媚药、什么出府躲七公主,全都是装的!
他早就设好陷阱,等着猎物入瓮。
苗洛青打从心底升起寒意,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还是怀疑她了吗?所以即使在被调离后,他还是把她叫过来,这便是他挑选她伴车驾的真正目的。
迟来的领悟让她血液急速上流,心脏再度凝缩,好似被人重重掐住她的死穴,而她只能任由身子发僵,四肢麻木。
在他深沉而寂静的目光下,她的血液快速冷却。难道这一世又要惨死在他手上吗?即便她努力回避,不与他作对,放弃剌杀,下场还是无法改变吗?
绝望,是她此刻唯一的情绪。
她沉陷在黑暗中,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敢做什么,就这么僵着,直到一个声音傅来。
“大人,到了。”
这声音……苗洛青原本死绝的心,彷佛注入一滴活水。
她认出易的声音,原本好似停止的心脏又有了跳动,麻木的神经又有了知觉。
我自有安排,听我命令行事。
脑子里瞬间浮现易说过的话,她再度有了绝处逢生的希望。
“下去!”冉疆沉声喝令。
她抬眼,瞧见他眸色如火,她赶忙离开他的大腿,跪到车板上,低着头,再度伏低做小。
冉疆冷哼一声,打开车门,下了马车。
稍后,已恢复镇定的她,也跟着下了马车,同时,她快速抬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旁的男人。
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正在车旁等候她下车,而她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也与她视线交会。只一眼,苗洛青便知道他就是易,而他眼中传达了一个讯息——他即将刺杀冉疆!
苗洛青垂下目光,表面平静无波,心头却已陷入滔天巨浪中。
易用眼神告诉她,当他下手时,她必须见机行事,与他合作。
她该怎么办?她不敢杀冉疆,但是不杀,易不会饶了她。
她看似冷静,其实每一步都走得虚浮,整个人好似魂魄游离。她抬眼看着走在前头的冉疆,即便他背对着自己,她都怀疑这男人背后长了第三只眼睛,监控着一切,教人不敢轻举妄动。
冉疆来到悦来客栈,进了屋,往大堂中间一坐,整间客栈因为他的气势而瞬间噤声,压得众人不敢抬头。
“锦衣卫查案,在场一个个都不能走!”一名手下当堂宣布。
客栈上下,不管是掌柜、伙计,还是用饭的、打尖的,全都叫出来排排站,锦衣卫严格审问,从他们的祖宗八代开始调查。
锦衣卫官威太大,没人敢反抗,全都战战兢兢地待着。
苗洛青站在冉疆身旁,偷偷瞄他,俊容上似有媚药残留的潮红,那半睁半闭的双眸似有隐忍,浓眉轻轻蹙起。
悦来客栈位在热闹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来查案,便把这事弄得附近百姓都知道,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便是为了让人知晓,七公主虽在他府里,但他人却在外头忙着查案,虽然这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眉宇间带着烦躁,面有倦容,意兴阑珊,身边带的侍卫又不多,这时候动手杀他,怎么看都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不,她不信,这是陷阱,引剌客入瓮的陷阱。
当剌客易使出必杀一撃时,苗洛青也动了,但她没有帮他,而是以身为盾,护在冉疆身前,为他挡下这迅如流星的一剑。
剑身入肉的那一刻,真的很不好受,但是和酷刑凌迟相比,这一剑真的没什么,即使它几乎刺穿她的身体。
她瞧见冉疆沉稳如山的面孔露出了惊诧,那双向来深沉莫测的冷眸一,因为她的拼死相救,终于掀起波澜,有意外,有茫然,还有不可思议。
苗洛青突然生出无比的快意,还有说不出的欣慰。
哼哼,猜不到吧!想不透吧!任你料事如神,诡诈如千年狐,老娘就是要让你一、头、雾、水!
今日的冉府,注定是个不安宁的夜。
冉疆外出查案遇刺,这事当日便火速传到宫中,七公主当日没有在冉府过夜,而是被太监接回宫里。
冉疆之所以遇剌,七公主要负些责任,若不是她一心想在冉府过夜,冉疆为了避嫌,就不会贸然出府,也不会防备不周;若不是因为七公主在冉疆茶中下了媚药,冉疆不会脑子不清,让剌客有机可乘。
在他被众剌客围攻时,若不是他身边的丫鬟青儿以肉身护持,为他挡住那一剑,或许他已经重伤或归西了。
这些是锦衣卫秘密传到宫中的消息,皇帝震怒,为此罚了七公主,同时训斥皇后的放任。
经此一劫,七公主想再缠着冉疆,恐怕是没机会了。而事实证明,隔日皇上在朝中当场赐婚,直接为七公主指了驸马,三个月后下嫁兵部尚书大人之子。
至于苗洛青,外头的大事她全管不着了。
易这一剑,几乎剌穿她的身体,据事后大夫说,剑身只离她的心脏一寸,差点就一命呜呼,虽保住性命,却也是重伤了她。
苗洛青重伤后,便处在浮沉中,有时候昏睡,有时候又好像有些意识。
朦胧间,她彷佛听到男人愤怒的命令。
“把她救活,不准死。”
语气斩钉截铁,还带着威胁的狠劲。
她就算睁不开眼,都能听声辨出冉疆的声音。除此之外,她还听到其他人唯唯诺诺的应着。
“大人,她伤得太重,恐怕药石难救——”
“她死了,你们就跟着陪葬。”声音极冷,即使她在睡梦中都能感受到,话里带着残忍的威胁和怒意。
她有意识,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自己的灵魂好似困在躯壳里,动弹不得。
她会死吗?不,她不想死,她救冉疆,就是想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改变棋局,赌回一条命。倘若因为救他而白白送掉自己的小命,那太不值了!她不甘心,她要活下去,她绝不向命运低头!
苗洛青不知道,就因为她的意志力,才能让她命在旦夕之际有了一丝转机。
遇上刺客,冉疆并不意外,也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
宁王盘据西南势力,暗地屯兵敛财,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钉。他带着锦衣卫到处抄家、抓人、审讯、查封,对象几乎都是宁王在京中的人脉和羽翼,他这么做,是在帮皇上铲除异己,削弱宁王在京中的势力。
为了跟皇上势力抗衡,宁王肯定是要礼尚往来的,而他身为皇上身边少数几个忠诚厉害的爪牙,宁王第一个就要宰了他。
宁王买通剌客杀他,他不怕。危机就是转机,有刺客就有证据,他还怕人不来呢!
他早早就做了防备,精细布置缜密的计划,他甚至还利用七公主对自己的迷恋,将计就计,就等着刺客自投罗网。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独独漏算了一个意外——青儿舍命救他,完全始料未及。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看不懂这个丫头了,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情还是无情?是想攀附求荣,还是居心叵测?
她冒死从毒蜘蛛口中救了他,让他对她有了改观、起了兴趣,但在她居功自傲、于书房献媚时,他的兴趣消失了。
她不知道的是,即使他将她调到外院,他依然在暗中打量她。
一般人被调到外院,本该伤心难过,可他却在四下无人时,发现她的自得其乐与淡定,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被这丫头的表相给骗了?
她在自己面前,是不是隐藏了什么?
冉疆的手段向来狠辣,处事却不拘一格,有时雷厉风行,有时让人捉模不定。他表面上艺高人胆大,但暗里心细如尘,擅于察细观微,从小事看大局,从小处估长远。他审讯人犯,听的不是他们是否说实话,而是他们说了什么话?有什么反应?
一个人再会装,也无法兼顾最细微之处,尤其是遇事时的直接反应,那是骗不了人的。
青儿扑向他,为他挡住刺客那一剑时,他在她脸上瞧见一丝宽慰、一缕松快,还有一抹释然的微笑。
那笑是如此绝美,令他惊异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她救了他的那一刻,眼中没有后悔、没有害怕,只有欣慰。人再会假装,这细微的反应也骗不了人。
他对她,依然还有许多疑惑,却已经相信,这女人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
冉疆坐在床沿,盯着床上昏睡的人儿,那娇柔的脸蛋虽然苍白,可在他眼中,美丽不减反增。
他的指掌沿着她脸部的线条轻轻抚过,从眉眼、鼻子,一直到小嘴,而他的目光有着罕见的温柔,好似一把锐利的绣春刀,难得收进刀鞘,为她隐去锋芒。
丫鬟蕊儿端着药盅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这不可思议的画面。
大人的手正抚模着床上的人儿,那眼底闪着温柔的碎光,让蕊儿不禁怔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大人。
坐在床边的冉疆并没有看她,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对她丢了句沉稳的命令。
“把药端来。”
蕊儿回过神来,忙碎步上前,才靠近,大人的手便伸来。
“给我。”
冉疆一手接过药盅,另一手则将人抱起来,这是打算亲自动手喂药了。
蕊儿在一旁暗暗吃惊,但只敢无声抿了抿唇,心底万分羡慕又嫉妒。
“大人,青儿昏睡着,无法喝药,得把她的嘴撬开用灌的,这么做难免会把汤药洒出来,怕是会弄脏大人的衣襟,还是让奴婢来吧!”
蕊儿以为自己这么说,冉疆就会把伺候汤药的差事还给她,岂料冉疆连考虑都没有便拒绝了。
“不必。”
他把掀了盖子的药盅往自己口中一灌,接着便低头覆上苗洛青的唇,竟是亲自用嘴哺喂。
蕊儿震惊得瞪大眼、张大嘴,一时看傻了。
冉疆旁若无人,就这么一口一口地用自己的嘴,把药喂进苗洛青的嘴里,温柔的、耐心的,不让一滴汤药溢出,小心地不弄脏她的衣襟。
直到喂完最后一口汤药后,他还直直盯着怀中昏睡的小脸,发现唇边有些残余的汤药,他便伸出舌头,轻轻在她唇边舌忝过,把那汤药舌忝得一滴不留。
他满意地瞧见,在他的精心润泽下,原本全无血色的小嘴多了一丝淡淡的粉色。
他喂得理所当然,也亲得理所当然,好似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权利。
他抬眼,见到蕊儿脸上的惊愕,俊逸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抹迷人的浅笑,但说出的话,却是令人胆颤心惊的警告。
“蕊儿,从现在开始,青儿就是你的主子,你伺候她,要像伺候我一样,呵护备至,体贴细心,若是她的衣裳髓了一点、被子少盖了一点,或是身上多了不明不白的乌青,那青楼舞坊就是你以后的归宿,你可明白?”
蕊儿整个人呆掉,接着恍悟什么,心神剧震地跪下来。
“奴婢明白,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尽心伺候好青儿姑娘。”蕊儿吓坏了,知道是自己服侍得不周,暗地里对昏迷的青儿粗鲁,惹大人不高兴了。
冉疆没叫她起来,就这么让她跪着,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青儿虽然昏迷,不过这屋子里有我的眼睛在看着,伺候好了,有赏;若照顾得不好,本官的手段,你是明白的。”
蕊儿这下子确定了,什么都逃不过大人的眼。她吓得浑身发抖,再不敢多说一句,五体投地伏跪着。
“奴婢遵命。”
苗洛青依然在昏睡,不知自己赌命为冉疆挡的这一剑,完全翻转了她的人生。她的身子还没给冉疆,就从他的丫鬟直接升格为他的小妾。
一切待遇,完全比照姨娘的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