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垂崖倒影,荷花池里的大鱼带着小鱼,好不快活的游来游去,有青鲢、鲫鱼、小银鱼,以及肚圆的锦鲤。
鱼饲料一洒,成群的鱼儿齐抢食。
时光过得飞快,一眨眼间都过了三个月,从盛暑走到入秋的八月,过了生辰的黎玉笛也十三岁了,来了癸水后她的身子抽条似的长高,几乎和她娘一般个头。
可是和她双生弟弟一比,她又气馁得想咆哮,那人是吃什么呀?居然一下子抽高,有如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世道太不公,明明他们是双胞胎,还是她吃得最多,为何她长得没黎玉箫快,吃的东西都补到他身上了?
黎玉笛越想越不甘心,收起了鱼食改抛钓竿,满池的鱼儿傻得很,钓上无饵也咬住不放。
唉!怎么这么无聊,无所事事的千金小姐真不是人干的,她觉得自己在发霉,快长香菇了。
自从搬回黎府后,她就得跟府里的妹妹们一起上族学,从琴、棋、书、画学起,还得背什么《女诫》,学些她这辈子绝对用不上的东西。
每天睁开眼是穿耳的魔琴和黑白棋子,她唯一能接受的是书法和绘画,前一世学过,而且颇有造诣,学起来一点也不难,描画三两下便能交差了。
背书嘛!她自是在行,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此她藏拙,故意背得坑坑疤疤,让其他房的姊妹笑得捧月复。
其中笑得最大声的就是她的庶妹黎玉仙,每回拿精湛的琴技奚落她,不时说两句酸言酸语,也不想想嫡庶有别,有什么好张狂的,光是一个“嫡”字就将人打倒了,眼睛长在头顶上有何用,看不到底下的好风景。
懒得理会的黎玉笛直接走人,要是她想争一时之气,十个黎玉仙也赶不上,那是个无脑的蠢货,不是对手。
至于黎玉箫、黎玉笙原本也在族学上课,可是不到半个月,一个鼻青脸肿回来了,一个衣衫被扯破,束发玉冠歪斜,披头散发地被另一位族兄背回来,一旁是嘴唇破了一角直抹泪的东子。
原来他们被欺负了。
而幕后主使者竟是当时有二品诰命的老夫人。
她指使其他族中子弟有意无意的刁难两兄弟,让他们无法顺利学习,再极尽挑衅地讥讽,想使二房孩子失去读书的兴趣,孤立两人、排挤两人,让两兄弟知难而退退出族学。
定力较差的黎玉笙气不过便和同窗打起来,知其幼弟与人打架,黎玉箫赶紧来相护,一群人变成打群架,护主的东子也被打了几拳,三人这一架打得非常惨烈。
而旅学中的夫子竟放任学生群殴,他们私底下收了老夫人的银两,故意让嫡支的二房受辱。
得知此事的黎仲华怒不可遏,以灵海书院山长的身分,要求解聘未尽师长之责的夫子,否则日后灵海书院拒收黎家族学出来的学生,请他们另觅良师,他无力教导劣徒。
一听不收族学的学生,族长立刻慌了,二话不说解除数名夫子的教职,终身不再聘用。
因小失大,得不偿失,他们因此后悔不已的找上老夫人,大闹了一场,把老夫人闹个没脸,此事才爆出来。
黎太傅也因教子不贤被皇上怒斥一番,将老夫人的诰命降为三品,她当下昏厥不起。
经过这件事后,她老老实实的安分了一段时日,黎玉笛才觉得无趣,她一肚子的火气找不到发泄。
唯一因祸得福的黎玉箫两兄弟,他们被带进灵海书院,与黎仲华同进同出,再也没有人敢在黎仲华眼皮子底下欺凌他的孩子,他们也拥有更好的学习环境,进步神速,有亲爹的教导能差到哪去。
“小姐,要不要吃寒瓜?”
寒瓜便是西瓜,喜儿端了一盘切成十来片,约半颗寒瓜的量。
“现在怎么还有寒瓜?”顺手拿了一片,黎玉笛一口咬下,绵绵沙沙的,甜度尚可。
“卖寒瓜的说是最后一批,卖完就没了,夫人看寒瓜卖相不错,整车都买了。”所以他们能吃上好几天。
“啧!财大气粗!”她娘都变成土豪了,扔起银子一点也不心疼,以前在庄子上时是一文钱当三文钱用,省吃俭用,衣服旧了、破了舍不得丢,剪下好布做鞋面。
一样是银子却有两种用法,今昔两样情。
“夫人说了,一半送去舅老爷家,另一半挑出几颗好的给大房、三房送去,老夫人上了年纪不好多食凉性瓜果,所以就不送了。”怕吃了出问题又来兴师问罪,那一位最擅长没事找事做。
被栽赃过几回后,张蔓月也学聪明了,入品的吃食绝对不送,首饰布料之类直接由人家铺子送货,她碰都不碰,若与老夫人同处一室,中间定要相隔五人以上。
没办法,老夫人太会折腾了,一下子说头疼没人侍候,一下子又扶额喊晕,吃什么都不香,喝什么都嫌苦,鞋子不合脚也骂媳妇不孝,没能做双好鞋孝敬孝敬她。
张蔓月原本也想好好的和老夫人和睦相处,把她当家中的老太君看待,可是交锋几次后她真的累了,不想自讨苦吃,于是如丈夫和女儿建议的——装病。
不过老夫人不信,请了太医过府诊治。
可老夫人这回是真的栽了跟头,二房夫人“病了”,而且病情告急,得长期床用药才能延寿数年,什么提重物、请安都不能做,要静心静养,更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换言之就是少受气,老夫人的婆婆架子甭摆了。
事实上张蔓月的身子比谁都康健,一点病也没有,她在服下女儿给的药丸后,脸色立刻蜡黄,气若游丝,心脉时有时无,连太医都诊脉诊不准,当下判断生了重病。
“呵呵呵,祖母那边不是气上了,别人都有她独无。”娘这一招用得高明,叫人挑不出刺。
不是常说岁数大了,身子骨不中用,那么娘便以孝为名让老人家少受些病痛,寒瓜是凉物,真的吃不得。
“那可不,听说把前朝半人高的明月当空照青花柳叶瓶给砸了,满地的碎瓷连在上头走人都不行,柳花姊姊的脚还割伤了。”老夫人老说二夫人败家花钱如流水,可她砸碎的青花柳叶瓶可值不少银子,足够二房半房的开支。
黎玉笛假意惊讶的睁眼,捂住嘴。“真的呀!祖母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会不会是病了?”
丫头喜儿和她一搭一唱的点头,“嗯!也许该请个太医瞧瞧,老夫人毕竟年过半百了,不能讳疾忌医。”
“好,爹回来我和他提提,有病不治会拖成痼疾。”不是爱喊头痛脑热吗?一次根除。
不知不觉中,一盘寒瓜吃得只剩白肉绿皮,仍不过瘾的黎玉笛咂吧着嘴巴,想着八月还有什么水果。
柿子九月才熟,蜜梨十月……
“小姐,有南方橘,您吃不吃?”喜儿喜孜孜的现宝,好像有多宝贝似的,只有小姐才吃得到。
鱼竿的鱼漂往下陷,黎玉笛往上一拉,一条三斤重的鲫鱼啪啪拍地挣扎,“这时候的橘子不酸?”
她光想到那味,整个嘴巴就发酸,可是又想吃。
人就是这么矛盾,明知道酸,偏想尝试,酸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又想再咬一口,嫌酸、怕酸,可却一口一口地持续自虐。
“酸。”喜儿老实的说。
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头,小时候愣头愣脑的喜儿一点也不讨喜,庄子上的孩子每一个都想欺负她,常常一身泥、一嘴伤的护着好不容易捡到的鸡蛋,笑呵呵地拿给小姐加菜。
曾几何时,那个不开窍的二愣子丫头在黎玉笛的教下,虽然没聪明多少却变伶俐了,她随手一变,手上多了几颗一见就很酸的绿皮橘子,个头是很大,一手最多拿一个,可是……
肯定酸呀!
“哪来的橘子?”觉得头顶发绿的黎玉笛口齿生津,根本没有勇气先尝为快,一股酸意简直要把牙酸软了,未食先发酸。
“不晓得,一大早有人快马送到咱们清风斋刚弄好的侧门,指名要给小姐的。”所以她就取了。
清风斋的下人不多,不习惯人侍候的黎府二房只添了几名守门的婆子,由东婶带着的一名厨娘和两个厨房杂工、丫头十二名、小厮六名、一名熟知京城杂事的嬷嬷。
偌大的三进院中所用的奴仆还不如一名婉姨娘的月例,在老夫人的偏心下,未被允许搬进清风斋的她却有一个独自的院落,规模还不小,叫“挽心院”,住着她和女儿黎玉仙。
可打小被当成二房独生女的黎玉仙吃穿用度有如嫡出,偏宠两母女的老夫人又添置了不少她们身分上不能用的东西,光她一人的使唤下人就有两名大丫头、四名二等丫头、八名三等丫头,粗使丫头和婆子若干。
姨娘院子的人比主母的多出三倍。
不过张蔓月一家人并不在意,人多嘴杂,还是安静点比较好,人够用了就不再添人,至少这些服侍的仆从是他们自个找的,有的则是张蔓月当年的陪房,其中家生子少之又少,怕是老夫人安插进来的暗手。
几个月前从西北战场来的张家人已经安置好了,张老太爷年事已高,告老荣养,舅老爷们分别获得朝廷的赏赐,有赐银子的、有升官的,有官复原职的。
而她的大舅爷承继老太爷的官职,直接升官为从二品的辅国将军。
黎玉笛似笑非笑的轻睨喜儿,将圆脐绿皮橘在手上转着玩。
“你就不怕有人下毒?”
这脑子呀!一根筋转不过来,告诉她多少回防人之心不可无,转身就抛之脑后。
喜儿一怔,“不会吧!谁会害小姐您,我们刚到京城还没半年,根本没认识半个权贵人士,哪会与人结仇。”
她说的倒没错,一入黎府就形同囚鸟,黎玉笛出府的次数曲指可数,没有老夫人的允许,府内的女眷不得擅自外出,除非有已婚长辈带着,或是有人下帖子邀请过府一游。
装病的张蔓月当然离不得府,她都宣称病重了还怎么出府,这不是自打耳光吗?一旦被发现是装的,她不孝的罪名可大了,逮到机会的老夫人还不往死里折磨。
不过黎玉笛倒是偷偷出去过几回,反正他们有自个进出的门,小心一点总能成功,出去看看京城的繁华。
只是她真的没有过府作客的经验,不知是有人故意压下邀约的帖子,还是外人不晓得黎府二房多了一名嫡小姐,总之能让她堂而皇之出府应邀的帖子从未有过,她被仕女圈遗忘了。
“说得也是,谁会害我,可是你不能警醒点吗?万一是那一边藉别人的手想给我好看呢?”
啊,权贵人士她倒认得一个,老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用鼻孔睨人的皇甫少杭。
想到他,黎玉笛嘴角微扬,就现在这个时节,橘子可是金贵物,还提早了一两个月送来,一般人家是弄不到的,除了皇家,还没几人吃得起贡品一般的非当季蔬果,皇室独一份。
三师哥的美意呀!叫人忧喜参半,这酸得掉牙的橘子是吃它不吃,她想着自己如编贝的牙,不想未老先衰,牙床松动。
“啊!小姐别吃,奴婢先试毒!”喜儿二话不说的剥开橘子皮,塞了一瓣果肉在嘴里。
“怎样?”她乐得笑了。
这个傻妞,都酸得五官皱成包子褶子了。
“……小姐,会要命……”喜儿苦着脸。
酸得要命。
黎玉笛哈哈大笑的说道:“你放心,我会厚葬你的。”
墓碑上写——护主而亡的忠婢。
“小、姐!”喜儿两颊泛红的跺脚,眼眶中还有酸到打哆嗦,欲掉不掉的闪闪泪珠。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一会儿把鱼杀了,我们炖锅鱼汤。”现钓的活鱼,鲜美可口。
“大姊——”
听到娇滴滴的嗲喊,黎玉笛拆鱼钩的手顿了下,全身的鸡皮疙瘩一根根竖起,毛骨悚然。
“谁允许你来的?”她的胃呀!好不舒服。
小脸一闪怨妒的黎玉仙小手握了一下又松开。“我来看看大姊也不行吗?咱们二房就两姊妹,理应走动走动。”
为什么她不能住进来,被排除在外?她也是爹的女儿,二房的人,独独她有爹见不着。
为了顾及正妻和嫡子、嫡女的感受,以及修补夫妻离散多年的感情,黎仲华虽回到黎府却不见秦婉儿的面,母女俩自居一院,不被允许进出清风斋。
“喜儿,守门的婆子是谁?怠忽职守打十大板,若有再犯赶出院子。”她绝不容许吃里扒外的人,能被收买的下人便是背主,不得再用。
“是。”汪婆子惨了,她怎么就没守住垂花小门。
汪婆子也喊冤呀!她一大早吃坏肚子正在蹲茅房,连拉了几回都快虚月兑了,再挨板子不是要她的命?
可她没守门是事实,也忘了喊人顶一顶,所以这顿板子是打定了,要怨就去怨三小姐,谁叫她来的时候自己刚好不在,也没将相通的门上锁,任其长驱直入,毫无阻拦。
“等一下,我是给你送帖子的。”黎玉仙不是体恤下人,而是担心下一回想进清风斋更为困难,她想拉拢几个用得上的婢仆为她所用,假意当好人为守门婆子求情。
只是她的面子能有多大,太高估了自己,所以汪婆子还是挨打了。
“帖子?”她有那么好心?
看到黎玉笛眼中的怀疑,黎玉仙神情僵硬地挤出一抹笑。“是护国长公主府发来的帖子,大伯母说你回来有一段时日了,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交几个同龄的姊妹淘……”
“帖子呢?”不等庶妹说完,黎玉笛朝她伸出手。
她一僵,表情带着些许恨意。“姊姊急什么,府里的姊妹一起去,总不会落了你。”
黎玉仙看似在笑,但那脸皮绷得很紧,用干涩的笑声来拖延时间,迟迟不肯将洒金帖子交给嫡姊——因为里面大有文章。
“小姐,给您。”喜儿眼捷手快的抢过来。
“你!”居然趁她没留神抽走。
“好喜儿,你可以改行当偷儿。”愁玉笛边取笑边翻开洒金帖子,她只看了一眼就笑了。
原来如此。
“姊姊,护国长公主府几乎跟皇宫一样大,里面有数不清的楼阁水榭、玉廊金屋,还有能在上面行船的大湖,风景宜人,美不胜收,看过的人都说美,人间奇景,去了还想再去,让人流连忘返……”这是她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你想去?”她扬眉。
黎玉仙目光一闪,故作矜持。“姊姊不熟悉跟我们往来的人家,妹妹正好带你认认脸。”
“可是我不太想带你去。”
她为什么要让庶出的出头,身为长姊才是走在前头的人,藉着她的名儿沾光?真是异想天开。
她从乡下庄子来的没错,但是不表示她蠢笨如猪,对人情事理全然不通,上面写着“务必参与”的名字是她的,也就是说她才是受邀的人,其他的人是“顺便”,她带不带可看她的心情。
所以心高气傲的黎玉仙来找她了,明明是求人却摆出施恩的嘴脸,以为别人是傻的,轻而易举被她两句话糊弄。
“什么,你敢不带我去!”一听去不了,她立即变脸大吼,温驯的小兔子露出野兽的猿牙。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你是我祖宗吗?”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她不开善堂,见人便笑脸迎人。
“黎玉笛,你别得意,听说你娘快病死了,等她一死,我娘便能扶正,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她一定要将她狠狠踩进泥里,叫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哎呀!原形毕露了,我好怕哟,不过你尽管放心,本朝律法不得以妾为妻,就算我娘让了位她也当不了正妻。”这些时日她看了不少书,大景刑律知之甚详。只是民不告,官不办,还是有人宠妾灭妻,让妾室上位的劣习延续下去,难以根除。
“你……”黎玉仙气红了脸,但却拿黎玉笛没办法。
“儿呀!娘已经尽力了,别怪娘挡不住宫里的关心,那一个个豺狼虎豹的,娘害怕呀!”
嘴上说害怕,嘴角却噙着如沐春风的笑,妩媚娇娆的身子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一脚看似无力的垂着,一脚搭在另一边的栏杆,神色慵懒地靠着背后漆朱的廊柱。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见过的人没有人敢说她不美。
可她的美是张狂的、恣意的,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彷佛世间万物皆不在她眼中,她能任意掌控别人的生死。
三十岁的面容如花绽放,正是开得艳美之时,但是她实际年龄快四十了,花开正盛却已慢慢走向凋零。
“少在那幸灾乐祸,早看穿你心黑肚烂的嘴脸,拿儿子当筹码玩弄,你还真是个好娘亲呀。”廊下软榻上斜偎一名肤白似玉的俊美男子,颀长的身躯健美而强悍。
“哎呀!小乖,你生气了啊?娘也是不得已,做人太难,娘只好牺牲你了。”女子弹弹绯红指甲,笑得花枝乱颤,旁边的花儿彷佛都因为她的美而羞愧的倒成一片。
简直被魔性笑声惊得倒地,这个当娘的专门坑儿子,还乐此不疲。
“别叫我小乖,我快十八岁了,还有别跟我说你为难,你一脚能踹倒一头老虎,连皇帝舅舅都畏惧三分,普天之下还有你怕的人吗?”笑话听多了就不好笑了,自愉吧。
“有呀,太后。”那老女人还肖想着自己没用的儿子。
一说到太后,满脸讥色的皇甫少杭嗤哼一声,转头拎起一颗水灵的进贡葡萄,轻轻将葡萄往上一抛,再张嘴将它接住,神情惬意,又有几分睥睨的不驯。
这位太后也是个奇人,种种手段罄竹难书,下作的、阴险的、落井下石的……别人想不到的她都做得出来,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在后宫中兴风作浪,无所不用其极。
太后不是皇上的亲娘,而是养母,皇上年幼时其母德妃便已病逝,他与一母同胞的皇姊被不同的宫妃抱养,而扶养他的便是这位当年正受宠的萧贵妃。
萧贵妃本身已有一子瑞王,她将德妃之子养在名下是当作助力,想让他帮助亲生子夺权,一举登上九五之位,只可惜她算盘打得精,却没想到两虎相争并非只有一死的结果,更有可能两败俱伤。
太子与瑞王争位争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而现在的皇上却在其皇姊、皇姊夫的帮助下捡漏,渔翁得利,顺利的登上皇位。
太子死去,瑞王被送到遥远贫困的封地,瑞王之母萧贵妃却因为将当今皇上养在膝下而当上太后,稳坐坤宁宫。
只是养子、亲子孰重孰轻还不清楚吗?只要瑞王一天不死,太后还是希望由他做皇帝,她这太后才更名符其实。
因此私底下小动作频繁,还老不要脸的将十三、四岁的侄孙女带进宫给皇上当妃子,叫皇上舅舅的外甥女竟爬上龙床,这辈分都乱了,传出去还像话吗?
可太后老是出这种昏招,皇上的后宫中曾有十个姓萧的嫔妃,最小的一个才十二岁,连癸水都还没来,几年前还喊皇上皇舅公呢!最后却成了他的云才人,侍寝过好几回,娇蕊被强行摧折,花未开已先残破。
其实这是皇上的报复方式,太后送几个他就收几个,每一个他都收用,故作宠爱,宫中最不缺乏的是善妒的女人,皇上不用自己动手,她们一个个就被弄死了。
如今还活着的萧姓女子只剩下一个静昭容了,她比其他女人聪明,不争宠也不张狂,默默隐在宫中一角,皇上不召她便安静地莳花弄草,受恩宠时也不盛气凌人,转身照样过她平静闲适的宫中生活,不忮不求才能活得长久。
“儿呀!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很不屑娘的懦弱无能,要不是有娘挡着,你早就尚主了。”护国长公主赵婕云语气中多了一丝蔑视之意,显然那位皇家公主不得她意。
闻言的皇甫少杭脸微黑,目光森寒。“你最好不要没事给我找事做,什么公主、贵女的少我往身边丢。”
他娘生平最大的乐趣是玩死他,他越惨她越开心,甚至鼓掌叫好,坑人那是顺便,这已成了她的嗜好。
“哟!出息了,恐吓你亲娘。”她有着小小的不满,摘下带刺的月季朝儿子俊脸掷。
越长越好看,像他桃花不断的爹,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赵婕云的婚姻圆满,在她的强势之下府中并无妾室、通房,憨实的驸马皇甫铁行人如其名,就是一块硬邽邦的铁板,对一见钟情的公主从无二心,忠犬地只有她一人。
可是禁不住其他女人对他的爱慕之意呀!他俊伟的外表和如日中天的权势令人趋之若鹜,明里暗里的示爱多不可数,她们甘于献身,投怀送抱,只求他一夕怜爱。
至于长公主,她都是明日黄花了,还能和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一较长短吗?嫉妒可是七出之一,驸马能休了她。
休了公主?怎么可能?
这些自视美貌的无脑女子真是蠢得可悲,皇权至上,她们以为光凭一张脸就能和皇室对抗吗?不用皇上下旨,长公主一人就能灭了一族人,叫人日日夜夜刷着恭桶。
不过这样的人还真多,不是看上驸马爷的长相,愿以身相许,便是贪图他如今的地位,想从鸡窝里飞出凤凰,享尽荣华富贵。
这些让烦不胜烦的长公主十分气恼,心一憋屈就揍皮厚内粗的丈夫出气。
只是他们越打越恩爱,总是滚成一团,要不是皇甫铁行舍不得爱妻受生产之苦,他们之间不可能只有皇甫少杭一个儿子,毕竟床第之事从未少过。
“是知母莫若子,劣行斑斑的娘从不做利他的好事,你只喜欢看别人在深渊中苦苦挣扎。”尤其那个人是他,甚至溺而不救。
赵婕云掩口呵笑,“小乖呀!娘偶尔也会做事,想想一眨眼你都要二十高龄……”
“十八。”是快了。
有差吗?还不是销不出去的滞销货。“不论你是十八还是二十,都该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不急。”他压根没想过这回事。
“你不急有人急。”她意有所指。
“太后?”皇甫少杭面黑如墨。
“他们萧家就出一个天香公主,你想你逃得过?”为了多一份助力,谁有权就逮谁。
天香公主是本朝皇上的第七女,又称七公主,她的生母为慈妃,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
可真的是难产吗?
那是宫中不可说的秘辛,噤声。
总之十个进宫的萧家女子中,只有这个萧妃怀有身孕,也顺利的生下来,但是姓萧的嫔妃是服过避子散的,不大可能受孕,萧妃成了少之又少的例外,也让皇上大为震怒,让开药的太医院少了一半的太医,萧宫中服侍的太监、宫女全部撤换。
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杖毙。
如果不是有人偷偷换药,或是萧妃瞒天过海假意服药,天香公主不会被生下,她是不被允许出生的。
好在她是皇女而非皇子,否则不足三岁便会“因病暴亡”。
即便如此,她还是深受太后喜爱,自幼养在坤宁宫,太后任由她予取予求,天香公主想要什么,太后一定送到她面前,她想要的东西从未得不到,因此养成骄纵的性子。
“娘,你不是无所不能吗?这种小事还难得倒你?”他娘比他更厌恶天香,他就不信她拦不住。
“所以我才办了一个赏花会,让你自个挑,娘真是善解人意呀!”她捂着胸,露出自我陶醉的神情。
“赏花会?”是人赏花,还是花赏人?他娘也俗了。
瞧儿子意兴阑珊的模样,赵婕云有一路顺畅最后却撞到墙的气闷。“儿呀!你不会想等太后下旨赐婚吧?”
皇甫少杭脸色倏地一变。
“天香公主和凤瑶郡主你选一个,皇上前儿跟我随口一提,你皇帝舅舅也架不住她们身后那几个人。”她的意思是尽快做决定,不要再拖延,要不然赐婚圣旨一下就定了,他想翻盘都不成。
长亭王是皇上的庶弟,早年不怎么得宠,但有二姊嫁去西夏和亲,现为西夏王妃,因此他也日渐势大,在东北称王。
凤瑶郡主便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九个儿子后才得到的闺女,他疼入骨子里,要星星绝不摘月亮,最好的东西全给了她。
她和天香公主一样对皇甫少杭情有独钝,她恋慕他的容貌,更倾心他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与其父永乐侯两人一枪在手,横扫千军,把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赵凤瑶崇拜英雄,东北长大的她生性豪放,示起爱来绝不含糊,誓言要拿下玉皇甫少杭,做她的床上将军。
皇甫少杭一听脸更黑了,一股火气往上冒,“除了她们就没别人了吗?皇舅舅这皇上做得真轻松。”拿他当挡箭牌,安抚那两尊大佛。
“有呀!赏花会。”瞧!当娘的多贴心,连人都帮他准备好了,他只要花点心思掌掌眼就成。
黑眸深如潭,幽然森冷,皇甫少杭默默地说;“把她们都宰了不是省事多了?”
她们指的是天香公主和凤瑶郡主,真把生性阴邪的皇甫少杭惹毛了,两人怕是芳魂沓然,香消玉殒,明年的清明多两座孤坟,未有夫家的女子不能葬入族地,死后也无法受后代香火。
长亭王和太后虽然是难缠的人物,可小侯爷的后台更硬,人家光靠一个娘便能打下半片江山,亲娘舅还是一国之君,真把这些不长眼的皇家娇儿怎么了,谁敢来诛他九族?
“呿!咱们家不干土匪,少喊打喊杀,两朵娇女敕的鲜花怎么能轻易的毁了?东夷似乎有点不安分,总得留个和亲的给人家点诚意。”天香太闹腾了,正好适合茹毛饮血的东夷。
和萧太后有关的人、事、物赵婕云一概不喜,明明是该享福的年纪却老是插手后宫内政,有意架空中宫,对皇后的所做所为指手画脚,不断指责她做得不如人意。
她这是想夺权,当第一个干政勾久的太后,利用后宫错纵复杂的关系为瑞王布局,拉下皇上在民间的声望。
可作法太粗暴了,当大家都是傻的呀!他们只是没说破而已,由着她如尖嘴老鼠般四处打洞探听,最后却闹得四壁漏风。
“娘,有没有人说你很阴险?”直接祸害邻国。
“不孝子,娘掏心掏肺的是为了谁?”若非他是她儿子,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她理都不会理。
“那你都给什么人家下帖?”他垂目,问得漫不经心,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纯粹凑个热闹。
“五品以上家中有适婚年龄的闺秀人家,你都快十八了,至少也得找十五、六岁的官家千金,先订亲,半年后便能过门。”她说着十五、六岁时,明显地看见儿子眼睛眨了一下,她暗笑在心。
“不过呢!有几个年龄小的也不错,先说媒再走完六礼,差不多也及笄了,你也别欺负人,老婆是娶来疼的,少使夭蛾子。”时候到了,也该摆摆婆婆的款儿了。
皇甫少杭神情懒散的掀掀眼皮子。“娘觉得好就好,省得你闷得慌,多找些鲜亮的颜色陪你开心开心。”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黎府那几个姑娘倒是标致,听说还有个刚回府的大小姐……”
“九泉。”皇甫少杭目一沉。
“是。”一身黑衣的暗卫苦着脸,人家是母子斗法,他这池鱼遭殃。
“自领三十鞭。”没有下一次。
“是。”还好只有三十鞭。兄弟,下手轻一点。
九泉欲哭无泪的朝暗处同伴一使眼神,然后倏地退下,风轻云淡。
“哼!这是打给我这个当娘的看,你那点风花雪月为娘听不得吗?”拉拔个孩子容易吗?还没娶妻先把娘丢了。
“别把她扯进来。”宫里那些都不是好货。
不愧是母子,赵婕云点了点头,当儿子的便能嗅出其中的咸鱼味,目光一寒,冷视笑面虎的娘。
“也许她乐意蹚着这滩浑水呢!我儿子好像在她手上吃了不少亏。”赵婕云乐呵着,想早点见到人。
“她不愿意……”蓦地,皇甫少杭邪邪一笑,有些不安好心。“娘,你要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她不解。
“被她气死。”
“嗄?”儿子越大怎么说话越发不清楚?