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乍闻这等惊人消息,红千季自是无法适应的。
他只不过睡了个长觉,便将自身的烦恼忘了个精光,而且连他身上带着的、据说是重要东西的来历都一并忘了。
“万一这件事攸关生死,那该怎么办?”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空缺了一块,让红千季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他反复地打量扇子,从扇柄、扇面到穗带,每个地方都细细瞧过,想从中想出一点线索,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想不到半点相关连的事情。
“我说红千季,你也不必那么着急啦!”见红千季烦恼不堪,花芊眠连忙安抚道:“反正会被忘记的,都是些让人感到痛苦、烦心的麻烦,原本就是想忘却忘不掉,想躲又躲不开的事情嘛!”
“但是……”红千季皱着眉心抬头,“就算是这样,随便就把事情忘了,岂不是很不负责任?”
说不定,他这柄扇子挂着什么重大的要务,必须他去亲自处理,否则他又何须如此在意?若他就这么放任自己被解忧村影响,把一切忘怀,那么与这扇子有所牵连的人事物,又该如何?
“可是,把烦恼忘了,比抱着痛苦的感觉过一辈子更好啊!”花芊眠与红千季显然有着不同的看法。“很多时候,这种心里的痛楚,教人想忘也忘不掉,这种椎心之痛,总让人想摆月兑、却又放不下。”
“你说的是没错,但是……”红千季踌躇着,心里那股起伏不定的感觉不停缠绕着他,仿佛他忘了这事是天大的不应该。
“哎呀,你想想嘛!如果人人都能对烦恼看开,放下一切遁入空门,那倒无所谓,可大多数人都是死抱着痛苦过一辈子耶!更甚者,还有人借酒浇愁、弄得身心残破,你觉得这样会比较好吗?”花芊眠双手叉腰对着红千季问道。
“当然不会比较好。”这种痛楚,或许还会教人寻短。
“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个解忧村啊!”花芊眠笑道:“来到这谷里,忘了这些烦恼,重新开始,这样不是件好事吗?因为只有忘却过去绊住人们的伤痛,自己才有再次鼓起勇气、踏步前进的力量,不是吗?”
她充满精神又带点安抚的声调,以及一脸的甜笑,让红千季原本纠结的困扰渐渐消散,执意回想的坚持,也因为花芊眠的劝说而动摇起来。
“你就放轻松嘛!不要好不容易把烦恼忘了,却又给自己增添新烦恼。”花芊眠往红千季身旁一坐,随手折下几根草枝,编起了小草环。
“这倒是……”红千季苦笑一声,“痛苦的情绪确实常把人心绊住,让人无法重振精神,也不敢再举步跨出新的一步,可若真的忘光了,反倒没这层包袱。只是我一下子把事情全忘光了,多少会不安。”
不知道自己记得多少,不知道自己还会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这些模糊的印象,让他兴起了另一种无法平抚的心情。
“嗯,我懂你在担心什么。”花芊眠点点头,认真地应声:“因为我一开始也是这样。”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又是怎么来到这个解忧村的,可是当她开始接触村人后,便逐渐敞开自己的心房,接纳了大家。因为村里都是些好人,大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互相帮忙,让她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而现在,换成她来帮助红千季了。
即使不明白红千季背后埋藏多少烦恼,可是就像当初村人义无反顾地帮助她一样,她也想尽一份身为解忧村村民的责任,安抚红千季的心情。
“不过,你真的不用太担心。”花芊眠鼓起勇气,将刚编好的草环系在红千季的手臂上。看着那青绿色调染进了红千季的臂弯,花芊眠微眯起眸子,笑道:“反正我们只是把不想记着、不想面对的事忘掉,却不会忘记自已该怎么过活,所以该怎么下田种菜、挑水洗衣、张罗吃食,这些还是没问题的。”
“说得也是,如果连怎么生活都忘了,那村里人岂不是只有身子是大人,可脑子却像幼儿,全都要给饿死了?
红千季瞧着她绑在自己手臂上的草环,碧玉色调透着清新香草味,闻起来倒教人感觉轻松了。
或许这解忧村,不只是让人忘却烦恼,也能让人心情缓和下来,所以才能教人忘忧……
“是呀,所以别担心你越住越久、什么也不懂得,就安心住下吧,我也会帮你的。”花芊眠见红千季似乎不再如初始那么坚持,连忙又补上一句。
“住在这里……”红千季再度打量起周遭的景致,如画又宁静的气氛,既优闲又自在,老实说,听花芊眠的话就这么住下来,确实是很不错的。
“可是花姑娘,如果我忘掉的,是非处理不可的要事,那又该怎么办?”红千季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即使没有伤人之意,但若因为自己忘却某些伤心事,而使得身边有人因他而受到伤害,那还是不妥。
“我倒不这么想呢!”花芊眠思索了会,忍不住往红千季探问道:“我记得救你时,你说你从山崖上跌下来,而且你身上还受了箭伤,现在你可记得为什么?”
“这……”红千季略为回想了下,只能摇头以对,“我是还记得,我头一次醒来时,你曾对我说过,我自山崖上跌入山谷,但却不记得原因了。”
“既然这样……若你问我,我的推测是,你忘的应该不是什么非处理不可的事,因为会有箭伤,就表示你被人追杀了,也就是说,你一出谷必定引来歹人想危害你,甚至要你的命,所以我觉得你在这里生活比较安全,不然出谷一定是死路一条。”花芊眠认真地猜测起来。
“这也有可能……”毕竟他的身上确实带着箭伤,而且若他不是被人追杀,而是不慎跌落,那为何没人来寻他?
所以花芊眠的推测不无道理。
“至于为什么有人想追杀你嘛……我看你衣服质料不错,又带着漂亮玉饰,气质谈吐也好,因此你很有可能是落难公子吧?或许你家产给恶人侵占、家人被害,接着恶人又追杀你,想杀人减口,所以你才逃走。”花芊眠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颇高。
因为在她眼前的红千季,仪表出众,举手投足又规矩有礼,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他是被恶人迫害的落难少爷。
“我说红千季,如果事实真是这样,你会因为舍不得家产,所以想抢回来吗?”花芊眠好奇问道。
虽然其实红千季要怎么决定,与她这外人没什么关系,可毕竟她照顾了他那么久,虽说两人算是陌生人,可是她不希望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一条性命就这么白费了啊!
所以,如果可以,她很希望红千季就此住下,平安地过日子就好。
“我不知道实情究竟如何,但是……如果真如你所言,我是不会回去争财产的。”花芊眠说过,会忘记的必是不想面对、令人烦心的事,想来他受伤落崖必然与自身受到的痛苦相关,就算不是家产被占、家人被杀,也有可能是兄弟反目成仇之类的问题,令他感到痛苦异常,所以他才给忘光了吧?
如果他离开这里,回去一探究竟,那么所有的痛苦都会因为缺少山谷的魔力,再度回到他的记忆里。
红千季试想了一下承受椎心之痛的感觉,再想想现在有花芊眠陪伴,有美景与悠哉时光,忍不住犹豫起来了。
他到底要重拾痛楚,放掉这个让自己可以重生的机会,还是回头去面对令他无法承受的痛苦?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使他将财产抢了回来又如何?就算他提起勇气回到家中又能怎么样?一切痛苦其实还是烙在他心底,无法像此刻一样,真的发自内心忘个彻底,甚至重新来过。
既然如此,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红千季望向以期盼的眼光瞧着自己的花芊眠,毅然地点了头。
“我决定住下来。”
叮叮咚咚的敲打声与吆喝声,在花芊眠家附近的一处空地上响起。带着木头清香的崭新屋瓦和茅草被搬运到空地旁,在村人的合力之下,盖成了新屋。
在红千季的身子终于完全康复这天,村人欢喜地为他庆贺,并带着他和花芊眠参观这间新房。
“喂,小伙子,以后这就是你家了!来瞧瞧吧!”留着落腮胡的年长大叔拍着红千季的背,往眼前刚盖好的房子指去。
“这是我们解忧村大家送你的,庆祝你从今天开始获得新生,日后要抛弃旧痛,迎来新欢。”
“是呀!以后你就是我们村里的人了!”
几个叔伯笑开洪亮声响,显得相当高兴。
“说起来咱们这村里,有十几岁像芊眠这样的小姑娘,也有四、五十岁的老人家,就是没你这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个大婶走过来,跟着抬头往红千季打量,“现在正好,你这年轻人来了,芊眠就有谈话的伴啦!”
村里净是老一辈的叔伯婶婆,亲切归亲切,但花芊眠这花样年华小姑娘却没半个能谈心的伴,所以红千季愿意定居下来,他们是乐见其成的。
“我说于大妈,你别说笑了,男人跟女人哪能当说话的伴?这村里也就他们俩年岁相近,当朋友不如当夫妻吧!”
胡子大叔笑呵呵地打岔道。
“胡叔!你说这什么话啦?”花芊眠听见胡子大叔的回应,忍不住出声反驳:“我跟千季才刚认识,谈那什么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事!”
而且还当着他们俩的面提起,说的好像她急着找人嫁似的。
“哎呀,我倒没想到这点!”于大妈显然没把花芊眠的抗议听入耳,笑着附和。“这真是好事呢!芊眠是个乖巧的好姑娘,原本村里人还担心村里头没什么好对象,要误了芊眠的嫁事,结果千季就来住下了,真是天赐良缘啊!”
“没错!所以,千季,你既是男人,就要有点担当,好好报答芊眠知道吗?毕竟是芊眠先发现你,还努力照顾你这么久,你才能活下来的,所以她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照顾她下半辈子也是应该的。”
“说得好!胡叔这话公道!”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让花芊眠与红千季顿时找不到话讲,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笑又尴尬地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