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大夫捻起雷子宸的手腕,感受着他脉搏上的跳动。
雷子宸方才救净兰时,不小心扯到伤口,渗血的臂膀很快把衣服染红,马大夫心一惊,迅速翻开他的手臂,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深可见骨地映入眼里。
“大王!很重的伤啊!”
雷子宸轻叹一声,“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你们勿大惊小怪。”
“我们都快担心死了,你还说这种话让人生气?”看着雷子宸的伤口,净兰心疼地直掉泪,“马大夫,你说怎么办才好?”
“公主别急,老夫即刻替大王包扎伤口。”马大夫替雷子宸月兑下衣物,开始替他疗伤。
净兰掏出手绢儿,帮雷子宸拭去冒在额上的冷汗,“很痛对吗?你真爱逞强,受了重伤还扑上来救我,万一手残了,你要我……”
“只要你平安无事,就算要我手残脚废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雷子宸的长指梳过她滑溜的鬓儿,“你才刚撞着脑儿,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兰儿,你要知道,我雷子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有什么万一,我的心禁不起千刀万剐。”
净兰心疼得快死掉,“可是我宁愿死,也不要你……”
长指点上她的唇,“别说。”
净兰深情地看着雷子宸,试着沉淀心情,雷子宸则用拇指抚着净兰的粉腮。
马大夫不安地看了净兰一眼,“公主,你头还疼吗?”
净兰摇了摇头,马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报!”知命先生快步走进茅庐,“大王,噶尔丹已被掳,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雷子宸剑眉微蹙,“替他准备一间客房,切勿怠慢他,我择日与他谈谈。”
知命先生瞥了公主一眼,似乎意有所指,“大王……”
雷子宸装作没看见,“去,替本王好好招待他。”
“是的,大王。”知命先生转眸望着正在帮净兰把脉的马大夫,“马大夫,大王的伤势不轻,请你务必……”
“先生。”雷子宸出声打断知命先生的担忧,“别打扰马大夫,你先出去。”
“大王……”知命先生望进雷子宸黑黝黝的眸里。
“出去。”
“是。”知命先生叹息地退下。
“先生,等一下!”净兰忽然跳起身子,追出茅庐。
“兰儿?”雷子宸起不了身,马大夫还在替他包扎伤口。
马大夫一脸凝重地看着雷子宸,“大王,你还在担忧公主身上的病吗?”
“兰儿今天会得这个病,我实在难辞其咎。”雷子宸怎能不担心呢?
“大王请放心。”马大夫把用剩的纱布收进药柜里,“我会治好公主的。”
就怕他把她给治好了……雷子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心头隐约泛起一股陷入深渊中的恐惧。
“砰!”净兰持着一把匕首,一脚把门踹开。
“公主,息怒、息怒啊!”知命先生追上来拉住她。
净兰挣月兑他的箝制,不慌不忙地走近床边,“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他把我夫君伤那么重,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个人的肉给割下来,替我夫君报那一刀之仇。”
噶尔丹被五花大绑在床上,门一开,他就开始破口大骂,一见是净兰,他骂得更难听了。
“吼!”净兰发威地用匕首指着噶尔丹,“先生,你听见没有啊?这人的嘴巴很不干净啊!”
“别理他、别理他……”知命先生真后悔让公主知道噶尔丹被关在这里,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不过她口口声声说要替夫君报仇,听了倒也教他感动。
“我现下不只要替我夫君报仇了,他用话羞辱我,我还要替自己报仇呢!”净兰不客气地瞪了噶尔丹一眼。
“公主,你……唉!”眼见劝不了她,知命先生把身一转,匆匆离去,决定去把大王找来,这样他比较轻松。
净兰火大地瞪着噶尔丹,慢慢挨近他,一巴掌打掉他头上的帽子,又拿匕首威胁着他,“你还敢这么叫嚣啊?什么玩意儿嘛!不怕我替你肚皮上开一个洞吗?”
要不是噶尔丹被五花大绑着,他一定当场把她碎尸万段!“哼!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说你吗?”
“我说的是你这贱妇!不恪守妇道、不知礼义廉耻,居然还敢来见我!”噶尔丹口无遮拦地破口大骂。
净兰气炸了,“我深爱我夫君,心全向着他,哪来不恪守妇道、不知礼义廉耻啊?”
“夫君?真是可笑!那我算什么?”噶尔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仇人!”连这也不懂?净兰要他死得明明白白!
“我是你的仇人?”噶尔丹觉得心痛。
“对!你是我夫君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净兰把玩着持在手里的匕首,一脸的怪笑,狠狠地道:“哼!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打不果我夫君,就叫十几人围攻他一个人,把我夫君伤得这么重,我今天是来替我夫君报仇的!你在我夫君身上划了几刀,我就一一回敬给你。”
噶尔丹冷笑数声,“我明明是你的额驸,你爱上别的男人,倒反过来当我是你的仇人,还想替他报仇?呵!我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你是这种见一个爱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绝不会不顾生命危险前来救你!”
“什么额驸?你瞎说什么鬼话?”净兰气呼呼地用脚踹了噶尔丹一脚,“你再胡说八道下去,我就打烂你的嘴哦!”
噶尔丹闻言,不禁蹙眉,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她,“你……你讲话怪怪的。”
“哪里怪?”
噶尔丹试探地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知道我是你额驸?”
净兰细臂交迭在胸前,“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因为我生病了,过去的事我全都记不得了。咦?怪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么多?我来是替我夫君报仇的,我要在你身上割下几块肉!”
见她匕首一挥,噶尔丹顿时激动地大叫起来:“别乱来!你这样是在谋杀亲夫!”
“你这张嘴又胡说……”
噶尔丹急切地说道:“我没胡说,你那假夫君说了满口谎言,其实你是被他掳来当押寨夫人的,你的身分是公主,我才是你真正的额驸。”
“胡说!”谁信他的鬼话连篇?净兰绝不相信!“他要是掳我的人,那我对他怎会有爱的感觉?你若是我夫君,那我为何对你只有满腔的愤怒?你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我可以向你证明我的话句句属实。”
“什么?”
噶尔丹把胸膛挺起,“我怀里有圣旨,不信你掏出来瞧个究竟。”
净兰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半晌,把手模进他怀里,取出一卷宗,如此眼熟的皇宫物品,竟让净兰心口猛地一跳。
她忙不迭抽开圣旨上的丝带,摊开对卷的绢布,细读圣旨。愈读,她的心愈乱,愈读愈糊涂。
她真的是公主?噶尔丹真的是她的和亲夫君?
“这下你相信了吧?”噶尔丹情绪激动不已,原来她并没有背叛他,只是生病了,这事实让他释怀了。“你快把我松绑,咱们一块儿逃出这贼窝,我会带你回蒙古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净兰却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十分冷静地把圣旨塞入自己的怀里。“我相信你,不过我不想救你,更不想跟你回蒙古。”
“为什么?”他真是猜不透她,完全猜不透……
净兰学他一样冷笑数声,“因为我不爱你,不想嫁给你啊!”
“你……”噶尔丹的心在刹那间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撕裂了,挫败感席卷上他……
“我虽然失去记忆,不过我心里很清楚,今天不管我有没有失忆,我心里始终都有雷子宸,不管他是贼还是兵,我都爱他。”而且她很笃定自己的看法,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可恨!噶尔丹怒不可遏地狂吼起来。
净兰轻拍自己的胸口微笑道:“还有,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真正的身分,为了报答你,我决定不割下你一块肉。”
“你——”噶尔丹怒吼。
“再见。”净兰把匕首一丢,走了。
净兰一踏出门槛,便一头撞进雷子宸怀里。
她和噶尔丹在房里的谈话,雷子宸全听见了,得知她知道真相后仍决意爱他,他感到非常欣慰。
“兰儿,来。”他温柔地为她展开双臂,等她投入怀抱。
净兰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他。
因为,他居然欺骗她,气死她了啦!
雷子宸的双臂仍为她展开,“来,让我抱抱你。”
“怎么一回事?”净兰拼命克制住泛在心头那股很想直接投进他怀里的冲动,生气地掏出怀里的圣旨,喉头哽咽地颤着声,“我想听你亲口说,你真的是贼王吗?我真的是公主吗?你真的掳了我吗?”
雷子宸笑着接过净兰手里的圣旨,答得轻松自在,“没错。”
净兰柳眉一纠,红唇颤抖得厉害,带着隐忍的怒气激动地问:“为什么你要欺骗我?”
“因为我爱你。”
他简单到不行的答案顿时让净兰心软得宛如豆腐渣,撇撇小嘴儿,快哭了。
“用欺骗的手段?哪有这样爱人的!”要是现下就投入他怀里,岂不证明她很不争气吗?他一句“我爱你”就把她摆平了,那她以后肯定被他吃定了。
“我愁你不能接受事实,才没对你坦白。”
“你这样更教我难以接受呀!”
“兰儿,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不能随便冒险呀!万一我失去你……”
够了!
净兰气呼呼地跺了几下脚,不争气地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不放,把头埋入他胸前,眼眶一红,秀肩委屈地抽搐着,“你讨厌啦!随便一两句就把人家给哄了,呜……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好爱好爱你,怎么也离不开你似的,只要能看着你,我就觉得好满足,我想,未失忆前,我一定很爱很爱你。”
“兰儿……”雷子宸轻柔地抱住怀里的净兰,爱怜地俯下头吻着她的秀发,温柔大手跟着抚上。
“可是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娘子?你是不是我的夫君呢?”
“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你——”净兰难以接受地想离开雷子宸的怀抱。
“兰儿。”雷子宸却紧紧抱住她不放,让她放弃了挣扎。“我会娶你。”
“什么时候?”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他的妻子,想不到根本不是,这让她好失望。
而他的欺骗更教她痛心,但她又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他,因为她是那么地爱他,不管他曾经对她做过什么,她都可以因为爱他而原谅他。
“随时都可以。”
净兰迟疑,“可是那道圣旨……”
“别理它。”雷子宸压根不把那道圣旨摆进眼里。
“不能这样!”净兰却很看重,“子宸,你早就应该让我知道自己的身分,因为,我不相信女儿被掳,做爹的会没反应,我相信我的父皇早就开始行动,他打来是迟早的事,到时蛇堡会被剿减。”
“他找不到蛇堡……”
“可是噶尔丹却找到了。”事实证明,蛇堡并不是百分之百地安全,噶尔丹找得到,没道理御林军会找不到!
“不行,我要回京城去向我父皇说个明白,我要他撤掉这个圣旨,把我嫁给你。”
“兰儿,这很冒险。”
“我愿意为你冒险,除非你不愿意为我冒险。”
“我当然愿意。”
“那么你就允了我。”
“兰儿,我陪你。”
“不,你是贼,进了皇宫等于自投罗网。我会尽快说服我父皇点头,只要我父皇允了咱们的婚事,我立刻派人送信给你,你再进城把我娶回来。”
雷子宸看着一脸坚定的净兰,“但你若恢复记忆……”
“恢复就恢复,那又如何?我觉得并不会影响我的任何决定。”
“包括你爱我?”
净兰仰起可爱的苹果脸儿,一脸深情地看着他,“当然。爱你就是爱你,就算我恢复记忆了,我还是爱你,就像现下失忆的我一样,就算失忆了,我仍然和未失忆前一样爱你,而且是很爱很爱你哦!”
可是,在她失忆前,她并不爱他不是吗?雷子宸连想都觉得心酸和难过。
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爱怜地把她拥入怀里……
表面上看来,雷子宸答应让净兰一个人回京城去,然而实际上,他仍然放心不下。
并不是他不信任她,而是怕自己连怎么失去她的都不知道。
为防万一,雷子宸决定暗中跟随净兰,一来也可以保护她,总之,他就是担心她突然恢复记忆却死不认帐,所以非跟不可。
净兰收拾好包袱后,被雷子宸抱上了香辇。
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心爱的男人,眼眶居然红了,“子宸,你要想我哦!”
雷子宸撩了撩她垂落在额前的刘海后,伸手拢了拢她肩上的披风,“我会的,不过你也要想我。”
净兰拼命点头,“我现下还没离开你,就已经开始想你了,更何况咱们还要离别多日呢!那我肯定想死你了啦! ”
净兰睁着红红的大眼儿,一脸不依地跟他挥了挥手,然后窝回香辇里,不一会儿又探出脑袋来,“不可以变心爱上别的女人哦!”
雷子宸感到好笑,“怎么可能?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那就好。”净兰一脸放心地窝回香辇里,没一会儿,脑袋又探了出来,“记得去找马大夫换药啊!”
“知道。”
“记得吃饭。”
“知道。”
“记得穿暖和一点。”
“知道。”
“还有……”净兰还是很不放心地想要交代什么。
雷子宸叹了口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一样。”
“哦……”净兰再一次挥了挥小手,很不舍地窝回了香辇。
只要一想到要和他离别多日,她心里就好不舍、好难过,她真不想走,但为了争取他们的幸福,她一定要勇敢。
净兰的马车上路没多久,雷子宸和知命先生的骏马随后便悄悄跟上了,为免被净兰发现,他们始终跟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赶了个把月的路,净兰的马车终于进了京城。
一路上,知命先生不断向雷子宸提出建议,“大王,既然咱们都来了京城,不如乘机潜入皇宫,把鞑子皇帝给杀了吧?”
杀他未来的丈人?雷子宸的俊容垮了下来,他沉默不语,精锐的眼始终锁定净兰的马车。
“大王?”知命先生待在大王身边多年,对大王一直忠心耿耿,只是有时难免会感到沮丧,因为他一直都不是很能明白大王的心思,有时他以为猜对了,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雷子宸的骏马在紫禁城的东门停下,亲眼目送净兰的马车进入皇城。
他环视四周,繁华京城,亭台楼阁到处可见,华丽巍峨到令人惊叹。
雷子宸转眸落在知命先生身上,“先生,瞧这些人,锦衣缎袍,腰系万贯,你认为这个皇帝真的做得不好,该杀吗?”
“大王,可是这大片山河却不是汉人天下……”知命先生作梦也想不到大王竟然说出这一番话,一点都不像过去的大王。
没错,这大片山河不是汉人天下……
雷子宸驱马在京城中四处游走,看着人人丰衣足食,不由得感慨万分,明知天下由满州人统治,明知满州人夺走汉人的江山,可是眼前的一景一物,不免让人感叹汉室已成过去,而由满州人开创出来的新世代,竟有着不可取代的辉煌。
马蹄走过柳丝掩映的弧形小桥,雷子宸抬眼一看,有座华丽巍峨的亭台楼阁,烫金的横匾上龙飞凤舞地镌着“天下第一茶栈”。
雷子宸转眸看着知命先生,“先生,今晚就暂时在此歇一宿吧!”
知命先生点了点头。
两人一下马,店内伙计立刻笑脸迎人地走了出来,“两位客官,里边请坐,坐骑交给小的就行了。”
“谢过。”
雷子宸一脚才踏进茶栈,一个一身褴褛,衣上到处都是花花绿绿补钌的小乞儿立刻迎面撞了上来。
“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小乞儿生得小不隆咚,十分可爱讨喜,只见她顽皮地吐吐红女敕的小舌头,却很有教养地跟雷子宸深深一鞠躬,一点都不像在街头行乞的乞儿。
“没关系。”雷子宸奇异地看着她,没想到这样华丽巍峨的客栈,竟让小叫化子上门行乞?
“夫人!等等我呀!”一个小丫鬟追了出来。
小乞儿回头一看,吓得睁大水灵灵的眼儿,“又是你!真奇怪耶,我相公是一个月给你多少薪饷啊?要你这样成天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气死我了啦!”
话落,小乞儿一溜烟就跑出茶栈,转眼消息个无影无踪踪。
“又跑……”小丫鬟伸手要抓她,想不到落了个空,脚跺了两下,火速追了上去,嘴儿一面叨絮不停,“夫人啊!等等我啊!拜托你千万别穿这样乱跑呀!一会儿主子爷又要骂我了啦!呜呜呜……我真倒霉,伺候了一个怪夫人!”
雷子宸挑了一下眉,原来那穿得像小乞丐的小姑娘是一个贵夫人?真不可思议。看来,住在京城里的人有着他想象不到的富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